論壇

「云子。」

「嗯？」

水声。

「人死了以后会到哪里去呀。」

「……」

「云子？」

「真不像小月会问的问题呢。怎么了，突然之间……」

「因为，你看星星嘛。」

时值晴朗的夏夜，璀璨的星空在露天温泉的上方粼粼地转。少女之一用心地呼吸着这星空，在另一人眼中，她双眼中的星空和头上的星空同样深不见底吧。

「小时候我总以为，过世的人都会飞到星星上去，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由得接着去想，星星会不会不够用呢？那时我既不知道天上有多少星星，也不知道过去这个世界上一共有多少人离世，只是单纯觉得，如果美惠老师不得不和一些讨厌的大叔住在一起，又没有地方可以搬走，那可就糟啦。这个问题一直到奈奈姐送给我那本《星星的秘密》以后才算得到解答。好消息是，星星有好多好多，比以前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人多得多。但是坏消息嘛，星星太遥远了，过世的人不像是飞得到的样子。所以一直到今天，我都时不时地会感到疑惑：那些离开我们的人们到底都上哪儿去了呢？」

「啊哈哈哈。」

另一名少女苦笑起来。

「……小月。」

「嗯？」

「你这样很不好哦。」她认真说。

「什么嘛！人家认真问你！」第一名少女的语气一下子不满起来。

「就是认真问才不好。」第二名少女回答说。「或许小月自己没有太多的感觉吧，但是小月的身边，因为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其实都埋藏着一个个的『地雷』呢。周围的人平时和小月交往的时候，为了尽力不伤害到小月，不管是说什么话还是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如果你还像这样故意把别人往『地雷』里拉，久而久之就没人敢靠近你啦。——！你做什么啦！」

水声。

对于第二名少女不像是平等的关系，反而像是母亲对女儿这样的规劝，第一名少女以恶作剧一般的拥抱作答。

「快、快点松手！好、好害羞的！」于是第二名少女慌慌张张地说，却一点都不敢挣扎。

「哼哼，才不要。」第一名少女得意地回答道。「因为云子是笨蛋。」

「谁、谁是笨蛋啦！」

「难道不是笨蛋吗？人家明明只有在和云子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说这些话，却还这样教训人家。」

「呜……。」

于是接受了，拥抱。

「而且才不是『地雷』呢。爸爸他还活着呢。」

「……嗯。」

「一定什么时候就突然之间回家了。看到小月已经长得那么高，那么漂亮，一定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嗯。夏目医生一定还在世界上的哪里呢。」温柔地笑了。

「……话说。」突然。

「嗯？」

「是不是又变大了。」

「等……！你、你在摸哪里呀！啊哇哇哇！」

水声。

「唔姆。不可思议呢。明明每天吃的是一样的东西。」掂了一掂。「而且云子和纱耶香姐也没有血缘关系吧。」

「啊哇哇哇哇哇！小月！住手、住手啦！」

水声。接连不断的水声。

「啊哈哈。」终于停止了嬉闹。「但是说到女孩子一起泡温泉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这不是保留环节吗！」

「小月你看动画太多了啦！」

停顿。暂且只有第二名少女羞怯的呼吸声。

「真开心呢，『夏日祭』。」过了好久，第一名少女才带着满足感再次开口。「下次再一起参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

「你真的没有累到吗？」第二名少女担心地问。「先前声音都哑了呢。」

「又不是小孩子那时候了。哮喘会随着长大自己治好的，澪姐不是说过的嘛。再说了，让云子一个人在那边帮忙，我自己站在旁边吃章鱼烧和苹果糖的话，不是显得我很没有朋友的样子嘛。」

「你要是又发病了的话，才会真的麻烦到我哦。」毫不留情的吐槽。

「啊哈哈。真可惜，今年澪姐和纱耶香姐都没能参加，到头来到最后都没机会像我们这样好好地泡一次『反季节温泉』呢。不过照片都拍了吧？」

「都拍了哦。包括小月变魔术的那部分，石井小姐也拍了。」

「中间我还以为失败了，没有穿帮真是太好了呢。」叹息。「虽然最小的那几个很欢腾的样子，我在台上可真是紧张得要死。真是的，小孩子为什么都那么喜欢这种骗人的东西啦，一听到有人会变，就『魔法』、『魔法』地凑上来……你笑什么啦。」

「呼呼呼。没有笑啦。」

「就是在笑！」

「哇哇哇！住手！住手啦！」

嬉闹。

又过了一阵。

「……你还是要去三水吗？」第一名少女问。

「……嗯。」第二名少女回答。

第一名少女俯下身吐泡泡。

「……就算我再发脾气，再哭鼻子，也没用，是吧。」

「……不要哭鼻子嘛，求求你了。」

「哼。」

沉默。

秋田云子的升学志愿，三水大学生物学系。

「……你们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小月都知道。」沉默了老长时间，第一名少女才复又开口。「一个一个都瞒着我，还把小月当小孩子。」

「……小月……」

「啊——算了啦算了啦。」第二名少女还在想措辞的时候，第一名少女突然仰起脸长叹。「云子的成绩本来就那么好，去那种地方也算是预料之中啦，可为什么偏偏是三水呢，是因为奈奈姐的关系吗？原本以为澪姐还和我是一条阵线的，会说服云子留下来，可是现在澪姐也教小月放弃，那就是说云子连澪姐也说服了吧。这样的话，等于说是云子连神社的事情也丢下不管了，看来是有着相当重要的理由呢。像这样认真下决定的云子，我怎么还好意思阻拦呢。」

「小月…………。」

「到三水的话，是去和近泽婆婆住一起哦？」第一名少女突然问。「之前你们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她说了『那孩子也会高兴的』之类的。」

「嗯，都说好了的。那个那个……」

「那么要连美惠老师的份一起努力哦。」第一名少女认真说。「可别让老人家寂寞了。」

「我会的啦。」终于又一次温柔地笑了，第二名少女。「……可我还是会担心小月。」

「哼——。这种时候，开始虚情假意地说这种话了。」第一名少女别过头。「如果小月病死了，就变成鬼天天缠着云子，『我~好~恨~呀~~』，像这样！」

「哈哈哈。」第二名少女被逗笑了。「小时候的撒娇语气又跑出来了哦。」

「我就是长不大，怎么样了嘛！哼！」第一名少女像是在赌气。「对呀，云子离开我远远得才好呢，这样就没有人盯着我吃饭啦，睡觉啦，我想做什么都行。说到栗宇，那里可是御宅族的天堂，先前几次去的时候都没有逛够呢，哼哼哼，这下就算一直玩游戏到凌晨三点都没有人管我了！」

夏目月，升学志愿，栗宇某短期大学。

「你敢。」第二名少女认真说。「我会请宇佐见小姐好好盯着小月的。」

「澪姐她只会加入进来吧，呼呼呼呼。」

「咕呜。好像真有可能……那样的话，我也不得不下狠心才行。」

「呼呼呼呼呼呼，区区一个云子，说出这种话完全没有信服力嘛。」

「真的吗。如果小月真敢这么做的话，下次小月回乡的时候，『正太郎』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哦。」

「呀啊啊啊！？云子，你敢，你敢！」

所谓「正太郎」，是第一名少女房间中大大小小的玩偶中最大的一个熊玩偶，能有房间那么高。

「不行，『正太郎』我要带到栗宇去！绝对不能落在云子手里！」第一名少女叫嚷起来。

「明明是辛辛苦苦从栗宇带回来的？」第二名少女苦笑道。「那孩子的身体这么大，运费都够你买好多你最喜欢的游戏了，小月你真的舍得吗？」

「咕呜！……云子，打工费，借我~~~~」

「我可不记得自己把小月培养成会问别人借钱的坏孩子哦。」

「不借我的话，我就把暑假最后一天黄昏时候从音乐教室窗口往下看到的东西告诉最爱操心的纱耶香姐好了。」

「啊哇哇哇哇哇！」第二名少女悲鸣起来。「你、你看到了！」

「看到了。啊——啊，真是残忍呢，名为秋田云子的女人。说起来那家伙从小学时就喜欢云子吧，但是对于最最爱操心的纱耶香姐来说，那不过就是『害虫』中的一员罢了。呼呼呼，如果告诉她的话——啊哇哇！」

「不准说，不准说！」

「不说啦，不说啦，噫噫噫，毛巾要掉了，要掉下去了啦！啊哇哇哇哇！」

接连不断的水声。

「……小月。」

嬉闹又持续了一阵，终于，第二名少女再次开口。

「嗯？」

「到时候，你会先毕业回到久若来吧。虽然先前约定说过到时候神社先交给你照顾一阵子，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毕竟云子就喜欢瞎担心嘛。明明我穿巫女裙的样子，大家都说超可爱的。」第一名少女一脸得意。

「这又不是可爱不可爱的问题，虽然确实很可爱啦。」第二名少女哭笑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第一名少女问。「觉得我还像小时候那样冒冒失失的？」

「不，不是这个。」第二名少女认真地摇头。「就像宇佐见小姐一直说的那样，小月的性格就像自由自在的小鸟一样，小鸟就应该在天上飞吧？就因为是我的朋友，非要小月替我做这样的事情，把喜欢栗宇的小月拴在久若这样的小地方，那也太过分了。」

「呼呼呼，原来云子居然这么自恋呀。」第一名少女吃吃地笑起来了。

「自、自恋？」

「才不是为了云子呢。」第一名少女垂下漂亮的睫毛，再次眺望星空。「我早就决定好，到时候一定要回来了。因为这里是小月，还有爸爸的家呀。」

「小月……」

「而且，如果不在那个人的位置，就看不到那个人看过的风景吧。」声音变得低沉柔和起来。「就像云子接下来要在她生活过的屋子生活，在她睡过的床上入睡一样，我也想用我的手去翻开她曾经翻开的书本，握住她曾经握住的粉笔，弹奏她曾经弹奏过的钢琴琴键呐。」

夏目月希望就学的是教育学系。

「小月……」

第二名少女怔怔地凝视了第一名少女许久。

终于，她再一次开口了。

「……………………但是小月现在的成绩还差得远吧。」毫不留情。

「咕呜呜！」

「而且『弹钢琴』什么的，小月根本连唱歌都唱不准音吧。」

「啰、啰嗦了啦！如果是动画主题曲的话……」

「其实真要说来，地方学校，尤其是小学校的老师的要求会比大城市更高哦。学生的人数没那么多，所以需要的老师也会变少，对应的老师什么都要会一些才行呢。但是现在的小月……」

「那种事情，等毕业以后再去烦恼了啦！」

「可是现在小月毕业都很成问题吧！」

「只要、只要暑假结束以后开始努力的话！」

「到那时候就太晚了啦！不行！明天就必须开始努力了！我会盯着小月的！」

「不要呀~~！鬼、恶魔、云子~~！」

哗啦啦。

「？」「嗯？」

打断这喧闹的是纸拉门的声音。

木屐声，有人急匆匆靠近了。掀起布帘之后，出现的是一张姣好的脸庞，乌黑长发遮住一目。

「千代姐？怎么了吗？」察觉到来人不安的神容，第一名少女问。

「滨崎小姐回来了，但是遇上『事故』了！」来人单刀直入地说明了状况。「小月，云子，现在可不是悠哉游哉泡澡的时候了，你们快回洋馆那边看一下吧！老板娘她已经过去了！」

「什么！」少女吃了一惊。「这个笨蛋纱耶香姐！我就让她不要坐那一班电车回来！从名字就散发着不吉利的气息！『特〇拉特别号』什么的——」

「啊哇哇！滨崎小姐她还好吗？」第二名少女也慌慌张张地问。「没有受伤吧？」

「受伤倒是没有受伤……不过可能会吐。」

「……吐？」

「毕竟醉成那个样子，还非要骑自行车，结果就把门柱给……」

「「……」」少女们陷入了沉默。

「……我说，云子。我们不管她了吧。」

「这、这可不行。她可是我们重要的姐姐啊。」

「……但是喝醉了的纱耶香姐会变成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吧。」

「…………这样的话，更、更加不放着她不管了不是吗。」

叹息声。

「千代姐，我们这就出来。」

「嗯！那我也先过去看看了哦！我还得带点冰过去……」离开的脚步声。

「小月小月。」水声。与此同时，第二名少女悄悄地说。

「什么？」

「小月可不要碰酒精哦。」

「才不会碰呢！这辈子都不会碰的！」

「……」

「你这是什么眼神啦！绝对不会碰的！喂，云子，云子，等等我啦！」

于是，少女们离去。

记下这一切的，只有这一片与温泉中的倒影交映的星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