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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眼花了吗？

面前的人，真的就是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丽兹菲儿·德·泽兰公爵千金？

降世十五年，参与王室事务也有三四年，本人希罗·拉德科·德·洛迪根自诩也算见过不少场面……但这场面真没见过：理应是贵族千金大小姐的人，正呼喊着在庭院中空挥练剑，浑身汗水浸透了衣裳。

姿态根本和与其身份应有的优雅无缘，不如说带几分男生气的……粗野？

更值得注意的是她在架势和动作上似乎相当纯熟，但身躯之孱弱却显然未经锻炼的诡异组合。她练得如此投入，连一旁的管家叫了好几次都没察觉，一直等自己停歇才意识到我这位访客的存在。

「希罗……王子……殿下。」

接着我又见证了一番奇妙的变化。

从起初的意外，到发现是我时的惊喜，却又转瞬即逝，待念到「殿下」时仿佛所有感情都已经被强压下去。眨眼间，站在那里的又变成一位低头行着规整礼仪的千金小姐了。

仿佛将那些情感展露出来是决不允许的行径般。

「未能及时招待殿下，是小女子失礼了。」

在这自家宅邸，她却离了稍远的距离站着。别说亲近了，那架势更容易让人觉得无意与我交流。

这……真的是曾经那位活泼纯真，对我展露过仰慕之情的泽兰公爵千金吗？

面前的她，从气质到部分形象都与记忆中判若两人。有段时间里我的视线都无法从她变得只剩齐肩长度的深褐色秀发上挪开——可不是每个贵族千金都会轻易对作为女性脸面的长发下手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会是因为那场火灾吗？说起来，我造访此处也与之有些牵连。

先日贫民窟的大火起后，泽兰家千金和齐亚尔夫人被传唤去宫中的事我有所耳闻……不知当中具体有什么牵连，我也不过是在马车途径泽兰家宅邸附近时想起此事。但从庭院中传来的少女呼喊声引起了我的好奇，吩咐安妮莎停车，好奇地登门拜访后，看到的便是开头那一幕。

「请殿下稍候，小人这就去准备茶水。」

老管家说完这句就逃也似的进屋去了……留我们二人在庭院里。好吧，其实还有安妮莎，隐去了存在感侍奉在后。

「令人惊讶，你的剑术使得真不错。」

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头，却似戳中了她不知哪里的痛点，「……不，没有的事。」不似自谦倒更像是真心话，她脸上的一瞬苦涩让我不禁这么觉得。

好在我精通的表面功夫擅长的就是用同一套表情应对各种场合，「是真的哦，同为修过剑术的人，这个程度还是能看出来的。」像这样往态度中掺几分真心正是

演绎完美外表的秘诀之一，我露出惯例的微笑，「毕竟会去练剑的千金小姐可不多。」

「让殿下见笑了。」

「哪里，我可是很期待哪天能派上用场，让人大开眼界呢。」

说着我找地方就坐，这样一来丽兹菲儿千金也只得跟着我坐下了。雨刚停不久的庭院内湿气飘荡，我环视四周，感受着早春的苏生气息。「父亲大人正在外出公事当中，殿下有事的话，我可以帮忙转达。」她说道。

「不必劳烦，一时兴起，过来坐坐而已。」

「咦？」

对意外的她，我笑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怎，怎会！小女子还以为……」

「以为我来肯定是为了见宰相大人，而从没想过是为了来见你吗？」

一丝喜悦自她眼中划过，随即又归入沉寂，「像，像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承蒙殿下的好意……」说着她又低下头去。

又来了，果然如此，面前的她，正深陷失落当中的样子。

不过看着她消沉的模样我却倍感心安，这位少女依旧是我所知的那个丽兹菲儿千金，我好不容易寻得的「同类」。只不过由于某些变故，导致就如同我一直在维持「完美王子」的形象般，她也开始演绎某种沉静稳重的外表罢了。

「提前来和自己的婚约者候补打好关系，是天经地义的吧？」

于是我换了个刺激些的话题。「婚约者……候补？」丽兹菲儿眨了眨眼睛，「是指……我，吗？」

「你觉得呢？」

我微笑回应。

这也已不是什么秘密，像我这样成年了还没定下婚约的情况，在王室中相当少见，部分权贵间对候补者之事早谈论许久。其中之一的猜测就是这位丽兹菲儿千金，一方面是由于其父德利格宰相位高权重却一直拒绝续弦与别家搭上关系，很多人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女儿身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王室实力日益强健后婚事中的政治考量也相应减少，父王那般雷厉风行的人物，说不定真希望我结贤不结亲，那位精明宰相的后代自然被寄予了厚望。

虽然当下看来仍是个冒失又好读懂的女孩子，但即使撇开那不谈，作为「同类」，她说不定还就是众多婚约者候补当中我最感兴趣那个。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结果连这都没能调动起她的情绪，不如说看上去更消沉了。唉？

总不会是因为我之前在宴会上出言捉弄吧？

这位丽兹菲儿千金身上，总是藏着些能出乎我意料的东西。

「抱歉打扰您的雅致，希罗王子殿下，但今日的行程……」

安妮莎在身后提醒道。「……不差这点时间，安妮莎。」我挥手示意，刚得以暂时忘却的琐事又沉重压上心头，「让他们那边多等一会，也好宣示王室这边的态度。」

「殿下之后还有安排？」

「啊，接下去要去跟几家商会谈土地交易的事情。」

随口应道，提及此事饶是我也没法在丽兹菲儿面前保持笑容。「贫民窟先前烧起了一把大火。那些土地，原本是预定清理后卖给商会的。事已至此那边肯定会拿出各种理由来压低价码……」

「那是……很困扰殿下的事情吗？」

「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难道真是『完美王子』？」

反正都被她击破过这层伪装，那在她这里偶尔坦诚一次也无妨吧。这么想着的我放松脸部肌肉叹息，「虽然可能没意识到，但我其实只比你年长一岁哦。处理起事务来怎可能像彼此的父辈那样拿手。」

「说，说的也是呢。」

「父王的意思是尽快出手，但出价太低的话他脸色也不会好看……」

半抱怨地诉说着内心烦闷，这么说来会机缘巧合来到这里，可能的确是潜意识中希望借德利格宰相大人的才智一用。

不过换成丽兹菲儿千金，见识她不同寻常的一面调剂下心情也算不虚此行吧。继续与她闲聊一阵，在安妮莎第二次催促时我起身告辞，准备回归日程中去。

「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希罗王子殿下？」

然后被丽兹菲儿出言牵住了脚步。相当正式的称呼，回头看到的也是她郑重其事的模样。

那双之前一直低着的眼睛终于肯正视着我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您也会牺牲那位安妮莎小姐以换取更大的利益吗？」

我还在琢磨那个「也」字的含义，安妮莎就主动上前回应：「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为殿下赴汤蹈火，我自然是在所不辞。」

「是吗。……感谢您的指教。」

她行了一礼，目送着我们远去。

丽兹菲儿千金是位奇妙的人物。

只不过在那时，我对此的感悟尚不过源于在宴会上的初见，以及撞见她练剑的一幕。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这位第一王子和她这位公爵千金便再无交集，顶多是通过传闻得知她似乎在跟着宰相大人四处参事的程度。要待到一年后她也升入圣罗伊尔学园才算重逢——而彼时她的模样，则比先前都更超出我的想象。

……当然，这就是另一段奇妙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