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落」第三十日,星期一。
城市东侧的宅邸区。这里几乎全是在战火之后新建的漂亮房子。
或许贵族们会青睐精致又富有历史感的公馆群,但其实这里也丝毫不逊色。尤其是被建筑物拥簇的中央花园,时令花朵在其中争奇斗艳,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不是今天。
(好冷!)
在钟表被发明以前,人类凭借天空辨认时间。于是一旦阴云密布,时间的概念就变得模糊。
突如其来一般,第一滴雨已经沙拉沙拉、连绵不绝地落下来了。附近的小孩子把外衣披在头上,闯过数道招牌与商铺的棚布,啪嗒啪嗒地踩着水花,打着唿哨往家的方向奔去,三两欢笑中的一阵风在错身之际将少女奴隶的长发扬起。
她抬着小小的脸,圆溜溜的红色两瞳不解地看向独栋建筑的大门边,被新门牌所覆的旧门牌。
房屋原主的姓氏露出一角。
「rs」。
(「夏天」,隐藏在这里吗?)
(呼呼呼。)
(难怪那个女人塞给我公交车费的时候,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呢。而且,就算平日里再担心我离校,这一次,也非得把我送出校门呢。)
(因为知道这个地方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这次的工作」只有能为她保守秘密的「妹妹」与「奴隶」可以做。)
(呼呼呼,真是太好了。就算只有小半天也好,能从土豆刨子小姐身边逃掉。)
(而且,到此为止。能百分百确定了,我不是什么「王储的盾」。)
(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将我买下来。不仅如此,随便一个豆丁大小的下人都能在我的工作时间随便差遣我离开中央中学。)
(就让我为天然先生祈祷,在我外出期间不要发生什么大麻烦吧~~)
(工作,工作~~♪)
她踮起脚,抬起右手去摁门铃。于是门柱边,一只铜雕的园丁鸟在小铃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是什么人呀?」
端着果盘上楼的安洁莉娜好奇地问。
「嗯……。」从床沿的窗口缩回脑袋后,鼻子上缠着纱布的潘抱着两臂苦思冥想,最后尽可能地简单地对她解释,「跟踪狂?——喂!」
在自己的轻笑声引得少爷不满之前,年轻的女仆已经在床头柜上放下果盘,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了少爷的嘴里。
「有什么好笑的。」潘咀嚼的同时抱怨。
「因为~~像少爷这样的男孩子,除了安洁莉娜以外,还会有女孩子喜欢什么的,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呀。」
「呵。」这孤陋寡闻的女人,完全不懂得自家的小主人在外头有多么受欢迎。这么想着的同时,自认为长着一张帅脸——虽说目前要除掉嗅觉器官——的潘,就这么穿鞋躺上了床,将左腿翘在右腿上,舒舒服服地把双手背在头后,靠上床头。
不管门外的「她」是为什么来的,没必要去搭理。
为他剥葡萄的女仆也如同撒娇一般跪上了床,将第二枚浆果递到他的嘴边。潘隔着纱布狠狠地嗅着自己所赠的高级香水的气味,又引得女仆「吃吃」地笑起来。
「说,你更喜欢谁?老头子,还是我?」潘问安洁莉娜。
父亲的禁脔,也是自己中意的美貌少女。为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对她为所欲为,在西弗斯的这个「家」不需要她以外的第二名下人。
「嗯~~是哪边呢?」可是小妖精却故弄玄虚。
「你还真是缺少教育呢。」潘狠狠搂住对方,顺势一翻,两人在床垫上的上下关系瞬间颠倒过来。
舌头和舌头才刚刚纠缠在一起,手也才刚刚探入女仆裙的时候,那恼人的门铃声又响起来了。
「啊啊啊啊,败兴!」就如同达文一样,潘的存储魔法也只存放和战斗有关的东西。在他跃到窗边的同时,弓与箭已经在他的双手中涌现,「咻」的一声,箭就离弦。
(——!)
(呵,呜呜……)
(啊哈哈……不能让大惊小怪的姐姐大人……知道的事情……增加一件……)
在他背后的床上,安洁莉娜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是奴隶?」半晌后,她问。
「啊啊,」准伯爵候补不耐烦地赞同,看着学校所租的那个女奴捂着中箭的胸口倒在家门口的水洼里,在雨里痛苦地挣扎。「不是都和你说了,跟踪狂。」
潘一直都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有一件事,潘可以肯定。
他被这个下贱的东西爱上了,如果那种东西居然也能够「爱」什么的话。
之前他就有所怀疑,不过真正肯定这件事是在「秋竞」。
「呜……呜呜……」
那一天,娇小的希娜伏在地上哭泣。
该说她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失去记忆的稚嫩幼女在移动时总是会选上最差劲的通行道,最后她居然贸然跑进了击球区。
接连不断地飞往铁丝网的小球仿佛枪林弹雨,绿发幼女拼命眯着眼睛抱着脑袋穿过这片区域时,总是引得准贵族发出一阵阵嗤笑。
不过,她摔倒的时机总是很好,结果居然一次都没有被球击中。但是,最后一次摔倒时,她踩到了球,「哈姆」一声伸直四肢,摔得很痛。
这下,她离开了「击球区」。这里是「射箭场」。
「同分吗……伤脑筋。」
雅韵中学的准子爵正在挠自己的下巴。
「喂,看那里。」
手持长弓的潘-格里高利则是嘿嘿笑着瞄准了伏在跑道上的绿发小女仆。
「都比到这个份上了,不分出个高下可不行。不如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拉弓,「再来最后一箭,要正好穿过那边那个衣服的肩上部分,但又不伤到她的肩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危险!)
说明的同时,箭「咻」的一声飞了出去,随后什么也没命中就插到了跑道上。这结果与颇为帅气的说明之间的落差引得周围一片哄笑,远胜希娜刚才的跌来倒去。
潘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在自己发箭的瞬间,以小快步急匆匆地赶过来,把小女仆搂压在地上的少女奴隶。似乎因为慌张,连高跟鞋都落下了一只。
(真是的……这个,不认路的,笨蛋……)
(——!)
她轻轻把绿发的小女仆扶起,为对方拍净了膝盖,悄声告诉了对方正确的返回路线。当她目送对方离开之际,恼羞成怒的潘已经大步迈到了跑道上,一脚将她踹倒。
「嘎啊!」
在颤抖中少女的瞳孔骤然缩小,因为随着弓弦的新鸣,一支箭已经准确地射入了她裸背脊椎的骨节之间。
「呜!呜呜!」
第二箭,射穿了裹着黑色丝袜的小腿肚,第三箭,则是穿过同样被黑丝所裹的脚底。这两箭都带着血与新的颤抖,在穿过少女的肢体后也插入了跑道。
正当潘在她身上寻找适合射第四箭的位置的时候,他留意到了地上那张脏兮兮的侧脸上的表情。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弓箭」……吗……)
尽管因为剧痛而不时抽搐着身体,攥着两只被镣小手的少女,正在努力往身后掉转着最最温柔的视线,展露着最最顺从的微笑。
因为泪水,眼波似乎在流转。
没错,先前把她的心脏捅穿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为了和胖子赌赛,把她插在草人上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潘教训过数不清的奴隶。他知道所有那些奴隶都害怕他,即便是死掉的那些,在死去为止也害怕他。
虽说记不住名字,这一个是唯一一个无论自己怎么对待她,都不会憎恨自己,反而「甘之若饴」的奴隶。
这样的人物,除了她以外,潘只见过一个。
当然不是奴隶。自家的女仆,安洁莉娜。
这个天生的尤物,不单单是漂亮而已。更重要的是性格,即便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被堵上嘴巴赤裸捆绑,鞭打到昏过去为止,如此反复个连续两日,也绝不会记恨自己。
清醒过来后,总是在自己的脚边厮磨着侧发,展露最最楚楚可怜又最最可爱,教人没有办法不喜欢的微笑。
虽然有不少下人愿意为了金钱而对主人交出肉体,但像这样完全没有不情愿的意思,一点也不畏惧或排斥,无论是第二次、第三次还是更之后的之后都不会对自己央求「请不要」的,只有安洁莉娜。
潘知道,这是因为哪怕跨越了身份的阶级,安洁莉娜爱自己。
——换而言之,自己也被这个东西爱上了。
一阵恶心。潘的第四支箭瞄准了那只动情地看着自己的赤色猫瞳。
「喂,适可而止,」抱着脑后发出不满又有点慵懒的声音的,是身着朱红色制服裙的无礼女准侯爵。
(……总感觉被人自我感觉良好地想象了一番,有点恶寒。)
回到现在。
(所以说,「弓箭」啊。)
(这东西,最早应当是「狩猎」的用具。)
(为了能够活到明日,杀死他者,吞咽他者的血肉。也即是说「生死攸关」,「生命必须依靠剥夺他者的生命才能存续」,有着这样沉重寓意的武器。)
(决不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被用在这种用途上,可真是可怜。)
(呼呼呼。不过被当作箭靶的奴隶可一点都不可怜哦。)
(毕——竟,这一切,从最开始,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
「啊啊啊啊——!」
刚把安洁莉娜的女仆服彻底撕开,女仆刚开始有节奏的娇鸣,那门铃又响了起来。
潘的额边青筋暴起。她的伤被红色项圈治好了吗?那么快?还是说才勉勉强强治了一半,那只下贱的手就有力气去再摁门铃?
今天他的情绪正如这天气一样坏。没能找到机会推倒格拉修家的女儿,还给一只畜生给咬了,现在他急需用安洁莉娜的身体泻泻火,却三番五次地被打搅。
喜欢打搅自己,是吗?那就用你来彻底发泄一下贵族的怒意好了,卑贱的东西。
潘一向都不是特迪那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家伙。把半裸的少女推开,抛在床垫上之后,他再次跃到窗边,弓与箭再次在手中涌现,这一次穿过雨幕,瞄准了红色的项圈。
果然,楼下门边,还在展露她那张卑微的笑脸吗。
(呼呼呼。)
(真的要来的话,那就请吧。)
「呵、呵、呵、呵、少爷,少爷~~~~别管别的女人了,抱抱安洁莉娜~~~~」
潘的耳边再次传来轻柔的嗓音,同时腿上有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因为身体已经进入了情绪,面色潮红,亢奋得不断喘息的少女已经又如撒娇般跪在了腿边,撕裂的女仆服中绽出白莹莹的娇躯,以及柔美的曲线。
「安洁莉娜要吃醋了~~真的要吃醋了哦~~~~」轻轻地,牙齿咬了上来,一点都不疼。
在半推半就之中,高举的弓垂落在窗沿边,随之因为两腿被纤细的手臂所环抱,他再一次被拉回了床边。
(……唔姆?)
「我快要被她气死了。」每当说到特定的词,潘的鼻子就瓮瓮地响。「你听!你听!又开始了!」随着门铃作声,他又大叫起来。
「我去把她赶走!」女仆闪着眼睛,认真地说。
这可爱的独占欲确实能熄灭怒火,潘在回家以后第一次笑了出来。
「那好,你去吧——不行,我不允许,你、就、穿、这、样、去。」他懒懒地躺回床上,随之制止了女仆去取浴袍的动作。
潘不仅自觉是个帅气的男人,还是个有情趣的男人。
「少爷~~~~!坏心眼~~~~!」面对这样的娇鸣,潘只是耸耸肩,自己取了一颗没有剥皮的葡萄咽下。
下流的目光满意地上下打量衣不裹体的嗔怒少女,直至那倩影跺脚之后离开房间。
关上门后,穿着拖鞋的纤足就迅速地下楼。因为不知道少爷会不会在窗边偷窥,安洁莉娜不敢违背命令去取什么遮掩自己的东西,只得用手臂尽可能捂着前胸,但是从裙前豁口裸露的两腿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安洁莉娜路过墙钩时,还是顺手抓了一条毛巾;路过伞架时,还是顺手抓了一把。
她推开屋门。湿冷的雨气带着声音与暗蓝色的光出现在眼前。
「啊……。」
(啊……。)
她好容易看清了大铁门外的来人。如她所料一般,像是落汤鸡一样淋在雨里寒战,水滴滴答答地从镣铐上落下,是这样的一名少女奴隶。
但是安洁莉娜没有想到是她。
侧发边,鹰一般的眼睛住住地看着没有被前发所遮挡的懦弱左眼。丽人没有想到,正是自己在点心铺附近偶遇,并且允许她加入队列的那名少女奴隶。
在极端的错愕与羞耻中,她战栗着捂着自己的身体,一时低下了头。
是的,这就是安洁莉娜。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的诸多年轻女性之一。
尽管潘只是准伯爵候补,但他其实是独子,成为「候补」,是因为格里高利伯爵如同众所周知那般长寿,以至于潘的父亲年过半百也还是准伯爵的缘故。换而言之,格里高利父子都是伯爵的正统继承人,他们出手阔绰,是好主家。
这个世界上谁都需要钱。有的人可以出卖房子之类的资产。有的人可以出卖技能与知识。两者都不具备的,只能出卖身体。
安洁莉娜只求能在自己年老色衰或者被厌倦之前,挣足将来用来糊口的钱。
这是一个在哪里都普普通通的故事。
「……中央中学的奴隶辉夜,现在到了。能与您会面,辉夜万分荣幸。」
雨还在沙拉沙拉作响。尽管还在微笑,小小的屈膝礼中浸透了悲伤。
(对……不起。)
(我讨厌……这样直面别人难堪的一面。)
(——!)
(您在,做什么!)
但是丽人没有留更多的时间给自己羞耻,给对方悲伤。她不顾雨水会像淋湿少女奴隶那样淋湿衣衫不整的自己,亦或者渗透毛绒拖鞋,飞快地奔出屋门。长长的「吱嘎——」一声后,铁门被她推开。
啪。她把伞撑在两人的头上,既能挡雨,又能挡住楼上窗口的视线。随后,她急切地检查辉夜的前胸。
因为少爷还不至于用箭射平民,所以她知道来人是奴隶。原先她以为少爷只是用箭穿透了来访奴隶摁门铃的那只手,所以至少还能用毛巾包扎一下,谁晓得来人是佩有红色项圈的奴隶,少爷的箭落在那么过分的位置!
因为刚才还在卧室里,丽人的手是温热的,它摸索着辉夜血迹斑斑的胸襟。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箭尾不知去向,然而那只鹰一般的眼睛在伞下依旧被雨所染。
另一人的头低下。垂下的黑色长发,终于将双目都遮住。
(我说过了,的吧?)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所以别可怜她。)
(不,「自找」并非是说,冒着被箭射穿的危险,摁下铃,这件事。)
(而是说,她,成为「奴隶」这件事。)
(任何人,别同情我。)
(我不值得同情。)
(讨厌。)
「辉夜惶恐,能恳请您听取辉夜对您说明,辉夜拜访的原因吗?」
些许沙哑的声音,这样说。
(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到处都有这种人。)
(他们一个一个都不明白。)
(我身为「奴隶」的最低限的指望。)
(我只求,能让我完成,我的工作而已。)
「嗯?跑得这么急?」
当安洁莉娜湿哒哒地赤脚跑回楼上时,眼看她「呵、呵」地喘成那个样子,一直躺在床上没挪窝的潘笑着问,同时又吃了一颗葡萄。
「老爷、老爷他回西弗斯了,他现在、他现在在您学校,一直都找不到您,正在大发雷霆!」上气不接下气的安洁莉娜,终于传达了辉夜带来的信息。
鼻子上贴着纱布的准贵族几乎是登时跌下了床,然后翻开一侧的衣柜抓自己的衣服。
尽管潘-格里高利已经多次逃课,甚至时常和佩塔尔殿下一起翻出围墙,但是这是他在西弗斯中央中学就学以来,头一次连学校都直接没去。
这就是他头一次「特立独行」时遇上的事情。
果然…輝夜小姐是在贖罪?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