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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落」第二十六日，星期四。

（咕姆咕姆。）

（……意外地还不错呢，这个。）

（咕姆咕姆。）

（真的，意外地不错。）

（100分的话，勉勉强强能打20分吧。）

（如果吃的时候不要这么一边眯眯笑一边看着人家就好了。弄得人家老不自在。）

（至于那个笨蛋嘛，啊哈哈，吃不到纯属活该。）

（咕姆咕姆。）

（今天她没有晚饭吃吧。有办法给她也弄上一点吗？）

克拉丽丝突然驻足。因为突然闯入眼帘的一幕，她有些不高兴。

朱红制服裙、浅褐发色的少女正背对着自己，在廊下蹲着。脚边的地上放着一袋炸面包边。

一手托腮，另一手则是用食指和拇指捉着一条面包边，喂食着跪在墙边的小小奴隶。

戴项圈的黑发小家伙在胸口轻攥锁着锁链的两只小手，仰着脸，红色的眼睛圆溜溜的，吃得相当认真。

身为女孩子，这么对着别人敞开裙子，真不检点。

简直是要印证最近的传闻一样。

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是套近乎吗？对奴隶套近乎？

真是的，在想什么呢，这女人？明明高出自己两个年级，这多出来的年岁都跑到哪里去了？

至于另一个，又是谁允许你对她这么俯首帖耳的？谁允许你吃得那么专心？明明自己都从来还没——

（咕姆咕姆咕姆，啊！啊！我都还没吃完——）

「哎呀，契本。」似乎是注意到了侧马尾少女怨怼的视线，玛格丽特在右膝上垂下抓着面包边的右手，咧嘴笑着扭过一半脑袋。「没有和卢卡斯莱利在一起？」

「……贵安。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克拉丽丝扫视着因为唇边的食物被拿走而变得有点慌慌张张的小家伙，声音带着一点点不开心。

（啊哈哈。其、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吃啦。）

为了方便对话，玛格丽特干脆侧过身子，临近半跪，但左膝尚未触地。

「长高了呀。已经超过我了吧。」她用愉快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既然用姐姐辈的口吻和我说话，就请不要做出这种让人困扰的举动，尽、尽快把她交还回去啦。现在我们班的『围场』只剩一个侍女在侍奉，那个侍女新近又遇到一些『变故』，不适应现在的身体状况，在平地上都会摔跤，我们需要人手啦。」

紫裙少女不高兴的语气近似说教。

（啊、啊哈哈。我、我也没有因为一个人在这里偷懒就产生「罪恶感」什么的哟。）

「是说绿头发的那个……不是小莉丝或者你做的吗？」

「真失礼呢，威格尔小姐！？」因为这突然的莫须有的指摘，克拉丽丝几乎立刻攥紧了拳头，声音透出一半气恼与一半不知所措。

若不是对方是瓦伦小姐尊敬的人，她就要发脾气了。虽说如今因为客观的原因，瓦伦小姐与对方已经形同陌路、彼此疏远，但在对方恢复为「威格尔小姐」以前，曾经是瓦伦小姐抱有相当之好意的「姐姐」。

「嗯哼哼……」浅褐发的准贵族少女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克拉丽丝的心情，扶着脸微微偏头。然后，她又用很愉快的目光看了克拉丽丝好几眼，看得克拉丽丝浑身不自在。

「……做什么，威格尔小姐？」克拉丽丝的声音还是半恼。

「你们今年的同学里，格里高利家的那一位，怕不是有毛病。」

「等——」居然在公开场合出声指责其他贵族！这女人究竟在想什——

「比完了箭，就拿剩下的射这孩子的背。这孩子倒地以后也不停手，又射在小腿和脚心。」

「那，那是——……。」克拉丽丝摇晃着马尾，往一侧低下头。

对方解释了移走辉夜的理由，过分直白可怖的描述让克拉丽丝心惊肉跳。

（啊哈哈。这个，又叫什么？）

（「仗剑之人必死于剑下」？所以引弓之人也必——）

（不对不对不对，没有那回事。弓箭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哟。）

「……但她是奴隶，是『物』，格里高利有这么做的自由。」

但是，克拉丽丝最后嗫嚅着，为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辩解。

无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奴隶的那一天，瓦伦小姐就对这个奴隶做过类似的事情。如果要否定潘-格里高利，就连瓦伦小姐也一起否定了。

（呼呼呼，这才对嘛。）

「我当然知道她是『物』，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玛格丽特收起笑容，不满地偏偏头。「你会乱摔乱砸家里的东西吗？这是有教养的贵族做出来的事情吗？」

「……」克拉丽丝哑口无言，毕竟自己的话原本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啊哈哈。事到如今，说这个吗。）

真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那么地我行我素，能够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说任何自己想说的话？谁给她的这种自由？

「……贵校的迈森大人，上午的时候，不也……」

最终她能做的，只是以相当小的音量出言抵抗，同时瞥了一瞥奴隶少女臀后的脚。

（……啊哈哈哈哈哈。都已经长好了，我也不会抱怨，无所谓了啦。）

「哈哈哈，你居然指望我对他的做法指指点点？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玛格丽特丝毫没有介意，笑着回答，「我可是只敢欺软怕硬的小人物，准公爵大人没逼着我亲手做，我都要感激涕零啦。」

（比起这个，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吃啦，可以的话，能把那小半根……）

「……所以，那是真的……」

克拉丽丝的声音变得犹疑与好奇。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这是个过分敏感的话题。

「是真的哦。尽管拖了那么久，该来的还是要来，『褫夺头衔』以后，我就会变成类似契本你们家女佣人的存在吧。」

「——！」对方的声音依旧毫不介意，克拉丽丝却倒抽一口冷气。

「剥夺继承权」的话题。

（啊哈哈。一时半会儿聊不完啦。）

「父亲大人似乎是想把我的一个堂弟收为养子，格兰特家你知道吗？果然不知道，实在太偏远了。那孩子也好可怜，才五岁？六岁？就要开始学习关于骆驼和商船团的课业了哦。」

眼见克拉丽丝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玛格丽特干脆用双手抱住了右膝，欢笑起来。

「不用这个样子。其实还有一个男爵愿意考虑一下娶我哦！就是你们今年这座城市的市长！我这次来，也有『被考察』的任务在身哦！」

「那根本是老头子吧！」克拉丽丝失声喊出来。

（唔姆，还是秃顶。）

「契本，好大声！怎么可以在公开场合这么说其他贵族呢！真是。」

玛格丽特一瞬间用两手捂住耳朵，手中的半根面包边甚至沾上了脸颊。随后她很快地再次抬头，忍俊不禁。

「像我这样的条件，又招人白眼，又不吉利，甚至都不『干净』，居然还有人愿意考虑，已经不错了吧？」

「干、『干净』……」克拉丽丝羞得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放。

（呜呃，这个放荡小姐。）

「哎呀，对于契本这话题还太早了，真对不住。」玛格丽特吃吃地笑起来。「……不过，也不早了。快点打算起来吧。」

「——！」

「长算」的这句话相当有分量。隐瞒也没什么用，哪怕距离再遥远，「格里纳铅华之长算」也总是恰好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一点点。

自己因为未降生的弟弟前景一片黯淡，与热衷于自污的「长算」殊途同归，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正像她说的，必须早点打算。

「不过，还是早点放弃追逐伯顿殿下比较好。高攀不起的哦。」

「——！真，真，真，真，真失礼呐，威格尔小姐！话，话分可以说，和不可以说的呀！」

一次，只有一次！自己只有一次，对克里欧-伯顿大人提起这件事，而且当时连话都没有说完！

到底怎么知道的啊！这个铅华城的妖怪！

见到克拉丽丝满面通红的样子，玛格丽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再这么逗弄她，也有点于心不忍了。

不过，和她解释不清。她大概觉得，伯顿家家长新丧，这是最适合贴近伯顿家长子的时机吧。

如果那真的是「伯顿家的长子」的话呢。

算了，算了，不说了吧。

叛国者的女儿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保持沉默。

普天之人熙熙攘攘，皆往歧路而行，又何止是契本侯爵家的千金。

对他们说不明白，说明白了他们也未必愿听。到最后即便「就像『长算』最开始说的那样」，也只会被人觉得晦气。

反正总有一天，「大陆封锁」，「作坊税」，甚至是「贵族制度」，时代的车轮终将凌越所有的旧习与旧事物，在所有人的头上碾过。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差别。

（所以说……那个……聊完了吗……）

（可不可以……那个……继续……）

（虽然……虽然也不是说……想吃什么的……）

（就放在人家眼睛前面……不给人家……咕呜呜……这算什么嘛……）

（让人家闻闻……也好啦……求求——）

「你也想喂她吗？虽然没有味道，但是很有嚼头的，所以就算再挑食的人，也多少吃得下去哦。」

她笑着改变话题。

（等一下！？明明都是长着邪道舌头的异世界人，说谁挑食呐！？）

「哈——————？又、又、又说什么奇怪的话！？才、才、才、才不会呢！奴隶！这可是奴隶！又不是兔——」

「不要焦急呀，又没说给你喂。」

「你！」喜欢恶作剧的家伙一偏脑袋，害得原本在口吃的克拉丽丝一度哽噎。

（我生气了！不吃了！不吃了！）

「是叫帕尔吧，」玛格丽特一仰头，思索起来，「在『今天上午的事』里『关照』这孩子，但最后被关起来的那一个。对中央中学的校方求求情，早些把她放出来，这是契本可以做我却做不了的事，而且比区区几根面包条更让这孩子喜欢呀。」

（我才无所谓放不放帕尔！）

「哈——————？凭、凭什么我要——」

（我也不会再喜欢这个面包条了！）

「我知道，我知道，契本可是尊贵的大小姐，和我不一样，当然不用讨奴隶喜欢，更不用报答什么救命的恩情什么的，这只是她的义务。不过，正因为契本是尊贵的大小姐，所以有和大小姐相称的『温柔』与『良善』吧？」

（不吃了！绝——对不——）

玛格丽特掉转回身子，嬉笑着把手中的半根面包边再次放到辉夜的嘴边。

（哈姆！）

（不是说我非要吃不可！单纯是浪费食物会遭天谴罢了，咕姆咕姆！）

「温、温柔……还、还有良善……」

克拉丽丝的声音再次变得犹疑起来。

（咕姆咕姆。看来今天帕尔的运气不错嘛，呼呼呼。）

（至于这个，就说了，咕姆咕姆，并不是我要吃，是一根接着一根，凑在我的嘴边，眼前这位放荡小姐又是可以使役我的客人，对我下命令，我没有办法，所以，咕姆——）

「是的呀。」玛格丽特再次用左手托住脸颊，笑眯眯。「和我完全不一样，我就只知道欺负奴隶，所以把这吃多少胖多少的东西拼命往她的嘴里塞呢。」

（嘎呜呜呜！？？？）

「喂，没允许你停止咀嚼哦？」

（呜嘤嘤！——）

（我不吃了，不吃了！拿开，拿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