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當德拉可公爵走出家門看到我拖着莎朵奈出現在他眼前時，他飛奔過來抱着她失聲痛哭、涕淚縱橫了一臉。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畢竟最為揪心的大概就是從一開始就知情卻無法改變女兒心意、甚至還得從旁提供協助的這位父親了。

    「非常抱歉，殿下……臣失態讓您見笑了。」

    在德拉可公爵好不容易止住眼淚轉頭望向這邊時，我對他微微一笑表示不必在意。

    「我明白經過這一場生離死別，兩位應該有許多話對彼此訴說。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借用莎朵奈一點時間，希望您能允准。」

    在德拉可公爵大手一揮示意僕役帶路後，我跟莎朵奈單獨進入她的房間。真沒料到過往平常的一幕於此刻再現是多麼值得慶幸，才剛這麼想，莎朵奈就在我面前雙膝跪下。

    「至今為止的一切，我實在非常抱歉。」

    「……妳是為何事道歉？」

    為了配合莎朵奈在同一高度，我蹲在地上伸手扶起她的臉。莎朵奈那雙澄黃色的蛇瞳坦然地跟我對視，總感覺比起以往能讀出更多的感情。

    「五年前，我在這房間底下的地道暗算你然後多番折辱、以及從那時開始就着自己是忌子等許多的事情隱瞞起來，」

    「那還好，如果妳說沒死成給大家添麻煩很對不起，我可要生氣了。原諒妳吧，過去那些事情就不用再提了。說到隱瞞，我在萊塞爾裘那會也給過妳許可，所以其實也用不着為此道歉。不過，自殺一事不包括在內，今後不准妳擅作主張自尋短見，懂了嗎？」

    「當然了，為了要我活下去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賭上、再這麼說就是侮辱你們的決心。現在我的性命已經交在恩普利昂手中，請隨意使用吧。」

    看到眼前的少女盈盈地低下頭回答，我歎息着把她扶起來。

    「一直蹲在地上說話也太累了，坐那邊繼續談吧。」

    讓莎朵奈坐在床邊後，我與她並肩坐下、再次握起她的手。

    「莎朵奈，妳的性命是屬於妳自己的。我希望為妳做的事情，就是把負罪感、忌子等等的枷鎖通通拔掉，讓妳可以自由地隨自己心意選擇今後的道路。不管是繼續作為貴族而活，還是隱居起來，我會盡力把妳的忌子體質對日常生活的影響降至最低，只要妳能獲得幸福就好。」

   自己正緊握着的嬌小手掌突然變得有點熱。在過了半刻莎朵奈再度開口時，她的語調卻出奇地平穩。

    「恩普利昂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真的很高興。如果你能允許，今後請容我繼續待在你身邊。」

    正當喜悅之情在心裏溢出之際，莎朵奈下一句就把氣氛徹底破壞了。

    「當然，前提是和王立研究所商量，針對我變身成魔龍失控暴走的風險，設計出一套可靠而且穩定的管控機制，以確保包括恩普利昂在內所有人的性命安全。每次都指望璃忒恩能及時把我打回原形未免太過胡來了。」

    「……平息事態以後我當然會去找邁斯達羅斯教授幫忙。不過妳說的在變身後失控的風險其實沒有那麼高吧？在王都妳決心赴死的一戰不就從頭到尾飾演着被討伐的邪龍、看到我衝出來後也保持着理智沒有出手嗎？今晚也一樣，順利地擊退來犯的魔獸後自己變回來了。化為魔龍後喪失自我意識云云，其實是為了促使璃忒恩下定決心而故意誇大其辭吧？」

    在我皺起眉頭跟莎朵奈確認真相時，她卻搖頭否定。

    「不是……這樣的。不管是在暮星環盾於王都進行的討伐戰中故意輸給他們，還是今晚與大家合力擊退魔獸，我都沒預料到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在變身成魔龍後仍然保持高度理智、把獸性壓抑到幾近不存在，這種情況在近兩年裏都沒有發生過……這是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月光緩緩地從窗戶滲進房間內，灑落在莎朵奈的臉龐上、如同為她披上一層薄薄的銀紗似的。

    「似乎只要有恩普利昂在，就算化身為魔龍，我仍然能清楚記得自己是誰、應該去做甚麼。」

    這……這犯規啊！！在相識的五年間，一直都以那副胸有成竹、彷彿看透一切的微笑作為面具遮掩自己的真心，甚少展現情感變化的少女，現在與我近距離四目雙交、雙頰微紅毫無保留坦率地流露對我的信任與喜愛之情甚麼的，破壞力太驚人了！劇烈地竄上竄下的心臟都快要衝出身體似的！！

    明明剛才自己還大言不慚地說甚麼「自由地隨自己心意選擇今後的道路」，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對莎朵奈放手……說不定打從一開始就已成定局。

    從胸膛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把我從混亂思緒拉回來。察覺到莎朵奈已經倒在自己懷內，我不禁慌張地輕搖她的肩膀同時低呼她的名字。

    「莎朵奈、莎朵奈！妳怎麼了？」

    把她的臉抬起來後，發現莎朵奈已經安詳地閉上雙眼、發出緩慢均勻的呼吸聲、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般，大概是因為體力消耗過多疲累得直接入睡了。這傢伙，直到最後都是我行我素的，那就別怪我小小的回敬一下。

    「晚安，我可愛的未婚妻。」

    往莎朵奈的額頭親了一下後，我讓她躺好再拉起毛毯蓋到她身上，然後在離開時悄然無聲地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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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朵奈已經睡了。」

    在房間外看到璃忒恩靜靜地佇立時，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大概在內心深處已經認定她必然會過來。

    「那麼直到她醒來之前我就冒昧借下這角落待着了。莎朵奈如果知道我守在一旁也會安心不少吧？」

    不是為了保護莎朵奈，而是以防萬一保護她身邊的人，璃忒恩完全明白莎朵奈的心意。此刻兩人獨處之際，我想起在得知真相到匆忙展開行動期間、還有些話未曾說出口。

    「璃忒恩——」

     「殿下——」

    我們同時開口然後立刻打住，隨即不禁輕笑起來。

    「容我先說吧。在魔龍討伐戰那一夜把自己的焦慮與怒火撒在妳身上，實在很抱歉。明明妳只是按照莎朵奈的願望而行動。」

    「不，就算有莎朵奈的指示，我也是參與殿下未婚妻自殺一事的共犯。這邊才是，希望殿下能原諒我的所作所為。」

    「主犯我都沒對她怎麼了，總不可能一味苛責從犯吧？是我沒仔細想清楚當中玄機就全怪罪於妳。」

    即使我這麼說，璃忒恩還是把頭垂下。

    「不止如此……如果我能堅強一點，當晚就決定把一切都告訴殿下，也許就不用拖至今天才解決。」

    「這個……太強人所難了吧？我明明忌諱着自己成為一個不懂人民痛苦的暴君，結果還是……幸好有亞歷克斯和麗陶帶妳回家一趟。」

    從璃忒恩的自述不難聽出，她在差點殺死莎朵奈後的精神狀態已經糟到無以復加。假若沒有那位宛如母親的院長開導，別說下定決心回來坦白一切、她大概會被罪惡感壓跨而徹底崩潰，而拯救莎朵奈的唯一希望亦會隨之消逝。

    「不，我反倒是慶幸殿下能夠為莎朵奈的事情感到義憤填膺。那個人，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存在如同詛咒、理應被排除在幸福的未來之外……殿下拚上一切吶喊着、堅持莎朵奈應該與我們一起繼續同行，對她而言應該是最為害怕、又最渴望聽到的話語吧。」

    璃忒恩那雙紫眸直盯着我，眼瞳中充滿率直的意志。

    「哪怕危險與麻煩並未完全消除，殿下也義無反顧地將莎朵奈留在身邊了，如此一來她終將學會接納，自己就是有時會幫助他人有時也需要受他人幫助的存在、跟我們所有人別無二樣。真是的，明明其他人出紕漏時就很樂意提供援手收拾殘局，到自己沒轍時就嚷着不想給我們添麻煩乾脆去死好了，太傲慢啦。所以，在那天到來以前……」

    「放心吧，別說之前或之後。旣然已經握起了她的手，那我就到死都不會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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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您相信愛情嗎？』

    五年前，初次見面時的問題於耳畔迴響着。

    我相信哦。而且，已經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