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共戴天(4)


——依舊是那麼令人作嘔的臉啊。


在與她——宮本羽世對上眼的當下,我的腦中立馬充斥著這樣的想法。


自視高人一等的神情、評估般的視線、令空氣變得冰冷的氛圍,由此構築出的就是這個老人。


「……那丫頭在哪?」


「丫頭?嗯……是指雪音妹妹嗎?她等會才會來囉。」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囉。」


法孫先生的態度令宮本羽世皺起眉頭。


明明是在『武尊』——亞人國最高武力的面前,卻毫不避諱地表現出厭惡,只能說真不愧是這個人阿。


「……也罷,反正要證明老身的清白,只需要你和兩名武尊的見證人。」


說話的同時,宮本羽世將視線投射過來。


那是只在對視時才能感覺到的,赤裸裸的輕蔑。


「清白囉……妳依舊要這麼堅持素嗎?」


「當然。明明老身是為了協助毓大人,才特地帶領著戰力前去那須,沒想到不僅讓那武尊之恥逃走,還被迫背負上此等莫須有的嫌疑……真令老身悲痛不已。」


將《巳》之剎喇切割了嗎。


「想證明老身的清白,只能寄托於當時在場的人,也就是這位『宮本狩』了。」


「……」


被我放在身後的雙手,如今緊緊地握在一起。


在這樣下去的話,說不定掌心的皮膚都會被我握出血來吧。


光是聽到她為我取的名字被這傢伙唸出來,就能讓我感覺到像是赤身待在極地般的寒冷。


與此同時,像是針扎的刺癢感不斷出現腦袋之中。


「請證明老身的清白吧,『狩』。」


「要論作證的話,我不是也可以嗎?宮本羽世。」


立於我左後方的武芳在這時出聲,讓宮本羽世的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


她露出稍嫌麻煩的表情,但不知是否因為不能在法孫先生和斑泰德先生面前露出馬腳,所以很快便收了起來。


「那可不行。妳可能會為了陷害老身,而故意說出虛假的訊息。」


「我為何要這麼做?」


「雖處在同個國家當中,但很不幸的有一部份人認為老身對毓大人抱有敵意。確實,老身與毓大人並非每次會面都以談和收場,更甚至在事情發生前有過不小的爭執,作為毓大人隨從的妳肯定很不是滋味吧?」


「我不會因為個人情感……」


「誰能夠保證?」


「姆……聽妳的話就好像宮本狩能夠毫無偏袒地說出真相一樣。」


斑泰德先生不解地向宮本羽世進行下一步的確認。


「當然。他是老身的孫子,更是在老身的『託付下』由毓大人陪伴成長,換言之就是聯繫老身與毓大人間的橋樑,這樣說你們懂吧。」


武芳的氣息變得凝重。


明明沒辦法用雙眼確認,卻能清楚地在腦海中描繪出她此刻的表情。


……真是不知廉恥。


據老太婆的說法,我的存在似乎被毓有意地隱藏起來。


就連旁邊的法孫先生,對我的印象也就是出生自宮本家之人,以及曾在一段時間內受到毓的照顧。


只不過光是從將我們帶到這裡的路途中,我們對這裡展現出的態度來看,就能輕易理解到這人所說的話究竟有多麼不真實吧。


「好了,『狩』。」


——聲音自腦中傳出。


「說出真相吧。」


——嗡、嗡、嗡。如蚊鳴那般令人煩躁。


「少爺?」


武芳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伸出右手。


卻被轉過身去的我一把拍下。


「……少爺!?」


「哼。」


她——祖母的冷笑傳進耳中,好像是看見什麼令她感到有趣的事一樣。


「少爺!您怎麼了!?」


「沒搞懂嗎?狩在為妳的無知感到厭煩阿。僅憑空穴來風的謠言便打算破壞老身與毓的關係,還試圖污衊老身…………簡直就像,妄圖嫁禍他人的罪人。」


「唔!妳這……!」


「閉嘴!丫頭!」


一聲喝斥下,重壓侵襲了整個茶間。


身為原《七星神子》必然擁有的壓迫感,在祖母的發威下完全顯現。


在場能毫無斑斕地正面承受著這股強力氣息的,也就只有同位階的兩名武尊吧。


「知道毓的住處僅有包含老身在內部分神子、武尊以及妳,在懷疑老身之前也不想想妳的立場。以妳而言,在內部將那條蛇引進去簡直輕而易舉不是嗎!」


祖母的話讓武芳回不了任何話。


或許武芳並不是無法做出反駁,而是因為過於憤怒使得話卡在喉嚨中也說不定。


「嗯,或許也能這麼解釋吧。」


「斑泰德先生!?」


「別急。羽世大人,您的猜測尚有疑點。假設真相如您所說,這位宮本狩也不可能會如此順從的與其生活才對。」


「確實是如此。所以才需要狩在這裡,告訴所有人他的所見所聞、以及事情的真相。」


「「……」」


現在,武芳、祖母、以及兩名武尊的視線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腦中響起的雜訊還不見平緩,更有像是話語?或是回憶?……總之就是莫名有說服力的聲音,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沒錯……


「祖母。我……」


老人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受到她的影響,我也露出一抹微笑。


「果然覺得,妳這傢伙真的是不配活在這個世上阿。」


「……什麼?」


從微笑變作吐著舌頭的鬼臉,天知道我為了這個場面練習了多少次。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什麼……居然說『什麼』欸!


不顧在已經在內心當中大笑的我,宮本羽世的臉自呆然變作驚愕、最後再從驚愕變作憤怒。


「你…!為什麼!?」


「為什麼埋藏在腦中的結界術式沒有效果,是嗎?」


「嗚!?」


這就是所謂的不打自招吧?


話雖如此,打從一開始宮本羽世就沒有贏面了,也就是『零』。


「不同於我親手破壞的外層結界,是用來抹殺思考、強行讓我服從命令;埋藏於更深處,妳這個病態者植入的內層結界,則是用來引誘思考的。當妳感應到經過了六年,卻完好如初的術式時,就在心中認為自己勝利了對吧?」


我模仿著記憶當中,《帶棺人》諾斯挑釁他人時擺出的嘴臉,用無法藏住也不想隱瞞的高昂情緒向宮本羽世說道


「殘念!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是抱著看小丑演戲的心情來這的~~」


「你、你們……原來都已經…!」


宮本羽世交互看著我與兩位武尊。


現在的她終於是明白,亞人國絕不會是她的同伴了。


現在根藏在我腦中的,是經由老太婆解除、分析後,再讓雪音進行仿造的產物。


『行的天才』,哪怕是亞爾薩學院的教職員們、哪怕是《統刮者之徒》的修學長,雪音的才能都會讓他們為之驚嘆。


就連創造術式的原創者,都無法察覺到被調包,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明明可以藉著御三家的過去,在這個烏赫德伊安穩生活,卻偏偏如此貪心,想要將一切掌握在手裡。別不自量力了!」


「你懂什麼!?」


一聲怒吼之下,宮本羽世站起身來,以金行創造出的雙刃揮出戰技。


其氣的凝聚、戰技的構築速度都非比尋常,只能說果然是曾經的《七星神子》與《二天一流》掌門人。


但是……


彷彿連大氣都能斬出縫隙的攻擊,被一旁橫插進來的長棍輕易擋下。


衝擊波在房內肆虐,使得紙門都被震飛出去。


微風吹過,《申》之武尊——法孫先生站在我與宮本羽世之間,其散發出的鬥氣堪比巨石……不,用岩山更能精準地形容吧。


「放棄吧,宮本羽世。偶將以《十二武尊》逮捕妳。」


「咕…!區區跟在毓身後的縮頭烏龜,少大放厥詞了!」


一邊做出獸化,宮本羽世放開手中的金行,高舉雙手。


一瞬之間,房中的地面、牆面,以及散在庭院的紙門碎片中,飛出了無數的符咒。


「〈天津御中〉!」


由氣轉化成行、再藉由言靈構築術式,原本這二段動作對原《七星神子》而言,可謂是施展神速。


更別提由巫女傳承下來的符咒術,令氣轉換成行的步驟省略,待確認到術式發動的那一刻,攻擊就已經逼近到眼前。


火焰、流水、狂風、轟雷、寒冰,五色的光芒覆蓋住視線……


「唔…!?」


最先發出酷似悲鳴聲的人,是宮本羽世。


只見她信心滿滿發動的攻擊,被法孫先生輕易以棍棒打散。


那是不帶戰技、不帶術式,僅僅是包裹最為單純的氣,所揮出的再簡單不過的一擊。


光是如此,就足以將剛才的術式打散。


「怎、怎麼可能……這招、這招可是老身為了對付毓……」


「看來,大放厥詞的人是妳囉,宮本羽世。」


金色之猱釋出足以壓垮周遭事物的壓力,展現出不負『亞人國最強』名號的氣勢。


即便是在人均強者的《十二武尊》之中,也傲視群雄、立於武尊之首者,看來宮本羽世終於是在這個時候理解到這一點了。


「咕…!〈二天一流雙刀術〉!」


「〈霸破一刀流 • 改〉……」


一方為第五勢力,技力並存的二刀流。


一方為以力擊碎萬物,只以一刀決定勝負的絕劍。


「〈雙龍〉!」


由攻與攻的〈雙剋〉特化而來,二首龍頭呲牙咧嘴襲向法孫先生,由氣實體化的龍口中甚至溢出了冰炎吐息。


反之,法孫先生只是高高舉起武器,擺出了大上段的架勢。


隨後,揮舞而下。


「〈無刃型 • 魂散〉。」


此技猶如其名,欲以一斬擊散魂魄。


隨著一陣衝震鼓膜的轟鳴響起,宮本羽世已然撞破本位於她後方的無數牆壁,癱倒在視線的盡頭。


看著這副景象,我和武芳都呆在原地,或許連雙眼都變成點狀了吧。


這就是現今的武尊最強。


雖說我不曾懷疑法孫先生的實力,卻也沒想到會如此的一面倒。


儘管很不想要承認,但當有人問我『宮本羽世的實力如何』?


我會毫不思索回答『很強』。


她可是繼毓之後,術式、符咒、戰技盡數精通的神子,在結界術上的造詣就連毓都為之讚嘆。


哪怕是與現今的大部分武尊正面對峙,她也能不落下風……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嗚、唔!居然如此強大!?」


親身體會到自身國家的頂點,宮本羽世錯愕的神情中盡顯落魄。


不過她很快地振作起來。


宮本宅邸的天空發生扭曲,像是被包覆上一層透明的薄膜般,廣範圍的結界術將我們納入其中。


「這裡可是『宮本』!是老身的地盤!」


她朝著我們大喊道,雙眼卻不存在我們的身影。


……看來她察覺到了。


「怪物!你就為自己的輕率後悔吧!不想讓那丫頭見到老身的考量,只會害到你們!」


她說的沒錯。


雪音之所以不在此地,正是出於我的判斷。


雖然雪音對宮本羽世的情感不如我和武芳負面,但是……無論是將雪音當作籠中鳥、還是將那男人逼入死地、又或是如今的一舉一動,都讓我不希望雪音看見她。


除此之外,比起這裡、雪音還有更需要前往的地方。


與我不同,雪音與這裡仍繫有牽絆。


哪怕無法再見到面,雪音也必須趕往那裡。


「《申》,你確實很強!但正因如此,你就不應該讓任何人離開你!」


「哦?何出此言囉?」


「老身說過了,這裡可是『宮本』的地盤!」


宮本羽世向前伸出雙手,籠罩宅邸的結界隨之呼應。


與此同時,兩位武尊的臉扭曲了。


「妳這……!」


「呵哈哈!與沉溺在『尊名』的你們不同,老身拋棄神子的地位、只因神子的權能不過爾爾!」


結界術帶來的重壓不斷增強。


事已至此,或許不該再稱之為結界了吧。


本來,『尊名』是由神子與武尊繼承的、亞人國獨有的特殊術式。


其數在這世上,唯有十九。


然而一人的出現將其打破。


那人正是赫蒂。原亞人國的特殊見習巫女。


她本身並非是七星,卻以區區凡人之力將虛偽的擬神領域帶到世上,名『舍尊名』。


「〈胎藏界曼荼羅〉!」


而在這宮本宅邸之上,第二十一號的尊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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