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腳底在晃動，爆炸聲反覆奏響，希嘉麗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聽到神咒的轟鳴，赤橙的火光在她的眼角乍現，噴灑到牆上的火球一直墜落，她朝下望去，看著火焰燃燒著底下的營區。

「為什麼我們一直打不到那些騎士！！」

身旁傳來急促的抱怨聲，希嘉麗沒有轉過頭，她拉起箭矢，星紅的火光出現在箭頭上，她開口。

「或許是……經驗，這些騎士可能有很多戰鬥的經驗了，所以才總是能在被攻擊到的前一刻躲開……除非進到森林主動去尋找他們，否則……」

「但是——只要離開堡壘的話！！可能——」

——砰。又一個火球從森林裡飛出，越過荒地，砸向了堡壘裡的另一個高台，希嘉麗沒有轉過頭去注視，她只能依稀的從眼角裡得知到，又有一把火落到了營區中。

「……可能會被射成標靶。」

打從迎擊一開始，明明神咒總是從不同的地方射來，但不論何時，都只會有一個火焰朝著堡壘攻擊，就像是等候著時機，如獵人般試探著什麼似的。

「哈——呼……」

希嘉麗盯緊前方，灰色的視線聚焦在遙遠的樹林中，她沒有時間能夠一一去瞄準那些騎士，唯有當那些騎士出現在她的視線時，手中的箭矢才有足夠的時間去殺死她的敵人，也才有可能擺脫現在的困境。

——砰。又一顆火球墜落，將希嘉麗手裡的箭矢燃燒的更加旺盛。

「希嘉麗。」

後方傳來的腳步聲呼喚著自己，希嘉麗沒有回頭。

「……淺，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嗎？」

「嗯，沒戰鬥能力的人暫時移到了還算安全的區域……但有三個人……」

「我有聽到。」

那淒厲的哀號，希嘉麗早就不知道在夢中經歷過幾次。

「——我絕對不會錯失機會。」

復仇。這個念頭不知道在她的體內翻滾多久，埋恨的眼神注視前方，溢出的眼淚從面頰滴下，箭矢上的火焰只是一直燃燒，握著弓的手開始出力，不自覺的，希嘉麗開始低語著。

「對不起——對不起……一定很燙……對嗎？」

站在身後的淺沒有繼續注視希嘉麗的勇氣，他望向堡壘裡的其他地塊，確認著所有人的安全。

在這時，在隔著荒野的森林那忽然冒出一道漆黑的閃光，衝向天際。

「黑色……卡絲汀娜嗎？可是……」

看著那黑色的光束逐漸消退，一種恐懼感烙印在淺的意識中，隨後，他聽到森林裡，不斷發出劇烈的聲響。

而那聲響，宛若怪物一般。

＊

『羅琳格大人，您還記得嗎？您為什麼要開始記下別人的名字？』

漆黑壟罩在自己的雙腳上，羅琳格使勁將腿踢向眼前的騎士，對方的鎧甲瞬間崩解，從視線中飛騰過的樹幹被力量輾斷，騎士甚至都還沒意識到羅琳格的到來，在他回過神時，他就已經出現在荒野上。

「那是什——」

就連感到恐懼都還來不及，騎士的意識變得恍惚，他嘔吐出一地的鮮血，而森林裡不斷傳出的巨響，還在將堡壘包圍。

『為了不要遺忘他們的死；為了不要習慣他人的死；為了不要變得像怪物一樣冷血無情——不是嗎？羅琳格大人。』

回過神來，方才躲藏在森林裡的那些騎士已經被全部扔到了荒野上，那沉重的腳步聲向他們靠來，茶色的長髮和茶色的雙眼，有著那樣強烈特徵的人物向他們走來，可和之前見到的中不同，她的全身，有漆黑的霧氣在環繞。

『每一次殺死他人，您的害怕和恐懼從來沒有消散過，可如果您要繼續保護惡魔契約者，還要變得耀眼的話——就請您仰頭看去吧。』

望著眼前的數名騎士，羅琳格低聲喃喃著什麼，然後把手伸向腰間的騎士劍。

『羅琳格大人，請您仰頭看去吧，這片漆黑的真正模樣——』

腰間的騎士劍被拔出，劍上縈繞的泛紫光輝被漆黑覆蓋，而在那漆黑之中，羅琳格曾仰頭看去，注視向——她恐懼和不安的真正模樣。

「我必須要……殺了他們。」

低聲喃喃的話變得沉重，宛若身上綑綁著的枷鎖和束縛，在漆黑裡，那鮮綠色的光芒映射在羅琳格的眼中，那個她無比熟悉，覆蓋她一切人生的耀眼流星，才是這一切恐懼的源頭。

羅琳格的聲音總算被聽清，她握緊手裡的劍，有幾名騎士的臉上總算出現了驚恐的神情。

「我要——殺了你們。」

她再次說著，喉嚨品嘗到了暴力的滋味，細膩的聲音變得兇殘，而羅琳格仍站在那。

她，只是站在那。

『……羅琳格大人？』

羅琳格聽見了它的聲音，她低頭望向手上的劍，所握著劍的那雙手，顫抖不已。

「我要殺了……」

跨越痛苦，跨越恐懼，跨越不安，羅琳格強硬的說服自己，劍上的黑光只是變得更加深沉，殺人的恐懼直衝她的心臟。

「我要殺了——才行……」

恐懼感幾乎溺斃了羅琳格的大腦，鑽心刺骨的疼痛擊打在她的靈魂上，身子的平衡瞬間潰散，羅琳格幾乎握不住手裡的劍，只是將劍刺入土中，勉強維持姿態。

『……羅琳格大人，先停下吧，在這樣下去漆黑會反噬您的。』

閉上雙眼。羅琳格聽著它的勸告，一邊祈求著精神上的寬恕，那靈魂上的疼痛無法立刻消解。

──靈魂上的疼痛並不只是單純的寓意，每當羅琳格使用這項能力時，就無法避免這樣的傷害。

意識變得混亂，她的眼簾輕啟，羅琳格依稀看著方才還跌坐在地的那群騎士，其中一位中年男性在這時起身，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就走到她的面前。

「我們會離開這裡。」

他說著，羅琳格仰起頭，那宛若救贖般的回答令不解的視線望了過去，她看著那名男性的面容，對方的臉只讓羅琳格感到有些熟悉。

「你是……」

記憶無來由地開始變得清晰，但仍模糊的不可見，羅琳格知道，只要再來點契機，她就能夠洞悉這份熟悉背後的真相。

可它的聲音率先抵達。

『羅琳格大人，您知道讓騎士們離開的話……有可能會變成更大的問題吧……』

「……」

從手上的劍，它的聲音又一次傳遞到了羅琳格的內心，其一字一句都無比正確，羅琳格沒有辦法回答，只是難耐的感受著疼痛，低著頭，然後開口。

「森林裡……有魔——獸的軍隊……保衛好自——己的城鎮。」

聲嘶力竭地說著，羅琳格的聲音在荒野中漸散開，她甚至都不確定對方是否有聽見自己的勸告。

「……我們會離——」

「怎麼可能就這樣離開！！」

那位眼熟的中年男性才剛要回答，另外一名騎士站了起來喊著，和中年男性相比，看上去還要在年輕些。

「那你要放著讓魔獸的軍隊攻打城鎮嗎？恩根克？」

中年男性背過羅琳格，對著那位騎士質問，羅琳格的雙眼這時才辨清，名為恩根克的騎士，就是在她來到堡壘前，先在騎士們中引起爭執的人。

「怎麼可能！她很明顯就是站在惡魔契約者那的叛徒，這種話絕對是騙人的！就應該趁現在她不能戰鬥的時候解決她！然後快點去殺掉堡壘裡的惡魔契約者！」

被質問後，恩根克立刻反駁了回去，而中年男性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站在他背後的羅琳格無法瞥見他臉上的神情。

只是，有一個明確疑惑在羅琳格的內心翻騰。

「……我從以前就很納悶了，如果你是精靈騎士的話應該會知道——不是所有惡魔契約者都是窮凶惡極的——」

忽然的發話，中年男性又回過頭看向羅琳格，在短暫的沉默後，他慢慢走向恩根克。

「霍斯！你是什麼意思？」

恩根克對著中年男性大喊，被稱作霍恩的騎士只是瞥了他一眼，走到他的後方，然後開口。

「我想她應該是在問你。」

「為什麼不馬上……」

「回答我。」

握住劍的雙手似乎更加有力，羅琳格瞪向恩根克，強硬的視線逼迫著對方轉身看向自己，那茶色的雙眼質問著一位騎士團的騎士。

「……妳難道就沒有殺過——」

「所以我現在站在這裡。」

還沒等對方說完，羅琳格就先回答了恩根克的質問，不知怎的，她似乎感覺到那加註在靈魂上的疼痛，似乎緩解了一些。

「——」

恩根克陷入了沉默，過了片刻，他才開口。

「那又怎麼樣？」

「……你說什麼？」

「就算那些惡魔契約者不是壞人又怎麼樣？」

火焰在身體裡燃燒。與進入森林時的焦灼不同，羅琳格能夠切身的感受到，這是憤怒。

而疼痛又緩解了一點。

「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殺他們？」

又一次，羅琳格向騎士提出了質問。

「沒錯！所以快點滾開！！」

恩根克生氣地吼來，一道火光乍現在羅琳格的雙手間，但隨後便立刻消散，她沒有做任何動作。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有一種幽藍的情緒在體內流轉，但身體的每一滴血液都變得無比滾燙，憤怒的動力撬開她的嘴，吐出聲音，羅琳格再度注視向眼前的騎士，而那雙茶色雙眼——只注視到一個恐懼害怕的人。

「我不做處境就會比較好嗎！為什麼事到如今要這樣責問我！！」

他的聲音變得激昂，無助的眼神直視而來，恐懼和不安出現在他的臉上，眼中不再有其他的事物，只是大聲的吶喊著。

｢我不想變得像騎士長那樣慘死！！我一定要殺了惡魔契約者才行！！！」

哀號的聲音大的幾乎穿過整個荒野，但羅琳格無暇顧忌其餘的狀況，只專注的看著恩根克臉上的害怕和恐懼，這樣的情緒，並非從未出現在她身上。

「騎士長是—–」

聲音煞停住，一段俐落的聲響打斷了羅琳格的聲音，一束火光從高空落下，一支箭矢射入恩根克的防具間，火焰瞬間燃起。

羅琳格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從空中落下，不在乎落點的四處放射，一陣陣火光乍起，爆炸聲騰空，不消片刻，眼前變成了一片火海。

「……」

轉過身，羅琳格看向堡壘，她注視著站在高台上的希嘉麗又放出一支箭矢，在那支箭矢的轟鳴徹響在耳邊時，她那位灰髮的友人倒在了高台上了。

『羅琳格大人，您知道的。』

它的聲音傳來，羅琳格沒有理會，她看向眼前的火海，出現在其中的影子，分辨不出是煙還是人。

羅琳格只是向前踏去。那些烈焰從她的身旁退開，等到她走入其中，火焰就將身後的道路給奪走。

——騎士長。羅琳格只接觸過兩個索特城的騎士長。

一個是阿莫伊，在和自己的交易後，依賴了狄卡羅國的那個人。

而另一個，是在和艾珂國人的交戰中赴死，絕不願意將名字告訴她的——

灼熱的紅焰好幾次衝上臉龐，卻又因契約的能力而從皮膚上消散，這朦朧的紅色幻影在幾度退去後，羅琳格注視到了地面上的焦灰肉塊。

「如果不殺死惡魔契約者的話……就是自己死嗎？……」

看著不曉得是不是恩根克的焦灰屍體，羅琳格低聲問著。

派系鬥爭。在接近五年的騎士團中，生活在艾拉特城的羅琳格對此並不瞭解。

『羅琳格大人，您其實不能保證他們回到索特城後消息就不會走漏。』

羅琳格繼續向前踏去，但不是為了尋找活下來的人，也不是為了前進。

『所以……不要感到悲傷，如果要達成您的目的，或許這才是正確的。』

她只是茫然地走著。

『如果就連騎士都得被威脅生命——那又算個什麼目的？』

它沒有回答，劍也沒有任何回應，羅琳格停下了腳步，她低頭看向仰躺在火焰中的，那位眼熟的中年男性。

「我逃不——過火焰嗎……？」

似乎沒注意到羅琳格的到來，中年男性低聲自語著，羅琳格看向了一旁，左手和右腳被爆炸轟斷，騎士剩餘的肢端被火焰燒的焦灰，腹部上還插著正在燃燒的箭矢，流出的血早就足以奪走他的性命，可對方的呼吸聲只是漸漸微弱。

「恢復型的……能力。」

對一個無法救回的生命來說，強大的恢復力會帶來怎樣的痛苦，羅琳格一清二楚。

她只能將一直拿著的劍舉起。

「……我記得你。」

或許是才剛在漆黑中回顧了一次，又或是這樣的場景與當時相符，羅琳格想起了對方的身分。

「你是在會議室變成火海時……我救出來的人……」

將劍舉起，茶髮女性感受到劍格外的沉重，雙肩上的壓力難以承受。

隨後，那股沉重變得輕盈，絲縷的漆黑浮現在她的周圍，羅琳格就這樣注視著他的臉，直到記清之後，才揮動手中的劍。

羅琳格沒有闔上眼睛。

她看著劍在脖頸處劃開切口，幾乎要抓狂的撕裂聲灌入雙耳，對方的頭在火堆中旋轉，在燒成一塊焦灰後，她把劍收入劍鞘，那絲縷的漆黑隨之消散。

爾後，她把手伸向放在身上的筆記本，視線在筆記本的封面停留片刻，翻開——

「——這種事情難道不會結束嗎？」

手指停頓，明明還沒翻到最新的一頁，但羅琳格卻不自覺的說著。

「這種事情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細碎的火焰聲環繞著她的周圍，隨後，它的聲音宛若不再從劍之中，而是從這片火焰中傳來。

『羅琳格大人……現在就能結束。』

極其柔和，極其細微，儘管它變得和白點不一樣，但羅琳格仍然能從聲音中感受到它無來由的尊敬。

『只要您不再想要變得耀眼的話。』

它再次說著，羅琳格已經是第二次聽見那句話，刻苦銘心的疼痛開始擊打在她的靈魂，她的視線變得暈眩，搖曳的熱焰晃動著她周圍的景色，宛若要將她深陷其中。

「羅琳格。」

而在那濃煙之後，一道聲音傳了過來，灰濛的人影出現在火焰之中，一步步地向著羅琳格靠近。

「——夏蒂。」

羅琳格說著她的名字，精靈的灰色雙眼望了過來，苦痛的情緒依舊停留在她的眼神中。

「……」

灰色的雙眼仍然盯著自己，不斷搖曳的火焰甚至令羅琳格搞不清楚自己是否身處幻境。眼下她唯一s能確信的，就只有夏蒂那痛切的眼神，更加深陷，更加沒入，直到——

「羅琳格，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直到那句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