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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羅琳格來說，那是一種模糊的，離自己遙遠甚至是無關的情感。

是最為隱晦，應當深埋進骨中不為任何人所知的最脆弱情緒。

愛。

那傾瀉著熱意的紫色雙瞳正述說著那樣的詞。

「羅琳格……如果是我呢？」

羅琳格沒有回應奧蘿拉的詢問，一直到木桌上的茶壺隱隱透來苦澀的醒神氣味後，羅琳格才總算從那甜膩的氣息中緩過呼吸。

「奧蘿拉，妳的意思是？」

狼狽。

茶色雙眼中的惶恐無法隱瞞那不知所措的疑惑，只是狼狽，且卑鄙地要求著眼前的少女再次述說著愛意。

要求對方再次鼓起勇氣，說出會令自己墮入深淵的愛意。

「羅琳格，我喜歡妳，我愛妳……這就是我想說的話，需要我再說一次嗎？」

可奧蘿拉那異常自信的回答反令羅琳格更陷恐懼。

甜膩的氣息驅散如霧般的苦澀，那妖豔的紫瞳如同野獸，咬上羅琳格的咽喉，使她難以呼吸，也難以回答。

「如果是要活得幸福，羅琳格，妳不覺得愛也是其中一個可能嗎？」

「我想……可能。」

「那麼，對羅琳格妳來說，我如何呢？」

「……」

堵塞在喉間的是遠超苦悶的沉重。

說話變得不俐落，言語變得不精確，儘管羅琳格甚至還未開口，但那樣的預想已刻在她的腦海。

目光變得昏沉，雙眼似乎也失去光澤，羅琳格的視線變得只能勉強在木色的空間裡，呆望著殷切期盼著自己答案的鮮明紫影。

她低下了頭，徘徊於體內的氣勢蕩然無存，一切的感官都變得了無用處，時間仍然無情地流逝著，一點點輾碎羅琳格堅守的意志，讓懦弱的聲音從口中流出。

「奧蘿拉……我，並不愛妳……我對妳並沒有那種想法。」

「我明白了。」

那句話比羅琳格想像中還要冷靜和清晰，儘管沒有直接面對奧蘿拉的面容，但羅琳格仍能想像那毫無波動，與以往別無二致，溫和且理性的微笑。

羅琳格並沒有回應奧蘿拉的那句回答，可超出羅琳格所預料的，是奧蘿拉繼續說了下去。

「我明白了，羅琳格，我很清楚妳不會答應我，甚至是拒絕我。」

而羅琳格只能難以置信的詢問。

「那……奧蘿拉，為什麼要詢問我這樣的事？」

「因為就算羅琳格妳對我沒有那種想法，也不代表妳不愛我。」

「……什麼意思？」

就宛若羅琳格所懷抱的疑問太不值一提，奧蘿拉輕笑起，闔上眼簾，懷著笑意沉思了片刻，才再度張開口。

「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對羅琳格妳而言，愛這種感覺，大概很陌生吧——所以，要求一個不會愛人的人愛自己，完全是在強人所難。」

奧蘿拉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還低著頭的羅琳格，她用紫色的雙眼期盼著未能見到的羅琳格的眼神。

「但是呢，羅琳格，妳自己醒悟出愛意的時刻，一定也遙遙無期。」

「所以……奧蘿拉，妳才會這樣和我說嗎？」

「是！不過得先聲明，我是真心地在向羅琳格妳表白喔！」

儘管能體會到聲音中的熱切，也能感受到從對方視線中蘊含的熱意，但羅琳格仍然沒有抬起頭回應。

「奧蘿拉……妳期待著我什麼？」

相反的，那熟悉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幾乎快要超出奧蘿拉對羅琳格的印象。

「期待？」

「妳是對我抱有什麼期待才會……向我表白？」

她抬起頭。

名為羅琳格的女性眼裡佈滿懼怕的灰意，那熠熠生輝的茶瞳宛若失去神意，那不知何時沾染上的憔悴正凝望著她眼前的奧蘿拉。

「羅琳格……」

奧蘿拉低聲呢喃，因羅琳格面容的異樣屏住呼吸。

隨後，慢慢的，奧蘿拉放開了抓握住對方的雙手，將手伸向了羅琳格的面頰，嘴角揚起妖異的微笑。

「羅琳格……這個表情，我很喜歡……」

羅琳格沒有開口，但仍因臉頰透來的熱意和無法理解的話感到深刻的疑惑。

可奧蘿拉沒有察覺那些細節，著迷地盯著那黯淡的茶色雙眼。

「宛若這雙眼睛中只剩下我的存在似的……」

「奧蘿拉？」

聽著羅琳格的呼喚，奧蘿拉將手從羅琳格的臉頰伸開，闔上雙眼，過了片刻後，才鎮靜下來，重新注視羅琳格，開口。

「有點跑題了……剛才是說我對妳抱有什麼期待，是嗎？」

「嗯。」

「……希望羅琳格妳談戀愛的期待？」

有些遲疑的，奧蘿拉繼續說著。

「雖然我不願意這樣說，也不喜歡這種事情發生——但談論優先度吧！羅琳格妳談戀愛這件事會比與我談戀愛還要再那麼高一點。」

「但是我——」

光是回想起惡魔的聲音身子就有些發顫，只能忍著撕裂般的疼痛，羅琳格向奧蘿拉說著。

「——我沒有那樣的自信。」

「為什麼？」

被奧蘿拉的詢問抨擊心神，思緒在羅琳格的過往中回朔。

『就算我加深契約也一定不會有任何改變。』

『頑固到不去使用強大的力量』

『那我會第一個去死。』

『孤僻到不與同伴交心』

『好難受……我——』

『更是憎恨自己的願望。』

『我……好想逃走。』

『這些，都代表著，妳恨著這個世界。』

越是去想，越是在意答案。過去的自己所說的話，就越與惡魔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逐漸變得模糊，變得曖昧不清，啃食著羅琳格那本該堅定的意志，粉碎著藏於咽喉中的聲音。

以至於最後，羅琳格所發出的聲音，是殘破不堪，細微到令人悲嘆。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那樣的。」

「哪樣的？」

「……孤僻，自我中心，甚至害怕與別人交心。」

「羅琳格，是別人這麼說你的嗎？」

「嗯。」

奧蘿拉沉思了片刻，但與以往不同，並沒有冷靜地維持情緒，反而有些焦躁地開口。

「雖然想安慰妳，但我覺得基本都沒有說錯。」

「我也是這麼想的。」

「是啊！羅琳格妳還記得我和妳說過幾次希望妳捨棄惡魔契約者，離開拉索特國來狄卡羅國嗎？」

「……我記不清楚。」

「沒錯，而且羅琳格妳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嗎？」

「去年？」

「是我們相遇的那個時候，也是拉索特開始降下大雪的時候，那時妳在大雪中乘著馬匹，護送我前往拉索特邊際。」

「我記得。」

「那妳還記得嗎？我靠在妳的背上問妳『為什麼要成為騎士』，而妳等到我幾乎要死的時候，才總算願意吐露自己的心聲，說『曾經看到一個耀眼的東西，所以想要變得耀眼』。」

「……我記得。」

懷抱著慚愧的情緒，羅琳格回答了奧蘿拉。

「……那時候，我非常的生氣，因為我認為，那就像是刻意讓自己的人生被束縛住一樣，罔顧自己真正的聲音……」

深吸了口氣，奧蘿拉平復著在內心掀起的情緒，說了下去。

「而我那樣的感覺並沒有出錯，實際上，這也證明了當時的我所感受到的另外一件事並沒有出錯。」

「什麼事？」

「護送著我的羅琳格妳，腦裡沒有任何的責任感，對我也不抱有什麼的想法，是純粹的被自己的願望束縛著才護送我，或許妳沒被妳的願望束縛住的話，羅琳格妳就會自私的把我拋棄吧。」

回想著過去的事情，奧蘿拉有些輕率地微笑起。

「但也因此，在那之後發生的那些事情……妳在火焰中奮起，擊倒敵人。不容質疑的，儘管妳的願望明顯就是對羅琳格妳的束縛，可被束縛住的妳在我的眼中——相當耀眼。」

「……」

那笑容變得欣慰，漸漸地，隨著奧蘿拉再次平復自己的心情，那雙紫色的雙瞳再度認真地看著羅琳格。

「羅琳格，我說實話吧！妳自私、頑固、孤僻、自我中心、偏執、瘋狂、有自我毀滅傾向、意志脆弱、神經兮兮，妳的缺點肯定講也就不完，但我覺得那些都無所謂。」

「……為什麼？」

「……因為我感覺妳再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選擇和我在一起？」

不蘊任何道理的回答鎮住了羅琳格的意識。

沉默似乎支配了空間，一直等到奧蘿拉再次開口，羅琳格都不曉得過了多久。

「看吧！我也是自私的那一派，所以我們會很合得來？」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說……」

「不過，如果說羅琳格妳想要改變這樣的自己，想要變得不同，也絕對不需要擔憂……」

沒有理會羅琳格那細微的抱怨，奧蘿拉揚起了嘴角的笑容。

而那笑容，是羅琳格許久未從奧蘿拉身上所瞥見到的，沒有任何算計，也不會令直覺發寒的，純真的笑容。

「雖然那時耀眼的妳並沒有說出口，可妳的行動就像是在告訴我一樣——」

奧蘿拉維持著笑容，輕聲咳著，吸引著羅琳格那早已滯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妳不會是一個人。」

「我……不會是一個人……」

「嗯！這樣有讓心情好一些嗎？」

「也許有一點。」

「那麼！羅琳格，我要和妳收取報酬。」

「啊……？」

忽然道出令人懼怕的話語，羅琳格凝視著奧蘿拉，但對方仍保持著和方才一樣，令羅琳格著迷的笑容。

「請和我下一個約定。」

而實際上，奧蘿拉接著說出的，也並非嚴肅的索求。

「……什麼約定。」

「未來的某一天，如果妳真的能和誰談戀愛，無論那個對象是不是我，妳都必須要先——」

奧蘿拉的聲音煞停住，她望著羅琳格臉龐，沉思了好一陣子後，才繼續說下去。

「——妳都必須要先親吻我。」

「啊——？」

「我可是說出了自己喜歡妳的事情來幫助妳恢復精神！無論如何我都至少要索求這種價值的回報！」

奧蘿拉神采奕奕的說著，可漸漸地，又像洩氣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好像還是有點過分……那這樣，如果羅琳格妳答應了這個約定，在未來親吻我之後，可以向我提出一個願望，無論是什麼我都會盡全力幫妳達成。」

趁著羅琳格還沒回過神，奧蘿拉又繼續補充下去。

「不過並不代表我現在就不願意幫助妳了喔！……是意志力的不同，現在的我幫妳的都是些很難危害到我的事情，但如果約定完成了，妳就算要求我去打倒會議主，那就算狄卡羅國毀滅，我變得一無所有，我或許也會找個糟糕的惡魔簽訂契約，然後隨便抓把武器，自殺似的去和會議主戰鬥。」

「那種事情還是算了……」

總算聽到羅琳格的回答後，奧蘿拉回神似的，用堅定的雙眼凝望著羅琳格。

「那只要妳不要向我許那種願望就好。」

「……」

「怎麼樣？羅琳格，如果妳到未來還是沒有起任何戀心，那也可以當作沒有這個約定。」

隨著奧蘿拉的聲音停下，羅琳格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沉默並沒有支配這木色的空間。

時間仍在流逝。

目光中的紫色雙眼仍神采奕奕地等著自己回答。

即便只有緩慢的呼吸聲撫過耳瓣，即便只有微微垂落的眼簾能證明眼前的人仍活在當下。

可羅琳格仍然能聽到，體會到，感受到奧蘿拉的聲音，儘管那是連語言也沒能成形，只是極為單純的意念。

所以，或許是那放置在木桌中央的茶壺，其中的苦澀太過濃厚以至於羅琳格與過去的奧蘿拉一樣出現幻覺。

也或許是有某種難以理解的衝勁在羅琳格的腦海運作。

她這樣回答了。

「我願意。我願意許下這個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