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十一岁的冬季,字数最多的一话。
「终于……完成啦。」
我张开双臂躺倒在地,却被杂草上的寒露冻得一哆嗦。
数月前,我的第一位动物朋友在此长眠,小小的遗体化为光点消失,我甚至没法将它安葬。虽然可以立一座空碑,但它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如果在墓碑上写「松鼠君」……就太不合适了。
忧伤之际,我想到了一个悼念故友的方法,那就是「雕像」。
于是,我就地取材,在这座树桩里雕出了一只松鼠——因为松鼠是住在洞里的嘛,而且放在内部不容易被风吹雨淋——由于是抽空做的,这项工程持续了数十天。
而今天,就是完工之日!
「工艺很出色呢。」
「哼哼,那是当然!小罗兰可是天……」
「好啦好啦,多谢夸奖。」
我接受了爱姬的好评,并及时打断了埃蕾的固定台词。
真是的,明明被夸的是我,为什么这家伙比我还得意啊……
手工毕竟是我擅长的领域,尽管是初次尝试,瑕疵不少,但粗看还是很成功的……不过,刨木头实在太费劲了,把我累得够呛,要不是有『治愈魔法』,恐怕会得颈椎病和腱鞘炎。
「哈啊……以后再也不想做木雕了。」
「诶~?那也太可惜了,小罗兰明明很有天赋……啊,不过,小罗兰做什么都很有天赋,好像也不差这一个呢,嘿嘿。」
「那是谁啊。」
不好意思,我可不认识那种十全十美的家伙。除非用修改器刷满技能点,否则不可能做什么都得心应手,那种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就算是超现实异世界也不可能。
对此,埃蕾似乎不以为然。
「那,小罗兰说一个自己不拿手的事。」
「那可是像星星一样多,比如……」
比如……什么呢?我突然卡壳了。
我想到了很多领域,但不是很擅长就是还没做过,要说自己确实做不到的事……
「嗯~像白天的星星一样多呢?」
「别吵,让我思考一下。」
咕、真会接话茬啊,埃蕾这家伙,口齿伶俐得让人火大。
有了,想不出自己做不到的事,不就是做不到的事吗——好吧,这种诡辩不算数呢。说到底,想不到不代表没有呀……但这样说就像在认输一样,我的自尊心不允许!
「啊,想到了,我不擅长应付女孩子,尤其是恋爱方面!」
「「……?」」
没错,我有过尝试但未能成功的,正是这件事。
回想一下,我之前鼓起勇气向爱姬告白,结果并不算好,在海岸村庄时,也因为拒绝别人的话语太过无情,把对方弄哭了。而且,我隐约感觉,自己前世也在这方面栽过跟头,甚至死因都与此有关……不过,这部分记忆很模糊,所以只是猜测。
无论如何,至少能确定这就是我的弱项……嗯?
「怎、怎么了,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埃蕾半张着嘴,眼神复杂地俯视着我,在这样的大冷天,居然流出了汗水;爱姬也投来微妙的目光,又在无言中缓慢转向别处……这是什么反应?总觉得她们正在想非常失礼的事。
就算是我,被这样看着也会心里没底的。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首先,小罗兰还没到担心这种事的年纪哟?」
——长大以后,我们再来讨论擅不擅长的问题吧?
埃蕾尴尬地笑着,双掌相合,夹着温柔的嗓音说道,我能感觉到她想尽可能说得更委婉。什么啊,还把人家当小孩子,我都已经……咦,好像到今年年末才满十二岁?
我闭上了正要反驳的嘴,沉默笼罩了林窗地带。
糟糕,我都忘了,自己确实是小孩子,不仅如此,面前这两位都是女性,在这种情况下,刚才的发言简直糟糕透顶。
精神层面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当成性早熟的家伙啊……
「那个小雕像,放在松鼠窝边的话,不会被拿来磨牙吗?」
在我认真考虑要不要用魔法把自己埋进地里时,埃蕾清了清嗓子,强行切换了话题,我心怀感激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谢谢,埃蕾,我以后再也不嘲笑你转移话题的技巧拙劣了。
而且,埃蕾说得没错,松鼠们现在因低温而蛰伏,等春季活跃起来,很可能会把这座木雕当成磨牙棒,要想办法预防才行。
「口头拜托的话,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呢?」
「借用一下。」
这时,爱姬半蹲下来,从我手中拿走了雕刻刀。
她拿刀要做什么?我好奇地坐起身,看着她在树桩表面刻出繁复的花纹,又用羽毛笔在刻痕中填充「晶尘墨水」,最后注入魔力激活术式。
「这样就不会被毁坏了。」
「好快,好厉害,不愧是老师~」
只是,为了保护这么个简陋的雕像,竟然用上了『附魔术』,甚至是常恒术式,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我不禁对自己的偷工减料感到心虚,之后给它抛光一下,涂点蜂蜡好了。
这样一来,松鼠君也会高兴的吧。
新历297年冬季,雨月。
名为雨月,从天空飘落的却不是雨丝,而是雪花。
大部分时候只能充当装饰的壁炉,此刻正噼啪作响,或许是错觉,似乎还能听到火妖精的嬉笑声,透过结着薄霜的窗玻璃向外望去,遥远的群山也戴上了和爱姬同款的白帽子。
「今年比以往冷很多呢。」
我把双手伸到炉火前方,吐着白雾发出感叹。
穿着这么厚的冬装,还是被冻得手指僵硬,我正在进行的手织作业都被拖慢了不少,让人好生困扰。一到冬天就萎靡不振的埃蕾,更是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像只受刺激的犰狳。
说来也怪,她的某部位储存着大量脂肪,就像驼峰一样,御寒能力不应该挺强的吗?
「冻土地带的龙群苏醒了,它们的活动让北风更加冷冽。」
唯独爱姬神态自若,像天气预报员一样平静地解说道。
宅邸周围有结界保护,所以情况尚可,而外面已经暴雪成灾了,以罗赦为首的北方诸国自不必说,塞宴和陶伦也深受其害——看拉贝尔先生的脸色就知道,问题多多呀。
「不过,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从【沉默海】回来之后,我们就没再出过远门了,爱姬和我最远也不过是阁楼到二楼卧室的距离,异世界又没有互联网,她如何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知晓北方龙群的动向呢?
「巡旅者收集的情报,会由『彗星』传递给我。」
「啊~原来如此,那只力气很大的小鸟!」
据说是某位「六花」饲养的魔法生物,有着花朵项链和漂亮的羽冠,但比起可爱,让我印象更深刻的是,它能把人给衔起来。
说起巡旅者,不知道克诺莉艾怎么样了呢……
我握了握拳,感觉手指恢复了灵活,于是重新拿起针线——
突然响起「咚」的一声,吓得我手一抖,差点刺到自己。转头一看,发现是埃蕾从沙发上掉了下来,正捂着脑袋呻吟。这家伙在搞什么呢,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埃蕾就这样爬到炉边,贴在我的身上。
「好暖和~」
「这样我没法动手了,老妈。」
「是妈妈哟,人家才不老呢……」
这时候还不忘回嘴,真是意志坚定啊。
不过,明年秋天就三十岁了吧,已经不能算年轻了喔?
「呜呜,小罗兰,明明身体那么温暖,说的话却好冰冷。」
面对埃蕾的假哭,我毫无愧疚地挺起胸膛。正所谓「手冷心暖」,作为逆否命题,如果我的手很温暖,心自然是冷的啦。
仿佛在证明这点,那位小手冰凉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把几根木柴扔进壁炉中,火焰的亮度随之降低,温度反而升高了。
「这样应该不会冷了。」
不只是炉火附近,整座宅邸都暖和了许多,片刻后,外面传来哗啦一声,好像是屋檐上的积雪崩塌了。贴在我身上的埃蕾也不再瑟瑟发抖,四肢变得柔软起来。
「啊,活过来了,爱姬真体贴~」
「那就放开罗兰吧。」
「诶!」
老师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啊!我深受感动。
而埃蕾遭受了意想不到的袭击,像生气的河豚般鼓起双颊,「呀啊啊」地负隅顽抗,一番挣扎后,还是被扒了下来。她沮丧地低吟了一会儿,又突然转身扑向爱姬。
「小罗兰不行的话,就用爱姬代替!」
「啊……」
爱姬躲闪不及,被抱得双脚离地,仿佛红隼爪下的雏鸟。那顶魔女帽在摇晃中掉落,她因此短促地「啊」了一声,条件反射般伸手去够,可惜手臂太短,终究差之毫厘。
我默默地托住帽子,与此同时,埃蕾倒抽一口气。
「好冷!」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把爱姬丢了出去……丢了出去?!
「老妈?!」
「啊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哎哟!」
在被抛出去的瞬间,纯白的身影被『空间魔法』包裹,闪现回到埃蕾的上空。原本为了抓住帽子而伸出的右手,此刻握成了拳头,咚地敲在她脑袋上,老妈捂着头蹲了下来。
喔喔,老师打人了……不过,这应该是正义的治裁。
「没受伤吧,爱姬?」
爱姬平稳落地,从我手中接过帽子,戴上之后,摇了摇头。
也对,老师没那么容易受伤呢……而埃蕾含着眼泪诉苦。
「这种程度完全伤不到她啦,妈妈这边更痛喔!」
「不,你这是自作自受。」
明显是这个笨蛋有错在先,竟然以那样的力道把人扔出去,如果对象不是爱姬,恐怕会骨折、脑震荡加内出血,甚至直接转生异世界——异世界的异世界,没准是地球呢——而惩罚只是敲敲脑袋,已经很柔和了。
可是,眼泪……?看起来和听起来都打得不重,至于疼到眼泪汪汪吗?
算了,疼点也好,但愿她能吸取教训。
埃蕾再次萎靡下去,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好啦好啦,我给你治愈一下。」
唉,太心软了,这样肯定会宠坏她的……
不,一般来说,应该是父母担心把孩子宠坏吧,我们家却是反过来,真是令人错愕。
我耸耸肩膀,把手放在埃蕾头顶,发动魔法。
「嗯?奇怪了……」
钴蓝色光芒与水滴声已成惯例,但是手感很不对劲,水滴声反复回响,魔力骤减,却没有治愈完成的感觉。说起来,每次指定埃蕾的时候都会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多灌点魔力看看时,她握住了我的手。
「已经不疼了……这样就足够啦。」
「是吗?那就好。」
我半信半疑地放松手指,停止了魔力供给。
可能是因为她有着非凡的自愈力,在魔法生效前就恢复了?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魔法不应该会中断吗……看来,不管是『治愈魔法』还是埃莱希娅,我都不够了解呢。
带着些许失落,我揉了揉那头红发,埃蕾随即露出融化般的笑容。
「诶嘿嘿……」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养了个大号的女儿。
「罗兰,在做什么?」
「老师的体温确实很低,我想说能不能捂热……」
我用双手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掌,爱姬歪起脑袋。
但是,连炉火都烘不暖的肌肤,反而把我的手变冷了。
「如果与稳定热源接触的时间够长,应该可以。」
「像是晒太阳?壁炉应该也算稳定热源吧……」
「光与火不行,需要直接接触,接触面积也有影响。」
原来如此,这么说,温泉和蒸汽浴的效果会更好吧?
塞宴似乎很少利用地热资源,希望能找到温泉旅馆呢。
说起来,早饭后就再没看到薇欧拉姊姊的身影,她去哪里了?
我这样问了一下,结果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说是在和认识的人通讯。」
「除我们之外,她还有认识的人吗?」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熟人?她也没讲明白呢~」
我吃了一惊,薇欧拉在几百年前就变成幽灵了,当时的旧识怎么可能还留在世上,除非是【精灵】或其他灵体。还有,埃蕾和爱姬就算了,连薇欧拉姊姊也与外界有书信往来吗……总感觉被抛下了,或许我也该找个笔友什么的。
拜托克诺的话,她会给我写信吗?
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剑术和魔法的课程都会暂停。
虽然我不怕着凉,冒着雨雪练习也没问题,但我家的过度保护老妈坚决反对,就连近来格外珍惜时间的爱姬,也和她持相同意见……嘛,反正不用打温泉关之战,稍作休息也无妨。
「雪停了耶,我可以出门吗?」
「倒是可以……但雪停之后会更冷,多穿几件衣服再去吧。」
异世界人也知道所谓的「雪后寒」呢~不过,运动一下身体就会热起来的,到时候还得脱衣服,多麻烦啊。我替未来的自己嫌麻烦,摆摆手拒绝了埃蕾的建议,蹬上雪地靴跑出宅邸。
「嘶~哈……咳咳……」
雪天的空气质感清澈,只是呼吸不能太深,否则气管会刺痛。
我吸了一口冬天,也吸取了教训。
还好,『治愈魔法』很快就治好了被冻伤的喉咙。
「喔喔~!好多的雪,好厚的雪!」
面对新鲜事物时,人类首先冒出来的措辞,往往比较朴素,此乃正常而真实的反应。
绝不是因为我的语言水平下降了,嗯。
我承认,自己兴奋得像个初到雪国的低纬居民,但不要误会,我以前也见过雪,转生前自不必说,作为「罗兰」也经历过数十次雪天。只是,那些雪就像糖霜一样薄,让人提不起劲,而这场降雪持续了三天,积雪比过去加起来都多。
在素白的雪地上踩一脚,沙沙,小腿瞬间被淹没。
「这才是雪啊!」
我激动地张开双臂,放声喊道。
「罗兰喜欢雪吗?」
背后传来爱姬的声音,看来她跟着我出来了。
我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踏出脚步,随口回应。
「因为银装素裹的世界很美啊,而且……」
确认足迹连成圆形后,我朝宅邸方向迈了两步,转过身来。
正如预测的那样,爱姬站在圆心,雪色的画卷在她身后展开。
「这样的美景,和爱姬很相衬——应该说,是雪景衬托你。」
带披肩的冬装裙,点缀着毛球的长靴,纯白的装束仿佛由冬天本身编织而成。
苍白的肌肤和银蓝的长发,就像在雪地绽放的娇花……
可惜在尚未发明照相机的异世界,只有画笔能保存眼前之景,而我还没有掌握这项技能。
等织完“那个”,就去学习绘画吧,我在心里排好日程。
「……还说不擅长呢……」
「什么?」
是在说画画吗?我一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歪着头反问。
这时,红发女性抱着身子,从门里探出脑袋。
「嘶嘶……爱姬就算了,小罗兰怎么一点都不怕冷……」
「因为我年轻啊,老妈。」
埃蕾的脸颊鼓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稍微提一句,我的身高已经和爱姬差不多了。
虽然这种说法似乎带点自豪,但我可不怎么高兴,因为,以十二岁左右男性的标准,这是低于平均的数字……我明明有良好的生活习惯,饮食方面也注重营养均衡,怎么会长不高呢?
不,乐观一点吧,只要进入成长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愿望等见到流星再许吧,我提起身高话题,并非突发奇想,而是因为感到疑惑:虽然爱姬现在穿着高跟靴,但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实际情况却是我要费力仰视她,这很奇怪。
被我盯到冒出问号的爱姬,试探般挪了一步。
小小的一步,无声的一步,轻柔的一步。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她脚下的积雪果然没有塌陷——既然能在草尖和水面上行走,这种程度的事也算理所当然吧?得知原因后,我释怀地点了点头。
见状,冰蓝色眼眸中的问号增加了。
至于埃蕾,她因讽刺而鼓起的不只脸颊,还有勇气,当即蹦出宅邸,一头扎进了雪里,现在正「哈啊啊——」地呐喊着在雪地上奔跑,卷起大量雪尘,如同撒欢的西伯利亚雪橇犬。
看她乐在其中的样子,就先放置不管吧。
我抓起一团雪,捏成球形,扔向爱姬。
啪啦,雪球在平坦的胸口碎成粉末——不知为何,「非弹性碰撞」一词在我的脑中闪过——爱姬垂着眉毛,无辜地开口。
「攻击?」
「不是啦。」
此乃「打雪仗」,投掷松软的雪球,被砸中也不会受伤,顶多会觉得有点凉,不仅没有恶意,反倒是友好的互动……除非雪球里有石块,但我可不会做那种事。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拿着。」
我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雪球,就当是新手礼包吧。
不过,就两个人不够热闹,把埃蕾也拉过来吧。我再次看向埃莱希娅,却发现她已经安静下来,抱着膝盖蹲在薇欧拉的花坛前面,盯着结冰的细枝,脸上难得有了忧愁之色。
「庄稼、果树和禽畜……不知会冻死多少……」
嗯……的确,尽管有「瑞雪兆丰年」之说,然而,如此反常的寒潮,不仅无法带来丰收,还会对农牧业造成严重打击,想必会有很多生灵因此死去……但是,为此感伤也没有用啊?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好事,可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整天忧心无能为力之事,那就没完没了了。
我瞄准埃蕾,摆出抛垒球的架势,用力扔出雪球。
「呜哇,好冰!小罗兰?!」
「啊哈哈~干嘛傻站在那里,我还以为你想当靶子呢!」
雪球完美地击中了埃蕾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呜,雪跑进嘴里了……嗯,好像还挺好吃的?」
「等一下,不能吃雪!很脏的!」
这家伙是三岁小孩吗?!不,我三岁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别以为雪看起来很白,里面不知有多少有脏东西,灰尘还算好的,数不清的病原体也混在里面……我正想上前拉住她,却见埃蕾露出笑容,手臂一晃,一颗雪球砸中了我的额头。
居然是诡计……哼,那就别怪我啦。
「看招!」
「没打中喔~」
无需解释规则,我和埃蕾展开了一场友好的较量。
只不过,因为双方都使用了魔力缠身,所以场面稍微有点激烈……
爱姬看着满天飞的雪球,抱住了自己的帽子。
「呼、呼……真是强劲的对手……」
「彼此彼此……完全打不中呢……」
事实证明,普通的运动不适合魔力强化者,十几分钟后,雪地都被刨得坑坑洼洼了,两边的比分却完全没有增加……虽然分数不重要,但一直停留在零难免有些扫兴。
「啊,爱姬,躲在角落里干什么,不一起玩吗?」
停下来喘口气时才想起,本该参战的选手竟然在充当观众。
爱姬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雪地,摇了摇头。
「你们的速度,我跟不上。」
「诶,骗人,爱姬不是全能的吗?」
「我不会说谎,世界上也不存在全能者。」
罗兰怎么会这样想?她困惑地嘀咕。
不,我知道她有特殊体质,无法使用魔力缠身,但【精灵】不是天生就很灵敏吗,应该能弥补不足吧……爱姬再次摇头。
「再有天赋也是肉体,不可能与魔法相较。」
「不行吗……我可以解除强化,但是埃蕾……」
与爱姬正好相反,埃莱希娅无法解除魔力缠身……
这两位异常者居然凑到了一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巧合。
「唔~虽然不能解除,但应该可以抑制吧?」
「方法虽有……」
还没等爱姬说完,埃蕾就脸色铁青地躲远了。
「不要!那个可怕的魔法,我才不想体验第二次!」
爱姬闭目颔首,像是在说「你看」。
大概能猜出来,是我出生前的事吧。我知道这种方法也行不通了,但是,她们所指的魔法究竟是什么,居然能给埃蕾留下精神创伤,而且过了十年以上,一想起来就有这么大反应?
埃蕾又跑上前来,贴在我背后,委屈地说道。
「那个啊,小罗兰,就像被塞进泥巴做的身体里,感觉不到血和骨头,两边鼻孔都堵住了,还有、还有很吵的耳鸣……爱姬竟然对我用那种魔法,很过分对吧?!」
「如果是真的,那确实……」
我转向爱姬,想听听她的解释,而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对不起。」
喔喔,干脆利落地道歉了,这么说是确有其事……
埃蕾抱起手臂,像定型文中的模范恶役般神气地说。
「哎呀哎呀~爱姬竟然道歉了?当时说什么『这是普通的减益魔法,属于正当防卫』的爱姬,竟然老老实实地道歉了呢!嗯嗯嗯,进步很大,而我很宽宏大量,所以原谅你!」
「正当防卫?也就是说,先动手的是埃蕾?」
「啊,那个嘛……诶嘿。」
装傻卖萌也没用,我把她的脸蛋像年糕一样拉长。
「呜哎哎,对不起,对不起啦。」
「那确实是普通的减益魔法,对魔物用的。」
这是哪门子的辩解啊……我扶着额头,无言以对。
结论,双方都有错。
在我们吵闹的时候,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飘出了宅邸。
「午饭已经好了哟,大家在外面做什么呢?」
「啊,薇欧拉,我们在打雪仗!」
见埃蕾冲着完全错误的方向打招呼,我流出冷汗。
薇欧拉苦笑着来到我身边,好奇地看向我手中的雪球。
「雪仗……是把雪捏成团,扔到对方身上的游戏吧?」
「薇欧拉姊姊也知道啊,要一起玩吗?」
「嗯,也好,正好想转换一下心情……」
变成这样之后还没试过呢,我看看,首先要控制雪……薇欧拉嘟囔着,手掌对准地面,亚麻色长发与女仆裙无风而动。片刻后,似乎是找到了感觉,她「嘿!」地举起双手。
——哗啦啦!
伴着这声巨响,世界被染成白色。
「没事吧,罗兰?」
「嗯……发生了什么?」
我从爱姬胸口抬起脸,环顾四周,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铺天盖地的雪屑,像雾霾般缓慢地飘落,我猜,刚才薇欧拉不小心把整片雪地都举起来了,多亏爱姬把我抱住,拉进帽檐的庇护之下,我才没被淋成雪人……赞美大帽子!
「啊啊,非常抱歉,各位!」
薇欧拉慌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但身影被雪屑遮蔽。
「我这就让它们复原……咦,不听使唤……」
「『止水』。」
爱姬的咏唱显然更有效,视野瞬间恢复,积雪重新回到地面,形成纯白的地毯,之前打雪仗造成的坑坑洼洼也消失了。
我惊叹了一声,薇欧拉则有些懊恼。
「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
还好只是雪,不是面粉……等一下,好像少了个人?本该醒目的红发身影消失无踪,我疑惑地眯起眼睛,发现不远处有一座隆起的雪堆,上前刨开积雪,挖出了遇难的埃蕾。
「小罗兰……我,已经不行了……」
「挺住,坚持住,不能睡啊!」
「呵呵……想起以前被雪崩埋住的事了。」
那个……在这种时候开始回忆过往,很不吉利喔。
话说,遭遇了雪崩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家伙命真大啊。
「那次真的很险,多亏了那个人把我挖出来,才得救了呢……不过,我救他的次数更多就是了,毕竟我很厉害。」
「那个人?」
「啊,就是小罗兰的父亲。」
「是吗。」
还好不是狐狸,想象一下,用嘴筒子扎开雪层后,却发现不是老鼠,而是一个和自己同色的灵长类,肯定会气得咬上来。
埃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安详地闭上眼睛。
「要冬眠了……」
「凡人怎么冬眠,好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我不介意继续陪她闹,但冬天饭菜凉得很快,这也是为她好,本就怕冷,又被埋在雪里冻得不轻,得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然而,我站起身催促她时,她仍然躺着不动。
「糟、糟糕了,该不会伤到哪里了吧?」
见状,薇欧拉更加惊慌,围着埃蕾打转。
不,就算有也是旧伤,而且伤在脑袋,具体而言是被门夹了。还有,薇欧拉姊姊离远一点比较好,别误会,只是温度本来就低,【幽灵】散发的气场无疑是雪上加霜。
「要被冻住了,小罗兰,拉我起来……」
「唉,真拿你没办法。」
我「嘿咻」地抬起埃蕾,平举着走向宅邸。
「呜哇,这是什么姿势啊,攻城木?!」
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那么机会难得,要不要试试用脑袋把门撞开呢?如果能做到的话,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吧?
「知足吧,没有提着你的后腿拖回去已经很好了。」
「人家也是纤细的女孩子,不是野猪!」
「今天真是大丰收啊。」
「小罗兰?!」
是鲜烤、炖汤,还是做成火腿呢~
说起火腿,今天的午餐确实有这道菜。
由于暴风雪,拉贝尔先生已经四天没来了,还好异世界人不需要气象局也能预测天气,他在降雪前一次送来了半个月的储备,食材都是易于保存的类型,足够我们用到雪停。
而现在雪云已经散去,短期内应该不会有降雪,不出两天,这些积雪也会融化,中游平原的草甸根系很密,所以不用担心地面会变得太泥泞,也就是说,马车可以通行。
「希望拉贝尔先生能早点来。」
我双手合十,在心里祈祷。
好久没抚摸那丛胡须,我都要出现戒断反应了。
大雪过后的保留节目,正是「扫雪」。
我们以「机会难得」为由,三对一否决了爱姬直接用魔法除雪的建议,现在薇欧拉正在用雪铲整顿被雪覆盖的花坛,我和埃蕾负责庭院和围墙外侧,爱姬则在房顶上动工。
当然,莉波也来围观了,这次它没去头顶,而是钻进了我的怀里,持续散发热量的光球妖精,简直就是天然的暖宝宝……虽说埃蕾比我更需要取暖,但莉波只愿意贴在我身上。
很遗憾,这就是被马太效应操纵的现实。
「好,花圃已经清理干净了。」
——等到春天来临,这些秃枝又会重焕生机。
薇欧拉姊姊小心地把雪铲插进雪堆,舒了口气。
与恬静的幽灵女仆形成对比,埃蕾甩着长辫、推着雪球满地乱跑。
「啊哈哈~越滚越大了,就像高利贷一样呢!」
「你这什么比喻啊,贴切得可怕。」
把高利贷比作雪球,在地球也有类似的说法呢……
不管怎样,积雪全都被滚进那颗球里了,我们这边算是完成了吧?
过了一会儿,爱姬也从房顶落下。
喔喔,传说中「即使下坠也不会掀起」的反重力裙子……
我们把雪聚集起来,堆成一个大雪人,宣告扫雪正式结束。
次日,在马车辗过雪水的声音中,拉贝尔先生终于归来。
「嗬……这可真是……」
他望着比宅邸还高的雪巨人,在寒风中凝固了。
雪季并未就此结束,数日后,云层再次聚拢。
仿佛夏日的阵雨般,雪花断断续续地飘着,从雨月到风月。
行星公转使得夜渐短、昼渐长,春天逐步接近……用异世界的习语说,就是「太阳正在削弱北风的力量」,即便是如此猛烈的寒潮,如今也已成为强弩之末。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最后一场雪了。
因此,我来到了森林之中,想欣赏一下林间雪景。埃蕾好像忙着做什么东西,所以没有跟来,这是只有我和爱姬的散步。
首先拜访的,自然是松鼠君的雕像。
「太好了,没被埋住,在内部雕刻真是正确的选择。」
原本用来避雨的设计,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我用雪做了一朵花,放在树桩前面。
继续深入森林,经过「拱石根」。据说,【精灵】正在派遣使者前往世界各地,净化被腐血污染的拱根,修复灵脉。希望能早点修好,我还想传送去各种地方玩呢。
「以现在的速度,估计要数十年后才能修复。」
「是吗……唉,至少世界不会因此毁灭,也该知足了。」
爱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拱根再往前不远,就是那座无名湖泊。
天气这么冷,湖面果然结冻了,我检查了一下,冰面厚度约一分米,以我的体型,踩上去还算安全……没必要提心吊胆的,就算掉进冰湖,爱姬也能及时把我拉上来。
「唔,没有想象中那么光滑啊……」
想来也是,天然形成的冰,肯定没法和人工冰场相比嘛。
「罗兰想要的话,我可以进行修葺。」
「可以吗!嗯……不,这次算了。」
「……是吗。」
爱姬似乎有些意外,什么啊,我克制自己有那么奇怪吗?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还没做好准备,转生以来就没练习过花滑,前世积累的熟练度几乎归零了,万一在爱姬面前跌个四脚朝天,我的自尊心可能会和冰层一起碎掉。
再享受片刻雪景,就往回走吧。
我收集起残雪,堆成一个半球,像鼹鼠般在里面打洞。
本来想独力完成的,但在顶部塌陷三次后,我还是放弃了,拜托莉波请来霜妖精——没错,它也是颗球——完成了建筑。
「雪屋!」
并非因纽特人的圆顶冰屋,而是粗制滥造的雪屋。
外形简陋,却让人无比兴奋,就像孩子们的秘密基地……啊,我现在就是小孩子呢,是不是正因如此,我才能从这么简单地得到快乐呢?嗯……总感觉能理解彼得・潘了。
「谢谢你,雪球妖精。」
霜妖精同样没有索取代价,听完道谢就安静地融化了。
说实话,这样的退场方式有点吓人。
我低头钻进雪屋内部,盘起双腿,席地而坐。
因为干净的雪没剩多少了,所以雪屋的规模很小,必须缩着身子,才不容易把墙壁或天花板顶穿。但是,无关大小,一想到这是自己建成的小屋,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
透过小小的门洞,可以看到纤细而白皙的双腿。
「欢迎来到我的雪屋,爱姬。」
沙沙,爱姬整理裙摆,蹲了下来,和雪屋里的我对视。
在莉波的照明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仿佛倒映着太阳。
「雪屋……」
「里面还挺暖的哦,要进来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陋室同样拥有保暖效果。
爱姬「嗯」地点了点头,身体前倾,但是在洞口停住了。
「啊,不好意思,帽子……暂时脱掉吧?」
「……我知道了。」
门洞是按儿童体型设计的,那宽阔的帽檐显然无法通过。
爱姬犹豫了一下,随后摘下帽子,放在雪屋的顶部。
「那么,打扰了……」
没有了帽檐的阻碍,娇小的爱姬轻易地钻过窄门。
她注意着不碰到雪壁,贴着我侧身坐下,标志性的清冷香气再次飘来。
莉波散发的柔和光芒,经过雪壁的反射,均匀地照亮了雪屋内部。我想起了「雪盲症」,据说雪对光线的反射率很高,所以在雪地里待太久的话,眼睛容易被紫外线灼伤,引起炎症。
不过那是反射阳光的情况,【妖精】的光又如何呢?
爱姬打量着球形穹顶,给出了毫无浪漫的感想。
「温度确实比外面更高。」
「对吧?即使是冰冷的雪,也能给予温暖的庇护喔。」
「是吗……」
爱姬小声复述我的话语,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的脸色变得松弛,露出微笑,看着我说道。
「不过,这种结构似乎只能保暖,真正让气温升高的是罗兰啊。」
——能像这样感受到罗兰的温度,是个不错的建筑呢。
闻言,我深吸一口气,回以抽筋的笑容。就连我,在讲这种博取好感的台词时都会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她完全不会害臊啊?
半是尊重事实,半是为了掩饰羞耻,我决定指出问题所在。
「……主要供暖的应该是莉波喔。」
「那不重要。」
听到这话,莉波似乎很不高兴。
回过神时,沉默已经悄然来访。
雪地能够吸收声波,平时习惯的微弱噪音因此消失,一旦意识到,就会觉得世界无比安静,甚至静得可怕……没有空气等介质、声音无法传播的太空,想必就是这么寂静吧。
若是独处,我会感到不安,但有爱姬陪着,反而觉得很舒适。
爱姬眯着眼睛,像在沉思,又像在发呆,而我也不打算开口。并非没有能聊的话题,只是单纯地、迷恋此刻的静谧。
说起来,那天也是这样呢。
同样仿佛与世隔绝的狭窄空间,同样是我、爱姬和莉波。就是在那天,我见到了光妖精,后来称它为「莉波」;也是在那天,我向爱姬奈雅提出了教授魔法的请求,并改口叫她「爱姬」。
这么想来,那座闲置的小酒窖,正是诸多因缘的起点……
我转头看向爱姬,巧合的是,她也正看着我。
隔着肩与肩,堪称咫尺的距离,四目相对。微翘的睫毛好像「银树实验」的产物,其下方的双眸深澄如冰,难以看透思绪,但我却有种直觉,确信她正和我想着同样的事。不用问「记得吗」,因为对【精灵】、尤其对是她而言,不到八年之前,说不定就像【凡人】的昨日一样。
……却是我现在人生的三分之二。
算了吧……我像抛雪球般抛开这些忧郁的想法,把脸转回正面,并仰头把后脑勺枕在雪壁上,寒意使得大脑冷却下来,情绪随之冻结。此后又是许久的沉默,好像连空气都在逐渐冰封。
「这座雪屋……」
不知从谁口中漏出的呢喃,在这冰面般的寂静上划出微痕。
「就像蛋壳一样。」
「就像结界一样。」
随后,我们同时说道。
雪屋能保护脆弱的生命,和蛋很相似……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不管是外形还是作用,乃至现实情境,爱姬的比喻都更恰当。
「只是……」
爱姬伸出右手,一滴雪水落在她的手心。
啊,看来莉波全力供暖导致温度过高,而冷空气下降、热空气上升——也就是自然对流现象——导致最顶部的雪先融化了,看来差不多该出去了呢。
「……再过不久,就会消失。」
「没关系,等下次雪季,我们再做一个就好啦。」
就算不是雪季,也可以用魔法制造嘛!我毫无担忧地说道。
爱姬听后,垂下眼帘,摸了摸我的脑袋,再次露出微笑。
宛如薄霜般、落寞而缄默的微笑。
〖冻土〗:极北的无人之地。就连号称以雪为血的罗赦人,也无法抵御此地的极寒。
白夜:第二章还有三话结束。
最后三话有没有大的
前世的死跟戀情有關⋯⋯想必男主你前世也不小心養出病嬌,而且在發展成故事前就先變成事故了(誤
被病娇捅死而转生吗,真是新奇的转生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