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落」第五日,星期四。
「呜……咕……」
「瓦伦小姐,还是请您住手吧!」
克拉丽丝终于忍不住捏着裙摆叫出声。
「……克拉丽丝,我是很不想说这话啦,但你是不是有点失去平时的从容了呢……我是指……」头发齐耳的琴皱着眉考虑着不伤到友人的措辞。
「无妨,」莉丝面无表情,不带一丝愤怒与憎恶。她只是出神地睁大眼睛。
「克拉丽丝没有错,譬如说,有一条肮脏可憎的流浪狗溜进了花园,自然会想要园丁将它驱逐。但若它在马车前救下了年幼的幺弟的话呢?」
「咕……」
随着呻吟减弱,挣扎开始消失,莉丝手上使出的力量也随之下降。
「所以,念及『昨天』的事,她自然可以转变对这个奴隶的态度。」
「既然如此,就请您……」
「——然而我并不是在有意折磨她,这点希望你能理解。并且,她的立场也依然是奴隶,这点同样希望你能明白。」
这是第一节课的课间,被锁上的准贵族用女子盥洗室。
说出这话的美人,正把辉夜的头摁在放满水的水槽里。
头发在水中上下漂动。
辉夜已经变得虚弱起来了,所以先前随着手足抽搐而叮当作响的链条,如今只是与雪白的四肢一同颤抖。
莉丝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想要类似克里欧-伯顿惯用的那种笔记本了,光用头脑没法留下观察记录。
「瓦伦小姐,退后!」
看到液体顺着少女奴隶颤抖的大腿内侧流下时,另外两名准贵族小姐本能地退后,同时琴急切地出声。
「我有展开防护术式啦。」
莉丝只是松开了手,于是双眼失神的辉夜与她的长发一起滑落,往前一头栽倒在地上。
然后准公爵千金仅仅是甩了甩手,手部就立刻开始干燥起来。
「干性窒息」……不好,舌头不自觉地顺着这个词的韵律动起来了。莉丝因为自己这个默念时嘴部会动的恶习而微微颦眉。
「多久?」她问身后的两人。
「六分二十八秒,」恢复镇定的琴扫了一眼腕表,立刻回答。
「这项圈可真顶用啊……」
莉丝略略抬头,眼神像是看着遥远的某一点一样,足足怔了有一分钟之久。另外两人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让她专心思考。
在此期间,倒在地上的辉夜一点都没有动弹。
「……瓦伦小姐,您的实验非得用这个奴隶不可吗?」在看到莉丝深呼吸并回过神后,克拉丽丝小心地问。
「对你有点过意不去,不过确实如此,她是很特别的。你们没有意识到吗?」
琴困惑地摇摇头,但克拉丽丝把梳着侧马尾的小脑袋垂下。
莉丝浅浅一笑。「你注意到了啊。我先前虽然怀疑是这样,但不完全确信,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实际实验』看看。」
「……不好意思,到这里开始,我就完全跟不上了。」琴也一低头,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另外两人。
「瓦伦小姐说是『实验』而不是『虐待』的时候我就明白过来了,」克拉丽丝出言解释,「没有必要特地用手接触奴隶的身体吧?」
「呀!」这下琴也明白过来了,「是要测试她的『反抗心』吗?」
莉丝点点头。
完全可以用魔力将辉夜推入水中的莉丝,却使用「手」来这么做,只能理解为是「故意如此」。
虽然被拘束,颈后这个位置是辉夜的双手能够够到的。
然而这六分多钟里,直到因窒息而失去意识为止,辉夜虽然有拍打水面的行为,但一次都没有将手伸向莉丝的手。
将使役者推开。行使暴力。重新获得生命所必须的空气。
脚也是。大脑既然知道导致自己窒息的「原因」就在自己的后方,完全可能朝着身后进行踢击。
本来,这是完全无法抑制的反射性行为。
然而不止是双手没有动作,双腿的抽搐都被控制在尽可能不触及身后人的幅度以内。
这绝非人类的领域。
莉丝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少女。那与克拉丽丝与琴基于「肮脏感」流露出的自发的厌恶之情不同,而是对于辉夜这一精神性存在的厌恶。
大致上,人类会厌恶与自己「相似」却「截然不同」的东西。
正如同迷失在傍晚的荒野之中,看到路人的背影欲问路时,回头的却是似人非人之物时所带来的浑身是鸡皮疙瘩的感觉。
莉丝已经确认,这个编号1304号的奴隶虽然多年前就通过了三级测试,但戴上红色项圈不过四天而已。
与从小就与红色项圈相伴的第二代、第三代奴隶不同,没有习惯频繁且剧烈的痛苦的前提,这就进一步增加了她的异常感。
刚才在神游之中所思考的也正是这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到了什么?或者失去了什么?
如果发生了什么,又是在何时?
这时,盥洗室门外传来了不怎么熟悉的声音。
「诸位小姐,请问状况是否安好?」
「倒是很恪尽职守。我们再不出去的话,她会破门而入的,」莉丝哑然失笑。她解除了「隔音」,挥手释放水槽中的水,然后打开了门。
「贵安。」
三名准贵族少女对欧若拉微笑致意,她们的脚边则趴伏着头发湿漉漉,已经失去意识的奴隶。水槽中的水在流逝,欧若拉有一瞬间变了颜色。
「……请问,发生了什么吗?」呼吸之后,她尽可能平静地提问。
「并没有,只是『课堂实验』的延伸罢了。失礼,借过。」莉丝没有继续与「剑」搭话,开始往教室的方向走。
即便「剑」不明白这种光景对于贵族而言是多么习以为常,身为准贵族的自己也没有解释的义务。
「……」欧若拉用她冷峻的双眼看着莉丝的背影。
琴紧随其后,克拉丽丝几欲开口,还是没有出声。
她默默地驻足,不怎么熟练地开始对趴在地上的辉夜施展清洁魔法。这是能洗刷她不愉快心情的唯一方法。
……这么做,在这名楚楚动人又帅气的冷傲的「剑」面前,是不是显得太卖弄做作了呢?
施展完毕后,她带着害羞的笑容,提着裙子快步低头离开。
(咿呀!)
(这是身为被恶役千金小姐盯紧了霸凌的一般路过的普通奴隶的证言:她的技巧真是越来越丧心病狂,高超熟练了。)
(大家都说她是天才,于是她就把她那智慧的头脑用来思考,从中取得长足的进步。)
(最终,她从「舌头」的固有局限中,把自己从思想的牢笼中解放出来!)
(因为知道用那种文火煎烤没法让那个奴隶失去意识,为了尽情地折磨她,所以倒转思路,改为使用「水攻」,简直是恶魔般的想象力!)
(可怜的奴隶少女完全无法反抗,最终昏了过去。)
(呼呼呼。)
(但是我还是很争气的呐。因为知道她会讨厌,到最后我都还是没有悲鸣或者求饶啦。)
(毕竟,我完全没有那种权利啦。我只是一个任人欺辱的奴隶而已啦。)
(……但是,这种事情也是适可而止比较好哦?)
(毕竟老做这种事情的话,遗憾美人的程度变得越来越高,会嫁不出去的哦?)
(唔姆?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梦境中的恶役千金小姐真的变成了男性吗?)
(咿呀!咿呀!呜嘤嘤!)
(这是何等残暴、何等可怕的欺辱手法呀!一直要做到让我禁不住号泣与求饶为止吗!)
(然后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后,这是多么强硬的一吻——)
(!)
(咿!是她!是她!)
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星空,结果却是少女的柔顺青发。
「咳、咳咳……」
当双眼恢复焦点时,辉夜听到了自己正在剧烈地咳嗽。随之身体自仰卧被推到侧卧状态,然后背部被轻柔地拍打。
嘴唇与嘴唇的触感还没消退之时,她挣扎起身俯跪。
「万分感谢您搭救辉夜,但是您完全不必这么做!辉夜是没有拯救价值的奴隶,并且佩有苏生项圈,请务必忽视辉夜所受的任何伤害!」
「这种事情平均多久一次?」单膝跪在地上的欧若拉单刀直入地问。
「……」辉夜只是维持着俯跪的姿势。
「……啊,是,你没有回答我的义务。」欧若拉有点苦涩地拧一拧在人工呼吸时被辉夜的头发沾湿的头发,随之将嘴唇抿紧。
和欧若拉共处的人,都觉得她是个擅长思考的聪明女孩子。但她自己深知并非如此。她擅长的是「分析」,而不是「思考」。
在此前,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奴隶是主人的财产」这件事。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的奴隶。大部分是「作坊」中的。
自然有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也有不好好工作而被鞭打的。
不过大抵上奴隶是「作坊」的主人创造财富的工具。病了或者死了,以至于不能工作的话,对于做买卖的人家是毫无价值的事情。
所以折磨和迫害都在一定限度以内,也会正常地给食。
更重要的一点是,秩序建立在某种公平之上,「作坊」主往往不会毫无理由地糟蹋生钱的工具。
所以,欧若拉自作主张地以为,「主人们会守护自己的财产,聪明地使用自己的财产。」
从未想过另一重更根本的意义,「主人可以任意处分自己的财产。」
今晨见到辉夜时,欧若拉见到的这个「庭中」奴隶尽管身板瘦小,但面色健康,丝毫没有想过她受到虐待的可能性。
尤其是使役者是准贵族……她对贵族的理解,向来只能与「高洁」之类的词汇彼此联系。
昨日了解到准贵族出手拯救了奴隶的性命时,愈发让她钦佩。
决不能想到,正是那名准贵族少女,会将同一名奴隶置于水中直至临近溺毙的程度。
她那事后完全无动于衷的神色,是真正折倒风信子的粗暴的一脚。
因此机敏却依旧稚嫩的欧若拉,才会一瞬间之间完全无法判断与行动,呆若木鸡。
「红色项圈」,吗……
因为红色项圈,少女奴隶才没有死。亦或者说,正因为她佩戴着红色项圈,使役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她施展一般而言致死程度的伤害。
若说是自由人对自由人施展如此程度的伤害,即便是贵族对平民出手,也将被苛以严厉的指责。然而被加害者是奴隶时,这一切便不成立。
自己曾以正义感和荣誉感对待「剑」与魔法少女这两个身份。以后的自己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恳请您暂时离开,辉夜要对这里进行清理。」
欧若拉长长的思考被少女奴隶害羞的请求所打断。
虽说克拉丽丝对辉夜施展了「清洁」,由于魔法效果并不完全,她还是湿漉漉的。
「抱歉。」
她明白过来,辉夜在清理地面前先要通过项圈更换衣物,说不定还要清洁身体和头发。
欧若拉身为「剑」的本能被唤醒。
虽然同为女性,不能让女性丢脸这点几乎刻在她的骨子里。于是她快步离开了盥洗室并带上门。
(吓死我了……)
(帮我换一套干净的衣服,我身边所有的液体都算是脏污,Wardrobe——)
——然后几乎同时她就又把门打开。
「你做了什么?」
「……」
依旧跪着的辉夜把头垂下,眼睛藏在头发里。欧若拉单膝跪下,用手捧起一缕,很用心地嗅着。
(啊哈哈,完蛋了。)
淡淡的梨子香味。已经完全干燥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衣服和裙子都是干的。除此外地面也干了。
(彻底暴露了。这次是真的被将死了。)
门再度被关上了。欧若拉在辉夜面前弯下身子。
「我不会说出去的,以我的荣誉与性命担保。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吗?」她真诚且殷切地说。
「……」
「也一并告诉我,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吧。你绝不是孤单一人。」
「……」
辉夜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她平稳地呼吸着,仿佛这时候,这么呼吸是她唯一的使命。
「两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做了许多调查与询问,但还是不知道那两个罪犯是谁杀掉的。你在场的吧?你知道是谁吗?」
「……」
「还有当时突然出现的『恶』的痕迹——」
突然欧若拉不再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随后盥洗室的门被打开。
是莉丝羞恼的脸。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她毫不客气地问欧若拉。「你不是要护卫的吗?」
「在下正在讯问,这也是在下的工作,」欧若拉感觉自己对莉丝发话时,声音会不由自主地变冷,她努力维持语调。
「在这里?怎么都好。你的讯问结束了,」她把视线转向辉夜,「跟我来。」
(恶役千金小姐,不,恶役千金大人,诚心感谢您的出现。)
「辉夜明白了,」是一贯温顺的回答,然后辉夜站起身。链条作响。
「……」
当准贵族与奴隶一前一后离开这里时,还单膝跪在女子盥洗室中央的少女剑士未免就显得很滑稽。
不过欧若拉却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从先前的错愕中恢复,恢复了镇静。
因为她的双眼已经重新被名为「未知」的雾所笼罩,身为「剑」的她已经非常习惯和「未知」打交道了。
「未知」绝不会仁慈,任何盲目猜测在未知面前都毫无意义。所以应对「未知」的流程,她也很熟悉。
以她自己的方式,去调查,去发现,去分析,去理解。
推导当事人这么做的理由,明白其背后的动机,再去想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在那以前,无需其他感情,那只会扰乱思绪的纯粹性。
所余的仅有两件。
其一,名为辉夜的少女是被加害者。留心。
其一,名为莉丝-瓦伦的少女是加害者。留心。
会客室中,坐在沙发上的莉丝屏退了给自己带来了坏消息的仆从,把手搭在辉夜的项圈上,确认到RENTED OUT的凹凸字样。
辉夜安静地跪在她面前,侧着脑袋,垂下眼帘,任凭自己雪白的脖颈被同样雪白的手指翻弄。
(有点痒耶。)
虽说正是「租赁中」,但目前莉丝作为准贵族学生有使役权,不影响相关操作。
于是只有莉丝能看到的文字浮现出来了。
「……简直难以置信。」她低语。
「强制租赁」的花费居然高达每秒两千元,这也太离谱了。一天将近两亿,她不得不相信刚才的那个坏消息。
昨天就派往市政厅,交涉买下这个奴隶的仆从铩羽而归,告知自己市政厅开出了完全难以接受的天价,甚至在自己拥有的总财产之上数倍。
既然售价高昂,租金也低不到哪里去,迈尔斯子爵租赁她时想必下了血本,联想查尔斯之前关于「王储」一事的发言,看起来她真的有什么重要工作在身。
呵,并且既然这么定价,说明市政厅里有明白她的价值的聪明家伙在。这下就有点麻烦,自己的研究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她厌烦地叹息。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眉头越发紧皱。
应该不至于……但是,万一……
她迅速确认辉夜项圈所记载的强制租赁契约的各项时间性细则。有了,最多才「提前七天」吗?
(我的天呐。我突然就变成暴发户了。)
辉夜略略睁大了眼睛。项圈的现金计数突然在她眼前浮现,金额自50元增加至2,050元。
(……您这是要小的做什么?)
她不解地望向莉丝,后者也旋即开口。
「我买下了你在7天后的『1秒』,在你的自由支配时间。」
「辉夜明白了。辉夜恳请您的使用。」
「不,在那1秒,我没有任何交代给你,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判断来行动。但是相对的——」
莉丝放下原本翘着的腿,把眼睛靠近辉夜的眼睛。
(好美的人。)
她的眉宇细长,眼神深邃。相较来说,辉夜的眼睛就大而清澈。
「——有一个别的命令给你。任何情况下,不管对谁,你都不能透露我买下了你这1秒这件事。」
辉夜把身体略略伏低。「辉夜惶恐地谢罪,辉夜若是被真正的主人所要求——」
「我明白,但是本来市政厅的项圈契约就承诺了租赁者的『隐私权』,所以让你缄默是我的权利。你至多承认被租赁了,但不能透露我的名字。」
「辉夜明白了,」于是双手垂在胸前的少女奴隶以微笑回应。
「……」
碧绿注视着血红。
虽说是奴隶,并且还年幼,确实是能诱惑男人的肩身。
越是和这个家伙有关的事情,越是要「只怕万一」。
(与美少女的,蔷薇花园的小~秘~密吗。)
(呼呼呼。)
(其实您如果真的是男性的话,多半又是一位人渣先生吧。因为您很漂亮,我总是忍不住要偏心您呢。)
(应该不仅仅是我吧,以前我就发现了,同样恶质的行为如果是由少女进行的,大家就更能容忍呀。)
(但是,要以我的眼睛看的话,以我的嘴来说的话——您的行为,确实一点也不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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