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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了一個夢。
夢裡什麼都沒有。
漆黑。
只剩下漆黑。
濃稠的黑暗包裹著自己。
而我,正在下墜。
下墜。
下墜。
下墜。
不斷下墜。
手腳都使不上力,只能任憑下落。
這場墜落彷彿不存在盡頭,只是一直一直一直————
『真的嗎?』
聲音。
又是那個聲音。
『真的這麼認為嗎?你甚至,根本沒有睜開眼睛啊。』
眼睛?
我嗎?
我沒有睜開眼睛嗎.......?
『不相信?那要不要試試啊,膽小鬼。』
惡意。
黏呼呼的惡意再次貼上後背,聲音笑著。
那是令人非常不適、彷彿在耳膜上刮削的笑聲。
『來吧,別緊張,就跟你幾十年來做的一樣,抬起眼皮————』
———睜開眼睛。
那瞬間,似乎有穿過什麼的感覺。
雙腳很快傳來踩踏到地面的觸感,而視線所及之處———
————皆是一片雪白。
雪原。
這裡完全可以這麼形容。
前、後、左、右,甚至地面都是白色。
明明刮著不小的風雪,卻感受不到絲毫寒冷。
從風雪的縫隙可以隱隱瞥見遠方貌似有樹林,以及————
『來了啊。』
———來自正前方的,聲音。
『哈,你那是什麼表情?我該說句歡迎嗎?』
被刮起的暴風雪遮掩了身形,唯一能看見的就只有下半部的臉。
那是一張有著漆黑毛髮的、狼人族的下半臉。
....這裡是哪?
『我看起來像是知道嗎?』
聲音嗤笑。
那你是誰?
『我?這個答案你應該最清楚才對。』
我?
我嗎?
我.........
....我...........
........
..........
............
『哈!你忘記了?你忘記了!你連我都忘記了?!哈、哈哈哈哈——————!』
聲音大笑。
那簡直可以說是笑得猖狂。
『啊———真是好笑。實在是————滑稽!!』
喝斥。
突如其來、毫無前兆的,聲音大聲怒斥。
『只會靠忘卻來逃避的膽小鬼,居然連我都忘了?這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啊!』
忘卻......
你說、我嗎?
你.......
『看來你還忘了不少東西。沒關係,不管幾次,我都會讓你想起來。———你所忘記的、那些罪啊!』
聲音咆哮。
並且又笑著。
那笑聲中挾帶著癲狂。
『不管幾次、不管幾次、不管你忘記幾次———我都會告訴你我是誰!我是■■■■,■■■■■■,從你■■■■■■,■■■■■,■■■■!』
關鍵的部分被被風雪聲蓋過了。
然而。
即使如此。
............——————啊、啊。
明明沒聽到。
明明沒有聲音。
不。
不。
———確實聽到了。
就算沒傳入耳中。
記憶也會知道。
它一直存在於那裡。
遺忘的殘渣逐漸被填上。
就像破損的鏡面,一片、一片的歸位。
『開始想起來了啊。哼,真是矛盾。想靠忘卻來逃避,卻又無法放下?哈、哈哈!!滑稽!實在滑稽!可笑又貪婪!』
頭好痛。
伸手抱住腦袋,這次換成眼前開始閃爍著畫面。
不屬於那道聲音的聲音隱隱在耳邊響起。
這是。
這是———
『啊啊,對了,這裡不該長這樣吧?理想的雪原,真的存在嗎?』
———————。
狠抽一口氣。
黃沙的氣味,滾滾的沙塵,一望無盡的荒地。
僅僅是一眨眼,場景便被替換了。
想起來了。
血塵肉塊爆散殘肢焦腥。
我、想起來了。
拋棄獨存罪惡苦痛。
為什麼會忘記?
為何會忘記?
怎麼會忘記?
那一天仍在眼前。
鼻尖仍然嗅得到憤恨的血味。
雙眼、雙眼........
—————啊、啊啊........我......不是............我....
『哈,終於啊,你想起來了。該說好久不見嗎?』
頭痛欲裂。
所以抱著腦袋蹲了下去。
聲音。
那道聲音逐漸接近。
『想逃去哪,膽小鬼?』
已經沒有風雪的遮掩了。
捲起的沙塵也不足以遮蓋聲音的面貌。
然而。
卻不敢抬頭。
他在。
就在前面。
映照在視野中、被黑色毛皮覆蓋的一雙赤腳就是最好的證據。
『豎起耳朵吧。不,不那麼做也沒關係,反正他們會貼在你的耳畔述說。』
聲音。
不屬於那道聲音的聲音們環繞在耳邊。
不絕於耳。
『別想逃。你,哪裡都去不了。』
聲音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腦袋。
住手。
住手。
不要再說了。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為什麼不放過我!
『那還用說,因為你還活著啊。』
惡意。
聲音帶著惡意,笑了。
『你為什麼還活著?那天又發生了什麼?————你應該最清楚的。』
——————啊啊、我.......不是,不是.............那不是..........我也不願意..........不不、那樣..........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你拋棄、你逃跑、你把他們當肉盾,所以你才從爆炸中活了下來。———————這才是事實啊!』
不..........不................
『哈!實在可笑!看看那邊吧。————那些又是什麼?』
聲音的手不分由說的將自己的腦袋往左轉。
那是。
那是。
那是————
荒地開始震動。
龜裂爬上地表、天空、岩山。
然後,崩解進黑暗。
就像摔破的瓷器。
『————時間到了嗎。』
聲音咂嘴。
似乎不滿意,但也沒辦法。
『這次是個短暫的見面。這裡是由你的精神架構起來的,一旦處在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下就會崩解.......哼,算了。』
———我........呃、不.............你....
『盡管逃跑吧。你可以從生者身邊逃開,但絕對無法逃離我們[死者]。』
按在頭上的手一推。
身體一晃,不知何時身後的地塊已經瓦解。
然後,我墜入了虛空。
『別忘了,我一直都在你的裡面[心裡]。』
#
於是,灰色的狼睜開了眼睛。
#
「哈啊.........哈........哈.....」
喘著粗氣,冷汗浸濕了身上的薄衣衫。
心臟狂跳個不停,砰砰砰砰砰。
眼前見到的是天花板————這十年來天天都會看到的、家中的天花板。
「.....夢........那是夢..........只是夢而已.....」
狼人喃喃自語,努力抬起右手,往臉上一蓋。
身體好沉重。
左手臂被打出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這裡是現實,毫無疑問的是現實,絕對不是什麼夢中夢。
從背後的觸感可以得知現在正躺在床上,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又躺了多久?
灰狼不知道,這是沒有答案的疑問。
那個不請自來又滿身鐵鏽味的客人也不會一天到晚都在,獨居的狼長吐了一口氣。
不,應該要慶幸他不在,每次見到他都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非常的、不舒服。
「—————,———,———。」
聲音。
顫動耳朵,不由自主的繃緊神經。
雖然像是雜音般,不過那仍是非常熟悉的聲響。
————是刀劍切斷了什麼的聲音。
但是,當想要集中精神辨識時,聲音已經消失無蹤。
「..............」
稍稍把手移開一點,露出左眼。
狀況很差,就算想思考什麼腦袋也糊成一團,完全轉不動。
透過窗簾灑進來的光線有些刺眼,狼人瞇細了眼。
然後。
叮—————咚———
鈴聲忽然響起。
聲音不大,但也足夠傳入位居二樓的灰狼房間裡了。
狼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
是門鈴。
門鈴響了。
為什麼會響?
是誰按的?
門外是誰?
跳起身的大動作拉扯到傷口,包著的繃帶微微染上紅色。但這股疼痛仍然無法緩解他的困惑。
在狼人還處在混亂中的時間裡,樓下的門鈴聲又陸陸續續地響了幾次。
「.......呃........」
他坐在床緣。
腦中的問題來來去去,最後只留下了一個。
————去不去應門。
這不是一個難題。二選一,去或不去而已。
但是他卻在猶豫。
結合先前聽到的刀劍聲,他不得不猶豫。
然而,在一團亂的頭腦得出答案前,身體就先行動了。
撐起身子,搖搖晃晃的走下樓。
灰白的狼也不知道為什麼。
現在的腦袋沒辦法得出答案,預感或直覺什麼的也不存在。
即使如此他還是走到了大門前。
伸手握住了門把,狼人————艾澤.萊斯亞拉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