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亲爱的你们……」
「我为你们写的这封信,也极有可能会成为我最后一封信。虽说事实上我一直都抱着最后一封信的心态去继续书写。」
「时至今日我已经为你们写过多少信了呢?就连我自己都记不住了。」
「但是,我深信……在我行进的道路前方,也将会是通往你们所在之处。」
「愿我们终有一日能重逢,愿我的妻女一切安好。」
坐于路边身披风衣的男性旅者停下书写的手,又一次地阅读所写的内容,带着微笑的面庞显现出些许岁月的痕迹。男人收拾好行李,随后将手中的信件折叠整齐,顺手塞入一旁的树洞之中,等待着能有路过的有缘者将其拾取阅读,并让这份念想继续传递。说到底,这是一封没有寄件地址与收件人的信件。
「如今的我,也仍在继续旅行中,也仍没有放弃寻找你们。」男人留下简短的话语,微微扶着帽檐朝着朝阳的方向前进。
……
「今天的话,就朝这边走吧。」
男人看着面前的岔路,他将放进口袋的中手伸出,拾起地面上的树枝,随性地为自己指明了方向。长久以来,男人都是独自一人在进行旅途,也一直在放任着自己的直觉去行事。至少这样不会为自己增添过多的负担。
正行之时,男人却见道路不远处的石墩上坐着一位有着一头棕色长发的女性,仔细一看她的双耳与常人并不相同,是为非人类异种族的三角尖耳。那人注意到目光后放下手中的烟枪,面向下方的男人。
「你好,你是有什么事要往这边走吗?」
男人微愣,他看得出那个人同自己一般是个旅人,对于「同行」的问话不可轻忽怠慢,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些人同样的会忠告自己前方将会遇上的各种事,保持交流自然是必要的。
「没有,我是个没有目的地,四处游荡的旅行者。这位小姐,你也是吗?」
女人翘起了腿,从口中吐出烟圈,「差不多吧。但是你就这么前进也没问题,就此折返同样无妨。」
在男人疑惑对方的发言时,她又继续说道:「前面的村子正在招募矿洞的工人,像你这般体格不错的男人一旦到了村子说不定会是落入洞穴呢,我猜村民们肯定不会放过你这样上门的劳动力。」
「所以,你的决定是?」
男人也清楚无论信息真实与否自己都要对她说声谢谢,短暂言谢后他扔下手中的树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男人暗感对于常常没有预定计划的自己来说,自然要对任何事情都保持谨慎与随机应变,万不可对钻牛角尖。
旅行至今,粗算一下也该有十年之久,说不定还会更多。只不过在外漂泊总是会让人对时间的概念产生变化,最后对时间的计量也只剩下了每一天。自从开始旅行以后,到过不同的地方也接触到过各式各样的人。
「好了,已经修好了。」
例如现在,某位旅行中的男人正坐在寻常人之家中帮助他们修理桌椅。
「哇啊!好厉害,一瞬间就修好了耶。我还没注意看呢。」坐于身后的小女孩将双脚伸出椅背的空隙,双臂趴在椅背上晃动双腿。
「嘿嘿,叔叔真是帮大忙了,我和爸爸妈妈都还在烦恼这尽是些脆弱不堪的椅子。那么麻烦叔叔也尽快把这两张椅子修好吧。」
天真的笑容却说出来如此不客气的话语,男人也并不会为此生气,相反能看到家庭和睦的一面又何尝不是温柔一刻呢。
「好啦,萝拉你也赶紧把你的坐姿改正过来吧。这样也是在给叔叔帮忙哦。」
男主人轻拍着女儿的头部,而名为萝拉的女孩朝着父亲一笑起身将椅子摆正面对着对方,端坐下来。
「啊哈哈,我以前曾经做过工匠,所以对于修理家具的工作还是比较拿手的。」
「啊?你骗人——」对于男人的结论萝拉则是发出了更为激动的质疑,她将双手放在身后,探身凑了过去,「那你为什么不去建造属于自己的家呢?难道说是因为叔叔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缘故?」
面对着萝拉「无情」的质问,男人自感嘲讽,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虽然自己这一生所积累的经验对于他自身而言都是相当美好的事物。不过,那所谓的旅人……对于未经世事的孩童来说都是令人失望的存在吧。
在完成修理工作后,男人向萝拉一家告别,默默地祝愿他们。但是,萝拉有着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瞳,让男人回想起令他熟悉的事物。
说到底,个人的力量仍然是有限的,就算是他也偶尔需要接受他人的善意。例如现在……天色已晚的当下独行的旅人依旧没有找寻到村落的道路,只不过自己兴许是得到了上天眷顾,他的视野内出现了一户人家,黑夜之中的光点,是指引希望的存在。至少也好比在森林山洞中寻求庇佑要强得多。
在叩响了前屋门后传来了忙碌的声响。
「来了,是哪位?」
为旅人开门的是一位女性,而她也同样是此家的女主人。而随后她的身后缓缓走出了位让旅人不免感到心惊的存在,那是一位拥有着野兽面貌之人,只不过在与那个男性……兽人对视之后旅人放下了松懈。不知为何这位旅人的直觉在告诉他面前那个异貌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而在旅人看见其与女主人的亲昵后他也判断的出来这两人兴许是夫妻的关系。只不过……他们似乎把站在门口的自己无视掉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未寻到城镇路遇此处的旅行者,能否让我今晚在此处借宿一晚?」
旅人的话语这才让夫妻二人的目光再度向门外投去,他们带着歉意的笑容邀请客人进屋。
「没问题,请进来吧。」
「相对应的,我可以帮你修理好家具等东西,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的话,请尽管告诉我。」
在旅人说明了报酬后女主人似乎在略微思索着什么,她端详着外来者点点头,「你这么说的话,我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请求。」
「如果你能够给我你帽子上装饰着草圈的话那就再感谢不过了!」
女主人带着温和笑意指着旅人的头顶,她的举动也让旅人意识到了帽子上那被孩童赠送的东西,他将其取下来后递给了女主人,但却不明白她需要此物有何用意?
还未等到发问女主人便先行发话:「因为那些是草药,而我们家的镇痛草药都用完了,我正发愁天色太晚没法出去采集呢。」
看着女人向内屋走去的背影,旅人只得笑笑,由于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实在太过有限,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吧。不过,又感觉像是不知不觉间就被他们的善意给牵着鼻子走。
而女人的丈夫悄悄凑近了旅人,对他耳语:「我家妻子就是这样的性格,你不用太在意。」
旅人没有说话,至少他们有着难能可贵的幸福,为此带着浅笑在心中默默祝福着。
「说是帮忙的谢礼,给了我一瓶镇痛药。不过它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啊……」男人拄在栅栏边上,手上拿着昨夜女主人赠予自己的东西,不断翻看着瓶身。
「把这瓶东西拿到城镇上卖的话,应该也能卖到一些钱吧?算了,还是收着吧。」
既为他人的好意,便不可随意丢弃,说不定某日还能用得上。只是周身的动静也唤回了男人的注意力。
「嗯?你也在等前往镇上市集的货车吗?」男人对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少年说道。
少年牵着小牛缓缓朝男人走近,只不过他的状态却不太妙,男人定睛一看少年竟是在拖着步伐前进。
「是的,爷爷让我把这头牛卖掉,可是我的脚应该是在路途中扭伤了,疼得受不了……」
「……」
男人的视线看向仍拿在手中的镇痛药,自己会想要继续旅行下去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总会遇到如此时刻。在旅行途中,有时就会像这样……遇上如同丝线般将自己与不同人的人生串联起来的瞬间。
「这样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诶?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把手中的药物交给了少年,并告诉其作用。但愿这瓶药水能够缓解少年的烦恼。
而下一站,又会与怎样的人串联呢?不过,男人很快就会有不期而遇之事。
男人眼见前方捷径,却是见到不远处倒地的人影暗感不妙的他快步跑了过去,眼见倒地之人虽虚弱无力,但仍发出了丝丝低吟。
「哇啊——这是?你没事吧?请振作一点!」
至少那个人还活着,男人心头一紧,蹲下身将面朝地之人扶起。当手中传来轻盈的手感与目视其容颜后男人才知这是一位女性,毕竟男装的穿衣风格加上外套与头盔……让他无从辨别。
被抱着的女孩缓缓睁眼,忽地瞪大双目与男人对视。看着她这幅模样男人也觉行为也许稍有不妥,毕竟对方也还是位年轻的女性。
男人正欲将她扶正坐起,少女却发出话语,「食……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啊,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这刚好有面包,给你吧。」
男人立刻从包里拿出自己不久前从村民处得到的面包,小心翼翼地递给女孩。她早已顾不上太多所谓礼仪,撕下面包狼吞虎咽起来,一顿饱餐也让她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幸好,你现在看上去还挺有精神。所以你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
「那都是因为这片地区的道路实在是错综复杂,拜其所赐,也让你看到了我的窘境。」少女盘起了腿,甚是无奈。
「不过,在我迷路之时也发现路上有很多像这样发光的石头,我还以为是银币掉落在地上。好几次都不长记性的停下来收集。」少女从背包中掏出一把晶石摆在地上,说明道。
贪财的旅人少女拉薇妮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神别过他处,表明可以用这些发亮的石块作为谢礼。临行前她也告诫男人在此处行进务必小心,避免迷路。
「……」
独留男人无言地看着交于自己手中的晶石。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与对方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进。
「至少,这枚晶石的透光性是挺不错的。也许可以用来做些雕刻。」男人将石子对着林间透射的阳光,自言自语道。
「不过,这附近距离国境线应该不远了吧。」
男人紧握手中的石块,张望着四周,似乎有着不妙的预感在他的心头萌生。
「可是从刚刚开始就能隐约听到有奇怪的低鸣声,不知是否为幻听,却又有仿佛为人声的声音传来?」
男人预想说不定为入冬前野兽外出觅食,孤身一人的自己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他决定拨开草丛趁早离开森林,往大路前进为妙。
只是……有着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于眼前。
「呃、诶,呀啊啊啊啊啊——」
映入男人视线中的……是身着一袭连身裙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少女,正俯身拾取与自己先前从某人处得到的发亮石块。而少女也因为男人的突然出现不由得将手中的石块抖落,惊叫起来。
「露蒂?你在……做什么?」
而随后,手抱一本黑色书籍的深灰短发女生从金发少女身后探出身。就这样,围绕着三人的空气陷入了凝滞。
……
「没想到你也是往国境方向前进啊,这么说来你应该不是这附近的人吧?」
已是暮色的缘故,三人只得寻找到能休憩之所,毕竟森林中不安全因素过多。在道路不远处的某座教堂废墟中,他们确认里面能安全休息后便生起了营火。在听闻男人的讲述后尤娜也不禁向其发问。
「不,我是旅人,在一边寻找东西,一边旅行。」
「找东西?」
面对着尤娜的疑惑,男人只得以挠挠后脑勺带着半笑回应。
「不,那个……该怎么说好呢。说来惭愧,我在寻找我的妻子和孩子。」
尤娜以拳抵着下巴,这个男人是什么原因与妻儿失散了呢?仍在她思考之时,怀中抱着的蔷薇幻书忽地有了动静。
「呼呼~似乎听到了些有趣的话题嘛。」
罗兹蒂突然的话语让男人感叹,「没想到你的书还会说话……」
但尤娜并不觉得罗兹蒂在此刻发言会是桩好事,她带着无奈的叹息扶着额。
「不要太在意过去的错误了,这位老兄。不管是哪个男人都像是在寻找梦、自由与幸福的旅人啊!」蔷薇幻书脱离了尤娜抱着的手漂浮而起,「高谈阔论」道。
不解的露蒂挪动身子贴近了尤娜,一手扶着尤娜的肩膀一手指着那本陷入得意的蔷薇幻书发问:「所以,那个家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完全没听明白。」
「就是……醉书说胡话的意思。」尤娜没有做出解释,一通对话下来没有传递任何信息,让露蒂更是不明其意。
男人倒是没有为罗兹蒂的话所困扰,他只是笑笑而后以进行围炉夜话的姿态面对着她们。
「我的故乡地处边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时常和临近国家发生武装斗争的地方。」
「而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我也因此与家人失散。」男人不断地回忆往昔,留下的尽是遗憾,「我在当时以兵力不足为由应征入伍,我拼命活了下来,换来的却是残破不堪的故乡以及下落不明的妻子与孩子……」
像是吐出沉重的闷气般,男人朝上空缓缓松气,只是他的脸上却没有愁容。
「至那之后我便开始踏上了找寻之路。时至今日我也记不清具体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不过我最近也有听到些风声,听说战争基本上是结束了,国家也都趋于稳定。」男人看向别处,微微仰望着无星夜幕,「我也曾一度想要回到故乡看看,抱着微小的期望……说不定妻子她们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
「那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定妻子早就回到了故乡并且建立了一个新的家庭?」
蔷薇幻书停止漂浮,再次回到尤娜手中。出言不逊的她也让尤娜多有困扰,尤娜拍了拍蔷薇幻书,示意她别再直抒胸臆了。
「如果那两个人能够就此幸福地生活下去的话……也好。」
简短的话语饱含无奈,尤娜也仿佛在一瞬间看见了他内心那道不愿示人的伤痕。而放下这股凝滞氛围的也正是这个男人,他从旅行包中取出形状合适的石块与修缮工具,正琢磨着将其雕琢成如何形状。
而在他不经意之处,一张折叠的纸张飘落而出落于露蒂的脚边。
「这是什么?上面还写了不少字……」露蒂弯下腰拾起,向男人询问道。
「啊,那是要给妻子她们的信。有兴趣的话请看吧,没关系的。」男人瞧了露蒂一眼,被火光映红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微笑,「虽然内容很无趣就是了。」
少女们对其点头致意,尤娜接过信件念着其中的内容,「给亲爱的你们,这封信也很有可能是我写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
未等尤娜继续念信男人的声音便已打断了她,尤娜也抬起眼与其对视着。而尤娜似乎也已经习惯了露蒂伏在自己肩头的感觉。
「我为她们写了不少信件,但每一封都会写这句话。就像是笨拙地试图不留下遗憾的感觉吧。」
「我在一边寻找家人的同时,每经过一段年月就不禁会思考妥协方案。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想我一定是产生了放弃与她们直接会面的念头也说不定啊……」
「只不过……」男人暂且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远方后继续与尤娜相视,「在我看到了你们,尤其是你后,不由得让我想到了曾经在某个国家听到过的话。」
『对我?』尤娜深感不解,自己与对方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也许只是触景生情了吧。
「说不定,『死』并非是在道路前方,而是紧随在其后。」
仿佛是身处在岔路口,两条延伸的道路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延续也说不定。
「虽然说人生要面临的最后一站必定是死亡,但无论是谁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以各种形式迎来死亡。所以,在我看来死亡是在背后追着自己的,我也一定是在背负着自己的『坟墓』在前进。」
被死亡追赶着前进吗?那股思绪随着营火升腾起的烟飘向远方,就这么任由时间散去。但尤娜边轻抚着靠在自己肩膀的露蒂一边看着男人正雕琢的石块。
「好了,做好了。拿着吧,这是准备给你的。」
「咦?这是……石头工艺制品吧。」尤娜伸出手接过雕琢成坠饰的晶石,看着上面雕刻的图案。
「没错,原料是之前别人赠予我的,是既柔软又适合加工的石头,也和她在收集的石头是同种类。」
男人半笑着,视线转移向尤娜身旁的露蒂,因回想起白天的尴尬让露蒂稍微受惊地缩回了身,但男人的目光很快又回归到了尤娜身上。
「曾经,我也有送给妻子同样的东西,但是这一块是和我的孩子瞳色一致的紫瞳。不知为何与你的黑色眼瞳也挺相配。」
尤娜没有回应男人的话,反倒是把捧着的石块伸向露蒂,「你们觉得怎么样?」
「小尤娜,可不要大意了,搞不好这其实是男性用的装饰品设计……」
罗兹蒂那毫无来由的结论尤娜暂且将其忽略,尤娜也不明白男人赠送自己这份礼物是为何意,自认为没有什么鉴赏能力的她也不太好从美感或者设计理念去判断。
「这种微妙的反应还真有点打击人啊。这还是我送手工制品给女性以来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反应呢。」
「没有,不光只是分给我们食物,也还赠予我们石工艺品,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必须向你表示感谢。」
「没关系的,收下吧,就当是举手之劳。当然我也有想要拜托给你们的事情。」男人挥手致意,遂指着尤娜整理好放在大腿旁的信件。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就替我把那封信保存好吧。它没有收件人,一直以来我都把它放置在旅途中停留之处。」
尤娜抚平信件上的些许折痕,将它放进自己的包中,「那就请交给我吧。」
「比起放在树洞或者岩石缝中,选择交给你我想也更令人安心。」
男人语毕,蔷薇幻书也发出震动,「如果我们能奇迹地遇到你的家人,我们也会告诉她们你已经回到故乡了。」
「太好了,书……小姐?如此一来,我又多了一个向前迈进的希望了。」
彼此心怀着祝愿,迎来各自的明日。
……
「那么,这一次就朝这边走吧。」
站在岔路口的男人将剩余的石头挥洒出去,细数着它们落于不同地方的数量。男人自嘲地笑笑,上帝在掷出硬币前就已经知道落在手背的硬币为哪一面,但他却还会选择去多此一举。
选定了路线,在前进的路途中却是有着凝重的空气将他包裹,令他心怀不安。
「怎么一来到了这附近就会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男人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传达着信号,惴惴不安的惶恐让他想要退却。
而眼前的光景……更是让男人明了这附近的状况。仅剩残垣断壁的村落,以及……拖着无力的步伐正护着孩子的妇女。
「女人和孩子!该不会——」男人面色凝重起来,他狠咬牙,依旧踏入这本与自己不想干的泥潭之中。
「你们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快点——快点从这里逃走,要不然的话……」
男人赶忙扶起跪地而坐的妇女,她不断地喘气告诫着男人让他尽快离开。男人将水壶交给她们,让她们尽量缓解下来,但当他朝前方上空定睛看去,终于意识到了那即将降临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快——快往那边躲起来!」男人不顾一切地推着那位妇女,催促着她带着孩子往不远处的村屋中躲避。
男人紧咬牙关,犹豫了半拍,但他用尽全力地将紧抱孩子的女人往边上的石柱推去。
而后,坠落地面的数轮炮弹伴随剧烈的沙尘与迸溅的石砾将男人掩埋。妇人正因如此得以逃向屋中进行躲避。
所以我的「死」,居然是在前方等待着我啊……
『给亲爱的你们。』
『这很有可能会变成我写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
『我深信,在我行走的这条路,前方将会通往你们的所在之处。一直以来,我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进行着这段旅行。』
『只要身处于相同的世界里,我想最终的归途也都会是迎来相见的吧。只不过,你们和我很像,多少都有点笨拙的地方。』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像我那样,时而会因随性而绕远路,时而会错失良机而迷路呢?只有这一点,令我非常、非常地担心。祝你们平安,我的妻女……还有仍不知名的旅人少女们。』
……
「远方……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你们有听到吗?」尤娜转过身,张望着隐约听到声音的远方,向露蒂她们询问道。
「没有诶?会不会是听错了?」
看着露蒂的面庞,尤娜也不再纠结,也许只是自己无心的错觉吧。但是,临近北地的国境,已然迎来了雪天。尤娜将石工艺品与男人委托自己保存的信件整理在了一起。若是有朝一日能见到那个人的妻子与孩子,她打算将这两样物件一并送还给她们。让她们看上一眼说不定就能一目了然了吧。
积雪压断细弱枝头散落于地,少女回望身后踏雪深沉的痕迹,她们继续朝着前方踏出步伐。
「头部的触感,感觉好奇怪啊?」
「怎么了吗?会不会是兜帽的大小不合适?」尤娜伸出手为露蒂调整着兜帽与围巾,令它们不那么贴近皮肤。
「话说回来,这是你第二次过冬了。虽然第一次是躲在坠饰里头。」
「诶嘿嘿~毕竟雪天真的很冷嘛。不过,我抱——」露蒂向前倾身,从背后环抱住了尤娜,「可惜并没有什么温度交叠的感觉,真遗憾。」
「还有诺诺纳送给我的烈性酒,说不定能让身子热起来。」
「禁止——」
还没等露蒂取出,尤娜便已经先行对她下达了禁令。露蒂垂眉嘟嘴,心生不甘但没有任何辩驳地遵循尤娜的「命令」。
而在夜临前,她们也到达了受指示的旅店。将外套整理挂到衣架上的尤娜回过身,却是已见露蒂将自己蜷缩于被褥之中,只将头部露出。
「尤娜姐姐,请不要笑,就算你正试图掩饰我也能看的出来。」
「抱歉……」
「呜……真的好冷啊。」
尤娜解下围巾,挨着露蒂坐了下来。趁其不备将手悄悄移向被角处,猛地掀起。
「咦——」尤娜突然的动作令露蒂身子向后倾斜,她慌忙用双手支撑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尤娜噗嗤一笑,破有些整蛊成功的意味,她舒缓下来展开散乱的被子将自己与露蒂都包裹在其中。
「果然被窝里暖和多了。」尤娜确认窗户已紧闭后发出了所谓「幸福」的喟叹。
「真是的,在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变了啊……从前的你可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怀中的蔷薇幻书却是在此刻传来动静,罗兹蒂的呢喃细语虽不明显却也还是让尤娜她们所闻。
「嗯?你刚才有说了什么?」当尤娜翻动着蔷薇幻书,对其询问时,罗兹蒂竟反常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至少,凛冬之夜也许会拥有一个舒服的睡眠。
「你说你想去……唉呀,那个地方不行不行!小姑娘你们千万不要沿着森林北方上去。」
「为什么?」
翌日清晨,在柜台结算住宿费的尤娜突然被旅店屋主带着担忧询问她们的去向。在当尤娜回答后便迎来了对方语气略带激烈的劝阻。
「明明告知停战消息还没几年呢,就在前几天那一块也变成战争区了!和平还真是短暂啊。要是你们提早个两三天出发的话,你们说不定也会受到炮火波及的。」
露蒂望向窗外的雪色,自己的耳中却是有些明显的异样感,与昨日自己所感到的异常一致。那是她难以形容的耳鸣声,有着响声在她的耳中回荡。她希望那份不详的预感尽快消失。
尤娜整顿完毕后向妇人道谢,朝着她指示的方向继续绕远路。
「就某方面来说,像这样的偶然也许算是命运的分岔点吧。」
「或许是吧。」
罗兹蒂久违地没有以蔷薇幻书的姿态让尤娜或者露蒂抱着,但她也没有现形与二人行走,而是以漂浮代步飞在前头。对于她的解读尤娜也感同身受,这附近近乎为荒无人烟的状态,只留下了些许残破的房屋痕迹。甚至,还留下了不知何时进行交火留下的炮车残骸。根据旅店老板娘的路线,虽然需要从这一带绕着远路,但姑且能够避开战争区域到达国境边的收容站。
「可是,真亏你还能听得懂,那个老板娘说话的口音好重,就连我都只能听懂差不多一半而已。」漂浮着的蔷薇幻书不断在尤娜面前晃动着,在阻挡她的视线。
「嗯?还好吧……」
而尤娜回看露蒂,她始终没有插话一直处于抱紧双臂跟随在后的状态。尤娜稍有无奈,露蒂的畏寒程度有些超出自己想象了。
「天已经快黑了,冬天就是这一点最麻烦了。」
雪花纷乱飞舞,也使得她们的行进变得十分缓慢。而在尤娜恍惚的一会里,雪已经没有下得那么大了,只偶尔有零星几片雪花轻盈地飞过,但也如罗兹蒂所言,天色已晚。
「看那边,是一座教堂,我们先朝那里前进吧。」
尤娜指着目标,隐约可见一栋较高的建筑,在这遍布破片残骸的周围,也许只剩下那一处庇护之地了。当她们踏入其中时,也依然如尤娜所料,已无人烟之所仅残留了散乱的内饰。
「好像到处都没有人在,总之就现在这里忍耐一晚吧。」罗兹蒂先行在废弃的教堂之内探视一圈,确认了里面并无除她们外的第四人。
只不过尤娜对着礼拜堂中间的雕塑愣了神,她取出早之前某个男人送给她的石工艺品,比对着两者的图案。
「怎么?这最近从那个男性旅行者那儿收到的东西嘛?」
「嗯,我稍微有些在意,果然这里距离他的故乡应该挺近的了。」尤娜抬起头,对着悬浮于自己面前的罗兹蒂说道。
露蒂接过了雕琢成泪滴状的石块,「没错,上面的纹饰与我们前方的雕塑风格很相似呢。」
十字为底,周边呈四瓣对称,但上面与教堂所宣传的祝福之草不同,其上雕刻的却是男人的妻子所喜爱的花朵。
不多时,尤娜便率先将外套脱下放在长椅上。轻拍胸口的坠饰,从罗兹蒂在吊坠空间中取出准备好的垫子与被枕,打点好一切后将自己包裹在被窝之中。
「今天因为太冷手脚都动不了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还没等露蒂围聚,书形的罗兹蒂就已向尤娜悄悄传话,「你怎么越来越怕冷了?难道说是老了?」
尤娜闻言双眼微眯,甚是无语,她招呼着露蒂一同躺下一边对着罗兹蒂举起掌心拒绝她。
「我可不想被百岁老家伙这么说……」
「略略略,说的没错!老家伙——」见尤娜如此反驳,露蒂霎时也「报复心」上涌。
这就是所谓的青春吗?罗兹蒂却有些哭笑不得,她倒也不会因为后辈的这些话而生气。
「唉呀,不逗你们了,我也要休息了这些天我只能保持这幅姿态。放心吧我在周围有设置幻境术,外来者是看不见这座教堂的。」
言罢,蔷薇幻书从悬空状态缓缓落下,尤娜双手将其接住捧持。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失去动静了呢。」露蒂戳着蔷薇幻书,仍旧在对罗兹蒂进行着无情的吐槽。
「不过,真亏尤娜姐姐那个时候能看的清这里是教堂呢。明明距离那么远,还被积雪覆盖着,我的话从外表根本看不清楚。」
尤娜点点头,躺下了身,也不知是罗兹蒂设置的幻境所致,还是两人贴近其身传达的温度。明明是在破败的废弃教堂之中度过雪夜,却让尤娜感到了别样的温暖。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神的指引』了吧?虽然我也不太懂。说到底那也只是似是而非的迷信啦!」对于没有神明信仰的尤娜来说也不知作何解释为好。
「我倒觉得所谓奇迹……是存在的。」
「是这样吗?」
……
「国境附近也曾经短暂的平静过啊,没想到现在却是忙的要死。」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村子呢?」
「够了,别说了……」
在国境收容处理所前,早已被密集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尤娜紧握着露蒂的手,听着周围满是抱怨的声音,纵使是没有明面表达心情的她心中也五味杂陈。跟随着缓慢前进的队伍,她们也是挤入到了站内柜台前。
「那,你们又是从哪个区域逃来的难民?」
面前的执行官叼着烟卷,一边处理着手中记录完毕的人员记录文件。从其厚度来看也能得知涌入无战争波及地区的难民之多。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可以的话,我想要好好掌握受战争之扰的区域。」
执行官没有说话,迅速整理好之前的文件将一份地图甩到尤娜身前,指着做好记号的区域。他瞧了尤娜一眼,朝侧边吐出烟气。
「总之地图是这样,我很忙,你们自己看吧。」言毕柜台内的官员继续着手于下一份事务。
尤娜与露蒂二人在一旁研究着地图,却被一道焦急的呼唤打断了她们的注意。
「请问这里……你们有谁……」呼吸急促的女人被其身边的孩子搀扶着,步履不稳的她尽量地往空地挤去。
「请问有谁认识这顶帽子的主人吗?拜托了!请问有谁知道吗?」
女人将手中一顶沾满污渍早已破烂不堪的帽子举起,她的手臂似乎也因伤缠满了绷带,强忍着疼痛的她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尤娜与露蒂眼见那顶帽子也觉眼熟,便让女人做到了椅子上向她询问这顶帽子的主人为何情况。
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庇护着她们,将母女二人推开,让她们争取到了躲避的时间。可是随后,那个人马上就被倾泻而下的炮弹与卷起的沙尘掩盖。直到救援队到达时他们也只能在现场找寻到不远处那顶他曾戴过的帽子。
「救援队告诉我们这附近离崖下不远,说不定还会有一线希望。可是,依旧没有……而那个人在最后将一张纸条塞入我的手中,我拼命地将它保留下来。」
「是吗……」尤娜虽是轻描淡写地回应着,但她的心中却是如雷穿击而过。
「能让我,看一下他留下来的信件吗?如果可以,让我代为传达给他的家人吧。」
尤娜从掩面而泣的女人手中接过信件,露蒂则俯下身在女人的身旁安抚着她。只是,当尤娜眼见信中的某句话时,她如心肺停止般地屏住了呼吸,那双能洞穿隐匿之景的眼瞳竟是觉得眼前只剩下了漆黑。
「啊!尤娜姐姐,你要去哪里——」
尤娜紧攥着那封信,粗暴地推开拥挤的人群向门外奔去。
「喂!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尤娜,快冷静下来!」
怀抱着的蔷薇幻书感受到了尤娜的异常,忽地恢复了意识劝阻着她。尤娜强顶着袭面寒风,雪下的越发大了起来,尤娜艰难在蓬松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沉重而又坚韧的踏痕。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那个人。无论在生或死,我都要见到他来好好确认。」
「笨蛋!别乱来啊小尤娜——」
罗兹蒂的话尤娜根本无心听从。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母亲和我的名字?我明明早就注意到石块上雕刻着的是菈瓦多兰,那是、那是母亲喜欢的花……为什么啊!!!
尤娜的心中只有不断地呐喊。力气难以支撑的她在一步踉跄之下向前倾倒,她的礼帽也随之被雪风吹飞。
「冷静一点,不然的话……」罗兹蒂厉声道。
但是,罗兹蒂最担心的事情,仍然没能及时阻止。尤娜的心脏传来如同刀剜的痛感,那份疼痛瞬间布遍全身。一股逆流而上的液体从口腔中溢出,连同她的血液也变成了黑色,黑色的血液滴落于纯白的大地,不断地扩散着。蚀之印记瞬间将尤娜吞噬。
「呜……」
「可恶,还是没能阻止印记扩散。」罗兹蒂明白事态已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尤娜独留着无人察觉的呜咽,身后的露蒂也很快追了上来。
「尤娜姐姐!你没事吧?」
当露蒂屈膝跪于尤娜身旁想要触碰她时,却遭到了尤娜强烈的拒绝,将露蒂猛地从自己身边推开。
「别过来!别靠近我……」
「不要看我……」
露蒂虽是满面愁容,但她没有再多犹豫,她紧抿下唇,违背了尤娜的意愿拖动双膝贴近了尤娜,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露蒂第一次见到向自己展示软弱的尤娜,而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听到了她的呼救。
「别靠近我……请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