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羅琳格……是叫這個名字對吧！？」

閉上雙眼，心思隨即沉落在視線的黑暗中，就連伊芙在身邊的低喃，也變得十分遙遠。

「是的。」

「很好！」

只是簡單的回答，從咽喉顫出的聲音就會輕盈飛擲，如波浪般擴散，讓他人能因此產生共鳴。

如此奇蹟，卻又理所當然般的存在。

「現在的狀況簡直就是奇蹟，被我召喚出來的『魔王』確實是擁有羅琳格妳的身體……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在那個身體裏的靈魂——那個被妳用神咒摧殘成細碎的石塊則沒有任何損傷——」

「『魔王』？我從來沒有那樣自稱過啊！和惡魔王很像也太噁心了！」

「那個等等再談，現在是關鍵時刻！」

在短暫的打岔之後，伊芙繼續說了下去，女孩的聲音幾乎被無法隱匿的興奮給滲滿。

「雖然羅琳格妳的靈魂被毀的很糟糕！但追根究柢，妳和這個魔王的體內都是同一個靈魂，以至於這個魔王在使用強力的神咒時，妳的靈魂會……怎麼說？反應？迴響？同調？還是共鳴？」

「意思都一樣，所以直接說下去也可以吧？」

「我是不曉得要怎麼描述才會這樣猶豫啦……總之在魔王使用神咒的時候，羅琳格妳的靈魂就會感受到另外一個自己，而在那個瞬間，就輪到髒東西出場了！」

「……妳說的髒東西，有一個叫做莎姆的名字。」

打斷那過於激昂的聲音，羅琳格睜開雙眼，望向伊芙那笑僵了的臉，鄭重的說著。

「……為什麼我要說它的名字？羅琳格妳是在面對自己討厭的東西時，會禮貌對待的人類嗎？」

「說她的名字。」

另外一道聲音響起，羅琳格將頭轉回，坐在對面的「惡魔」正得意的向她笑著，恬然的說了下去。

「否則我就把這座花園砸了。」

「這句話我不能當作沒聽到。」

站在房間的角落，一直沒有回應的伊甸緩慢地走向了惡魔的身後，房屋的陰暗角落忽然滲出綠意，苔蘚色的枝蔓攀上灰壁。

沒過多久，這座方才由惡魔隨意興起的房屋，已被植物佔據了每一塊角落。

「這還真有趣……你該不會想挑戰我吧？」

「就算你真的很強好了，也別小看花園的規模，我可以直接把妳扔到花園的隨便一個角落，讓你永遠迷失。」

「哈！我連惡魔王都殺的死，不要以為這種程度的遊戲能夠擊潰我！」

房間內的氛圍並沒有因為對話的推進而變得緩和，惡魔只是爽朗的笑著，焦灼的氛圍彷彿要點燃屋壁上的枝蔓一樣。

「哈啊……羅琳格，只要妳能證明妳能控制那個髒東西，我以後就可以叫她的名字。」

收起過份的笑容，伊芙不耐煩的瞪著羅琳格身旁的莎姆。

「現在能繼續下去了對吧！」

隨後像是對著失控的幼童一般，伊芙的嘴角揚起笑容，催促著還僵持著的兩人。

「我無所謂，只要不要破壞花園就好。」

「啊——！真沒勁。」

隨著伊甸退回到了牆邊，伊芙才繼續說了下去。

「羅琳格，方才魔王在和那個石頭怪物戰鬥的時候，妳感受到了什麼？」

聽著伊芙的提問，羅琳格重新闔上雙眼，那因神咒造成的駭人冰峽浮現在前，險些被暈眩感吞噬的感受也攀上神經。

「我看到了大雪，然後……」

「就是那個！」

羅琳格還沒來得及將自己所見之異象傾訴，伊芙就著急地繼續說了下去。

「看到了什麼，或者聽到、嗅到、感受到了什麼，那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感受到另外一個自己』，而在那個瞬間，羅琳格妳的靈魂便會明白在魔王身體裡——那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靈魂是什麼模樣的。」

「知道是什麼模樣代表著什麼？」

儘管閉著雙眼，但羅琳格仍能感受到，那道熟悉的聲音是坐在自己身邊的莎姆。

「代表髒東西就可以用妳的力量，按照魔王靈魂的模樣，把羅琳格那碎裂的靈魂慢慢拼湊回去，雖然只是拼湊不能說是治癒，但只要一直用妳的力量將那些碎屑牽連在一起，延長幾年的壽命大概不是問題。」

「這樣不算濫用力量嗎？……沒有破壞妳們一直說的平衡或規則嗎？」

「這應該算有限制的使用吧！我想還在容許範圍內……反正有問題的話會議主會從沒有人知道的角落忽然衝出來中斷的，所以髒東西妳就放心吧！」

「……」

「那麼正式開始吧！羅琳格就繼續這樣閉著眼睛，魔王妳就自己用些感覺在這種狀況會很有用的強力神咒吧，然後我會在這裡根據狀況做些調整……魔王，我說的是強力的神咒。」

還沒等到惡魔的回話，寒冷的感受已經悄然而至，那攀上皮膚的冰寒如鑽入神經一般刺痛。

「我自己知道什麼神咒是最有效的啦！畢竟身體一樣，不信妳看一眼羅琳格的樣子。」

「但妳就只是造了個冰塊，這樣——」

聲音變得遙遠，視線裡的黑暗就這樣阻隔了自己與外在的世界，只有寒冷一直纏在身邊，只有寒冷。

『羅琳格，剛才謝謝妳要求伊芙換掉我的稱呼，但是我……只要妳能叫我的名字就足夠了。』

莎姆的聲音在腦海裡迴響，可羅琳格就連編織語言都還來不及，那熟悉的暈眩感就已經襲來，冰寒似乎透入了體內。

最後，那堵塞在咽喉的，所有想說的話都凝聚成了一聲嘆息。

『好冷。』

兩道相同的聲音重疊，羅琳格睜開雙眼，浮現在眼前的天地被白色渲染成一體，大雪還在落下，從肺部吸入的冷冽冰寒似乎要這樣由內凍住全身。

「剛剛說話的……是另一個我嗎？」

此刻的景色羅琳格早有印象，她轉過身，尋找著曾經在此處發現的茶髮女性和惡魔。

而沒過多久，她就在自己的身後，發現了兩人的存在。

「簽訂契約就不怕冷了。」

「我說過我不會和惡魔簽訂契約。」

「我也說過這樣下去妳會死。」

緊抓著身上的厚重衣物，那位茶髮女性艱難地在雪地上前行。

每行一步，徹白的寒霧就從她的口中吐出，臉頰幾乎要就這樣凍僵，可茶髮女性仍瞪視著前方，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讓。

「我不會和你簽訂契約」

「所以我就說了，那個是拉索特國的教典亂寫，像我這樣的惡魔已經夠強了，更何況我還是全精靈跟惡魔中最強的，哪還需要特地讓契約者去做壞事。」

「哪你又為什麼要和我簽訂契約？」

「因為妳身上的氣味不錯啊！」

那滿身血腥的惡魔張口大笑著，茶髮女性疑惑的將手伸至鼻前，可嗅到的只有滿腔的凍寒。

「……我不會和你簽訂契約。」

「所以說是為什麼啊？！這都多久時間了，妳真的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嗎？」

「我走在對的地方。」

「……妳腦子壞了？」

那是羅琳格所不知道的世界。

鼓吹契約的惡魔以及抗拒契約的女性與羅琳格記憶中的樣貌不同。

儘管同樣受無法理解的氣味所吸引，可那名惡魔並沒有像莎姆一樣，出奇的與女性長得相像。

而女性的穿著也只是尋常的厚衣，不是騎士的著裝，而腰間亦沒有騎士劍的存在。

「她……那個我，不是騎士嗎？」

接下來羅琳格所見的景象依舊沒有變化。

漫天白雪，威逼利誘的惡魔，以及尚有一口氣在便繼續向前的女性。

「莎姆說……這個世界是沒有她在的世界，那為什麼我……」

望著那樣沒有變化的景象，羅琳格只能納悶地繼續看著。

可沒過多久，一道長嘶忽然喚起，聲音越過雪原，伴隨著奔馳的腳步聲，一頭狼型的魔獸奔躍過茫茫雪霧，躍停在了女性身前。

「哈！來了頭魔獸，怎麼樣？要和我簽訂契約嗎？不然妳也不用期望運氣好能走出這片雪原了。」

女性沒有回答，只是瞪視著眼前的魔獸，緩緩伏下身子。

「……妳想戰鬥？開玩笑吧？妳弱成這樣要怎麼打？」

聽著惡魔耳邊的嘻諷，女性那茶色的雙眼膽法瞇起，在雪地上遊走的那匹漆黑實在過於突兀，意謂不詳的魔獸似乎也在此時注意到她，它張開裂嘴，瘀黑的血沫從中滲漏。

可在女性從這駭人的景象回過神前，似狼的魔獸便咆哮著向她奔來，

而羅琳格，則是向著人與魔獸的方向踏出一步。

「我能做到什麼嗎？」

儘管被告誡過不能再戰鬥或使用神咒，可若只是擊退一隻普通的魔獸，應當在可容許的範圍內。

羅琳格立刻奔跑起，她把手伸至腰間，可卻只是確認了腰間的空白，她只好將手伸向前，握緊，嘗試用樸實的方式去擊退眼前的魔獸。

魔獸奔跑的速度遠沒有身為契約者的羅琳格還要來得快。

而她所使的力勁也絕非正常人可及。

可勝過那些的，是鋪天蓋地的暈眩感。

「好的！這次的……怎麼說？……治療！就到這裡為止！很成功，我相信壽命絕對延長了，會議主可能也會很開心！」

耳邊傳來伊芙的聲音，可羅琳格視野卻仍停留在女性與魔獸之間，就這樣變得模糊。

最後，在那模糊的視野中，血沫從中心暈開，魔獸咬上女性的右肩，龐大的作用力將她推往身後，那濃烈的鐵腥味就這樣在大雪中逸散。

羅琳格只是勉強著自己前進，拖動著不知為何無比沉重的身軀，一直到氣味，和眼前的雪景完全歸於虛無的黑暗中。

『羅琳格，妳還好嗎？』

聽著莎姆的聲音，羅琳格睜開雙眼，浮現在眼前的是闔著雙眼的另外一個自己的臉。

『我還好……只是，還沒從看到的東西裡回過神。』

『……這樣就好。』

內心傳來某種奇妙的安心感，羅琳格望向身旁的莎姆，確認著這方才治療時從未出現的奇妙感觸。

「哈！原來是這種原因啊！！」

坐在面前的惡魔猛地站起，大笑著，而一直在旁觀察的伊芙只是疑惑地注視著惡魔的反應。

「……這個治療會把腦子搞壞嗎？」

「天啊！那頭生物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竟然一瞬間就把我的命殺光，我怎麼就沒在我的世界見過那種生物啊！」

『羅琳格，她說的是……』

聽著莎姆的聲音，羅琳格確認了心中的疑惑，對著惡魔問起。

「妳……看到了我的記憶？」

「是啊！羅琳格妳好像還把那當作流星來著？有那種玩意存在難怪這個世界會變得不一樣啊！」

「你們是在說什麼？」

在放棄了從惡魔的身上尋找答案後，伊芙將視線轉向了羅琳格。

「在剛才治療時，我看到了……可能是另外一個自己的記憶，而魔王可能是看到了我的記憶。」

「……是副作用之類的嗎？」

伊芙沒有繼續向著羅琳格索取答案，她低下視線，注視著地面低聲喃喃著。

『羅琳格，妳說妳注視到了另外一個自己的記憶……妳還好嗎？』

『我還好。』

感受著忽然在內心裡徘徊的擔憂，羅琳格轉過頭望向身旁的莎姆。

『莎姆，妳說我眼前的這個魔王……是來自一個我沒有遇見妳，而和其他惡魔簽訂契約的世界嗎？』

『是這樣沒錯。』

『……』

羅琳格將頭仰起，望著簡陋的屋子，試著讓思緒穿過頭頂的屋頂，抵達遠處的夜空，企圖瞥見年幼時所見的那枚流星。

可此刻的她並沒有那樣的能力。

『莎姆……我在治療中看到的另外一個我，與我不同。』

『哪裡不同？』

莎姆詢問著，羅琳格細思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那個世界的她與自己不同，不是騎士，沒有對某物的嚮往，沒有盲目的執著，即便身處死地也不願接受惡魔的勸誘。

而在那多樣的不同中，羅琳格所能尋覓出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個世界的我沒有見過流星。』

內心的聲音忽然沉寂下來，就連那時而冒出的情緒也沒有再次顯現，留在羅琳格內心的只有無止境的忐忑。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莎姆的聲音才再次在寂靜的內心中響起。

『羅琳格，那個世界的妳是什麼樣子的？』

『……』

羅琳格很清楚，這是莎姆很久以前會對她使用的招式。

感知著自己的情緒，給予洽當的回答來挑釁或引誘，最後逼迫她立下誓言或做出自我毀滅的行為。

可羅琳格也同樣清楚。這一次，莎姆只是將她引誘至她早就得到的答案。

羅琳格閉上了雙眼，在漆黑的視線中，回想著方才所見到的景象。

可無論如何回想，那冷冽的寒意都未能再次撫來，出現在羅琳格視線的只有一片漆黑，一片幾乎要將她吞沒的凝重漆黑。

於是羅琳格，只能在這迷茫的漆黑中，緩緩地發出聲音。

『要是說我沒有了流星，沒有了可以追尋的目標的話……』

——倘若自己從未心懷願望的話。

——又或是自己能夠實現願望的話。

『我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在羅琳格眼前的只有凝重的漆黑，她也只能望著這片虛無給出虛無的答案。

可她並沒有因此膽法。

『所以，我……』

因為在那片凝重的漆黑中還有著能繼續向前的自己。

『我會去知道在那個世界的我是怎麼樣的。』

『……我明白了。』

睜開雙眼，羅琳格感受著靠在自己身邊的體溫，仰起頭，拾起決意，將視線望向面前的伊芙和惡魔。

「治療，要繼續下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