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言歸正傳吧！」

奧蘿拉拍了拍手，清脆的聲響讓羅琳格瞥回視線。

「羅琳格妳的目標是在聖劍儀式拿回劍。」

「嗯。」

「而會議主則是要求妳去破壞聖劍儀式——我覺得只要能拿回劍就算是成功了。」

「……」

「妳怎麼看？」

「我想……應該這樣就行了。」

「但這並不容易呢。」

「沒辦法直接拿回來嗎？」

「聲張所有權理當可以，但教皇已經對外聲稱羅琳格是死人了，而且……」

奧蘿拉的聲音停住，手指躁悶的敲起木桌。

「教皇還邀請了其他國家來參觀儀式。」

「——為什麼？」

「一方面是因為教皇有炫耀的企圖心吧，再來……」

奧羅拉的視線與羅琳格相會。

「……我？」

「嗯，因為羅琳格妳隱瞞了惡魔契約者的身份，所以那把劍就變成了能給予使用者強大力量的武器——所以才會被稱為聖劍，就算討厭教皇，也會有點好奇吧。」

「……」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距離較遠的國家根本沒意願理會教皇，實際會到的大概只有拉索特周邊的三國——倫西、狄卡羅、艾軻。」

「艾軻國也會來？」

那不合時宜的字眼出現在奧羅拉的聲音中，羅琳格驚訝地望着。

那對羅琳格來說是揮之不去的記憶。

在她獲得所謂「耀星」的封號後，隔月，在拉索特國和艾軻國的戰場上，被她的劍奪去魂魄的屍身，似乎還隱隱纏在她的腳邊。

好一陣子，那在天際閃爍的璀璨輝光都被那份陰霾所遮蓋。

「這點我也很驚訝。當然，邀請艾軻國來的教皇肯定也有問題。」

奧蘿拉嘆了口氣，繼續說著。

「就算只是觀禮，但聖劍儀式私底下肯定會變成各國的勾心鬥角，也不確定其他國是否只是正常的出席。」

「沒辦法私底下將劍偷走嗎？」

「……那就要看羅琳格妳的想法了。」

「我的想法？」

「嗯！對劍、教皇、騎士、教團，還有對拉索特國的想法，妳把這些告訴我，我會幫妳定一個讓妳滿意的完美計畫——」

奧蘿拉眉開眼笑地回答，雀躍地開口，向著羅琳格再次確認。

「——這樣可以嗎？」

＊

「好！我明白了！接下來妳去休息吧——啊！羅琳格，離開之前能幫我叫門外的拉麗進來嗎？」

在經歷了奧蘿拉宛若逼供般的無數提問後，羅琳格扯著疲倦的身軀走到門外，向著仍疑惑著的黑髮少女告知詳情後，便回頭望著那熱切的紫色雙眼，直到門被拉麗闔上。

『羅琳格，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

『什麼問題？』

而才剛踏上通往二樓臥室的樓梯，莎姆就飄入她的視線，羅琳格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有限的視角裡踩著步伐，等著莎姆繼續詢問。

『現在的妳，對奧蘿拉的想法是什麼？』

『……我說不出來。』

『那說一下自己的感覺就好，就算只是模糊的想法。』

『重要的人？』

『——』

『莎姆？』

『抱歉，我剛在確認妳的情緒。』

『……有理解什麼嗎？』

『羅琳格，妳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明明才剛提出要求，可莎姆的聲音卻歸於寧靜，這些與平常迥異的行為，令羅琳格感到怪異。

『莎姆？』

『羅琳格，妳對我的想法又是什麼？』

『大概也是……重要的人？』

『果然啊……那種情緒。』

『情緒？』

『沒什麼，只是覺得奧蘿拉並沒有說錯，就算羅琳格妳說出的話再怎麼震撼，但最多，也只是把我跟奧蘿拉當作朋友或是同伴看待的程度。』

『……』

『羅琳格，除非有天妳下定決心了，都不要對奧蘿拉說妳對她的看法。』

『為什麼？』

『只是直覺認為妳會很危險。』

踏上階梯，步入長廊，在自己的房間門前停下腳步。伴隨著莎姆的話，浮現在羅琳格腦海的，是方才與奧蘿拉對談時，有那麼一瞬出現的異樣。

『羅琳格……這個表情，我很喜歡……』

儘管只是一瞬間，但羅琳格明顯感受的到，從那舌唇中溢出的已不再是氾濫的甜蜜，而是令人畏縮的蝕毒。

『我……大概能理解莎姆妳在說什麼。』

『……那就好，反正不要危害到自己就行了，按照羅琳格妳自己的想法做就好了。』

了結心中的聲音，羅琳格向前踏步，推開房門，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

坐在床墊上，向後傾倒，身子的重量沉進柔軟中，羅琳格撇過頭去，望著從窗邊滲進的燦光，喃喃說著。

「……房間很乾淨。」

『如果是從妳離開這座城鎮開始算的話，也才過去一個月，沒有做甚麼用途的話，房間還來不及變得髒亂吧？』

就像是想刻意迎合那無意義的喃喃似的，莎姆的聲音立刻傳來。

「不，我說的乾淨是——幾乎沒有他人的痕跡，卻乾淨到應該每天都有人進來才對。」

『為什麼會那樣覺得？』

從床邊站起，羅琳格走到窗旁，感受著迎面拂來的冷風，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應該沒有開窗戶的習慣才對——」

還在思索過往的記憶時，從視線一角冒出的鮮明橙影抓住了羅琳格的視線。

「——桃爾西？」

桃爾西向著後院走去，方才離開房間時的沉重面色至今仍未退去，而本該出現在她身旁的瑪斯則不見蹤影。

「……」

透過窗戶，確認到桃爾西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後院的方向後，羅琳格旋即轉身，踏出房門，走下樓梯，在急促的腳步下，快步來到了屋外。

可她卻沒繼續向著後院踏去，只是依偎在屋影中，望著孤立在湖邊的桃爾西。

『羅琳格，妳不過去找她嗎？』

『我該說些什麼？』

『說妳想說的就可以了。』

『但我——』

內心的聲音忽然中斷，莎姆還沒回過神來，羅琳格就已經奔向湖邊，拉住了正準備踏入湖中的桃爾西。

「桃爾西，妳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

明明做了令人訝異的不正常行為，可桃爾西卻反而疑惑的向著羅琳格問著，過了好一段時間，她才總算收回正要踏進湖裡的腳。

「啊……好像，我剛剛是要走進湖裡……」

「……」

「……是嗎？」

宛若失去記憶一般，桃爾西向著羅琳格再次確認著。

「嗯。」

「抱歉，讓妳擔心了。」

「為什麼要走進湖裡？」

「……我沒有印象。」

「啊？」

「之前好像也發生過一次，但我沒有留下印象。」

桃爾西搖了搖頭，鬆開了羅琳格的手，語氣平淡的說著。

「謝謝妳的幫忙，羅琳格，冬天還是快點回屋子裡吧。」

桃爾西揚起嘴角，虛偽地向羅琳格說著。

「妳不跟著進去嗎？」

「我想再獨自一人待在這裡一陣子。」

「再繼續待在這裡不好吧。」

「……我清楚這很危險，羅琳格。」

桃爾西轉過身，雙眼望著湖畔。

「但是我還是想再看一下湖，剛剛也是為了這個才把瑪斯騙了出去。」

「……我並不會冷。」

「也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之前雪落個不停的緣故，我感覺氣溫比先前的冬天還要再暖和些——」

桃爾西的聲音染上了強硬的喜意。

「——或許今年春天會來得比較早。」

「桃爾西，是因為我是契約者，所以我不會冷。」

那一心一意望著湖畔的背影不為所動。

「羅琳格——」

可過了很久，在那僵硬的雙肩開始顫抖時，桃爾西的聲音才總算洩出。

「我已經放棄以任何方式幫助妳了，妳為什麼又要找上我。」

「……」

而羅琳格也沒能馬上給出回答。

「妳不需要特地幫我的忙。」

「但我一直都是妳的負擔。」

桃爾西回過身，羅琳格總算見到那不再虛偽的面容。

杏黃色的雙眼暗藏著翻騰的焦躁，眼神透出自愧的恨意。

「妳知道在妳出現前，我們和那個迪卡羅國的女帝在討論什麼嗎？」

宛若喉嚨中塞滿了尖碎，桃爾西發著聲音，痛苦的聲音割著羅琳格的聽覺。

「她說因為我們是羅琳格的關係者，再待在拉索特國只是死路一條，而再怎麼說我們都是羅琳格的朋友，所以會把我們帶走。」

而那疼痛的聲音總算稍緩，變得濕潤。

「……我怎麼能就這樣跟著她去啊。」

「但是……桃爾西，妳和瑪斯原本不會惹上這種麻煩，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妳！」

還未將話說完，夾雜著沉悶怒氣的聲音就打斷了羅琳格的聲音。

「如果……不是妳的話——」

低聲喃喃著，桃爾西闔上了雙眼。

「如果不是羅琳格妳的話——我和瑪斯早就死了。」

重新睜開雙眼，杏黃色的眼眸染上羞愧的淚水。

「那我怎麼能……就這樣不回報妳苟活下去？」

「但是……妳之前也有教過我植物的知識。」

「羅琳格，如果妳的所有傷勢都會慢慢恢復，那我所教妳的那些，又有什麼用？」

「……我的房間，是妳在整理嗎？」

「就只是一點知識和清潔的工作，怎麼足夠償還？」

說著，桃爾西慚愧的低下了頭，眼睛望著腳底的草地，沒有精力繼續和羅琳格說話。

「桃爾西，這樣的話，我有個問題想知道。」

可羅琳格的聲音並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那杏黃色雙眼裡的絕望。

「……什麼問題？」

「妳和瑪斯的關係？」

猛的抬頭，忽然從羅琳格口中冒出的話瞬間讓桃爾西重拾精力，可同時也懷疑起自己的聽力。

「——為什麼要問這個？」

「因為在我身邊的人裡，妳好像是離愛情最近的。」

「……」

再三叮著羅琳格的雙眼，總算確認到那茶色眼眸中沒有任何奇怪的意圖後，桃爾西才疑惑的繼續問著。

「羅琳格，妳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可羅琳格的回答只是更劇她的疑惑。

「……那妳想聽些什麼？」

桃爾西只能無奈地詢問起意見，而羅琳格所該提出的疑問，在方才，已經埋入了她的腦海。

「桃爾西——現在的妳，對瑪斯的想法是什麼？」

那是方才，莎姆向羅琳格拋出的疑惑。

而對於那從未接受過的問題類型，只能束手無策的羅琳格想要知道——真正和對方懷抱著愛意的人，所能給出的答案。

「應該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我大概比正常的戀人還要再焦躁一點。」

「焦躁？」

「嗯。」

桃爾西點頭應答。

「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這種焦躁感近乎讓我忘我，我總是不自覺的對瑪斯生氣，甚至感覺要被這種焦躁感弄到沒辦法呼吸。」

「那樣沒問題嗎？」

「我想……在大部分戀愛關係裡，應該還算正常吧。」

「這樣啊……」

聽著羅琳格的聲音趨向平穩，桃爾西皺起眉頭。

「羅琳格，我不會探究妳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但這種問題就好了嗎？」

「其實我還有很多問題。」

「看來，妳不打算放我走了。」

「——不，我並沒有那種意思。」

「難道不是想提出一些奇怪的問題，好讓我回答後有幫助到妳的感覺嗎？」

「……我真的沒有那種想法。」

「……算了，反正我也沒有選擇，我會拉著瑪斯跟著女帝去到狄卡羅國。」

看著羅琳格眼中冒出的落寞，桃爾西嘆了口氣，雙眼冒著倦意。

「只是，羅琳格。」

「怎麼了？」

「雖然我不知道會不會有辦法，但之後記得要常常寫信給我，否則——」

她抬起頭，杏黃色的雙眼總算在今天正式的與羅琳格的視線相會。

「——否則，我感覺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

可桃爾西發出的並非令人欣喜的聲音。

「……我明白了。」

「那就好……我回屋子了。」

桃爾西點著頭，總算不再在意後院的湖水，擦過羅琳格的身旁，向著屋子的方向緩緩走去。

可羅琳格並沒有就這樣跟著桃爾西離開，她望著遼闊湖泊的另一端，看著方才桃爾西在下水前雙眼一直凝視著的地方，看著生長在那塊地方的藍色花朵，而巧合的，那藍色的花瓣開始凋謝，漸漸枯萎。

「羅琳格大人，我是拉麗。」

「啊？」

而那樣奇幻的景象，就這樣因耳旁忽然冒出的少女聲音給中斷。

「有什麼事嗎？」

「女帝大人已經做好決斷了，說要和您說明計畫的細節。」

拉麗禮貌地說著，可羅琳格的腦海卻湧入強烈的不安感。

「……拉麗，雖然我能猜出一點，但能和我大致說一下奧蘿拉的計畫嗎？」

劍、教皇、騎士、教團、拉索特國，儘管羅琳格在半逼迫的情況下向奧蘿拉一五一十的交代，可羅琳格並不曉得那些在自己腦海中不斷翻騰到令人煩悶的情緒會構造出什麼樣的景象。

「好的，首先會先讓羅琳格大人您悄悄進到會場內，然後——」

也不曉得，在那景象之下，奧蘿拉所繪製出的圖樣，會是什麼樣的。

「——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劍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