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精校了【35】【44】【45.5】【49】【90】【94.5】。
精校重点:【45.5】【94.5】为预防角色表炸裂,对登场角色表进行格式调整与删改。
【44】追加了时间轴示意图:https://hi.imhi.me/usr/uploads/2022/05/2580628407.jpg
【90】调整了「浸入」的说明,并追加了「浸入」说明示意图:https://hi.imhi.me/usr/uploads/2022/05/942721624.jpg
【35】【49】示意图一并重做。
为了切实有效地提高更新速度,作者建立了一个催更群。
奇怪的是,作者的更新速度并没有加快。
是不是群里只有作者一个人的缘故?
「崩落」第二十二日,星期日。
雨后初霁,惠风和煦。
辉夜沐浴在阳光之中。为了把一只小篮子提起来,双手被锁住的她如同猫儿一般将两腕在胸前折起。
阳光在透过薄丝袜的阻拦之时毫无迟疑,更是把她长长的黑发烤得热乎乎的。于是,自肩脊一直到腿,少女奴隶分明能感受到暖意源源不断地渗进身体里。
像是遍布全身的亲吻,或者拥抱。舒适的一天。
(好暖和~~~~)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哎呀~~即便不是同一颗星体,但果然,太阳就是太阳吗?)
(无差别地把光亮与炽热投射到地面上,即便连这样的我都有资格分享一点温度。)
(既宽宏又公平,所谓「支配者」的存在感,就是这种东西吧?)
她如常微笑着。可为什么垂着头,藏着眼睛呢。
(……呼呼呼。)
(明明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冰寒与虚无才是常态,你这暗淡又微不足道的小火球又能做什么呢?)
(再怎么卖弄,世界的热度也不会因为你提升一星半点。而且迟早,你也会化为冰寒与虚无的一部分。)
(如果你也有眼睛的话,真想让你看看,你这副拼命努力的模样,有多可笑呢。)
她知道,是由于,自己一贯缺乏直视太阳的勇气。
(绝、绝无此事!)
(明明是因为这个姿势的我最为可——)
当然也是由于,自周五开始的一连串不幸事件,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阴郁心情。
(绝无此事~~~~~~!!!)
(明明人家就是在晒太阳而——)
不过,更多地,是由于,她低微的身份。
(……至于这一部分嘛。)
(啊,哈哈。)
由于道格拉斯男爵家的千金艾琳娜的错误,辉夜正处于原本无法抵达的位置。
(啊哈哈哈哈哈。)
(唉。)
时间稍许前移。
对于莉拉来说,照顾希娜是一件稀奇的事。
她并非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她也不是不知道希娜一直以来都比别人更容易生病。不过,在就学的两年间,这方面的事情轮不到她做,毕竟那时候她的立场是接受希娜服侍的人,照顾希娜的工作,都是由米莉娅或者芙兰进行的。
重回中央中学成为下人以后,眼见自己以前那个步履蹒跚的小跟班个头窜得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她原想,希娜的身体状况大概也随着成长改善了。
并没有。
希娜还是以和原本相近的频率发病。每每那些日子,米莉娅都得和以前一样陪伴着她,为她准备凉过的毛巾。
莉拉自然而然地推测,这是厌食与营养不良导致的。
如今米莉娅不在了,这工作也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无法再以任何借口躲避的她,第一次长时间、近距离地目睹了好友发病时的样貌。
那是和母亲的病情发作时完全不同的状况。母亲会因为疼痛不停地呻吟与哭泣,咬被角,不断地喊「莉拉」、「莉拉」,而希娜的症状,却比那更可怕、更黑暗。
一旦从最初的状况越过某道「门槛」,陷入了脱力昏厥后,除去游丝一般的呼吸,希娜就没有任何动静与反应了。
狭小的暗室之中,半长的绿发披散在枕上的少女,像是任人摆布的人偶。
也许还像别的一些什么。
为了避免染上对方的病,莉拉并不频繁碰触希娜,但先前帕尔在留守的时候,则是宁可不停地抚摸对方被下的手,感受对方滚烫的体温。
莉拉完全理解帕尔在惧怕什么。她也明白自己不触碰希娜的真正理由。她尽力不去思考这些没用的事情。还有很多事情值得身为女仆长的人去考虑。
比如,开水壶一定要放得离希娜远一些,毕竟当事人正处于被烫伤都不会抱怨的状态。配布特别津贴,然后打发「作坊」组中相对中看又伶俐的家伙去宿舍区的接待室待机,替代原本希娜的工作。还有,自己和小辉夜都去做能做的事。
莉拉不会犯低级错误。她知道不能派遣奴隶去药房。若说是某位官僚甚至准贵族病了,为此需要递上请托函与礼金延请知名医师的情形,辉夜倒派得上用场,但平民所依赖的药剂师「作坊」,绝非辉夜能轻易涉足的地方。
于是,两天来,凡是请诊配药的部分,都由莉拉进行,而看护中大大小小的工作,诸如翻身、清洁、少许喂食与给药,则基本由辉夜来做。为了避免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疲劳的辉夜无休止地看护下去,时间一到,莉拉就让她和自己调换。
今天,大约是雨后返暑的缘故,仿佛遁入奴隶居住间的那一线阳光一般,希娜的情况也好转了一些。她第一次颤着睫毛将眼睑抬起的时候,刚回来不久的莉拉能听到自己长长地舒气。
但希娜却还没有回来。
昏迷前的恐惧,悲伤,痛苦,罪恶感都似乎是亘古时代的幻觉,身体也完全感受不到饥饿与干渴。有的只有眩晕与疲劳,那溺水一般的窒息,还想把自己再一次拖入黑暗里。
天花板与墙壁都是灰突突的,眼睛虽然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人影,但认不出。
是……谁?
是,米莉娅,吗?
一句话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米莉娅,能把手给我吗?米莉娅,能抱抱我吗?米莉娅,能给我药吗?米莉娅,为什么离我那么远?米莉——……
希娜再次昏睡过去了。
莉拉却精神起来了。
看着因为希娜苏醒而慌忙抓起水杯,结果因为对方再度沉睡而陷入不知所措的妹妹那副牙齿微张、轻晃脑袋的傻乎乎模样,她不禁莞尔一笑。
「我看一会儿。你去我寝室休息一下啦。」
(…………………………也不是不行。)
(不过不要再偷偷用我的被子揩眼泪哦。)
(真是的,明明是个为了绵羊小姐连黑化都在所不惜的女人。有时候真不明白您究竟是脆弱还是坚强。)
「辉夜明白了。请恕辉夜告退。」
像是在一侧的小椅子上坐得太久,辉夜扶着椅背站起身的样子有些迟疑,声音也比起平日里轻。不过她最终畏畏缩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离开了。
(——咿!这里藏着个人!)
这一刻,艾琳娜的「过失」就确定下来了。
下一次的茶会在星期二。上周五的宴会上,艾琳娜从琴那里得到的通知是这样。
倒也称不上是通知。琴的原话是,「我可等着艾琳娜哦,不准不来哟。」
艾琳娜简直是后悔极了。
直到父亲因为工作的缘故从宴上早退的那一刻为止,她都因为害怕被责骂,没敢把自己先前由于飘飘然,成了卢卡斯莱利和契本两位小姐的「朋友」这件事告诉父亲。这么一来,自然得不到如何在这种状况下全身而退的任何建言了。
她不知道,琴早就确认过自己的父亲会在此时离场。「待到道格拉斯男爵离场,就邀请艾琳娜参加第二次茶会」,看似随意的邀约,其实是琴当夜的一项工作。
对于一般平民而言,成为官僚已然意味着出人头地,但对于官僚来说,贵族的居所「庭中」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不过,到这一步,才算是刚开始呢。
骑士与勋爵是一道残酷无情的分界线,锋利地将低阶贵族划开。然而,这道分割线本身又是模糊的:在受低阶贵族倾慕之时,他们也倾慕着真正的「上等人」,为获得正式的爵位,随时准备争个头破血流。
有多少骑士禁断地渴望着王国能遇到迫在眉睫的危机,或是盛大的灾厄呢。又有多少勋爵甚至子爵、男爵的子女,由于注定不属于自己又无力去夺取的位置,咒骂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从这一点来看,艾琳娜是极其幸运的。虽然家教古板,在贵族家庭中,身为独女,并且为父母宠爱,即意味着她是必定成为未来的道格拉斯女男爵之人。
处于真正的「上流社会」之中,没有半丝滑落的风险。艾琳娜的境遇,从低处来看,无疑令人称羡。
在中央中学的平民女生——其中不乏官僚与富商家的闺秀——的眼与口中,这位素来沉默的杏发小姐与其他贵族小姐一样,是属于别样世界的人物,举手投足间尽是值得去模仿的风度。
可哪里才是「上流社会」的尽头呢。平民女生没有机会了解,在准贵族班级之中地位几近最低——仅好于准男爵候补们——的艾琳娜,已经习惯身为仰视他人之人了。
而艾琳娜同样没有机会去了解,女准伯爵琴-卢卡斯莱利身为莉丝女伴的卑微感。那其实是比艾琳娜日常的自卑更甚十倍、百倍、千倍的东西。
不如说,更具体。尽管是艾琳娜的同龄人,由于身处的位置不同,琴对于在这个世界中,在哪里,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会招致压倒性的「破灭」,了解得比艾琳娜更多。
在高处有更可怖的东西。轻易地就会被碾碎。
「要如何做」,细则能写满几本笔记本,但其中概括性的道理是很简单的。
首先绝不能成为一个废物,其次不能使用废物当自己的眼、耳、手,如此一来才能得到正确的信息,然后得以在正确的时机做正确的事。这虽非预防「破灭」的充分前提,但是绝对必要。
真正的「上流社会」是刀尖上的舞池。尽管对艾琳娜抱有同情心,但为了瓦伦小姐,为了克拉丽丝,更多地为了自己,琴非要将艾琳娜领入这个舞池不可。
「天真」,亦或者说「无知」。
可以说,并非仅限于此次,艾琳娜十五年来所有错误的源头都在这里。
她如果足够聪明,就该预想到,上一次让她如坐针毡的茶会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而这一次,已经参加过一次的她,还失去了「自己不适合这种场合」的借口。
提前确信了艾琳娜无人可以求援,必须由自己当场拿主意的琴乘胜追击。「对了~~能请艾琳娜帮忙捎带一些点心吗?」亲昵的话语如同快步舞,往「新姐妹」与「新朋友」身上击出名为「到场责任」的剑刺。
7:2:1。琴已经擅长这样调剂自己的心情。七分是为了让一切按计划进行,两分是为了预先打消艾琳娜的借口,一分是帮助艾琳娜的真情。藉此,短发的伯爵千金出言提醒。
「我听说,最近,西南城区有一家流动糕点铺,在平民女孩子之间很有人气。不如,艾琳娜就带那边的点心过来吧?」
如同琴所料想的,原本结结巴巴地打算说点什么的艾琳娜,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无法出言反对了。「不介意共同尝试庶民的餐点」,是在明言茶会「随和」的气氛,而「只需负担庶民也能负担得起的价格」,又充分展露了琴的「体谅」。
到此为止。在言辞的剑舞场上,艾琳娜退无可退,再一次缴械。小乌鸦被「上流社会」的意志攫在了掌心里。
不过,琴对艾琳娜的无知缺乏想象。
第二次茶会依然由琴而非克拉丽丝主持,本来完全可能招致「欺侮」的怀疑甚至流言,天真的男爵千金对此居然没有流露出丝毫顾虑……这部分姑且还在琴的考量范围里。
但她不至于设想,艾琳娜连自己所托的这么小一件事都做不好。
当然也可能仅仅是漠不关心罢了。她相信艾琳娜最终总能完成这点小事,至于中间是否要付出什么独属于艾琳娜的代价,已超出了她那一分同情与真心的限度。
而艾琳娜的贴身女仆弗朗西丝,早就先于「上流社会」把杏发绿眼的小主人攫在掌心里了。
平日艾琳娜在校学习,除去简单的卧房清洁工作,这名女仆可以自由地在厢间歇息。外出嬉戏也不错,美丽的银城是个适合有点零用钱的年轻女性漫步的场所。如此一来,夜间与休息日会对自己下命令的小主人就显得碍事又多余了。
不过,弗朗西丝是一个既懂事理又有法子的人,她对于艾琳娜唯唯诺诺的个性早就驾轻就熟。
她知道,小主人一次都不曾,甚至可以说不敢对老爷抱怨自己。正相反,三者都在场时,艾琳娜会拼了命地说自己的好话,指望能在之后的长久共处中得到善待。
这样的一位小主人,她的各种指示究竟应当如何理解与执行,弗朗西丝可以说是相当明白。
像是「请为我去那家店铺买一些像样的点心,我想在茶会前预先品尝一下」,既然没有指示自己「亲自」去,也没指示完成的时间,就给了弗朗西丝便宜处置的「空间」。
就算小主人之后抱怨,自己也能回应一句「请您下次交代清楚」。更妙的是,小主人根本不会抱怨。
弗朗西丝根本不会去亲自去购买那些点心。按说太阳不错的日子,出去逛逛也不错,但不好好执行小主人的命令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她走向中央中学的女性侍从宿舍。
她要抓一个特定的人。原本有两个人可以抓,但她知道其中一个人病了。不知为何,仆人们知道得永远比主人多。
屋门紧闭,但她并不敲门。敲门很危险,有可能会把某个她虽然不会承认自己畏惧,但绝不愿意多见的人招引出来。
她很有耐性,直到那个人自己出来为止,她可以倚靠着墙,一直默默地等待下去。
吱嘎。门被打开。
抓、到、你、了。
(咿、咿咿咿!)
「闭嘴,关门,跟我过来,」借着奴隶居住间门缝里的光,弗朗西丝能看到里面有一道黑赤蓬松的马尾辫,所以她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对出来的人命令。
叮铃叮铃。刚走到走廊半道上,她就伸出手臂,把这个黑发的小家伙拦腰挽起来。
(咿咿咿咿咿咿!)
每当嫌小家伙步速太慢时,弗朗西丝总是这么做。
在发抖呢。从光滑的脊背上能感觉得到。
即便发抖也不敢挣扎。很好。
到了走廊的另一侧的尽头,她就把小家伙放在角落里。
「……」
侧发滑落在肩上,红眼睛眨巴着。小家伙不安地缩着脖子,在胸前握着两手,抬头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话。
(命令是……?)
「拿着。给我家主人买东西去。」
弗朗西丝把装着零钱包与购物单的小篮子塞在小家伙的围裙上,然后开始交代店铺的位置。
「这次再搞砸,没那么轻易饶你。」
(咿、咿!)
看着小家伙拼命缩起侧卧的两腿,抱着脑袋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弗朗西丝感到一抹轻蔑的冷笑爬上了自己的嘴角。很好,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别老拔我头发!)
这便是使役权的「中间地带」。
中央中学的「庭中」组侍从有为准贵族们提供服务的义务。
只要在工作时间,对于莉拉以下的女仆们而言,准贵族们与她们的主人无异。即便在工作时间以外,但凡是合理的要求,女仆们也应当尽力满足。
究其根源,「庭中」侍从的处事态度关乎中央中学以及其背后的迈尔斯子爵,甚至西弗斯市的颜面。为了体现主人的待客之心,女仆们势必要表现得礼仪端正。
不过……究竟怎么样的要求是「合理」的要求呢。怎么样的要求,不会反过来被人质疑是「非礼」、「荒唐」,引得别人窃窃私语呢。
明明自己有能力完成的事情,却去委托别人,不是等同于对他人宣言自己的无能吗?
想必出身显贵的各位准贵族都拥有这般常识吧。
若要由莉拉更为直截了当地补充说明的话,即便客人有所请求,真正的主人的要求依旧永远是第一位的。视乎实际情境,可以拒绝甚至却下这一义务。
但这些道理,弗朗西丝一概不知,亦或者虽然知道却在装糊涂。相较于小主人会不会丢脸,自己的轻松愉快显然更为重要。
她已经习惯以道格拉斯男爵千金的名义发号施令了,并且以后也将这么做。如果会被拒绝的话,找准不会拒绝自己的人就行了。
那两个在自己面前总是噤若寒蝉,连对上司诉苦都不敢的胆小鬼。
小家伙原先正在照顾绿头发的那个吧。自己把小家伙差遣走的话,绿头发的那个就没人管了吧。
但那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个蓬蓬松松的小凶婆娘在嘛。
当然,还是希望绿头发的那个尽快恢复健康。弗朗西丝一边下楼离开女性侍从宿舍,一边用手指玩弄卷卷的侧发,一边想。
毕竟弗朗西丝并不恶毒呢。而且,只有一个人可以差遣的话,不一定总是能抓到呢。
艾琳娜的「过失」一共有三个。
第一,奴隶无权进入平民的「队列」。
想必,谁都不愿意在进入长队列之时,看到前方的位置并非活生生的人类,而是一只无人看管的旅行箱,正在代替主人占位吧。
即便箱子的主人在箱上留下「抱歉,暂离」的便签,后来者也完全没有义务去理会这一说辞。就算将它直接从队伍末尾推离,旅行箱的主人返回之时,也没有任何合乎世人认知的道理可以与这么做的人争辩。
没有公民权的辉夜,在法律上被当作「物」,与这只旅行箱完全无异。
正是因为了解这点,莉拉绝不会派遣辉夜去会形成长队列的场所跑腿。否则,辉夜只有待到队列消失才能请求服务,而这极有可能是该场所的工作时间结束为止都不会发生的事。
辉夜同样了解这点。所以当她抵达琴转告艾琳娜、艾琳娜转告弗朗西丝、弗朗西丝又转告给她的那条有人气点心铺的长巷,看到满载着莺声燕语的长列时,她只得怀抱着篮子,远远瑟缩到队列侧后方,遥远的角落里去。
为了避开诧异的视线,少女奴隶选了一处没有积水的平整之处跪下,将脸深深埋下。
(呜、呜嘤嘤……)
这项工作要求过分无理了。即便消耗几个小时,最后也很可能无法完成。
(不想……被拔头发……)
但是今天的辉夜是幸运的。
「准许你。」
(——!)
手套。手提包。暗色长裙。遮挡侧眼的短发。在巷角将细长的影子投在辉夜身上的丽人,神情严肃,并不多语。
「非常感谢您……!」
诧异地抬头。慌忙地起身。以及尽快地答谢。
对方没有更多言语,仅仅是娴静地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咫尺的通道。
这动作的意图十分明显。快点出来。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再进行什么多余的致谢。
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简直如同推搡一般,将短裙的边沿都未抚平、膝盖都未完全拍净的少女奴隶踉踉跄跄地从角落里驱赶出来。
然后,便是现如今的状况了。
(……唔姆。)
辉夜的前方,是一对不停欢声说笑的白裙少女。
从披肩的款式看,多半是女学校的学生吧。对于她们来说,购买点心算不上什么目的,即便处于长长的队列之中也不错,这一切都不过是与玩伴一同消磨休息日的方式罢了。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死透了。虽然盖着白布,但是我哥哥看得一清二楚。」
「也不一定是吧?那个时候天那么暗,还在下雨。」
「嘿嘿嘿,脚露出来啦。带着锁链的,还是褐色的,绝对是她,错不了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那种大罪犯,从最开始就不该放进城里来嘛。贵族大人们也真是不够当心,怎么还可以用那种人呢,三年前就该直接处死嘛。」
「不~过,这不就表明,西弗斯真的是『应许之福地』吗?怎么样肮脏的灵魂,在这里都会给『啪』地净化掉的!」
「哈哈哈,你还相信这种哦。」
「我家老奶奶天天这么说~~!」
「不过,这么讲,好像真的!今年已经连续两个『J』了!」
「是吧是吧~~?」
(………………………………。)
(唔姆。)
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与前面的人保持着距离。移动时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然而与后面的人的间距,就无可奈何了。
鹰一般的视线正从后上方俯视她。彻底冰冷,却比阳光更有穿透力。
正是刚才「准许」辉夜的那名女性。
(唔、唔姆。)
拥有发现正在藏身的辉夜的观察力。多半是通过女仆装与拘束具,一眼看出了辉夜的身份,进而理解了辉夜当前的困境。此外,还了解如何让身为奴隶的辉夜加入队列。
准许辉夜加入队列,并且让辉夜处于自己的「前方」,以提前避免与后方来人的矛盾。
(……也就是说,比起一般人更懂得和「奴隶」有关的规则。)
即使身着便装,也能看出,这是哪位贵人精明能干的女性侍从吧。
与辉夜一样,是为了某位大小姐才来到了这个地方吧。
沉默之间,辉夜忐忑地垂头伫立,此时仿佛连发出呼吸声都是犯罪。
少女奴隶不理解。
(为什么……要帮我?)
(不像是……这种类型的人。)
(特地为了捉弄我?在队列的前方,再把我驱赶出去……)
(也不像……这种类型的人。)
(总不至于,是因为「我们的前发都遮住了半边的眼睛」这种滑稽的缘故,吧。)
同时,她也很不安。
(她允许我继续工作。这么一来,我多半不用被那位丧心病狂的拔头发小姐处罚了。)
(无论是外冷内热,还是一时兴起,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巨大的恩典。)
(我可没有什么……能回谢的。)
(她肯定知道我没有多少钱。不至于是看上了这个……)
(那么就是,想要我用身体报答……?)
(如果是男性,倒还能理解啦,毕竟我那么可爱嘛。可这一位毕竟是女性——)
突如其来地,少女奴隶在这温暖的阳光中一阵战栗,仿佛阳光光线之间涌起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不不不,不是还有拔剑小姐这种异类吗!?)
(我、我可不会故意说过世的人不好的话,但这种事也好,那种事也好,她、她都对我做过!)
为此她身后的丽人,像是略为困惑似地,略略偏头。
(所以说,之、之所以凑得那么近,其、其实是?)
(想要吃掉我?在思考如何吃掉我?不如说现在已经在用视觉与嗅觉品尝我了?)
(那、那那、那不就是痴女了吗?)
(啊——啊,真是的!搞得人家,突然就害怕起来了!)
(别再盯着我了啦!好恐怖!虽然看不到,但果然好恐怖!)
随着队列再次前行,少女奴隶的战栗终于告一段落。
(冷静,冷静,唔姆,冷静。)
(怎么老忘记自己的本分。我是那种有挑三拣四资格的人吗。)
(哼姆,别说是女性了,哪怕是狗,哪怕是三——)
(三、三头巨猫……唔……唔……)
(三头巨猫!呼姆!哪怕是三头巨猫!我也早就做好了觉悟!)
(不就是身体吗!来吧!想对我做什么就做吧!我绝对不乞求怜悯!)
(啊,那个,虽然如果不对我的头发舔舔咬咬,不故意挠我痒痒,我会很高兴就是了,但我并不害怕,绝对不会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然而其步伐所蕴含的忐忑与拘谨纹丝未减。
(……比起这些,有别的要紧的事。)
那战战兢兢地挪动两只鞋子的姿态,不仅仅像是在惧怕足链会因为环节相击发出鸣音,简直连衣裙的丝料与身体的摩擦声都想避免。
当裙角开衩之处轻轻拂过光滑的丝袜顶端与柔软的腿根,在所难免地发出些许轻微声响时,她禁不住地要颤抖。
她仍旧在害怕暴露艾琳娜的其他「过失」。
第二,贵族不应进入平民的「队列」。
如此自降身段的行为,不仅会贬损自己,也将被视作对自己的家族乃至整个贵族阶级的侮辱。
视乎具体情节,甚至可能被大骑士团问罪。
当然,身为男爵千金的艾琳娜并未进入「队列」,正如同她并未直接对少女奴隶作出「去人气店铺购买点心」这种盛气凌人、强人所难的要求,然而,这完全是「无关紧要之事」。
辉夜之所以位于这一地点,究其根本是由于艾琳娜的命令,因此此时的她即是艾琳娜的判断与行为的代表,其中的一切「过失」都将被视作艾琳娜的意志。
诚然,一切的根源是弗朗西丝的不称职,派遣了身份低下,既不能越过「队列」与店主直接交涉,又不能自主进入「队列」的辉夜来进行这项工作,但这仍旧是「无关紧要之事」。
「没有查明实际情况」,「任用不称职的侍从」,亦或者「明知侍从不称职却不责罚与撤换」,诸如此类,依然会被当作艾琳娜的「过失」。
错误的程度,也就因此从「天真」「无知」上升到「有眼无珠」、「愚蠢」与「无能」。
而艾琳娜的「过失」,也即是对女儿缺乏管教的道格拉斯男爵的「过失」。
如果「过失」被人发觉,其结果,辉夜会被立刻处死,弗朗西丝会被施以严苛的刑罚,道格拉斯男爵与艾琳娜也一样逃不掉王的惩处。
此后,由于艾琳娜派人来这里前曾在公开场合中接受过琴的提议,他人必然会传言,「道格拉斯小姐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过失』,是因为卢卡斯莱利小姐的指使。」
这么一来,「明明是可以轻易避免的『过失』,却故意这么做,是想陷卢卡斯莱利家于不义之地吗?」琴以及琴的家人一定会这么思考吧。
换而言之,除了会被惩罚,还会在脆弱的友谊萌芽之前就结成仇怨。
这便是「上流社会」与「庭中」所具有的毁灭性。聪慧又敏锐的莉丝对此了然于胸,琴能够勉勉强强地窥见,艾琳娜则是完全没有准备好。
(「印象」……)
正在被男爵千金间接使役的辉夜并不了解本件工作复杂的背景,但她也至少清楚代表贵族进入「队列」,其实是比无法进入「队列」完成工作更为严重的「过失」。
自己若不谨慎处事,会给使役自己的人造成巨大的麻烦。
(「一不当心就会被处死」。)
使役者的事情比一切都优先。下人为此可以牺牲劳力乃至自己的名节,身为「物」的奴隶更是连性命都可以随时抛却。
(众所周知,我可是最怕死了。)
温顺的三级测试适格者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自始至终拼命地隐藏自己的存在与气息。
有不少奴隶时常处于自惭形秽的心境中,对他们来说,回避他人的视线,努力遮掩自己的项圈、拘束具乃至伤痕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辉夜并不是这种奴隶。
她把自己视作一件有待使用,并且每时每刻都准备好被使用的物件,因此总是努力出现在合适的位置。除非使役者们表现出明确的反感,她并不会特地隐匿自己的身形。
今天的她如此做,有明确的动机。
被倒转的篮子,与辉夜微隆的胸部紧贴在一起的正面之上,双镰刀与直尺的交叉图形,毫无疑问是道格拉斯男爵的家纹。
她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会被人看出使役者的身份。
即使在接受命令之时她就明白这是「过失」,无权反对命令的她,只能接受下来,并竭尽全力去掩盖。
所幸这件工作的性质很单纯,难度也很低。
要做的事情很少。无非就是等待。
在其上,飒爽的晴空与其下,潮湿的地面之间等待。
在其前,娇俏的闲谈与其后,锋利的凝视之间等待。
她就这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啊哈哈。)
(「等待」……吗。)
(以前……)
(后辈的书柜中有一支来自北方国家的剧本。)
(用词太艰深了,怎么都看不明白,只记得那就是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呼呼呼。)
(那个时候的我,果然最讨厌「等待」了。)
(就算再怎么喜欢甜品,如果为了甜品要这样特地「排队」,绝——对敬谢不敏。)
起风了。
是自下而上,柔和却又轻浮的微风。
先是不检点地试探着少女奴隶的衣裙,随后自额角把她的刘海推开,终将始终掩盖着的两眼暴露出来。
在自然形成的阴影之下,嵌在赤红色的瞳中的暗金色瞳线,像是在微微发光一样。
(时间。)
(想要时间。)
(想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想要更多更多的时间。)
(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想要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怎么用都用不完的时间。)
(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等待」这种小事里呢。)
(这个毫无廉耻心的时间小偷哟。)
(结果,不知是对「等待」的报复,还是对后辈乱翻我房间的报复,像是恶作剧一样,我把那支剧本藏在了后辈的床底。)
(结果被后辈使用了阿基里斯腱固定,怎么拍地板都不肯饶过我,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在这难得的秋晴之日,同样正在亲吻与拥抱辉夜的微风,简直像在同阳光向区区一名奴隶争宠。
与阳光不同,没有什么能阻止风。它不断地吻着少女奴隶长发之下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要对阳光宣言胜利。
(呼呼呼。)
(怎么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呢。)
(是想从此时此地,关于某些人某些事的思考中逃出去,吗?)
(这不是反掉了吗?搞错了逃跑的方向,完完全全地反掉啦。)
在风作出这浅薄之举时,那暗金色的瞳线中的意思,却愈发深起来了。
(我现在在这里了。我成为了「奴隶」。)
(有阻止不了的事情。有怎么都阻止不了的事情。)
(可,那又如何呢。)
(相较于不能做的,我能做的更多。)
(相较于丢失掉的,我得到的更多。)
(像是帕尔那种虽然漂亮但是又蠢又笨的家伙,是绝对不会明白其中的好处的。)
(可以说,现在的我,虽然是「奴隶」,远比以前要自由。)
(至少,我现在终于有了「等待」的自由,没错吧?)
(呼呼呼,没错哟!身为可爱的女孩子,在人气甜品店前排队等待的自由!)
(虽然没人准许我去吃!)
(当然也不会去吃!就算倒找钱给我我都不会去吃!)
末了,像是从阳光与微风中得到了足够的安慰,原本半垂着的眼睑,温柔地抬了起来。
似乎忐忑与惊惶之时已经过去。她明白了要如何面对自己当前的处境。
(对不起,拔剑小姐。)
(但是,现在的我呀,真的很幸福哦。)
(……至少,我是这么相——)
男人与男人大步前行,粗鲁地谈笑。
男人与男人径直靠近了队列的中部。
「哈呜!」
哗啦。
辉夜只感觉自己的肩膀从侧后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推了一下。转瞬之间,她就被粗暴地推倒在一侧浅浅的泥水塘里。
男人们占据了她原本所在的位置,而他们的谈笑连片刻都没有中断。
(……啊哈哈。)
第三,奴隶无权进入平民的「队列」。
再一次地。
(结果还是被赶出来啦。)
即使得到了「准许」,也没有完成工作的「保证」。
奴隶就是如此不可靠的东西。
随时可能被侮辱,被伤害,乃至被杀死。
这便是名为奴隶的低贱之物的宿命。
前身完全湿透。两肘下方与膝盖传来疼痛感。苦味从嘴角渗进来。
自正面跌入泥淖的辉夜,雪白的肌肤也好,银色的足链也好,全被染得脏兮兮的,连长发也从脊背的两侧滑落在泥水里。
像是不满足于点到为止,浸透了围裙,溅污了腿侧之后,泥水顺着丝袜与裙边往上不住地晕开,直至原本干燥的部分也变得潮乎乎的。
辉夜竭力从泥水里挣起头。自下巴至耳际,原本娇美的脸庞也被泥浆污了半张。
然而她完全没有爬起身的意思。少女奴隶尖牙微露,半张的猫眼睛里满是专心致志。
以扯断锁链的势头,拼了命地举着尚未染脏的双手,托着小篮子。
这逆来顺受的姿态,像是知道自己即便被推倒在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即便如此,也绝对不能怠慢了使役者所托的物品。
(呼呼呼。)
(全完啦。)
(这么一看,先前为了三五根头发的安危一直提心吊胆的我,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那么现在,该「等待」什么了?)
(「请帮帮我」?)
以跌倒的少女奴隶为圆心,视线纷纷掉转过来,随之,某种涟漪从队列之中散开。
大部分人刚刚意识到原本队列中有一名奴隶。然后,通过眼前的状况,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充满压抑感的沉默中,女性客人们小步往两侧退离。若是和伙伴在一起,就不自觉地彼此靠近,握住对方的手。
一侧的远端,店铺的女主人也从窗口探出头,与早已转身的首名客人一同眺着这个方向。
与这沉默相对的,是这两名男性旁若无人的喋喋不休。
「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娘们才喜欢的地儿?」
「那是因为你这乡巴佬还没尝过这边老板娘的手艺。」
「嘿嘿,吹。就当被你骗了也不是不行,不过钱得你付。」
「哈哈哈,可以。白天的我来,晚上的你出。」
「拉倒吧你!」
争辩。大笑。荤段子。彼此拍打背部。
个头比其他所有人都高的这两人,似乎同样觉得,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理所应当、不值一提的事。
这一带治安良好,在此生活的大多是殷实的人家。不如说正是因为有这方面的考量,店主才会选择把流动店铺停放在这里吧。
没有流氓与无赖。大白天的,也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者们活跃的时分。
此时此刻的这一事件,原先和这一地区完全无缘。
然而,它毕竟发生了。
自店主的角度看,情况颇为严重。
倒不是说这位店主是奴隶的同情者,实际上,队伍中混入奴隶这件事也让她颇为犹疑。
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队列的秩序被破坏了,而且是以暴力的方式。
这无疑会惊扰到其他顾客。店铺好不容易才攒起些许名声,在这关头,影响尤其恶劣。
另一侧的远端,已经有胆小怕事的客人开始陆续离去。
剩下的人也并非不想离开。她们单纯是还沉浸在惊诧之中,亦或者被这两人从后侧阻挡了去路罢了。
太糟糕了,这是店主必须干涉的事态。在对方夸赞自己手艺之时,若被人认为是自己默许的就更糟了。
然而,与顾客们一样,店主也不过是名个头偏矮的女性。
她也畏惧暴力的伤害。
她应当去呼唤「剑」。
然而,她没有。
若说为什么,原因一目了然。
铠甲。披风。铁手套。佩剑。
这两个男人正是「剑」,正是她原本应当求援之人。
一名自始至终在咀嚼着什么。另一名,也就是推开了辉夜的那名大个子,胸甲左侧甚至有带翼铜蛇的印记。
这条蛇究竟是代表「医药学」还是「城市卫生」,店主没有去揣摩试探的勇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秩序被秩序的守护者,以律法为名行使暴力之人所摧毁。
没有道理。但就是发生了。
身为店主的人都不敢出声维持秩序,更不用说仅仅是正好在这里的其他顾客了。
自泥淖而始的最初的涟漪过去之后,冷飕飕的晴空下,人心间净是沉重的煎熬。
(啊哈哈。)
(果然是,不可能的吧。)
(毕竟,你们也只是,在「等待」着罢了呢。)
(而就像我等待不到一样,你们也是,等待不到的呢——)
然而,还是有人启唇了。
「我没有允许过两位插到我的前面。」
唯一没有后退的女性,那位侧发遮掩了一侧眼睛的丽人,攥着提包的细带,轻声却坚定地说。
(喂喂喂喂喂。)
(做什么,呐。)
男性谈笑不止。
「我没有允许过两位插到我的前面。」
女性重复。
(停下来啦!)
于是像是刚刚惊觉后面居然有人一般,原本面对面的两人停下对话,侧身朝后看去。
(……)
冒犯性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女性的身体,随之是不怀好意的提问。
「插到……哪里?」
女性冷冷地看着因为这粗俗的玩笑而「呵呵呵呵」地乐不可支起来的两人。末了,她尽可能直接地说明自己的指示。
「请离开这里。」
眼见对方又以大笑回应,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她的手探向颈下的衣领。
「!」
(!)
银色的哨子刚握到手里,纤细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你,做什么!」声音终究是提高了一些。
「先生,先生,先生们!」随之,店主也终于离开了店铺,以讨饶一般的语气对「剑」恳求。「请不要,请不要这么做。」
「老板娘,是她不懂规矩哦,」宽肩膀的大个子故意用小孩子告状的语气。「明明这一区片的『剑』都在她眼前了,还要用『呼唤哨』,这不是滥用嘛。再说了,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异常状况吗?」
「怎么看都没有呢。」他的伙伴回以揶揄的语气。
「也就是说——」
「放开我。」而女性已经打断了这无聊的对话,厉声命令。
「真凶,真凶。明明手又小又可爱,怎么那么凶。会嫁不出去的哦。」大个子终于松开了她,像是颇为无奈地举起两手。
(……)
「两位先生,要不请先到前面来……」店主斟酌着用语。
「哈哈哈哈,还是老板娘明事理。老弟,我们——」
「告诉我你们的姓名与所属。我要去『剑鞘』举报你们。」女性第二次打断对话。
(喂,您!)
原本位于后方的,一直咀嚼着什么的那位同伴,把笑脸敛起来了。
不过咀嚼没停。
「你说什么?妞儿。」
呼吸的热气喷在女性的脸上。
店主几乎是慌忙地要把两人隔开。
「好了,好了,都已经结束了,小姐您也少说两句——」
「告诉我你们的姓名与所属。我要去『剑鞘』举报你们。」女性第三次打断对话。
(我说呐,您!)
此后的事情,辉夜的记忆不怎么清晰。
「啊……!」
只记得,两手一直守护着的小篮子,被长靴一脚踢飞了。
(结果,是这边吗~~!)
尖牙微张。
(还好,是背面朝上!)
(但愿没有在地上蹭坏!Wardrobe可没法——)
「——!」
来得及爬过去之前,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就被个子更高的那人捉住了。
铁手套的金属质感比泥水更冷,比地面更疼,一直嵌入肉里。
接着,哗啦啦啦,上半身被人从泥浆里拽了起来。原本在慌慌张张地追随小篮子的圆溜溜的眼睛,被迫转向眼前的人。
「啧啧啧啧,」说话的人像是在对辉夜这满身的泥污作出评价。「不过,脸还算漂亮。」
「恳求您,允许辉——呜嗯!」
话音未落,连带着周身的锁链,少女轻盈又柔软的身子被重重甩向巷子的侧墙。在落地之前,铁手套已经准确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
围观者纷纷捂住自己的嘴,倒抽凉气。
滴滴答答。
在重力的作用下,泥浆顺着长发,围裙,小腿,足链,乃至自下而上掐着辉夜的项圈与脖颈的那条笔直的手臂,不断往下滑落。
「嗯……嗯呜……」
被迫停止呼吸的少女奴隶,喉头递出不成声的呻吟,泪盈盈的两眼垂下哀意。
膝盖顶在一起,鞋跟在颤抖中轻蹭着身后的墙面。
两只小手收在胸前,轻轻放在掐紧自己脖颈的铁手套上,但完全没有用力,这姿势仅剩下两三分乞求之意。
窒息,这便是辉夜的记忆逐渐模糊的成因。
(啊哈……哈……)
加害者万分得意地仰视着自己的加害对象。
(连出门……跑个腿……都做不好……)
(我都要……讨厌自己……了……)
「住手!」女性又一次提高声音。
(请停下……来……)
这次她选择前进。
(停下……来啦……)
(拜托……您……)
但是,铠甲与剑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直咀嚼着什么的那位双手抱臂,仅仅以站姿就阻拦了她。
「妞儿,你想做什么呢?你想阻挠『执法』吗?」
「她什么都没——」
「你又知道她什么了。」这次轮到她被打断了。「出门在外少管闲事,你家主人没教过你吗?」
「——!」
丽人的肩膀第一次颤动。
(呼呼……呼……)
(这……就对……啦……)
轻蔑的视线再次在她的身体上上下游走。尽管冒犯且无礼,但毕竟是在城里浸淫多年的「剑」的目光,不仅同样锐利,还很世故。
从最开始,这两个男人就明白,像是辉夜这种相貌与衣着的货色,主人多半是个厉害人物。
打狗还需看主人呢,何况是会说人话,会对主人告状的奴隶。如果主人就在辉夜的附近,他们断然不可能对辉夜动粗。
是少女奴隶身后女性的动作,同时暴露了两人的身份与关系。
虽然衣着上品,但她那尽可能挨近,用还算得上高挑的身子竭力为身前的人遮掩他人目光的姿态,完全不像大大方方地带着奴隶出行的使役者,仅能理解成出自同情。
会同情奴隶,并且拥有把奴隶带进队列的合理「知识」。然后是恭敬熟练的站姿,冷静而又死板的语气。如果到这一步为止还是怀疑,银哨现身的瞬间,这个女性的身份就被「剑」们完全确定了。
这东西确实会被发放给大小姐们,但大小姐们可不会屈尊纡贵,随身带这种东西。
下人。
考虑到贵族不可能派遣仆役进入队列,这是某位官僚或者富商的女侍吧。
她已触怒了他们。找事的家伙就以找事回应。
所以当场暴露她的下人身份,让她被周围的人看不起。
两个人都是玩女人的老手。他们很清楚,近似卖身契的「强制工作契约」,在公共场合对女性拥有人格上的伤害性。
光是「成为女性下人」就是令人窃窃私语的事端。对于眼前身着便服的美丽人物更是如此。
当然,这是不够的。他们还恨不得直接按倒她,撕光她,用身体教她和男人讲话的规矩。
他们有让任何女人哭起来的自信。
不过,这就越过了线。当街伤害平民,尤其是官僚或富商家的女佣,无疑会反过来给自己惹麻烦。
所以,用别的方式。
合乎情理的方式。
「我说,难道你家主人,教你工作时,还要带着给奴隶插队的闲心?尤其是这个烂到骨头里的小扒手,小婊子,做了奴隶才留了一命的小贱人?」
在眼前的奴隶无法开口反驳之时,用无法被证伪的语句义正辞严地斥责这名女仆,并且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
「……」
果然,尽管只有一丁点,犹豫了呢。不光是她,周围的人的眼色也变了,当暴力行径突然找到了「依据」,冠以「制裁」的美名之时。
沉默的涟漪再次往四周散去。
——不够,还不够,光这样还远远不够。
还要以,让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妞儿痛苦的方式。
(——!)
「嗯呜!」
尽管脖子依旧被掐着,当腹部被铁拳直击时,辉夜因为突然的剧痛,再次发出清晰可闻的呻吟声。
(昨天……被踩的……地方……)
「喂喂喂,不长教训呢,还往前。再往前,我可要不客气了。」
咀嚼着什么的男性,对女性不由自主的动作出声警告。
声音并无恫吓之意,然而威慑力已经足够让她止步。
可虽然止步了,她的颤抖却止不住。
「呜——!呜——!——!——!——!」
仿佛是在和伙伴配合表演一般,另一名男子咧嘴笑着,握紧铁手套,以相同的频率直击着少女奴隶柔软的腹部。
苦闷的窒息上不断叠加新的剧烈疼痛,辉夜的瞳线因此收缩成了小点。泪水不住地夺眶而出。
满嘴的酸味。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将脸颊侧面已经开始收干的泥点再次打湿。到最后,她的呻吟也终于归于无声。
而退离的涟漪也再次往四周散去。
(好……痛………………)
为此,两名男性感到满足。
并不一定要伤害到对方的肉体,才算伤害到了对方。当对方感受到伤害之时,伤害就确确实实地在那里了。
而且,通过当面行使暴力,成功地吓住了对方,消除了被举报的可能性。
能让对方无法继续维持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轻颤个不停,却又不敢于出声阻止,这已是「剑」们的完全胜利。
「——!——!——!——!——!」
(「请……帮…帮……我…………」)
距离这里最近的两名白裙少女,将指甲咬进彼此的手掌,几近要因为恐惧而倒地。
没有多少人生阅历的她们,曾经简单地以理想论的直线将善与恶切割开来,认定犯罪与邪恶都应当受到惩治。然而即便眼前的少女奴隶真的是「剑」们所谓的凶恶罪犯,她们也不由自主地要为她所受的折磨战栗。
「惩治」变成具体的东西时,具有过分血淋淋的冲击性。
然后,突然惊觉,在强而有力的凶暴前,是非曲直变得暧昧不明。自己也可能突然成为「惩治」的对象。
于是,不敢发声。
「——!——!——!——!……——!!——!!!」
(「求……求……您…………」)
所以在持续着的,仅剩辉夜无声的呜咽与哀鸣。
女性因而被一种特殊的负罪感所压垮。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把她带进「队列」。为她隐藏身形。出言维护她。
好像很善良。好像很有原则。
可当暴力就发生在眼前之时,尽管还想帮她,好想好想帮她,然而身体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牙齿在打架。下巴发麻。连站都要站不住。
此时发现了自己的胆怯与懦弱。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啊。
所以说。
知道了,这种负罪感的名字。
「伪善」,不是吗。
「——!——!——!——!——!…………………………」
(「救……救……我…………」)
然而对于两名「剑」而言,不过是例行地玩弄了一名奴隶的性命。
他们并不憎恶辉夜。谁会憎恶餐盘之中,任自己下刀的一块熟肉呢?
单纯是,这么做,没有任何代价罢了。
所以,这样的事情,以前,以后,还有很多。
这也是对于「剑」这一身份的理解方式之一。
「制裁者」,同时,「不受制裁者」。
(「谁……来…………」)
(「救……救……我………………………………」)
(——以为我真的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呼呼呼。)
(我可真是个大骗子呢。)
(「等待」……吗。)
(听好了哟。所谓的「等待」啊,是在希望某件事发生之时,才会出现的情感吧。)
(——也就是说,我从最开始,就没有在「等待」着什么,这样,才对吧?)
(呼呼呼。)
(羞辱?玷污?伤害?折磨?)
(想发生的话,就发生吧。)
(想继续的话,就继续吧。)
(想要对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觉悟什么的,真的早就做好啦。)
(毕竟,现在的我是「奴隶」嘛。)
(呼呼呼。)
(我期许的末班车,所停靠的终点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目的地嘛。)
(呼呼呼。)
(绝对不是因为,我是会因为被人弄脏,被人扼喉,被人击打小肚子就会感到身心愉悦的痴女哦。)
(不过,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感…觉……就……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过神,辉夜发现自己滑落在墙边。
生命正粗暴地从喉咙注入进来,耳鸣与心跳声中混杂着自己接近抽泣的软弱喘息。
小腹钻心地疼,宛若内脏搅作一团。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脚踝一阵阵地发麻。
(……)
虽然不是很明白,时间已经移动了一截。
「哈、哈、哈、哈、咳……咳咳……呼、呼……咳咳……」
轻咳之中,喘息逐渐平稳下来。
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了。已经不能仅仅说是「搅作一团」了,内脏简直像是被捣烂了一样。
(……想吐。)
(——!)
刚用手轻轻捂了一下,就是触电般的刺痛。她垂着头无力地往前倾倒,不成样子地将自肘至腕的两条手臂都紧紧贴在泥泞的地上。
突然发觉膝盖也疼得很,丝袜的绽口在静静地淌血。裸露的后背也一样,多半是被巷墙擦破了。
(所以说……结束了吗?)
(——!)
匆忙间,她忍痛直起腰,以手臂为支点挣扎着跪起。脏兮兮的右手撩开前发,尚不能对准焦点的红眼睛,忧心忡忡地朝着篮子最后飞行的方向张望。
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
(糟了,完全把这个给忘了!)
(怎么办。是不是必须用时之刃——)
随之,冰冷而苦涩的,鹰一般的视线,引得她一阵寒战。
她转回脑袋,抬起沾着泥污的脸。
(啊……。)
凝视着她的那名丽人正提着那遗失之物。
原在手中的小提包已改为肩挎。完全不顾落地后的脏污,黑色半透明的薄纱手套轻轻地把小篮子的提手握住,带有纹章的篮子正面和女裙的下摆紧紧贴在一起。
(……)
(真的,谢谢您。)
像是终于安心了,也像是精疲力竭,带着一目了然的谢意,少女奴隶再次把前半身伏低。
姑且还算干净的手背,揩过嘴角。
(所以说……)
(在我失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
眼睛终于能看清了。
倒在地上的不止她一个。
一名「剑」,肩甲开裂。尽管身躯庞大,此时却昏倒在泥浆里,如同熟睡的婴儿。
一名「剑」,胸铠凹陷。那张不饶人的嘴不再咀嚼什么了,牙缝之间冷哼着痛意。
「不受制裁者」被制裁了。
原先的队列也没有散去。不,说是「队列」也不准确,现在少女们聚在一起,乃是为了某事正在雀跃的「人群」。
似乎是被这一幕惊到了,少女再度忍着痛,摆着长发,膝手并用,顺着墙往后退去。
两眼动摇地在人群中寻觅着什么。
(这又是怎么回事?)
(谁那么胆大包天,居然攻击执法者?)
(而且,还打赢了?连拔出武器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
(粉红色的笨蛋明明不在……)
(总不至于要我相信,是哪里的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把可爱的少女从危机之中救了出来——)
耳朵,也终于能听见了。
谁的脚步声,从店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靠近。
(——!)
「——!」
少女们再次纷纷抽气。这一次,是由于兴奋。
「呀,」如同这个秋晴日一般飒爽,短发也如同枫叶一般焦红的男性,一手提着糕点纸盒,另一手在额边并拢食指与中指,对她们致意。
(……)
「万分地感谢您,」丽人微微躬身,郑重地道谢。
「你没有伤到才比较重要。真是,下次可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男性苦笑着,朗声回应。
「稍后无论如何请允许我随同您前往『剑鞘』,作为本次事件的人证。」丽人再次躬身。
「没有关系,我——」
「我也是,我也是!」对方还来不及阻止,两名白裙少女之一也急躁地开口了。「请您允许我们一起!」
「我、我也……」随着另一名也怯生生地赞同,新的涟漪在人群中散开。
「我也是!」
「我们都过去!」
「那么多眼睛都看着呢,公道自在人心!」
「大家一起过去!」
「……就是这么一回事。」像是总结一般,丽人第三次躬身时说道。「您毕竟打伤了『剑』,我们担心『剑鞘』会为此刁难您,请您务必允许我们为您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哈哈哈哈,真的是,太感谢各位温柔的小姐了。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我在『剑鞘』有不少说得上话的朋友,没必要耽误大家的时间。大家,多少听说过我的名头的吧?」
「是……。」好几名少女不由自主地同时开口,声音由于帮不上忙而显得低落。
青年被称为「无剑之剑」。自火铁之城到雪银之市,足迹行进的同时烙下了名字。
比起他毋庸置疑的实力,人们更敬重他那高尚的人格与古道热肠的心。
解救了雷泽下议士被绑架的千金的,正是他。发觉了帝国余孽布置的炸药,避免了「多洛莉丝」号倾覆的,也正是他。从第三大街的大火里救出女工们的,还是他。
虽然在新生世代的剑士之中,他的实绩还远远比不上被除名的「姗姗来迟者」,但是,怎么可能去一一比较善举的优劣高低呢?
「无剑之剑」是让人愿意与之一同热血沸腾之人,也是让人愿意与之一同热泪盈眶之人。
正是他制裁了他所见的不平之事。正是他救下了被欺凌的奴隶。
如同秋晴的阳光毫不介意洒落在雨后泥渍斑斑的地面上一样,赤发青年靠近了浑身又脏又湿的黑发少女。
随着人群的视线纷纷掉转过来,少女奴隶几乎是立刻微微颤抖着以额贴地。
「万分感谢您,搭救最最卑贱,最最没有价值的辉夜。」
说不上是清脆还是沙哑的声音,在嗫嚅中道谢。
「抬起头来吧。」
在命令声中,不知所措的猫瞳畏畏缩缩地抬起,对上了满是笑意的眼睛。
青年沙沙地翻动着坎肩口袋里的纸条。那皱巴巴的东西,正是弗朗西丝给辉夜的购物单。
「……每样一件,全齐了呢。钱我已经付了,给你的主人带回去吧。」
一边说话,青年一边掂了两下手中的纸盒。
不解。胆怯。对猫瞳中的这一层意思,「无剑之剑」补充说明。
「我不知你犯了什么罪才落得今天这个样子,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错误,并且以此为耻,所以不管什么惩罚都打算乖乖忍受,是这样吧?我想嘉奖你的这份努力,所以拿着吧。期待你有一天能重获自由。挺漂亮的脸,别再去做坏事了。」
(………………)
这一刻,包括白裙少女们在内的人群,都被这简单的三言两语打动了。
对于这两个女学生来说,今天的「社会见闻」,教给她们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得多。
相比之间毫无道理的「惩治」,这「宽恕」是多么高尚啊。
简直就如同这秋阳之光一样,又暖又亮堂。
温暖是可以被传递的。
此时,即便是那个卑贱的奴隶,她们也能用温暖的目光安抚她,鼓励她。
此刻,希望她也能得到「救赎」的心情,是诚挚的。
(呼、呼、呼。)
(这样啊。)
(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人,这种事情呢。)
(无论是怎么样的危险,都必将少女从中解救出来的,白马王子殿下。)
(因为,我很可爱,所以命运要偏袒我吗?)
(果然是吧。)
(但是。)
但是。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回应这今日秋阳般温暖的举动的,是如同昨日秋雨般萧瑟的话语。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辉、辉夜不配。辉夜最最低贱了。辉夜没有从大人手中接过馈赠的权利。辉夜就是大人眼见的这种下贱的东西。请随意处置辉夜,伤害辉夜,辉夜都甘愿接受,这都是辉夜应得的。」
(我可没有在「等待」被「帮助」,被「救」啊!)
(——这。亦是。我的。自由。)
「……………………」
伴随着这奴隶不识抬举的回答,不满在人群中激起新的涟漪。
不会看气氛吗。
不会老老实实道谢吗。
不会老老实实配合着把这一幕演完,皆大欢喜吗。
果然,就是她所自称的那种下贱的东西吗。
看啊,「无剑之剑」大人都困扰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呵呵呵……」面对这瑟缩到极点的小人儿,青年苦笑连连,再次重复他的主张。「你已经把衣服弄脏成这样了,再耽搁下去,主人会更加生气的吧?所以不用害怕,拿回去就是了。」
「辉夜不配,辉夜不配的。万、万分惶恐地恳求您允许辉夜自己为主人做工作,辉夜只有这点用。」
随着前额再次触地,少女奴隶连回答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了。
白裙少女们,对她失望至极。
啊啊。真是下贱呢。
然而「无剑之剑」决不会令人失望。
「抬起头来吧。」
枫色的秋阳再次爽朗地命令。
「……」
漆色的秋雨,又一次被迫将两眼抬起。
「你这张漂亮的脸,不适合对着地上啦。看,额头都脏了。」男性的声音耐心又温柔。
随之,是开朗的笑声。青年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半屈膝。
「一直在被人伤害,所以没办法不害怕,是吗?不敢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对你好的人?那我也只好,故意对你『坏』一点,你才会听话咯?——那么我命令你,爽快地接下来吧,这就是给你的礼物。」
于是,盒子朝着少女奴隶的手递了出去。
啪嗒。
少女奴隶没有如同青年所的预想一般伸出被锁在脖子下的小手,反而再次惶恐地往后蹭退了一步。
盒子落地。
各种各样的精致糕点从中散落了一地,落在泥水里。
「——!」
第三次,少女们倒抽凉气。
「……」
这一次,比秋风更为严厉的,代表斥责的目光将少女奴隶笼罩。
从未见过,如此下贱的人物!
不配被「宽恕」!不配被「救赎」!
「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像是好容易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在泣音之中,少女奴隶再一次把头埋低。
她没有仅仅以自己的名义谢罪。「浪费食物」无论如何都是巨大的过错。
(呼呼呼。)
「……」
这一次,连久久地沉默,以鹰一般的目光审视她的那位丽人,都觉得不解了。
一直以来身份、态度与行动都一目了然的黑发少女,第一次让她觉得无法看透。
(呼呼呼呼呼呼。)
「……」
这一次,青年也终于不笑了。
他眯起眼睛,怔怔地端详伏在泥里的少女。
「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辉夜,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
道歉还在断断续续地进行,声音里简直要滴下血与眼泪。
(啊,对了。)
(此刻,自由自在的大骗子,还有话要说。)
「请您允许……请您允许辉夜处分……清理……这些……」
「啊……你来吧……。」
对于眼前的情景,「无剑之剑」实在无话可说,无奈地摇摇头,允许了她的请求。
「——!」
于是,人群中又泛起了新的涟漪。
长发,侧发乃至刘海,毫不顾忌地曳在地上。裸肩战栗。
小小的舌头吐了出来。尖尖的牙齿,在颤抖中艰难地一张一合。
奶油也好,蛋糕也好,混在其上的泥土与砂石也好,如同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少女,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它们咽进嘴里。
唾液淌了下来,然后被潮湿的舌尖舔走。然后再次滴落,然后再次被从地上舐走。
每当舌尖触及泥水,便泛起涟漪。与人群中的涟漪彼此干涉。
名为厌恶和不快的涟漪。
所有人都认定,这卑微,下贱到极点的身姿,是理应在秋晴之下抹杀之物。
(啊哈哈,结果还是吃了呐。)
(不愧是人气店铺的甜品。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真是值得了呢。)
(虽然肚子痛得要命,真是幸福。)
(——只此一次,原谅我的任性。)
而「无剑之剑」只有一个疑问。
现在的她,难道是在「反抗」吗?
不可能的吧。
她是「奴隶」。
而且不是一般的奴隶。
红色项圈。三级测试。「庭中」。最最顺从之物。
这是「无剑之剑」所熟知之物。不可能不熟知之物。
以被夺走的剑,以及伤腿的名义。
何况又是这个叫作辉夜亦或者说1304号的东西。
贝尼斯曾经亲手将她锁上通往边界线的火车,所以知道,她即便面对死刑也甘之若饴。
那便只是「巧合」。
只是因为她如她所表现得那么低贱与卑劣。
红色项圈。三级测试。「庭中」。「奴隶」。
看呐。这活脱脱,一条狗的样子。
贝尼斯静静地俯视着她。
明明加了会让她主人震怒的特别「佐料」,可惜没有办法第二次赐给她死。不知为何从前一次的「死」中脱逃了的她,再一次的「死」。
贝尼斯静静地俯视着她。
就算巧计未能起效,在西弗斯的生活还在继续。不妨等待下一次。
贝尼斯无奈地对少女们笑,以一扫万里的晴空般的俊秀的脸。
此后,他开始逐个拖走地上的傻瓜,把腿的疼痛藏在心底。
他恨雨日。
「……」
鹰一般的眼睛,在「人群」重新散成「队列」之时,维持着锐利的注视。
不理解。
明明是会落落大方地接受自己好意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有悖常理的事。
只是。
那一瞬间,目光交错之时,鹰在雨与晴的边界读解到了。
漆色对枫色如此说。
——「你没有对我说教的权利。」
总之,记下来了。
道格拉斯家所用的……这个孩子。
在意。
而此时此刻,最最低微,最最卑贱的那个身负枷锁之人,毫不顾忌周遭的涟漪,还在一心一意地做唯一一件事。
(找到了。)
(我嘴里的这枚钉子毫无疑问是污物,消除掉它,Wardrobe。)
(……难吃。)
会被催更的所以不要><
为了吃甜品也太拼了 hhhhh
虽然,但是……并不是为了吃甜品哦……
巧克力味道的屎跟史味道的巧克力的選擇…所以輝夜做出了取捨,走出了第三條路,犧牲了味蕾,輝夜醬一直強調這異世界的東西超超超超極難吃的(酒醉那東西不算),更何況這份甜點裡頭還有“加料”,真送上去,輝夜小姐再次要使用存檔了°_°|||
不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