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蒸腾热水如同身体内的血液般流贯府邸的高墙寝室,将寒意驱逐出府邸之外,走在前面的金发少年轻车熟路地将铜把手拧开。


紫发少女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内的布置,上次他昏迷时是被安置在他姐姐的大床上,此刻她心中本能将之与其对比,没有壁炉,因为这里显然离烧热水的锅炉很近,卧房内温暖如春,洁净的古理石板反着光,一尘不染的漆木书柜,书桌上一摞被叠放整齐的纸垛,最上面还压了一支鹅毛笔和一瓶栎瘿墨水,顺着看去那儿提前摆好了两把淡黄华贵天鹅绒椅,靠背用银线缝了鹰盾纹章,而摆在二者之间的是一张产自东陵的金丝楠木茶几,闪着层层叠叠的黄光,似若沉水黄金,上面摆着一个铁笼,不,她看见上面泛着淡蓝色的光......


魔法道具,她下意识搂紧了在怀里入睡的银色小鸟。


特里没有径直入座,而是先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随后便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织锦帷幔,冬日的暖光洒进卧房,顿时明朗了许多,而冷风在他身边穿梭呼啸,他关上高处窄窄的珐琅窗,转过头看见仍未落座的紫发少女露出点点苦笑。


「入座吧,小姐,我不是继续上次的谈话。」


接着少年颇有些无奈地盯了盯她怀里的猎隼,拉雅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没有弄醒血银。


「看样子血银确实很喜欢你,拉雅小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


和你一样。


紫发少女的语气有些阴谲,接着她幽幽道。


「艾尔薇拉这个名字也许更好。」


「取用人名会给猎隼带来厄运,小姐,这是传统。」


去他的传统,少女心里有些愤然,但她记起之前的教训。


「你告诉我迷信和传统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是这么一回事。」


少年抿了抿嘴,苦笑道。


「但迷信又何尝不是树根,在历史的土壤中经历风雨滋润后就成了名为传统的大树,人啊总得信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活得踏实,理所应当,这点相信对于我们几大家族都是如此。」


「但信和听终归是两码事,大人你不就是这样。」


拉雅没忍住阴阳这一句,特里亦如往常耸了耸肩膀。


「一如既往的唇枪舌剑,小姐,看样子我是争不过你的,好吧,她会有两个名字,『血银』艾尔薇拉。」


少女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她在为其他人为一只鸟所取的名字而论战,但自己的名字却从未喜欢过。


「『血银』艾尔薇拉......」


前一个名字源自它猩红的双瞳和银白的羽毛,后一个代表凛冬的誓言。


而自己的名字源于私生的卑贱,代表耻辱的烙印。


「血银听起来不吉利吗?小姐。」


看见少女暗自神伤的喃喃模样,少年以为她还在对此有些意见。


「不,大人,我觉得这两个名字都很好。」


「能否请问小姐你了解鹰狩?」


她的表情一变,少年注意到这好像不是该谈论的话题。


「不好意思,小姐,我是想说实际上在驯鹰人有个普遍的迷信就是鹰的名字会与它的名字呈反比......」


「我不了解,大人。」


她受够了他的繁文缛节与小心翼翼,拉雅摊开一切。


「但我的两位哥哥都曾养过鹰隼,有时是矛隼,有时是苍鹰,年幼的我曾远远观望过他们在林苑狩猎的场景,我向云树宫校场的教头哈维斯爵士也就是我兄长的叔公祈求得到一只来自新斯科舍的鹰隼,但我只得到一只受伤的麻雀,我以为它会长大,所以不遗余力为它细心疗养,我给它取了名字,后来它会停在我肩上,会跟着我走来走去,会啄我手心里的玉米粒。」


少女吸了口气,露出淡然的笑容,特里却能看出其中的几分茫然但更多的是麻木。


「直到有一天我哥哥那只从未失手的新矛隼抓住那只小麻雀然后当着我的面剖开了它,他告诉我上帝连只麻雀都不会给我。」


紫发少女轻轻抚弄怀里的幼隼,睡梦之中的银隼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这就是我的现实,大人,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抢走血银或者说艾尔薇拉,毕竟......」


「我连只麻雀都养不活。」


特里没说话,他摸着下巴沉默了有一阵,最后说道。


「但她相信你。」


那有什么用,你不相信我,也不会因此而相信我,拉雅如此悲哀地想到。


「我又去了我父亲的封臣那儿,为了履行之前的承诺。」


少年突然话锋一转,少女也抬起了头。


「中间出现了些许状况,所以我在那儿待了一阵......」


「什么状况?」


拉雅反射性问道,看着少年碧绿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鲁莽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大人,我不该多嘴去问......」


「黎凡特男爵在剿匪途中受了伤,中了毒,情况当时相当紧急,如果我来晚几天的话说不定就如了小姐的愿,我接下来的计划会有大变,但很可惜并非如此,但我也因此耽误了十天的行程。」


出乎意料,特里解释了自己此行晚归的原因,对面的紫发少女有些揪心,她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


「那大人你出事了吗?」


少年扬了扬眉毛,有些惊讶她会先问这个有些荒唐的问题,后者反应了过来自己问的问题好像有点愚蠢,她短暂思索一下,转而问道。


「那些胆大包天的土匪呢?抓到他们了吗?」


「当然,男爵的人抓到了那些人,而最后他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特里放下了摸着下巴的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


「那大人是想问我什么问题?或者说那些匪徒说了什么和我或者我家族相关的话吗?」


拉雅盯着自己的未婚夫面无惧色,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他眼里充满警惕之色,但后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和我的家族不会对你做什么,小姐,你是客人,有关宾客的权利在北境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北极松之誓,你可以安心地待在伯爵府邸,拥有在呼啸湾自由说话和行走的权利。」


我不是来做客人,更不是做人质的,我是来做妻子的,紫发少女那颗劲松的心被这番话给点燃。


「你说北极松之誓,大人,那有关我父亲和莱纳德大人订下有关圣堂或是图腾木下的誓言呢?(北民婚礼一般在图腾木下举行)」


少年的眼睛下移,显然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那是另一码事情。」


「原来如此。」


拉雅·楚·桑松毫不客气道。


「你只保留对你最有用的誓言和传统,我的好大人。」


特里脸色一沉,但转头一想又无可辩驳,他摊了摊手。


「游戏就是这么玩的,小姐,我也从未标榜自己是骑士。」


「您也不是我的骑士,我的骑士早死了,死在那天的树林里,请收起您的试探和虚情假意吧,大人,我没有您想的那么脆弱。」


也没有我自己想的那般坚强,紫发少女努力让自己的面庞冰冷,显得毫无动摇。


「说吧,大人,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在审讯那群叫蛤蟆党的匪帮时我得到了一个名字。」


少年缓缓说道。


「约克·斯通。」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紫发少女黑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路泽斯旺领的代理领主,斯通男爵,而他......」


「他是我父亲那边的人。」


拉雅平静承认道。


「前北桑郡府的郡长还是曾经的德文郡王家锡矿总管,他六年前卷入对白石厅议长威廉·特雷瑟姆的谋杀案中,我父亲动用关系保住了他,所以他替我们家族卖命。」


「前北桑郡府的郡长?所以他是国王陛下的人。」


拉雅深吸一口气,神色有些畏惧,但少年敲了敲桌子。


「德文郡的王家锡矿总管是个捞钱的肥缺但却没有多少宫廷权力,恕我直言,小姐,而白石厅议长遭遇刺杀这件事牵扯到相当多的人,我相信令尊这个主动把自己卷入漩涡的选择并不怎么明智,何况这个人......」


「这不仅仅是我父亲的意思。」


紫发少女的眼神透露着危险的意味,她食指抵住樱唇表示不可言说,特里一瞧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得,这是当今王上的意思,明白了。


「我听说斯通男爵已经死了。」


「啊,听说参加一场化妆舞会回到路泽斯旺后精神失常,有人说他被恶魔附身了,最后在一次骑马失足坠马而亡,真是个不幸的消息,近些年来王国时常不太平,看样子我们的国王陛下之前违逆教宗冕下的后果已经初具成型。」


特里风轻云淡道,好似忘记了那场化妆舞会似的,而一旁的紫发少女却有些僵硬,怀里的小鸟都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因为有些紧得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舞会上的事就是他策划的。」


拉雅想起那个在舞池里与自己未婚夫共舞的黑发少女,心中的苦涩与不甘开始溢出。


「我原谅他了。」


少年满不在乎道,毕竟他也会和一个死人计较呢。


「感谢您的帮助,拉雅小姐,我已经差不多弄明白这些事情了。」


特里将视线放到桌子上的鸟笼,他打开了附魔的笼门。


「把艾尔薇拉放进去吧,小姐。」


把我的心也放进去吗?她如此想到却也照做了,整个过程小鸟只是微微睁了下眼睛再看到少女后又安心地闭上眼接着睡觉去了。


拉雅看着银白色的可爱小鸟,突然感到一种从未产生的情感,她想起了那只自己发誓忘却的小麻雀,她的心脏痛了一下,但仍旧什么都没说。


「感激不尽,拉雅小姐。」


特里关上了笼门,将一旁提前准备的流苏织毯盖住笼子,接着他转过头微笑着对着自己未婚妻轻柔开口。


「后天有空吗?美丽的小姐。」


金发少年此时显得有些浪荡不羁。


「我相信那是个穿骑士服出去遛马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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