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竭盡全力地推動雙腳，才剛和那位沒有名字的惡魔道別，羅琳格就已成功踏出城門，而在那視線遠方的森林中，捕抓到了兩道黑影。

「拉麗和……？」

在那來自狄卡羅國的惡魔契約者身旁，一道比拉麗更為高挑的黑影走出樹林，而望著那黑色的長髮，以及近乎無機質的黑色眼神，羅琳格很快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卡絲汀娜。」

羅琳格屏住了呼吸。

莽撞的直覺衝擊著她，感官開始發顫。與同伴的再次會面勾起了羅琳格的懷念，可在她的那份懷念底下，卻隱藏著膽怯。

『——真正的原因，是除了契約的事以外，我都更寧願沒經歷過。』

羅琳格沒能輕易忘懷，在方才，當惡魔握著手裡那把本該由卡絲汀娜使用的武器時，那聲音中隱隱透著的苦澀。

「……」

她的速度慢下，羅琳格輕踩著腳步，停在了拉麗和卡絲汀娜面前。

「羅琳格大人。我遵照著女帝的命令找到了卡絲汀娜……原本是應該在森林裡的更深處等著的，但拉特城內一直傳出巨響，發生了什麼事嗎？」

「……教團騎士想要把我帶走，雖然已經甩開他們了，但最好快點離開這裡。」

「我明白了。」

拉麗點了點頭，沒有因羅琳格說的話而震撼，又或是產生任何一絲疑惑。

「羅琳格大人，接下來就請照著原先的計畫去往倫西國吧。只是我們現在得從森林穿越才行。」

將話說完，拉麗抖著肩膀調整背在身後的行李，準備走進森林。

「——我遺漏了什麼事嗎？」

但她回過頭，望著那未有任何動靜，只是面面相覷的兩人，拉麗停下了腳步。

可儘管將問題扔給羅琳格，但她也只是同樣懷抱著疑惑，面容緊繃的，忍受著卡絲汀娜含帶著笑意的視線。

就彷彿被那樣不自然的神情擄走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卡絲汀娜才緩緩伸出手，開口。

「好久不見，羅琳格。」

「……嗯。」

羅琳格同樣伸出手，握住對方，可她自己的面色卻仍然僵硬。

「怎麼一直這個表情？」

「妳的笑容讓我感覺有點……奇怪。」

聽到回答後，卡絲汀娜總算鬆開了握著的手，仍舊笑盈盈地說著。

「能重新見到妳讓我太開心了。」

「……」

「事情我已經聽拉麗說過了，到了倫西國後妳就先待在我們的據點吧。」

「我們在倫西國有據點嗎？」

「靠著女帝給的報酬經營起的，如果那天據點沒遭到襲擊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到那了才對。」

「那天……」

羅琳格輕聲低喃著，隨著卡絲汀娜的提醒，羅琳格回想起了那騎乘在馬匹上，在大雪中尋找著惡魔契約者的夜晚。

也回想起了，在那幾乎空無一人的土塊間，她逼迫著人形精靈——夏蒂協助，迫使著其他人踏上的戰場。

「『第二心臟』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了？魔獸與騎士們應該——」

喃喃著的聲音停下。

羅琳格很清楚，面對魔獸的大軍和道森帶領的幾個騎士，組織不可能毫無傷亡，可若是直白地將這些話說出口，是否反而是在誇炫著自己的冷血？

她有些躊躇地望著卡絲汀娜的雙眼，可那黑色的眼神仍只是滿盈笑意。

「現在就先不談論這個了吧？得快點離開這裡才行。」

「……妳說的對。」

轉過目光，羅琳格看著已經等候多時的拉麗，向著那面帶些微怨氣的少女走去幾步。

「卡絲汀娜？」

羅琳格又回過頭，因為卡絲汀娜仍站在原地。

「啊……忘記說了，羅琳格妳先走吧，有追兵追上來了，不能戰鬥的妳應該沒法對付才對。」

「追兵？」

「對，是妳也很熟悉的那個瘋子。」

從手邊的黑洞抽出長劍，卡絲汀娜將劍尖指向從城門奔來的黑影，茶色的雙眼就這樣沿著劍的指引望去。

「……道森。」

「就是道森，他好像又加深了自己的契約深度，對付起來應該會比之前還要麻煩的多。」

卡絲汀娜一邊說著，身體緩緩擺出架式。那與羅琳格相似，本質卻不相同的漆黑壟罩她的劍身。

「羅琳格大人，這裡就先照卡絲汀娜的意思離開吧。」

拉麗的聲音繞過耳際，可羅琳格卻並沒有理會，茶色的雙眼望著卡絲汀娜的背影和漆黑中隱隱透出的怒意，某種不祥感從背後升起。

『莎姆。』

『怎麼了？』

『原本的卡絲汀娜，會在戰鬥一開始的時候就使用漆黑嗎？』

『我不清楚，說實話，之前除了妳以外的事情我都不怎麼在乎。』

『……』

聽著莎姆給出地回答，羅琳格一陣語塞，最後只能漠視那句話中蘊藏的異常感。

『……我還記得，之前在邊界營的時候，卡絲汀娜就算面對我和其他幾個教團騎士也依舊隨興地揮著劍，只有到快結束時才使用漆黑的力量。』

『所以……？』

莎姆仍舊漠不關心的說著，羅琳格只能忐忑地說下去。

『之後卡絲汀娜和我說，她當時是突然感受到威脅，才劈砍山的……那現在她是為了什麼……？又想劈向什麼？』

羅琳格，仍停留在原地。

沒有理會身後拉麗的呼喚，茶色的眼睛跟著去望向卡絲汀娜的視線所聚焦的方向，那是道森的方向，也是拉特城的方向。

『——真正的原因，是除了契約的事以外，我都更寧願沒經歷過。』

「……卡絲汀娜，妳不一起走嗎？」

不知何時，聲音就已經從口中奔脫出。

「我在這裡擋住他不是比較好嗎？」

「……沒有一起離開逃走的選擇嗎？」

羅琳格很清楚，自己現在所說的話完全是在強人所難。

精靈契約者沒法看到惡魔，可與之相對地，精靈對惡魔的氣味異常敏銳，而越是強大的惡魔契約者，就越難隱藏蹤跡。

更何況道森還是在人形精靈的契約者中，最為敏銳的精靈契約者

「……」

灰色的劍刃刺在地上，卡絲汀娜緩緩地回過身。

「也可以，大概還是能逃掉吧。」

「……能逃掉嗎？」

「這不是妳問的嗎？」

「是我問的沒錯，但是現在的狀況——」

羅琳格還沒來得及闡述內心的疑惑，卡絲汀娜就又一次迴過身，那滯留在大地上的劍刃躍起，劍弧在半空勾勒，啃咬向迎面衝來的箭矢。

「總之要這樣行動就得快點離開了！沒有時間再繼續拖延了喔！」

「——嗯。」

羅琳格立刻轉過身，感受著拉麗眼神中傳遞來的刺痛。

儘管狀況似乎變得比方才還要險惡，但不知緣由為何，羅琳格認為，卡絲汀娜的聲音聽上去，比方才還要活潑了些。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金屬的碰撞聲漸漸響起，羅琳格總算不再有任何迷茫，勁直跟在拉麗的後方。

「你難道不知道你很煩人嗎？！」

「閉嘴。」

「這都是第幾次的追殺了！已經該放棄了吧！！」

「我沒有興趣聽惡魔契約者說話！」

身後傳來了爭執聲，其中，卡絲汀娜的聲音忽近忽遠，但可以確定的是依舊卡絲汀娜依舊在身旁活動。

只是隨著爭執的升溫，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響就越加猛烈，越發的靠近羅琳格的身後。

『我受不了了，卡絲汀娜真的有能逃掉的辦法嗎？難道不是心血來潮嗎？』

按耐不住疑惑，莎姆忽地從羅琳格的體內衝出，她向著羅琳格的身後——也就是卡絲汀娜的方向看去。

『戰況怎麼樣了？』

羅琳格有些擔憂地問著。

『不相上下……但我也不確定他們兩個有沒有都全力以赴，可能都還在互相提防。』

停頓了一陣後，莎姆繼續說著。

『這樣下去是不可能逃掉的，頂多就是希望可以把道森的體力——』

突然間，莎姆的聲音中斷，儘管忙於逃命的羅琳格沒法直接看向莎姆，但她仍能感覺得到莎姆的異常。

『莎姆？』

『現在能逃掉了。』

還沒來得及在心裡向莎姆發問，一陣腳步聲快步從羅琳格的身後襲來，漆黑的身影瞬間映入她身旁的視野。

「……卡絲汀娜？道森呢？」

來到她身邊的卡絲汀娜將手裡的長劍扔入黑洞，輕快地踩著腳步，跟在羅琳格的身旁

「還在後面跟著，只是等等就可以甩開了，所以直接來到妳身邊了。」

「道森跟不上嗎？」

聽著羅琳格的疑惑，卡絲汀娜微微的揚起嘴角的笑容，得意的說著。

「在羅琳格妳消失不見的時候，我為了找妳費了很多功夫，可以說是任何蛛絲馬跡都沒有放過，所以也接觸了某些人……」

「某些人？」

「來了。」

那並非是什麼引人注目的動靜。

只是緩慢的，從三人逃走的路線前方，緩慢透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對羅琳格而言，混雜了些許的陌生感以及強烈的熟悉感。

「……伯納黛？」

潔白的齊肩短髮與琉璃色的雙眼，那是羅琳格在艾拉特城時所結交的機書友人，她的手裡捻著某人曾經贈送給她的工藝品，另一手向著羅琳格的方向揮去。

「羅琳格——！好久不見了！！」

「——為什麼伯納黛會在這裡？」

羅琳格將視線轉回，對身旁的卡絲汀娜喊道。

「因為她說想幫上妳的忙啊！而且她現在也是契約者了——伯納黛！幫我們拖延時間，之後我們在約定好的地點見面！」

「沒問題！」

還沒能完全來得及理清卡絲汀娜說的話，耳邊就傳來伯納黛開朗的聲音。

「羅琳格！我們之後再見了！」

「……」

從耳邊竄入的聲音明顯過分地興奮，羅琳格還沒來得及回復，一直到她遁入樹影，伯納黛的身影被留到了身後時，羅琳格才總算決定自己要開口說出的話。

「伯納黛——是和惡魔簽定契約了嗎？」

「不是喔……伯納黛簽訂契約的對象羅琳格妳似乎也認識。」

「我認識？」

「嗯，這個你之後再詢問她吧？因為我沒辦法和精靈交流所以不太清楚。」

催促著腳步，羅琳格繼續跟在卡絲汀娜的身旁。

而在那之後，道森沒有再繼續追上來。

＊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

結晶在土壤上鋪展開，眼前的景色與方才追逐戰時大相逕庭，炙熱的水氣不斷從地面騰升，在那朦朧的霧氣間，道森只能咬牙切齒地瞪視著霧氣中的兩道人影。

其中一道屬於羅琳格方才重新會面的好友——伯納黛，而另外一道則懸浮在半空，屬於一位羅琳格同樣認識的人形精靈。

「夏蒂，妳在幫助惡魔契約者。」

那位人形精靈沉靜地接受著道森的指控，懸浮在伯納黛的身旁。

「是這樣沒錯。」

「妳瘋了嗎？！明明是精靈卻還幫助惡魔！」

道森的聲音沒有因為夏蒂的肯定而衰弱，只是更加執拗地喊叫著。

「確實是像瘋了一樣，我到現在也還是覺得惡魔是該全部殺掉的存在。」

雖是回應了道森的提問，可夏蒂地眼神並沒有理會道森，灰色的雙眼望著那在道森身旁漂浮的另外一位人形精靈，隨後深深地吐了一口長氣。

「只是——」

她感受著和道森簽訂契約的人形精靈——感受著蕾雅娜投射而來的痛苦視線，夏蒂繼續說了下去。

「我對拉索特國更加絕望就是。」

「那到底是什麼理由？！」

沒能接受夏蒂毫無解釋地自我感動，道森的手指重新回到弓弦。

「如果你們不讓開……就不要怪我……」

「……」

夏蒂看著道森的舉動，一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清楚為什麼蕾雅會和這樣一個明顯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人簽訂契約。

可追根究柢，她自己也並不理解曾經和自己一起擔任精靈神護衛的同事想法，也沒有任何辦法去解決那痛苦望著自己的視線。

「我覺得不需要那麼在意幫忙的理由喔？」

突然的，自己的契約者開始說話，夏蒂的視線瞥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屬於羅琳格的友人——伯納黛。

「我們只是在幫助我們的朋友，幫助羅琳格。」

「……」

「不是嗎？」

「……妳說的對。」

聽著伯納黛給出的見解，鬱悶的氛圍從夏蒂的臉上消失，那忽然變得釋然的神情，如果在場有除了道森以外的人所見到的話，肯定就能立刻指出那份不自然感。

揮動著手裡那只滿載著精美雕飾卻沒有任何實質用處的短棒，伯納黛興奮地開口。

「那麼，夏蒂女士，接下來就請你繼續教導我神咒了。」

「嗯，妳的發音一直都很正確……配合我的力量應該能用上很多刁鑽的用法才對。」

隨著夏蒂的應允，伯納黛將短棒指向道森，而道森也只能心領神會的將弓弦拉滿，用神咒去充填將要釋放出的箭矢。

沒過多久，在這森林的一角，光芒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