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ツバサ
2025-08-31 14:46
一座嶄新的、無與倫比的神都，於王國的心臟地帶拔地而起。它並非建立在舊日的廢墟之上，而是選址於一片被視為「神啟」的曠野，由萬國供奉的財富與最頂尖的工匠傾力鑄就。大理石潔白如雪，黃金閃耀如日，宏偉的神殿、高聳的紀念碑、寬闊無比的廣場……極盡人類想像所能觸及的神聖、莊嚴與奢華。這裡被命名為「寂靜皇庭」，一個充滿悖論的名字。
在這座城市裡，生活著一種新人類。他們是官員、祭司、衛兵、僕役，但更像是一種特殊形態的修士。他們言行謹慎，舉止優雅，充滿了一種近乎病態的克己與對規矩的極致遵循。他們的一切行為，從每日的禱告（向那位從不現身的「寂靜陛下」）到工作的每一個細節，都是一場盛大而持續的獻神儀式。他們恐懼著那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的「神意」，同時又狂熱地奉獻著自己的一切，堅信這能取悅（或者至少不觸怒）那至高無上的存在。空氣中瀰漫著薰香、敬畏與一種緊繃的狂熱。
而在這座城市的最中心，那座最宏偉、最戒備森嚴、也最為寂寥的宮殿深處，一切的焦點——艾德溫，那「虛無之主」、「寂靜之皇」——卻只感受到一樣東西：
終於清靜了。
外界的紛擾、戰爭的喧囂、權力的爭奪，都被這座巨大的、運轉精密的「神權機器」隔絕在外。巴克斯等人以及後來湧現的、狂熱的新官僚體系，將一切俗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只將最純粹的、象徵性的結果呈報給他。對他而言，這龐大的帝國，這輝煌的神都，這數以百萬計的、視他如神明的子民，其最終的、也是唯一的效用，就是為他創造了一個絕對安靜的繭房。
他偶爾會行走於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宮殿長廊，透過鑲嵌著寶石的窗欞，俯瞰這座為他而建的、運轉不息的神之都城。
他的眼中沒有讚嘆，沒有滿足，甚至沒有諷刺。
只有一種極致的、洞穿一切的明悟。
他看破了。這個世界，從古至今所有的權力、所有的神聖、所有的莊嚴，都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運氣好才沒散架的草台班子。
畢竟，連他這樣一個內心空無一物、僅憑一點殘留的智力慣性和復仇執念驅動的殘骸，都能被推上神帝的寶座，被億萬人頂禮膜拜。這本身不就是宇宙間最大的笑話嗎？證明這一切所謂的秩序、意義、價值，是何等脆弱、虛幻和隨機。
他曾對巴克斯等人說過的、那些為了打發他們而隨口道出的、近乎荒誕的「指引」——攻其必救、分化合縱——這些原本只是為了圖個清靜的笑話，卻被他們以無比的狂熱和執行力，一一實現了，甚至實現得遠超任何預言家的想像。
復仇？早已沒人相信那個起點了。現在圍繞他的一切敘事，都是「天命所歸」、「神啟降臨」。他最初的復仇，反而成了這神話中一個微不足道、且被過度解讀的注腳。
這整個世界，就是一場荒誕劇。而他，無意中成了最核心、也是最抽離的那個觀眾。
他們為他獻上極致的奢華，酒池肉林？他漠然視之，味同嚼蠟。聲色犬馬無法觸動一具早已沒有慾望的空殼。
他們為他制定繁複的儀軌，萬人朝拜？他漠然受之，如同接受天氣變化，內心毫無波瀾。
他們將他的沉默解讀為高深莫測，將他的無所謂視為無上恩典。
他靜靜地坐在神座的中央，看著這齣以他為名的宏大戲劇自主上演，看著無數人為他瘋狂，為他爭鬥，為他創造出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輝煌功業。
這或許是比復仇更深邃的虛無。
復仇至少還有一個目標，一個終點。
而現在，他坐在由無數笑話實現後堆砌而成的巔峰，環顧四周，只有無盡的、永恆的、連嘲諷都顯得多餘的——
靜謐的空無。
宇宙最大的玩笑，莫過於此。而他，連笑都懶得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