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現在殿下要是死掉計劃會被打亂，稍微有點困擾。」

    稍微有點困擾嗎？在聽到這個感想後我輕輕地笑出來。對森密特王國堂堂第一王子這是何等失禮的態度，本來應該為此生氣的。然而我也知道，跟初次見面那會相比，她對我的評價已經提升了不少。

    「那麼，如果妳自己死掉了，又會怎麼看？」

    昨晚那種凶險萬分的絕境，只要走錯一步也很可能導致全滅。莎朵奈‧德拉可到底是沒有料到事情會變得如此危險、還是在明知所有人的性命都可能會消逝的情況作出決斷，這是我希望確認的事情。

    「死了就死了吧，沒甚麼好在意的。」

    她回答得如此之乾脆、甚至還能一臉無所謂地聳肩，我驚訝地追問下去。

    「不是還有個甚麼計劃嗎？難道說就算妳死了也能繼續推進下去？」

    「不，要是妾身死了計劃就只能胎死腹中。即使如此，救下萊塞爾裘的領民以及執行計劃都是妾身要做的事情，若果因此而倒地不起、那也只能說一句力有不逮深感慚愧。」

    明明把那個計劃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現在卻說就算為了救下萊塞爾裘的領民而喪命導致計劃終止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種看似矛盾的想法，我卻對此有所共鳴。我也是立志要當一個出色的國王，不應該把自己性命置於險境中。然而，在衝出結界去拯救那些領民時內心卻完全不覺得抗拒。

    大概，要是自己對人民見死不救，在今後的一生裏就再也沒辦法宣稱自己是一個好國王。莎朵奈說不定也是如此，如果沒有拯救萊塞爾裘的領民，計劃就沒辦法繼續進行下去、又或者推進計劃本身會變得沒有意義……

    「殿下似乎也明白了吧？屬於自己的責任就必須自己去履行、即使要賭上性命，不然哪怕活得多久也只是毫無價值之物。若果留下未竟之事而亡，就只是一個失敗者而已。雖然很可悲，然而有許多人就是這樣。至於那些拒絕履行責任的人……」

    此刻莎朵奈‧德拉可身上所散發的冷徹氛圍、與亞歷克斯談論塔拉結爾魔龍時的模樣完全一致，純粹、如同刀刃般銳利的殺意。

    「萊塞爾裘的領民陷入了空前的危機、本來應該待在安全地方的殿下被逼出陣、亞歷克斯他們也不必要地承受過重的負擔。這些，全都是因為那個騎士隊長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而造成的扭曲。德不配位是無可饒恕的重罪，這種人存在本身就是致命的毒瘤、是殿下成為賢君路途上必須將其完全消滅的障礙。希望殿下能夠懷抱這覺悟繼續前進。」

    我的背部竄起一股寒意。並不是因為莎朵奈‧德拉可對那位騎士隊長發表冷酷無情的評價，在這點上我跟她意見一致。

    而是因為，我終於確切地知曉，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莎朵奈‧德拉可公爵千金是真心打算把我殺死的。我，恩普利昂‧錫塔，當時空有第一王子頭銜卻不曾為人民着想、德不配位無可饒恕的罪人、附身於森密特王國的致命毒瘤。

    為何她最後沒有下手、反而帶我到礦洞那裏嘗試矯正，其原因我不得而知。只是，返到王都之後莎朵奈回答我的質問時所說的那番話、現在再想起來……根本就是最後通牒。

    『這個國家需要一個更好的國王，此乃事實。若果殿下在經歷了過去那一週仍然不願意去承認這一點，那麼請恕妾身無能、實在是無法勝任殿下的未婚妻一職。解除婚約後，不管是監禁、流放還是處刑，妾身全聽憑殿下發落便是。』

    如果當時我選擇拒絕莎朵奈‧德拉可，婚約當然也會破裂。再也不是未婚妻的她，大概也不會有任何顧忌痛下殺手。雖然她自己會被處刑，但是事到如今我可不會天真到以為眼前的少女連同歸於盡這種小事也辦不到……這麼說來，她是出於婚約者的情份才拉我一把的？

    「……莎朵奈的計劃，能讓我聽聽其全貌嗎？幫助我成為賢君似乎也是其中一部份，但是我感覺計劃的內容並不止如此。」

    「計劃其餘的部份，殿下沒必要知道。」

    她會這麼乾脆地拒絕也是意料中事。需要告訴我的的事情，哪怕我不願意聽莎朵奈也會強行讓我明白。至於不需要知道的事情、知道了反而會阻礙她的事情，我不管如何追問她也只會三緘其口。

    「為了讓妳的計劃能順利推進，莎朵奈甚至會不惜對我撒謊和隱瞞是吧？」

    「當然了，由相識開始，妾身就一直欺騙着殿下、對您隱瞞各種的事情。這點在今後也不會改變。」

    我對她的觀察果然沒錯。莎朵奈‧德拉可，這位少女不在乎我的死活、更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工於心計、能夠臉不改色地對任何人撒謊演戲、是一個詭譎莫測異常危險的人物。

    「是嗎？妳隨便吧。」

    「隨便……妾身嗎？」

    莎朵奈在覆述我所說的話同時，原本微笑着的嘴巴進一步咧開露出潔白的牙齒。也是這位少女，以森密特王國所有人民的福祉為己任。這是她自己選擇承擔的責任、是她心甘情願地背負作為公爵千金的矜持。對於森密特王國而言，她是一名守護者。而這個事實，我在過去一直都不太願意承認。

    「莎朵奈‧德拉可，只要妳還是為了森密特王國的人民而行動，對我的一切欺瞞、任何背叛，我都允許了。」

    我清楚明白這句宣言的意義，現況其實毫無改變。莎朵奈會繼續為了自己的計劃而向我出謀獻策、也會繼續為了自己的計劃而對我說謊隱瞞，一如過去所做的。

    只是，若果將來我們出現分歧，就等於是我告訴她不用客氣、盡妳所能去把我除掉吧。

    這樣就好，萬一我在某天背離了現在堅守的道路、拋棄了自己所背負的責任，成為——跟那個騎士隊長一樣——殘害森密特王國人民的存在，本來就打算殺死我的這位少女，一定能夠毫無躊躇、不帶半點心理負擔地將我徹底毀滅。這是，為了森密特王國而設置的保險措施。

    莎朵奈‧德拉可一言不發地以那雙澄黃色的眼珠凝視着我好一會，然後她慢慢地躬身向我低頭行禮。

    「臣妾，謹遵殿下諭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