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伊利亞斯所在的涅恩班與被劃為沙緬方面軍，他們必須要守住沙緬鎮。沙緬鎮是維魯安領的核心城鎮，城鎮的主要道路連接起周邊十多個中小型開拓村，並且是通往領內大型開拓村及其他小鎮的重要樞紐。

種種因素的考量下，沙緬鎮被王國賦予收留難民的使命，因而該城鎮及其周遭滯留數十萬的王國人，且這個數字隨獸潮加劇逐漸攀升。

受涅恩召喚的當天，伊利亞斯幾人便與其他二十一個兵團趕赴沙緬鎮，該鎮先前由二十三個受重創的正規軍兵團駐守，這批人的目的是重建被野獸破壞的防禦設施，並抵抗野獸。

伊利亞斯及麾下的小隊成員共乘一輛馬車，某些人的不愉快漸漸從皮膚下方滲出。

「讓我們去前線戰鬥就是在勉強我們，我們會普通魔法的都沒幾個，到底要怎麼戰鬥？」

當第一個人出聲後，越來越多人開始表露自己的不滿。

「我也這麼覺得。」

「對！為什麼不讓我們從事後勤工作？我連控制簡易魔法都那麼費力，去到戰場別說幫大家的忙，不拖你們後腿就該謝天謝地。」

「隊長，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合理？我們可是王國的寶貴天賦，怎麼可以草率地消耗在這種鬼地方？徵招冒險者不就行了，反正那群人眼裡只有錢，給足夠的錢自然會有人賣命。」

「沒錯。我從家鄉來到王城考試不是為了送死，是希望學院可以好好發揮我的天賦，讓我成為正規軍中的人才好對抗魔人！」

伊利亞斯聽著小隊成員此起彼伏埋怨，偏過頭去不想理會。

（看來他們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期待我藉著王子的身分作些什麼。）

（我很想說什麼，但我卻沒辦法反駁那怕一句。當我與他們的起點不同時，我說什麼都無法說服他們，況且他們中許多人的戰鬥能力與普通人沒差多少。）

（坦白說要不是我學過好幾年的魔法與武術，想來我也不會甘願來到戰場，但父王又何嘗甘願呢？王國費了這麼多心力栽培的果實，肯定不希望在果實還未成熟時就摘下。）

這些人中有貴族、有平民，看見伊利亞斯表現出的樣子時更加放肆，讓其他沒出聲的成員臉色都不好看。

「鬧夠了沒？」

那群情緒激昂的學生紛紛注視出聲的那人。

「哼。我還以為是哪個貴族大少爺跳出來，沒想到說話的居然是小小仕從？」

這個女隊員才剛說完，又一個男隊員開口。

「我早就看你不爽很久，你這傢伙好吃懶做，憑什麼跟瑟西娜小姐黏在一塊！」

「咦？我才沒跟他黏在一塊……」

瑟西娜捧著紅臉轉向緹莉那側，她只在乎親近的人，其他隊員對她而言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

（一群臭小鬼。）

洛傑額頭的青筋暴起，有一瞬間他甚至都想暴露身分教訓這群乳臭未乾的傢伙，所幸理智戰勝感性，迦亞斯身為前任暗衛總長可不是那種輕易被情緒左右的人。

「我到底哪裡比不上那個有腳臭的人？」

一位男隊員掩面痛哭，洛傑右手拳頭握得比剛才更緊。

「同學你認錯人了，有腳臭的是羅安不是洛傑。」

那位男隊員旁邊的女隊員好心提醒，這讓男隊員羞愧得不敢抬頭。

一聲來自窗外的沉沉嘆息傳來。

「輔導員？」

隊員們的注意力被坐在馬車外的涅恩吸引，高漲的情緒暫時轉移至他處。

「你們是不幸的。本應該擁有的美好學院生活被獸潮打亂，成長的計畫被打亂、交好的朋友分隔兩地。你們的第一學期大半都是理論課程，別說真實戰鬥，連戰鬥練習的機會也不多，真到戰場上說不定比不過一個新兵。」

「特別是那群進入學院後才開始接觸魔法、武術的人，他們不僅需要提升魔力質、魔力量，還要學習魔法或是武術的基本原理，同時還要兼顧在此之外的其他基礎課程，這類人的戰鬥能力或許連E級冒險者都不如。」

「但是，在座的你們是這類人嗎？你們敢發誓自己進入學院後才真正接觸魔法、武術嗎？」

涅恩推開馬車連接車廂的木質窗門，蓬鬆的米色短髮出現在眾人面前，細長且冷峻的雙眼掃視剛才出聲的幾個人。

「席敦．華西萊斯，華西萊斯子爵的長子；羅因．左別夫．莫塔安，古老家族莫塔安的後裔兼左別夫男爵的獨子；海茵藍．普列．列倫卡，列倫卡公爵家的旁系、普列伯的小女兒……還需要我一個個點出來嗎？」

「看著我的眼睛，你們真的是這類人嗎？」

「這、」

被點名的是最早起鬨的三人，後面起鬨的那幾人也有不錯的出生，此時此刻卻連直面涅恩的勇氣都提不起。

「樸平，說說看你的想法。」

「我……」

被涅恩指名的男性緩緩低頭，不敢說哪怕一個字，他害怕那幾人會仗著自己家族的勢力對自己出手。

「樸平，別害怕。」

伊利亞斯說話的同時手放在樸平左肩。

「隊長？」

伊利亞斯對樸平點點頭後，樸平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說道：「我只會幾個簡易魔法，肉體強化、感知強化也是在年中長假才學會。我、我想要去戰場上，我不想開拓村的大家辛苦付出的努力都浪費了。」

「你呢？」

涅恩的目光轉向伊利亞斯。

「我是海莫茲人，身為海莫茲人幫助其他海莫茲人不需要理由，況且──我是海莫茲王國的王子，我有義務守護國民，這是權力與利益交換而來的義務。」

「不愧是伊利亞斯殿下說得真好，什麼是『義務』？這便是義務！」

涅恩狠狠拍了下木質車窗，震動傳導至每個人的屁股。

「身為王國的貴族，享受家族與爵位帶來的榮耀與利益，卻不想付出任何代價？太天真了。好好思考什麼是貴族，別讓自己的家族蒙羞。」

涅恩用力關上窗門，車廂內再度恢復一片死寂。

「涅恩，你是不是說得太過頭了？」

駕馭馬車的女性微微歪頭，雙眼透出濃濃好奇。

「伊利亞斯的性格使他駕馭不太住他的隊員們，在學院內有的是時間解決，但現在是緊急時候，如果沒辦法確立伊利亞斯主導的地位，真正在戰場上反倒很危險。」

「你人真好。」

涅恩表面沉默不語，眼底卻藏不住源自腦海的憂慮。

（他們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那幾人雖然天真卻不愚蠢，剛才的情形有很多詭異的地方，難道是有其他人在要塞內蠱惑嗎？）

涅恩身體靠在車廂上。

（你們雖然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至少你們能進入伊利亞斯這班，只要有他的存在小事就不是事，大事你們也無法抽身。）

（戰場象徵死亡，卻也象徵希望。在與死亡搏鬥時，人類的潛力才會被激發，與獸潮的戰鬥絕對會是學院無法獲得的寶貴經驗。）

（無論如何，但願我的學生們不會太早碰見人形魔物，尤其是那個傢伙……）

想起那道黑色身影，涅恩的右手臂止不住發抖。

沙緬防衛軍不會進入沙緬鎮內，他們將會在沙緬鎮周邊建立起據點，並在各個據點中再次細分各自的工作。

伊利亞斯小隊與一班裝載不少物資的王衛出發，他們需要重新建立起偵查網絡，好防備野獸突然襲擊。

一位名喚雪莉的王衛軍班長引導他們出發，他們從據點內跑了兩個多小時才停在一處多有丘陵的地方。

「哨站的用處是提前發現敵人的位置，只要發現敵人位置就可以從遠處攻擊，所以哨站不用太堅固，但一定要建在視野開闊的位置，最好不要有死角……」

學生們休息的同時，雪莉還告訴這類偵查型哨站的知識，等後方運送物資的王衛軍抵達後，雪莉這才停下。

「你們先去周圍試著蓋出哨站，一段時間後我會根據你們的成果提出改進建議。」

眨眼後雪莉就消失在他們面前，與其他王衛混在一起。

直到現在其他隊員才敢放鬆，不少人開始與朋友聊起天。

「你有看見嗎？好多野獸的屍體被堆在城鎮外面，好壯觀！」

「當然有！那麼多的屍體堆成一座小山，不知道這些屍體能取出多少魔石。」

「你知道鎧甲什麼時候才會送來嗎？」

「今天或明天，領到鎧甲後還要習慣穿著鎧甲行動，一想到就麻煩。」

「好恐怖……」

「不能再同意你更多。」

伊利亞斯站在角落觀察一陣。

（昨晚聚集起大家談心果然是正確的。明顯不對付的幾個也有粗淺的交流，誤會洛傑有腳臭的隊員也真摯的對洛傑道歉，整起事件圓滿落幕。）

一想到有人說洛傑有腳臭，伊利亞斯不自覺揚起嘴角。

「隊長，我們現在？」

樸平自從昨天開始就跟在伊利亞斯身邊，兩人多交流幾次後也熟絡起來。

「總不能乾等王衛做事，難得有這種經驗，我們試試蓋個哨站。」

伊利亞斯朝四處打量，分析起周遭的環境。

「伊利亞斯，右前方有個無人的小丘陵，那邊位置看上去不錯，我們去那邊試試看？」

不遠處的席爾達聽到伊利亞斯的話後，高興的指向一處小丘陵。

（那裡啊。）

伊利亞斯對那處地方感到滿意，於是集合幾眾人朝小丘陵前進。等伊利亞斯登上小丘陵上後，他又將自己墊高幾公尺瞭望附近。

（既然是哨站，那麼視野良好、容易脫離就很重要。這裡是周邊屬一屬二高的地方，後方也沒有大坑洞阻礙離去，稀疏的樹叢還能掩蓋些許離去的痕跡。至於那幾座略矮的丘陵……似乎也可以建造些什麼。）

（不管位置選得好不好，開始動手吧！）

作出決斷後，伊利亞斯解除魔法回到地面上。

「大家來討論該怎麼蓋哨站，有人蓋過哨站？」

小隊的成員們熱烈討論該如何興建，討論一下子大家便拿定主意。

擅長土魔法席爾達將地面抬起，隊伍內擅長的武術學生按照其他人規劃的位置挖出空間；熟悉風魔法的隊員四處蒐集乾草與石塊，乾草可以舖在哨站地面吸收濕氣、躺上去不會沾滿泥土，石塊則可以拿來當成武器。

在他們工作期間其他人也沒有閒著，有人去丘陵下設立障礙，也有人專門檢察結構的穩定性，還有人專門挖地洞。鮮少面臨野外環境的學生們，正一點一滴汲取教訓，並轉化成有用的經驗。

「終於完成了。」

伊利亞斯在小丘陵下方抹了抹不存在的額汗，仰望高聳的土造塔樓並露出欣慰的笑容。

「完美。」

緹莉站在旁邊雙手抱胸非常滿意，雖然她唯一的用處是把野草烤乾。

當伊利亞斯陶醉於自己優秀的領導下造出的哨站時，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嚇得他快速轉過身。

「原來是雪莉班長，嚇死我了。」

「哈哈哈，抱歉。恭喜你們造出一座哨站，不過這個哨站不能說得上好。」

（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你們建造哨站的時候有觀察一陣子，你們花太多時間在不必要的工作上，這些工作浪費的魔力可以節省起來。舉例來說，旁邊這些密密麻麻的土製柱子略顯多餘。」

「這些柱子可以延緩野獸行動。」

「我看得出來。」

雪莉面無表情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與其造出這麼多柱子，不如把心思放在建造下個哨站，哨站是用完就丟棄的東西，造得太好顯得多餘，造得太差又顯得危險。看看那邊，你們小隊蓋一座哨站的時間，我的手下們已經造好十多座哨站。」

（效率這個高嗎？）

伊利亞斯順著雪莉的視線看去，果真看見十多個大小差不多的哨站，雖然他們蓋的哨站大小跟伊利亞斯隊蓋的相比略顯寒酸。

「不過在這種地方蓋這麼一座哨站也不錯。你們選定的位置不錯，後方還有幾座突起的丘陵可以與這個哨站相呼應，在這種位置的確可以多費些心力。」

「你們放手嘗試，王衛們會把基本的東西都弄好，等野獸來了就輪到我們指望你們囉。」

雪莉露出淺淺的笑容後離去，留下伊利亞斯在原處思考。

（我也認為那幾座丘陵很適合蓋哨站，我的直覺沒有錯。）

他再度集合眾人，快速說些鼓勵的話語後領著其他人在那幾個地方繼續新一輪的建設。

時間從中午來到晚上，伊利亞斯隊將那塊區域建設成牢固、難以跨入的區域，與其說是哨站更像是破產版的複合式要塞。

「雪莉班長，我們是不是太過頭了？」

「還、還行，要繼續保有進取的心態，你們可以往要塞建築師邁進。」

雪莉眼皮不斷跳動，她身為王衛軍老兵卻沒蓋過這麼好的哨站。雪莉這輩子就沒有享受過魔力花不完的感覺，光是蓋那些小哨站，部下就已經抱怨魔力不夠。

「這就是所謂的魔力自由嗎？」

雪莉在離去時喃喃道，雙眼充滿迷茫。

後續幾日更多的物資抵達，大部分人開始穿上全身鎧甲、帶上常見的近身冷兵器來回，還搞來不少石材、木料以及金屬造物加固他們的造物。

不過幾日時間，他們便將不小的區域打造成彼此呼應的堅固造物，各種花式陷阱、防止野獸行動的障礙像是不用錢似的。

「他們……難不成是學院專門培養來蓋要塞的嗎？要不是我親眼看見他們打造，我還以為這是他們雇傭高級冒險者蓋出來的。」

雪莉雙眼的亮光漸漸黯淡，回頭看向自己手下們蓋出的寒酸造物，她只覺得腦袋發脹，不斷安慰自己的哨站還是有價值的。

很廉價，很好蓋。

「真不愧是我洛傑大人，隨便動動嘴就能收穫好評。」

洛傑躺在靠近雪莉的一座哨站上，他不過是在瑟西娜前面露出兩手，莫名其妙激起其他人的想像力。

這時一陣鎧甲碰撞聲靠近，來者赫然是伊利亞斯。

「洛傑？你又再偷懶！」

「吵死了，你這個隊長就有在工作？」

「當然有。」

「那你在做什麼？」

沒穿上鎧甲的洛傑快速起身，俯視躺平在草堆上的伊利亞斯。

「視察可以告一段落，接下來我要試試哨站的舒適度。」

伊利亞斯義正嚴詞的說完後，快速躺平在地面上。

「……」

「你去看看還需要蓋些什麼東西，懷特、普耶他們嚷嚷著還想蓋哨站。」

伊利亞斯隨意揮動右手，趕蒼蠅似的驅走洛傑。

「那群臭小鬼，就是吃飽太閒才會整天做這些無聊玩意。」

伊利亞斯回頭想再說幾句時，他與洛傑的瞳孔幾乎同時張大看向同一個方位。

「你居然快我一點？」

「廢話。我好歹是你的老師，對你的老師放尊重點，伊利亞斯隊長。」

他們雖然還在拌嘴，但臉上的神情卻相當認真。

兩人目光所及之處是十多公里外的森林邊緣，一團團黑影緩緩竄出朝他們所處的方向蔓延。

「伊利亞斯，我去通知其他人，你先想好該要準備什麼方法對付野獸。」

「好。」

洛傑沒等伊利亞斯回答就跳下哨站喊住不遠處的雪莉，簡單敘述一番後兩人朝各自的隊員奔去。

「這是什麼感覺呢？」

伊利亞斯輕撫胸口，感受其內傳出的劇烈跳動，嘴角微微上揚。

……

「太陽不到兩小時就會下山，現在就得決定要迎戰還是撤退。」

雪莉聚集起兩個兵團五十多人，她正糾結在要放棄這幾日的成果還是相信同伴人可以戰勝敵人。

「佐藍，你能看清楚有多少野獸以及是否有中階野獸嗎？」

眾人全都關注站在哨站上那人的回覆。

「沒辦法，但我還沒看見任何一頭中階野獸，或許這波小規模獸潮沒有中階野獸。」

「先不提低階野獸的數量，要是出現那怕一個五級野獸，我們可能一下子就死光。」

「伊利亞斯隊長，你打得贏中階野獸嗎？」

洛傑趁雪莉咬手指甲、焦急地來回踱步時大聲詢問。

「我？嗯……雖然沒實際打過，但我有信心能打贏六階野獸，再強的中階野獸我都能拖住一段時間。」

雪莉停止移動並看了眼伊利亞斯後，再度凝視起草原上竄動的小點。

（既然殿下可以應付，我就不用出手。）

「佐藍，你挑兩人回去據點報告情況。」

「其他的王衛軍與學院軍自由行動，只要一方稱不處就逃到另一方去，兩方都撐不住再考慮撤退。」

「遵命！」

眾人用力拍打胸甲，金屬敲打聲此起彼伏，之後伊利亞斯將小隊成員帶開，他們更願意在自己精心準備的『要塞』迎戰。

「夥伴們，按照之前討論的方案行動，妮雅、席爾達各領一隊，我和緹莉、瑟西娜、洛傑會成為自由人。」

「好勒。」

「哈哈哈，區區野獸難不倒高貴的昂蘇瑞安之子，妮雅小姐由我來守護！」

「突然好想吃烤肉……嘿嘿嘿。」

伊利亞斯隊的人紛紛離去，他們露出興奮的神情全然沒有考慮失敗的可能。

「伊利，其他人沒問題嗎？」

緹莉露出擔憂的表情。她對王衛以及其他隊員不太放心，尤其看見那插滿旗子的同學們的背影。

「只要有我在就不會有問題。」

簡短卻自信。

少女癡癡地注視少男，落日餘暉印照中的少年是那麼迷人，自信的微笑再度讓她淪陷。

（好帥氣。）

臉上綻放出笑容的少女挽住少年的手臂，他們將一同面對遠方數不盡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