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尔顿其实很讨厌麻烦事。
不如说如今整个教会都很讨厌麻烦事,在他的老师,也就是前一任南部牧首罗根倒台之后整个教会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和暮气无关,只是一种关注方向的转变,如今愿意做纯粹事务性工作的人员越来越少了。
在那之前,自己的老师和王都一直都在争夺教会内部的主导权,而在这个过程中,大家的精力都被权力挤占,每个人都要掌握行政流程的确切一环来避免含糊不清,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不会意外失职。
依托威斯米斯的南部教区一直都负担了教会的大部分财源,在兽潮开始后,这种供养关系也越发明显。而和这种现实不同的是,王都中央教区的那些老头却依然牢牢地握住那点权力不肯松手,甚至故意打压从南部转入中央的成员,这样一来南部教区自然会有所不满,而自己的老师罗根就是在这种共识下被推出来的代表。
当然,这都是之前自己的老师告诉自己的。而对方似乎也是真的认可这套说辞并实践到了最后。只是他为此几近不择手段的做法终究还是让他众叛亲离,最后甚至连南部牧区内部都分裂开来,而汉密尔顿也是忍受不了的其中之一。
于是在西部牧区一次宛如地震的反腐动作的波及下,南部牧区的反对派同样对罗根牧首开始了清算,将他浑身粘满的各种腐败与人血抖落在了圣堂的光辉下。这样一来他自然就如同野犬般地落马了,而处理掉老罗根之后,南部牧区再一次团结一致,汉密尔顿便是因此顺理成章地被推上台前的。
到现在,汉密尔顿依然难以忘记自己的老师走下自陈台时那虚浮而无所依靠的眼神。
这和他与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完全不同。
汉密尔顿是一个孤儿。
已经记不得哪天,他在下水道里徘徊并误入了现在这个空间。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穿着教会素袍的男人,尽管身形并不壮硕,却足够挺直,长袍因此把他勾勒得极为干练。
对方就像在等着自己一样,并没有感到惊讶,反倒一开口就问道:「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真美。」
这是那时汉密尔顿的回答。
「你知道吗?老师,即便是现在,我也这么觉得,」
而在身后人终于止步后,他再一次回答道:「这个地方,太美了。」
无关装饰,这个所在也并不干净,城市内无数的污水和秽物都在向这里灌入,即便所有的一切都在汉密尔顿脚下十几米的地方进行,但他脚边的铁丝与石板依然被瘴气腐蚀出了缺损和锈斑,而中央那颗时时都在跳动的心脏甚至还让画面变得格外诡异。
但这一切表象都无法影响这个空间的纯粹。那些廉价的,单薄的杂质在纯粹又积极的事物面前是毫无抵抗的能力的。无数驳杂的魔力和念头只能在这个地方被抽去杂质转变成一些纯粹而有益的事物,并经过中央那颗巨大的神之心的脉动送往全城,无关地位,无关身价地触及到了所有的市民。
这个蔓布全城的巨大系统,就是海神为哺育他的这座城市带来的最后的恩惠,也是让威斯米斯至今远离一切魔灾的屏障。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不美呢?
「老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证明可经由人手创造神之心的时候吗?」
即便是身后那人,每次和他前来此处,也会兴致勃勃地和汉密尔顿谈起自己在这里的发现,每当对方拿起自己的手稿毫无保留的交给自己,那闪闪发亮的眼神都让汉密尔顿振奋不已。可惜那种闪闪发亮的东西早在自己的老师落马之前就很久没出现过了,汉密尔顿已经无法从身后人那感受到任何当初让他振奋不已的气息。
汉密尔顿并不念旧,只是觉得可惜。
沿着自己老师在这个地方探索出的道路,他自己也走出去不远的距离了,虽然最初还有些战战兢兢,而当自己独当一面,他又觉得这一切顺理成章,适度的孤独感和挫折甚至让他觉醒了一点孤芳自赏的自恋情结,但这也无伤大雅,在王国放眼望去,哪个能跻身他这个层次的能人没有一点自己的骄傲呢?
当然,汉密尔顿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身后人没有走入歧途,他们的研究一定会走得更远。
但现在对方却成了会对研究造成干扰的一方,这让两者的关系再无回旋。
「其实我不理解,老师你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事实上自己的老师并非恋权之人,他对教会的诉求最初也足够正当,这也是罗根主导的派系能够在教会内声势浩大的原因,不但南方,西方和北方也有部分实权人物参与了这场对中央的对抗。
就连这场对抗本身,汉密尔顿也认为最开始是有益的。一个体系本就不可能万人一心,正当诉求间的博弈也是一种推动组织向前的积极力量。即便现在,中央和地方依然维系着这样的竞争关系,双方在每一处都试图证明自己的优势。那个以反腐成名的母狐狸进入中央担任审判长也是这种有益竞争的成果。
而当年一手创造出这种稳态的长辈,如今却成了汉密尔顿眼里没有底线的狂徒,一条汉密尔顿幼时见惯了的老鼠。这让汉密尔顿不太理解。
「我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老师你真的来这里了,这么来看你在争权的时候连底线都丢了。」
对那个小神父的袭击,可能骑士长和裁判长未必会想得那么深,但只要肯溯源,就不难发现其中和自己老师的关系。那个袭击者本来就是老师的关系者,其兄长原来已经解散了的南部牧首亲卫的一员,那一队亲卫只对罗根负责,罗根倒台后他们也随着其越狱消失无踪。也就是说这不但是一场对王国的挑衅,也是对汉密尔顿的挑衅。
也许也是一种邀请?不过不重要,除非是在监狱,不然汉密尔顿现在并不想听自己老师的辩解。
所以在把教会的裁判官和真言术士派往几个关键的会场后,汉密尔顿自己则来到了这个地方,也就是威斯米斯下水道的处理枢纽,等待着自己的老师。
「可是有一点我搞不懂,老师你在此处并没有胜算。这不像你的风格。」
因为这个空间并不适合用来战斗。
不论是充满杂质魔力还是被神之心提纯过的纯质魔力都不是用来给人体使用的。除了自己体内的魔力,这个空间内的人想要使用魔法只能见缝插针地抓取介于两者之间的魔力。就连魔力感知也因此变得十分不可靠,汉密尔顿甚至没法分辨出身后人此时的魔力量。
所以这里并不是人多就好,教会这边汉密尔顿只安排了自己镇守,以及为了保险,拉上了那个即便不用魔力也能有战力的金毛。
简单的算术题,即便按人生经历来讲罗根比自己强一些,但在个人的魔力有限的情况下二打一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身边的米里斯,自从身后人出现,他的情绪就出现了一点不稳定,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报纸原先登载过的死去的名人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他并不镇定,眼神也有些诡异的游移。
但对方怎么说也不会在正事上这么沉不住气,那也就是说现在状况多少出现了一些变动。
于是随着米里斯的手指转身,汉密尔顿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对方正呆呆地站着,一手提着一个巨大黑箱子,一手拿着一个一闪一闪的短棍。
「那个,领导。」
见自己转了过来,他眯着的眼睛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悲悯:「要不我出去,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