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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思恩‧卡文迪許推了推眼鏡。

儘管並未有絲毫滑落的跡象，但他還是這麼做。一如他的姓氏還是帕特爾，瘋牛、奎蛇和小丑在軍校以此打趣他時那樣。當然，還有黑羊。

想到這，陸斯恩忍不住把頭向後偏了偏，身後卻已不見司令室的那扇寬敞大門。他微微搖頭，重新邁開停下的步伐。

從公共走廊轉入快速通道，在腳下懸浮板的帶領之下，陸斯恩回到艦隊後勤部沒花上太多時間。

他推開辦公處的門，看見許多四處忙碌的後勤部成員。其中一張大桌前的人注意到了門口，朝他揮揮手。

「呦，是陸斯恩啊。」

「上面批准了。」

陸斯恩先把重點說了，同時揮揮手中的申請文件，走近後將其放在辦公桌上。金恩拿起，瞇眼迅速掃了一下後又把文件放回。

他先長嘆了口氣，摸了摸肝臟的位置後才開口。

「老實說，我其實還抱著不被批准的期待。」

「那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

陸斯恩搖頭道：「這計畫本就是殿下定下大綱的，哪有不批准的道理。」

「說的也是。」

不過，金恩伸出手指搖了搖。

「還是很難相信。與其說大綱……不如說基本上該寫的要點都已經在裡面了，我們反倒只是在替對方填補細項而已了。這真的是皇女殿下親自擬定的？」

覺得驚訝？

見金恩的模樣，陸斯恩順著他的話反問。

「那是當然的啊！誰曉得皇女殿下知道的這麼多。最初所有人部也都覺得殿下不過是名義上的統帥嗎？」頓了頓又說：「倒是你，似乎不怎麼意外。」

「不，我也很意外。」面對金恩的質疑，陸斯恩只淡淡的回應。

金恩瞇起眼打量了他一會，意有所指地開口。

「對了，我記得你也是帝都軍事學院出來的。皇女殿下如果有念軍校的話，應當和你差不多是同期的。難道……」

「沒什麼難道。」見對方開始瞎猜，他立刻朗聲打斷。

「就算殿下和我同期出來，也不會和我在同科啊。」

「……對耶，你是後勤事務組，殿下應當是戰略科那邊的。」

趁著對方被說服，陸斯恩再次指了指申請文件。

「別瞎猜，這次我們後勤部可有的忙。」

「喔。」

該死。

面對殘酷的現實，金恩也只能咒罵一句，回身又忙了起來。

陸斯恩也來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公用光腦等著接上各人終端，而這需要段時間準備。

於是等待光腦啟動的同時，陸斯恩盯著黑壓壓的屏幕回想著。

他沒對金恩說謊。

自己確實感到訝異，雖然是在軍議上。

但第一眼見到黑羊他當真訝異到差點叫了出來。也算不上說謊。

陸斯恩沒有去找對方接觸。而是到大皇子返回帝都後，才有機會在一場會議上與黑羊直接交談。

而正是這再次的親眼看見，他才真正確認——畢竟事實有時候有些難以讓人相信。但不論現實如何的荒謬，卻也無法掩蓋這個事實。

真的是她，陸斯恩很肯定。

當年離開學院，他確實想過一夥人再次相遇的各種情景，不過沒有一次預料到這種情況。誰想的到那個黑羊竟然是——

嗶嗶嗶！

突然，一陣提醒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光腦啟動，確認身分中，傾稍後。』

等了片刻，聲音才繼續道。

『已確認。陸斯恩少校，歡迎使用。』

暫時揮去腦中的思緒，陸斯恩調出檔案，將撰寫完成的計畫書發送至總參部各部。雖說這過程沒花他太多時間，然而工作很快就找上了他。

「紅耀星執政府希望對哨塔計畫做詳細的確認與調整？」

陸斯恩看了看主旨，隨後讀起內容。然而越是讀下去，他眉頭皺的越深，很快擠成了一團。

過了好一陣子，他推了推眼鏡找回狀態，隨後抬起手開始撰寫回文。

「沒問題，我方會安排一場協商，具體時間如下……」

工作一件接一件，全神投入到工作的陸斯恩暫時忘卻了先前的思考，專注到處理這麻煩的一切之中。數小時很快就過了。

然而就像標準時在宇宙中只是用於參考一樣，後勤部的下工時間往往也只是用於參考。因此當一般軍人睡下又起床後，陸斯恩仍在持續奮鬥。

真正等到他將工作處理到一個段落時，早已是第二天正午了。

　　陸斯恩拖著疲憊的身體，頂著黑眼圈再次來到了艦橋大門前。門前的警備人員簡單的搜了下身，就把他放了進去。

艦橋內並不吵鬧，而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色。向著目標前進，軍靴喀喀喀的敲擊地板。

聞聲對方動了動，顯然是注意到他正在靠近，不過也僅此而已。

既沒有起身坐好，也沒有轉頭看向來者，僅僅是微微的將身體向上挪了些。然而那也遠不到「坐」的程度。真要說的話，就是慵懶的攤在座椅上吧。

「司令官閣下，還請容屬下多嘴。具觀察，這顯然是張椅子，而不是床。」

由於長時間沒睡，聲因顯得有些沙啞，不過諷刺之意倒半分不減。

陸斯恩對此頗為滿意。

聞言，對方微微晃了晃便回聲道。

「椅子之所以為椅子，只是因為使用者將其作為座椅使用罷了。」

「我想，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

他語意誠懇的回應，被稱為閣下的那人也簡短的說。

「或許如此。」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一時間雙方都沒在言語。

周遭短暫的陷入一陣寂靜，持續了好幾秒，但就在陸斯恩以為對方不打算開口時，聲音又重新回到此處。

「罷了，說說你的事吧，這位卡文迪許。哲學實在非我所長。」

陸斯恩愣了愣，意識到對方是在說他後才開了口。

「屬下對哲學確實也不怎麼有涉獵，就如司令官閣下的意吧。」

隨後，他將哨塔計畫的時程規劃向對方說明，也順帶提及了一些可能的問題。對方全程大多不怎麼發言，只有偶爾提出幾個要點——大多是對時間的要求。

此次會面很快又要來到了盡頭。

等待這次的最終確認後，哨塔計畫就要正式實施了，陸斯恩心想。

要解決邊垂星系物資短缺問題，最根本的解決之道只有重新啟動貿易，然而這在短時間難以見效。對於穩定局勢而言，實在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也不是沒有迅速重起貿易的可能。簡單的說還是老辦法，走私。

不過在怎麼樣，帝國派出的討伐軍也不可能違背帝國的禁令，要不然簡直是自打嘴巴，讓人笑掉大牙了。因此這個選項也可以劃掉。

幸好帝國對這種情況經驗豐富，自然也少不了解決方法。

一般而言，掃蕩結束後，會先派出大量的運輸船跟隨替補的駐守艦隊供給基本物資，扶持當地政府直到局勢穩定。

不過……遺憾的是，那是『通常情況』。

大皇子的突然離去導致後續計畫隨之中斷，駐守艦隊更是半年後才會抵達。所謂的供給物資的運輸船自然也一時半會不會到。而直接向帝都申請支援？

鑒於大皇子即匆匆趕回去的模樣，短期內也是不用想。

因此到頭來，這個問題最終只能交由艦隊自行解決。

哨塔計畫也因此應運而生。

哨塔計畫。

若把當前局面簡化，困難點可以大致分為三大項。對物資的需求，叛軍餘黨與星盜造成的安全問題，最後是諾德藍邊境的監視。

計畫的核心是針對物資與安全兩大方向，進一步處理最後的難題。藉由組件巡邏隊解放艦隊，主動清剿叛軍餘黨解決後顧之憂後，將力量轉移到對諾德蘭的警備上。因此命名為哨塔計畫。

「鑒於我方艦艇數量上的不足，派軍駐守每一顆星球是不現實的。然而若是放空，叛軍餘黨甚至是星盜隨時都可能出現騷擾，定然會對局勢定將造成負面影響。唯一的辦法只有徹底剿滅對方。」

待陸斯恩說完，司令官為計畫做了最終的統整。

「卡文迪許少校。」對方稍稍加重了語氣：「好好的幹。巡防艦隊越快成立，我方手頭空出的兵力就越多，之後的掃蕩與對諾德藍計畫方能實行。」

「是，屬下定當盡力而為。此外……」

發現陸斯恩故做遲疑，輕哼了一聲說。

「有話就說吧，少校。」

「是，關於哨塔計畫的另一環，紅耀的銷售對象已接洽過了。」

「是嗎？對方是什麼來頭。」

司令官不快不慢的應了聲，但顯然對此事上了心。

就像先前提到過，哨塔計畫的核心是解決安全物資問題。這兩者看似互不相干，實際上卻是相輔相成。

說起來，整個計畫乍看之下其成立完全是基於對紅耀星的剝削。又是賤賣紅耀經營權，又是出人花錢組建巡邏艦隊，吃力不討好，根本作賤自己。

不過這兩者一來一往，卻恰好是件交易。

整件事的重點就在於——普遍來說，區區一顆行星的政權是沒有資格建立自身的艦隊，這項權利只屬於當地的貴族領主。

平日領地內的安全都由貴族私軍負責，而星球執政則由當地政府處置，時後到了貴族便會前來收取稅金，就是這種收保護費的概念。當然也不是沒有將行政與軍權握在一隻手的貴族世家，然而那不多見。

因此讓紅耀星執政府建立跨星系巡邏艦隊，本身就是種對特權的出售。紅耀經營權的轉讓就是代價。

紅耀星擴大了自身影響力，而艦隊則利用紅耀解決了對物資的急迫需求。

「雙蛇商會。」

陸斯恩簡短的說。

「儘管不是開價最好，不過給出的承諾能最早兌現。若事情順利，四日後第一批物資就能到貨了。」

「……如此甚好。我知道了，對邊陲星域其餘星系的進軍將會提前展開。後勤部也要盡早做好準備。還有，你等一下。」

「屬下領命……嗯？」

陸斯恩行禮，正待退下時卻被對方叫住，忍不住詫異。然而下一秒他卻連詫異之聲都發不出來。

司令官動了動，將座椅換了個方向面對陸斯恩，不知何時對方已將姿勢換回正常坐姿。然而這都不是讓他驚訝的真正理由。

讓他一時說不出話的原因是因為——

「說起來，好久不見了呢，陸斯恩‧帕特爾。」

「還是說，現在是卡文迪許了嗎？」

算了，還是這樣好了——眼前的黑髮女子故意瞄了他一眼，笑著說。

「好久不見了，我‧們‧的‧大‧廚（The　Chef）。」

陸斯恩眨了眨眼，竟一時忘了推眼鏡，只是張著嘴看著眼前這人。

黑羊，他想。

＊＊＊

瘋牛、奎蛇、黑羊、小丑還有大廚。

分別時很簡單，畢竟我們都沒想過，後來的相遇會是這樣。

但不管如何，這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吧？或許。

——摘自尤雷尼亞日誌

　　位置在司令室附近的房間，維魯斯走後這裡被我當成了新的起居室。

說到底，沒可能像在副司令室時一樣整天賴著不走，畢竟這裡是艦橋，更是艦隊的核心。於是我也只能將就的將房間搬到離司令室最近之處。

而在起居室的會客間，大廚和我正面面相覷，兩眼四瞳互相盯著對方。

過了半晌，我打破沉默。

「搞什麼，大廚。別說你以為我沒認出你喔。」

「開什麼玩笑，昨天不還在問我哪裡畢業。分明是才想起不久吧？真是讓人心寒。」

我打趣著說一句，對方也毫不留情地對怂回來。見到這熟悉的說話方式，我暗自在心裡笑了笑，嘴上卻不饒人。

「切，我才想說卡文迪許是什麼鬼東西。你這傢伙果然不要臉的把家族名號賤賣了是吧。」

「賤賣個頭。靠著卡文迪許這名號，我後半輩子就已經不愁吃穿，這叫互惠互利的優良交易好嗎？」

說到這，陸斯恩不屑的搖了搖頭。

「不過我想你也不會明白生活有多不容易就是了，皇‧女‧殿‧下。」

「說的也是，我確實是無法體會為了自己一人的榮華和去青樓爽一下，而賣掉家族名號之人的想法，真是抱歉。」

我故作歉意的說。

「才沒有去青樓！我可是隨時都有想和我交好的貴族女孩！」

「哎呀，不過我記得結婚前不能亂來才是？這麼說來——」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笑笑說。

「處男沒錯吧？」

陸斯恩一臉吃了黃蓮，滿嘴苦味悻悻的開口。

「……那又怎麼了嗎。」

確實沒怎麼，只是想這麼說。我想。

見我擺著一臉沒事的表情，過了半晌，他才深深嘆了口氣。

「算了，依然是嘴上功夫了得，就不鬧了。」

他指了指我間上的赤輪徽章，說。

「你打算和我談談這東西嗎？還是說你是皇女的影武者之類的？」

「也沒什麼好談的。」

聞言我聳了聳肩，隨意的回答。

「第三皇女的名號你也知道，哪需要什麼影武者。」

「啊，要這麼說也是。」

陸斯恩一楞，然後一臉古怪的附和。拋著他不管我繼續說。

「當年是想著不想被特別關注，才沒用這身分入學的。皇兄入學的騷動也是夠誇張了，我可不想來一次。」

「……確實是夠誇張。」

「是吧。」

顯然是想起那時的記憶，一臉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我滿意的頷首。

既然我說完，那該換你了。

意識到我的言外之意，陸斯恩於是緩緩說起畢業後的經歷。

從後勤事務組畢業後，先進了帝國在德文希爾領的邊巡隊。在那邊與德文希爾公爵談攏條件，把帕特爾的姓氏讓渡給對方，換來卡文迪許這個姓氏和與之相應的後盾。

之後一路轉調帝國各境歷練，沒想到最後所屬的戰鬥群被編進討伐艦隊，碰上了皇子落跑這種衰事。

「不過也多虧他帶走了大多數人員。區區一屆少校的我竟然升任到後勤部的主管階層，這也實屬意外之喜了嗎？」

陸斯恩哈哈笑了兩聲，但看他一臉苦澀，顯然實際上並不高興。

「工作量大到一個快死，一個肝當兩個也沒用啊。」

「這真是……辛苦了。」

默默轉開視線不和對方怨恨的雙眼對接，我轉開了話題。

「話說回來！瘋牛、奎蛇還有小丑你有他們的消息嗎？」

「想轉移話題是吧……好。」

他嘆了口氣。

「小丑我不清楚，不過瘋牛和奎蛇，我最近還遠遠見過他們。」

「怎麼說？」

查覺到他話中有話，我問了出來。

「瘋牛和奎蛇畢業後去哪歷練我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現在分別加入了阿蓋爾和諾福克的艦隊。」

陸斯恩說完，我繃起了臉。

德文希爾、阿蓋爾與諾福克分別是三個公爵家族的領地。

而德文希爾的卡文迪許、阿蓋爾的埃貝爾與諾福克的霍華德，這三個公爵家更分別是第一、第二與第四皇子背後派系的牽頭者。

換句話說，除開不知所蹤的小丑，一夥人各自分散到了不同的派系陣營。關於這點雖早有預期，但沒想到會這麼徹底。不算自己，其餘三者基本上都是不殺你全家誓不甘休的立場。

這也真是。

「安心吧，既然我都知道他們去哪，瘋牛和奎蛇肯定也知道。」

陸斯恩這麼說，我卻語帶譏諷的回道。

「就怕他們就是知道了，照樣堅持呢。瘋牛和奎蛇可不是叫假的，你最清楚了吧，大廚。」

「……。」

罷了。

「小丑也不知在哪，算了。別說這個。」

我在他眼前擺了下手，拉回他的注意。

「先慶祝下意外的重逢吧。」

我拿起兩只杯子，發現裡面是空的，最後將就的往裡面倒了些白開水。一只自己拿著，一只遞給陸斯恩說。

「祝重逢。」

陸斯恩看了看，也笑著拿起了杯子。

「祝我安康，還有加薪順利。」

我白了他一眼，將杯中的水一口喝下，然後發現一件事——我們沒有乾杯。

算了，我搖搖頭。

看看他說那什麼話？也不用乾什麼杯。我晃了晃杯子，只見幾滴水珠在裡面滾動，晶瑩剔透的像極了寶石。

那麼，就祝我宅居生活順利吧。

我心想，然後喝乾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