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74＞

那孩子察覺到自己被母親深深愛著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哭泣。

「媽媽她...哭了...」

「她說：『這樣就好了...』」

「她只要真里亞平平安安的。」

真里亞的眼淚不斷滑落臉頰，我趕緊將她摟入懷中。

「為什麼不能早點知道呢？」

「要是早點知道的話，一次也好…一次就好，真里亞想親口對媽媽說『我愛妳』呀。」不論真里亞怎麼抹去淚水，下一秒臉頰又立刻濕潤。

「妳剛才說...媽媽想要真里亞好好的，對吧？」

「嗯...」

「這樣的話...只要真里亞好好展露笑容，在某個地方的媽媽就會知道妳過得很好而放心了。沒事的，真里亞的心意一定會傳達到的。」

「因為...妳們倆是深愛彼此的母女啊。」

「妳們的心靠得比任何人都近，媽媽肯定早就感受到真里亞對她的愛。」

「試著相信妳自己，也相信媽媽吧。」

真里亞漸漸釋懷，露出充滿幸福和淚水的笑容。

連笑起來都是那麼惹人疼愛，真是堅強的孩子...

我想...現在真里亞的母親也正為她感到高興吧。

●74-2

解開謎題後，真里亞變得更加開朗。

不...恐怕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吧？

「那個...午安！」真里亞和之前那位婦女打招呼。

「妳好呀。」婦女向她點頭，真里亞笑著朝我衝來。

「大哥哥～真里亞做到了耶～」

「做到什麼？」

「我跟討厭的大人說午安了～」

真里亞大聲說著，婦女愣在原地。

我對婦女尷尬笑著，快速帶走真里亞。

「妳怎麼突然跑去跟人家打招呼？」

「因為...真里亞想要趕快長大呀～」

「長大跟打招呼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呀～真里亞認為成熟就是...」

「即使是不喜歡的事情，也會為了負擔責任去做。」

「原來如此。」我被這番見解給說服。

要不是真里亞看起來像小孩，我一定會覺得這話是成年人說的吧。

「但是，大人也會有任性的一面。」

「大哥哥是指那些『明明該做事，但總覺得好懶』的時候嗎？」

「太真實了...」

「話說，人應該都是這樣吧？就算有想做的事，也不會馬上去做。」

「最後就忘得一乾二淨，好像從來不知道這件事的感覺。」

「真里亞絕對不想變成那樣...」

真里亞擺出嫌棄的表情，我不禁被她逗笑。

「那我們來想想要做什麼，然後把它寫下來吧。」

「好～真里亞要度過充實的人生！」

●74-3

下午我們在外頭玩捉迷藏，真里亞全身沾滿泥巴。

洗澡之前，真里亞看著鏡中的自己。

「人家的肚子好像有點腫耶～」

「是嗎？讓我看看～」

我檢查她的腹部，的確有腫脹的現象。

不知道是吃進去的食物不乾淨或是水腫...

我還在思考原因，真里亞忽然開始大叫。

「難道是...變胖了嗎？噢！不要～～～」

「真里亞不是才六歲而已嗎？別那麼注重身材啦...」

「不是六歲，人家已經七歲了！」

「再過幾個月就是真里亞的生日，到時候又會長大一歲的！」

「真是的...不要老是把真里亞當成小孩子！」

「就算變成八歲，妳也還是小孩子啊...」

洗完澡後，真里亞不肯擦乾身體又到處亂跑。

「別捉弄大人啊～」我拿著毛巾在後頭追她。

「是不能避免被捉弄的大人的錯啦～」

本來以為能逮到她，真里亞轉個圈就溜走了。

「那個，我有重要的事要說...」

門外傳來聲音，我趕緊幫真里亞裹好浴巾。

「是。請問有什麼事？」

我關上木門，以免真里亞聽到不好的消息。

「現在那邊人手很不足，他們希望能幫忙的都過去支援。」

「好，我知道了。」

走進淋浴間，我看到真里亞坐在地上。

「滑倒了嗎？」我快步走到她身邊。

「嗯...」

「站得起來嗎？」

真里亞試著撐起身體，卻失敗了。

「…沒辦法。」

「沒關係。我揹妳。」

「大哥哥…對不起。」

聽到她道歉，我忽然一陣心疼。

「沒關係啦～有什麼事儘管告訴我。」

「好。」

真里亞好像被嚇到，在我背上變得很安靜。

●74-4

我檢查真里亞的身體，幸好沒受什麼傷。

過了一下子，她又活蹦亂跳得跑出去玩。

結果…我去上廁所的時候，她過來敲門。

「大哥哥！你在裡面嗎？」

「等下...」

真里亞直接打開廁所門，我嚇得立刻穿上褲子。

「為什麼要遮住？平常洗澡的時候不都看過了？」

「是沒錯啦...但我覺得怪怪的嘛。」

「趕快去洗手～真里亞想到有件重要的事要做！」

我一路被她拉到山上，真里亞高興得看著天空。

她深深吸了口氣，跑到山谷正中央。

「喜歡！真里亞最喜歡媽媽了～～～」

「媽媽，我～愛～～～妳～～～～～」

真里亞大喊的時候，我發現她頭上綁著蝴蝶結。 

「能夠當媽媽的小孩，我覺得很幸福～」

「要是我們再見面，我一定要跟妳說～」

「媽媽，真里亞真的好愛好愛妳～」

「像妳愛著真里亞這麼樣得愛妳～」

「所以，這次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和爸爸三個人一起生活下去吧～」

喊完之後，真里亞像是滿足一樣往後倒下。

我趕緊接住她，真里亞看著我露出了微笑。

「大哥哥，真里亞覺得...」

「『愛』是一種溫暖得讓人不停掉淚的東西。」

「每次想起媽媽對真里亞說的每句話、為真里亞做的每件事，還有...」

「她用力抱緊真里亞的每個時刻。」

「我都會覺得...很溫暖，溫暖得眼前一片模糊。心裡明明像被針紥一樣好痛好痛，卻又捨不得將那些針拔出來。」

真里亞說著說著就掉淚，我明白這是感動的淚水。

「真里亞是說...雖然會被針刺痛，但傷口又被針縫合。」

「就像...那些痛苦伴隨著療傷的機會嗎？」

「嗯！大哥哥幫真里亞補充說明，給你一顆星星～」

真里亞用手指在我胸口畫了星星圖案，我向她微笑。

●74-5

這幾天真里亞都在拉肚子，整個人消瘦許多。

她躺在床上，感覺非常虛弱。

「真里亞的臉頰...是不是有點凹陷？」

「恩...」

有點擔心是不是寄生蟲之類的東西跑進她體內。

但最讓我緊張的是...現在沒有任何藥物。

「真里亞，多吃一點。這樣才有抵抗力。」

「沒關係...大哥哥比我更需要那些食物。」

「妳放心。我剛才吃過了，這些是真里亞的份。」

「你騙人...真里亞知道大哥哥幾乎把全部的食物都分給我了。」

「沒這回事。妳乖乖聽話，把這些吃掉。」

「大哥哥吃我就吃。」

我剝了一半的馬鈴薯，放進真里亞嘴裡。

「好好吃...這比什麼山上的菜好吃多了。」

「這是當然的呀～」

「嘿嘿～」

真里亞發出笑聲，我跟著擠出笑容。

「抱歉，大哥哥...」

「為什麼道歉呢？」

「這段日子，真里亞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妳不用道歉，真里亞沒有造成我的困擾。」

我試著撫平真里亞的情緒，但她仍然很不安。

「還有...之前真里亞跌倒的時候，大哥哥說有什麼事要告訴你。」

「可是...真里亞太害怕了，沒有勇氣跟你承認。」

「其實我是突然沒力氣才站不住的，並不是滑倒...」

真里亞看起來很自責，我趕緊搖頭。

「沒關係。我知道真里亞只是不想讓我擔心而已。」

「但如果以後真里亞哪裡不舒服都一定要跟我說，好嗎？」

「嗯，我向你保證。」

真里亞回答的時候，我發現她的小腿在抽搐。

「大哥哥...真里亞還有一件想做的事，你可以幫我嗎？」

「什麼事情？」

●74-6

我知道隨便移動病人是非常不專業的，不過...

只有現在，我想把真里亞當作一個普通的孩子。

看到滿布天空的星星，真里亞終於露出笑容。

真里亞沒辦法自己唱歌，我代替她將那首童謠哼完。

「吶吶～大哥哥...你覺得真里亞是好孩子嗎？」

「是呀...真里亞很棒呢。」

「太好了...媽媽說過：『好孩子離開人世之後都會變成天使。』」

「如果真里亞變成天使，一定會在天上幫助大哥哥的。」

「因為...大哥哥是除了媽媽以外，對真里亞最溫柔的人了。」

看著真里亞的笑容，我的眼眶充滿淚水。

「真里亞...對不起，都怪我沒有早點發現。」

真里亞輕輕搖著頭，露出更高興的笑容。

「跟大哥哥相處的這段日子，真里亞過得非常快樂。」

「真的...真的很快樂。」

「謝謝你～大哥哥。」

「我也是…謝謝妳。」

我摸摸真里亞的頭，她瞇起眼睛打呵欠。

「真里亞現在有點睏了，想要先睡一下...」

「晚安～大哥哥。」

「晚安，真里亞。」

她輕輕閉上雙眼，伴隨著小小的心跳聲一併停止。

止不住的淚水滴在真里亞臉上，她卻不會醒來了。

些許是眼花吧...

我覺得真里亞閉上眼睛的瞬間，天上的星星多了一個。

但是...不管變成天使，還是變成星星。

真里亞都會活在我的心裡，活在我特別為她準備的位置。

雖然她的一生很短暫，卻彷彿是為了感受愛來到這世上。

希望碰觸到「愛」的真里亞，現在已經回到了母親身邊。

●74-7

醫生診斷後，說真里亞長期處於營養不良和飢餓的狀態。

就算立即替她補充營養，也可能在恢復健康前死去。

何況現在也沒什麼食物，只能拿到極少的救援物資。

我相信—在最後一刻，真里亞和媽媽的心意相通了。

不過，有一點我很納悶...

為什麼真里亞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不是「我愛妳」呢？

我原本以為一定是的。

但是，「這樣就好了...」？

只要最愛的真里亞沒事，她的母親就安心了。

最愛的...「愛不一定要透過言詞才能表達」、「小小的動作也可能代表著『我愛妳』」、「這（我愛妳）是媽媽最常說的話」......

原來如此...

早在她們分開之前，真里亞的母親就悄悄把這句話放進真里亞心裡。

她相信真里亞會記得，甚至能自己去尋找答案。

而真里亞最後發現的事實是...深愛母親的自己也被母親深深愛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好感動。

●74-8

我帶著真里亞到【櫻空家之墓】，先請示過後再把土挖開。

擦去鮮血和調整姿勢後，真里亞的母親看起來就像睡著了。

真里亞也是，明明昨天還跟我說著話呢...

我將真里亞和她母親放在一起，再把泥土埋回去。

因為死亡被拆散的家人，如今又因為死亡而相聚。

我忽然瞭解到...死亡不是終焉，而是歸途。

一條大家都會走上的歸途。

這麼想來...死亡就不是那樣可怕的事情了。

●74-9

「吶...我問你。」墓碑旁的救難人員忽然向我搭話。

「我們救這些人，真的有意義嗎？」

「......當然。怎麼可能會沒意義？」

「因為...我才救回一個，馬上就死了三個。」

「等我救了三個，又死掉十個。」

「救不到十個，屍體已經裝不下挖好的坑洞了...」

他看著自己沾滿泥土的手，眼神充滿畏懼。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救呢？」

「而且救的跟死的根本不是同個人。」

「死去的人不可能復活。活著的人卻會不斷死去...」

他的身子因為無力失去平衡，我趕緊上前扶住。

「抱歉，我有點累了...」

「沒事的，請您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能讓您如此付出的工作，絕不是沒有意義的。」

「請您別過分苛責自己，也試著為『用盡全力』這件事感到驕傲吧。」

「謝謝你...」

鬆了口氣的救難人員流下淚水，我把他帶回避難處休息。

●74-10

時隔多日，我再次拿起槍枝。

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

儘管違反我的意願，卻認為這次自己也許真會扣下板機。

不論是為了背後落難的人們，或著單純讓對方死得痛快。

一定都不能再猶豫了。

返回前線途中，我遇到一名穿著破爛的老翁。

「不要緊吧？」

「走開！我還沒淪落到讓你幫忙的地步...」

我彎下腰扶他，但老翁十分抗拒。

「不是的...我沒有要傷害您的意思。」

「少騙了！你們這些軍人都是混蛋！離我遠一點！」

他憤恨得用枴杖撐起身體，離開前還不忘吐口水。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對我這麼反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