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4 血与蚀

我的命运,也许从与你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改变。但我,却为此后悔不已。


……


我还记得那一天,父亲从奴隶卖场上买回来了一个女孩子。在我眼中很威严的父亲居然还有如此恶趣味的时候,谁让我们国家所谓的废除奴隶制度只是一纸空文呢。我端详着那个女孩,她浑身脏兮兮,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骨头都凸出些许,眼神透着虚无。


据父亲大人说她是罕见的血族,不过她似乎没有名字。父亲笑着对我说,「那就由你来给她起名字吧。」


取名?确实,名字也是一种象征,如此重任我自然不会辜负期待。虽说自信满满,可真正提笔思考时却又犯了难。


「呃啊啊啊~」


我为此烦恼了足足数天时间,最后赠予她「阿贝朵」这个名字。


阿贝朵来到我家后一直住在角落的厢房,据女仆说她几乎不会开口说话,也不曾有表情变化。我很兴奋地告诉了她这个名字,但我不知道她听到这个名字后,会有何作想。只见她依旧没有任何表示,气氛看起来有些尴尬,我便解释给她听『你的名字取自我喜欢的女画家。那是一位名叫阿贝拉朵丽·诺雷的著名画家。母亲大人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她的画集。下次我让你也看看她的画作吧。』她呆呆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好景不长,阿贝朵来到我家才几天,我甚至还没有让她看到我珍藏的画作,她就已经被父亲大人和他的手下们带到了别处。即便我向他问起,他也从不告诉我关于阿贝朵的事情。但这份短暂的邂逅却在我的心中种下了种子。


在这之中,我经历了许多事,也让我的心境改变了许多。当我再一次见到阿贝朵,也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


身为贵族之女的我必须去参加贵族间的那些无聊晚会,但会场中仿佛所有人都戴着一层层虚伪的假面,我实在是受不了那样的气氛,于是悄悄从诺佛尔酒会大厅里溜了出去。


我驻足于无人的庭院中,看了看裙角后松了口气,虽然被弄脏了不过能换来暂时的轻松也值得,不愿被他人察觉的我躲在了灌木丛的影子下。我茫然地抬头看向天空,月隐于云端,不见踪影。


突然间想起了曾经有过短暂之缘的少女,阿贝朵。自从她被带走后便不见踪影,她去哪里了呢?要是能平静生活就好了,我一瞬间冒出这种想法,但是我摇摇头,这种想法是多么伪善啊。时至今日我还能记得曾经下人们对阿贝朵的窃窃私语,『从奴隶卖场场上买回来奴隶』『血族的少女』『低人一等的奴隶』。只要她还有着奴隶契约,那么平静的生活于她而言是不可能存在的。我苦笑着,看来自己与会场的贵族们并无不同,虚伪至极。外加想到了几年前隔壁家族一对还算要好的玩伴离开了我……也让我就这么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忽然间我听到了周围传来沙沙声响,下意识地握住双臂,有着些许不安。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使用那些令人生羡的魔法。我不清楚是不是我所想的那般。这时,有只手轻轻伸到我的肩上。让我身子一颤。


「你还好吗?孤单一人的小姐。」


我慌张地回过头,天黑之下是一位黑发红瞳的少女站在我身后。


「虽然你穿着的是长袖,但是看上去还是有些冷?」她将一件外套递给我。


「谢……谢谢。」


少女面容清秀。在对话途中,她血色的眼瞳仍旧在不停地戒备着周围。


尽管样貌已然不同,但我对她的长相仍留有印象。这是我曾许下的愿望,如今却已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阿……阿贝朵。」


我呼唤她的名字,少女阿贝朵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幽灵的声音般,我们彼此对视着。


「还挺令人惊讶的,原来大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我也很惊讶。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阿贝朵的声音。尚存稚气的可爱少女音,从她的双唇之间流露而出。


「当,当然了!阿贝朵,你至今为止都在哪里?我一直都想见到你。」


我毫不犹豫地询问她,这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但阿贝朵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将头侧过一边。


她给我的外套应该是她穿着的,那样的外套颜色可溶于夜晚之中。看起来也像是男装设计,我过去曾看到过一次。由于将外套让给我的缘故,现在的她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我看着面前的阿贝朵,她的红瞳让我回想起了同为血族的另一人。


某一日的深夜,父亲的房间中漆黑一片甚至没有点亮一盏灯,我隐约看见一位男性站在父亲身边,他便是这种打扮的。他与阿贝朵一样拥有着血红色的眼瞳,宛如幽灵般毫无存在感,他的身上似乎缠绕着白刃般的冷彻。他似乎发现了站在门口偷看的我,眼神与我对视,那双红瞳让我倍感恐惧。


事后父亲对着害怕着的我,自豪地笑道:「他是我的一枚棋子、我的利刃。若有让你不高兴的家伙,那么就尽管告诉我。我会让他们会把那些家伙全都抹除掉。」


后来我常常从其他人那儿听闻,说父亲大人身边围了很多替他在暗地里干脏活的人。这些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原来阿贝朵也是如此……」


阿贝朵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仿佛肯定我的话语般微微笑了。


与我阔别几年的阿贝朵,已不再如初见时那般肮脏。面容和神情都成熟了很多,身材娇小却结实,扎着的马尾也很好看。但她果然就像那天晚上的男人一样,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


「阿贝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贝朵笑笑,指向后边的草丛示意我。那里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几个家伙在跟踪你哦,浑身散发着酒气边走边说着『小美人去哪儿了?』。毕竟有的人是喝了酒后就性格大变的,我暗中把他收拾了。还有,你最好不要经常独自去微暗的地方,很危险的。最后,你要是休息好了那就回大厅吧。」


「可,可是……那些人你想怎么处理?」


『如果有让你不高兴的家伙,那么就告诉我吧。他们会把那些家伙全都抹消掉。』父亲大人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回响。就算我没有告诉父亲大人,他的『棋子们』也有可能先行察觉然后替我摆平麻烦。阿贝朵会不会把他们……


阿贝朵似乎有些困扰地摆摆手,说「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还不至于杀掉他们。但如果他们真的缠上了你,那么我会毫不留情地让这些男人尸首异地。」


「阿贝朵……」


她用着那般天使的笑容说出了如此可怕的话,但这也是身为『利刃』的她能做得出的事情。


「那么,我要走了,莉莉娅大小姐。」


「阿贝朵!等,等等。」


阿贝朵正要走向瘫倒于草丛的男人,我上前一步立刻抓住了阿贝朵的手。只是她的手,宛如冰一般的冷。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阿贝朵微微睁大了双眼,然后困扰地垂下眉角。她没有回以肯定。我也明白她的立场。


然而,我不能就此退下。好不容易见到了阿贝朵,不能就这么放弃。


「拜托了,算是我的请求。」


「唔……」


她依旧支吾着没有回答。


「我想再见到你。」


过了许久她的嘴略微张开似乎想要发出话语,只不过阿贝朵的嘴中,并没有吐露出「再见」,或者是「好啊」。而急于想要索求结果的我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是因为父亲的命令而行动的。我是他的女儿,对他的手下也有着指挥权。所以,我说的话,你必须要听。就把它当作一项命令!」


明明我对自己的身份存有芥蒂,却唯独在这种时候,利用着这个身份发号施令。我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啊。


阿贝朵烦恼了一会儿,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暧昧地小小声回答「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脸面对着我。


自那以后,阿贝朵会时不时来我的房间。当然她也只有在深夜时才会过来。在宅邸的所有人都熟睡之时,她会轻敲玻璃作为暗号,期待着阿贝朵到来的我每每听到这个声音哪怕再困倦此刻也会变得兴奋。打开窗户,便会看到阿贝朵那温婉的笑容。


可是有一点我不满意。阿贝朵从来不会进到我的房间里,哪怕我邀请她也顽固地坚持不进来。最终我也只能妥协,只能够站在窗户两边,享受着这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无论是今天读过的书籍、早上的早餐还是礼仪老师那张古板的脸。我那些无聊的话题和牢骚,阿贝朵一直都很开心地听着。我也一直没有忘记我的承诺,这一次该我兑现自己的许诺了。我叫住了她,从柜子中拿出画集,我终于能够把阿贝拉朵丽·诺雷的画集给她看了。


「你看,她的画作多以天空为主题,不过我更喜欢她的夜空。还有你看,她的画中无论景象如何总会哪里点缀些许光点,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将『阿贝朵』这个名字赠予了你。」我们悄悄点燃微弱的灯光,借着这灯光看着阿贝拉朵丽的画。


我告诉了她名字的含义,阿贝朵再次露出了微笑,像是高兴却又带着一丝害羞。微笑着的她非常可爱,果然女孩子还是笑着最好看。我感觉,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冰冷,再度被光芒点亮。也许那时心中种下的种子,正在逐渐发芽成长。与她幽会的短暂时光,就像是满天星辰铺满着一切。就像画中描绘的那样。


只是不知何时,我最尊敬的父亲变了,变得我再也不认识了。就算是我也能看得出他越发的执着于世间欲望。他为了抓住金钱与地位,无所不用其极。也许是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就慢慢地改变了本质,变得不再在乎身为家人的我们。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毒香的甜美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来访兰萨尔家族的宅邸。我一直记得,母亲从「患病」到去世,父亲都下令不准让我看望母亲,在母亲离世后我依稀记得他看向我的眼神包含着悲痛和恨意。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母亲的「病」以及女仆们的事都是因为我……


兰萨尔家族在父亲的经营下越发辉煌。与之相反地,我眼中世界的色彩逐渐消退,最终只剩下雾霭笼罩。


让我感到内心沉重的那一天是我得知父亲决定为我定下婚约,我要嫁给的对象却是一个比父亲年龄还要大的老公爵的儿子。我还清晰记得与那位老公爵一家的初次见面。公爵之子对我并无恶意,可他的父亲却不同,他把我从头到尾,如舔舐般全都打量一番。那种令人厌恶的眼神和那张肥肉堆砌的笑脸让我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父亲大人已经「疯」了,至此我只能想得到这唯一的结论。


直至那一日,不知父亲的那位手下是无意还是有心,我终于知道了父亲的意图,让我陷入绝望深渊的真相。那个人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所谓大小姐身怀毒咒,数位女仆的消失被谎称隐退,但实则为大小姐无意之中将毒咒释放害死了仆人。就连夫人也因此身怀剧毒而亡。


我躲在墙后,捂着嘴。他说的没错,我已经能够明显感受到身体的异常,而更让我不能接受的却是父亲想利用我的「特性」将老公爵一家毒杀以夺取他们的权力和财产。但他们却设想错了,对外他们将其说做我与生俱来的毒咒,但只有我知道,那就是所谓的「魔法」。是我极力隐藏却在不经意间伤害到他人的恶毒诅咒。


直到我遇到了一位旅人后,终于确信了这一点。


那一天我沉思许久,也哭了许久。在房间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换上了轻便的服装。待阿贝朵到来时我第一次从窗户里翻出去,主动牵起了阿贝朵的手。


「能听听我最后的请求吗?带我一起走吧。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兰萨尔家族的大小姐,我只想和你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切缘由,我都会告诉你。」


阿贝朵微愣,她没有等我说完用食指轻放在我的嘴唇上,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看着她落寞的眼神,我马上明白了,原来她比我要更早知道父亲的变化。也对,她一直都跟着父亲的那位手下,以她的聪明又怎有理由不清楚现状呢?


阿贝朵抬起了头,注视着被灰云遮挡的月亮,而我能感觉到握住的手在轻微颤抖。沉寂数秒,她再次看向我,露出了熟悉且安心的微笑。


「我们走吧,我会保护你的。」


只有我们二人,于今夜冲出这片灰色的雾霭。


阿贝朵利用自己的血为契,为我抑制着蚀之魔法,但总有一天,她会先比我更快倒下。就算我告诉给她真相,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去「救」我。


……


对不起,阿贝朵,我还是欺骗了你。但是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丢下你,我会成为你的棺材,到死都不会忘记你。


一同有着被蚀之魔女诅咒的旅人尤娜,若我能支撑到你的到来,我会告诉你……当你寻找到蚀之魔女时,说不定还有着可对付她的方法。


我看着镜中那早已不是自己的自己,发出了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悲哀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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