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 Chpt.5 学士与骑士
隔日,我便动身前往黎曼匿学院。菲兹兰娜家的男佣跟随着我。他甚至弄来了一台轮椅,可我并不想以这样羸弱的姿态去面见教授。我把需要的笔记和文献通通都码在了轮椅上,让他推着走。
拄着手杖勉强能够上下楼走动,但万一我走不稳倒下了,也还算有个准备。
都是兹兀家族的人脉,只要找菲兹兰娜或者来对接工作的翻译所的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要去寻找哪位教授。
曼欣·兹兀,或者应当尊称为兹兀教授,但全贝尔蒂的兹兀几乎都在这座城里,我想我还是得直呼他大名,并自我介绍为「亚兰佐学士」。
这位教授今天上午有两堂课,因为我并未提前与他约好,只好先去他的堂上与他打个照面,等下课以后再与他会面,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天他就能挤出时间与我探讨。
有些出乎意料,这两门课似乎毫不相干,来上课的也不是同一批学生。教室门边首先挂的是历史系的匾,而把那张金属匾抽出来,底下又是魔法学系的匾。
第一门课也冷门得有些离谱,来听的学生只有三人,我和男仆在教室里便显得很是突兀,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不时朝我这瞄一眼。
曼欣教授阔步走入了教室,一名女生急忙小跑着去关上门。他把讲义和展示用的卷轴「碰」地码在讲桌上,便径直朝我走来,我连忙扶着桌子,让佣人把我扶起。
「您好,曼欣教授,久仰!」我礼貌地朝他鞠躬,但身体不适,我只能扶着肚子,腰几乎弯不了。
「真没礼貌...」黑发的女生小声议论道,却被曼欣教授转脸瞪了一眼。
「你好,年轻人。」
他几乎是赫尔马尼主任的翻版,不过留着偏分短发和八字胡,目光炯炯,似乎不苟言笑。他和我一般高大,我握住他伸出的左手时,虚弱的身体差点被他的力量拽倒。
「魔力震荡吗?小伙子捡回了条命。」
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双指探向了我的手腕,目光在我身上一扫,便不用我对自己的萎靡多做解释。随后他又翻起了我的手,看了看我的戒指。
「欢迎,兹兀学士,还是术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起身向身后的三名学生抬手示意,他们便齐刷刷地起身向我行礼。
「学士吧。」我正想回礼,他孔武的手便捏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坐回座位上。
「兹兀吗,哎呀!他们都姓兹兀,怪不得直呼名讳。」
「就是啊,兹兀家人才还挺多...」
「毕竟是王族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曼欣教授走回讲台上的这一小段时间,三人又小声议论了起来。
「开始今天的课吧,相信你们都是看了简介才报的我的课,也知道这部分内容相当枯燥。虽然你们人少,但别指望我会放慢进度,也别指望我改分时会手软。」
开始上课,曼欣教授操起了一口腔调硬朗的贝尔蒂语。他所讲的并非王国标准语,而是黎曼匿的方言,想必黎曼匿的学术体系下这才是通用语。
他一边讲着,一边把五份讲义发到席上,连我的随从也拿到了一张,但他与我对视了一眼,便把那份讲义放到了一旁。
旧大陆历史是我在王都公学期间的辅修,这也多亏了黎曼匿和兹兀家的背景,但眼前的这份讲义的题目确实让我瞪大了眼——
《概述北方民族变迁与其魔法学影响——从古瑟维尔到格兰尼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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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丝塔夏并不常在内城走动,从第一只脚踏出门的那一刻,她便把后背绷得很紧,穿过奥塔维拉宅邸那个不大的庭院时,她的牙齿竟然磕出了声响。
维罗妮卡早在门口等候了。她穿了一条轻薄的连衣裙,双腿上包裹着有些厚度的棉裤袜,身上披着印有烫金的骑士团纹样的靛蓝色披肩,正蹲在大门边和自己家养的大型寻回犬亲昵着。她不得不用手掌挡住脸,不让狗狗的舌头把她刚化好的妆舔花。
见阿纳丝塔夏走到跟前,她最后用手搓了搓狗脖子上蓬松的毛,随后捡起地上的飞盘,精准地把它抛到了庭院里的树上,那只寻回犬便如出膛的炮弹一样飞奔向那棵树。
「走吧,安娜,不然它又得缠着我了。」
维罗妮卡伸出手,想要挽住阿纳丝塔夏的手臂,可对方却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已经擦干净了啦!」她哭笑不得地给阿纳丝塔夏展示自己的手掌。
「拿狗毛擦的么?」阿纳丝塔夏向后退了半步。
「昨天女仆长才给它洗过澡!还有你们家不也有养大狗狗吗,你怎么不嫌大狗狗脏嘛...那我换一边!」
维罗妮卡换到了另一边,不由分说地挽住了阿纳丝塔夏的手臂,阿纳丝塔夏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戴着的,镶有骑士学院纹章的靛蓝色眼罩,她只好主动换到另一边,好让维罗妮卡能看到自己。
「眼睛还疼吗?」她关心道。
「有点儿。本来是能看到东西的,但是姐姐说要我敷药,而且那样出门也很难看。变得像是黎曼匿公爵的海军水手一样了!」
阿纳丝塔夏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树下发愁的寻回犬,又看了看脚步蹦跳着、面带着笑意的少女。
「不把狗狗带上吗?」她问道。
「才不要,我跟薇雅约好了下午要一起逛街,把你送到让娜那里我就要去找她。带着狗狗很麻烦,它老是舔我的腿,还会扒我的裙子,我要是骂它,它又会很委屈。」
「那,冰原狼可不会这样哦?啊,虽然冰原狼更像是南方人的马儿吧。」阿纳丝塔夏说着,表情又凝重了起来,像是在怀念什么。
「大狗狗可乖了!可惜这里太热了,不能养,我真的好想养一只!」维罗妮卡踢着腿抱怨道,「那安娜你会骑马吗?」
「我的马术成绩只能算及格吧,小时候妈妈只教过我骑狼,她也没骑过马...公学的马术课难度,应该和骑士学院没法儿比吧?」
脚踏出门外,走到禁区的街道上,与附近巡逻的骑士团军士打了照面,阿纳丝塔夏又不自觉地打起了颤。维罗妮卡却搂紧了她的手臂,对每个路过的士兵问好,然后在他们驻足行礼时扯着阿纳丝塔夏脚步轻快地掠过。
「在禁区巡逻的,基本是些老兵哦~刚刚那位队长小时候还抱过我。」
「啊,维罗妮卡,力气好大...这里是禁...禁、禁区呐!以我的身份是不能轻易就进来的...咿!那边是,维斯坎蒂的宅邸...旁边就、就——」
「是王宫哟~」
阿纳丝塔夏惊讶地张开了嘴,跨出的脚步凝固在了路口。
「所...所以,这些天,我都住在...王宫旁边吗...」
「你冷静点!你再这样我只好把你扛走了!而且你这样子会被卫兵盘问的,即使是奥塔维拉公爵的可爱的小女儿也没有办法救你的!」
维罗妮卡用力摇晃着魂已经飞到头顶的阿纳丝塔夏,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迈开步子,僵直着脖子走完了这段路。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内向!」维罗妮卡嘲讽道。
「我、我一直都...挺内向的,不、这不是内不内向的问题...」
穿过了禁区的城门,阿纳丝塔夏总算缓和下了情绪,前面的街区就是她所熟知的贝尔蒂城内城,不远处骑士学院主座、修道院钟楼和公学图书馆三座争相耸立的高塔此时竟是那么的令人安心。
「真是的,禁区有那么吓人吗?」维罗妮卡继续挖苦着。
「怎么说那毕竟是你家呀!」阿纳丝塔夏此时有了反驳的余力。
「安娜你真是,你当上洛德维茨男爵或者施洛戴克夫人之后,一年少说得来觐见两三次吧?」
「那,也许去东部当呲巫夫人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是兹兀...」
维罗妮卡还想继续反驳,她想批评阿纳丝塔夏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放任南方陷入内乱,可她很快察觉到阿纳丝塔夏只是在自嘲。因为回到了熟悉的街区,她看起来放松了不少。
「唉,黎曼匿,应该没有适合你待的地方,兹兀家族也有他们自己的拘束。他们不会待见一个有着金发的姑娘,你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家里带孩子。」
「如果,我能怀上孩子的话,现在我应该也已经解脱了吧?」
阿纳丝塔夏若有所思,维罗妮卡则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两人就这么从王都公学的门前走过,一深一浅两抹轻巧的金色从初代维斯坎蒂校长的青铜灯笼裤下掠过,被他那双鹰眼注视着溜进了对面街口悬挂了奥塔维拉名号的餐厅。
门童拉开了有些沉重的门,清脆的银铃声响起,领班的女侍连忙提着裙摆从里面走出,向维罗妮卡屈膝行礼。
「下午好二小姐,和洛德维茨——」
「小姐,她没结婚。」维罗妮卡抢先答复。
「好的,二小姐和洛德维茨小姐,大小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还预留着。」
「切,这里什么时候坐满过?」
维罗妮卡摇着头,径自往阿尔辛娜常坐的那个位子走去,另一名女侍抢先替她拉开了靠里侧的椅子,她却示意让年长的阿纳丝塔夏先落座,自己没有坐下。
「让娜她居然迟到,不可思议!」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阿纳丝塔夏的身旁,把手摁在她的肩上。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你聊什么...下次,还是聊聊化妆和裙子,嗯,或者狗狗之类的话题吧?」
「其实...我喜欢猫咪...」
叮铃——
一抹鲜亮的紫色闯入了这只沉暗的橡木匣子中,维罗妮卡在不经意间暗自翻了个白眼,朝门口的方向歪了歪嘴唇,在阿纳丝塔夏看来有些孩子气。
「喏,大猫咪这就来了。」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留下被她甩起的披肩和灿金色的马尾在灯光中留下的晃影。她一边走着,一边与走进来的少女说了几句话,便快速地溜出了餐厅。
「对不起,阿纳丝塔夏小姐,我来晚了!呼,工作刚结束...」那细而高调的嗓音很有穿透力,却也很悦耳。
阿纳丝塔夏半眯起眼打量了下快步走向自己的让娜,她的确长着一张猫脸,双脚也和猫咪的肉垫一样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这引起了阿纳丝塔夏的兴趣,她便忍不住看向了那双脚,随后她翘起了眉毛。
先不说这个少女穿着一身亮眼的粉紫色连衣裙,走路时摆动的裙摆使她的双腿露出到膝盖以上,那晃动的粉紫色下却是少女光洁的肌肤,随着柔和而矫健的线条在末端却突兀地转折。
她没有穿带跟的鞋子,而是一双平底的船型皮鞋,和裙子颜色相衬,光滑的脚面和双腿一样裸露在外面,只有一双环形系带绑在脚踝上,从脚跟处连接着鞋子,那双环形的系带上方还挂着银环,银环上点缀着一圈颜色较深的紫水晶。
那条连衣裙裙子没有袖子,束腰上方的布料分成两侧,在腋下收束,在颈后相连,使少女的背后和双乳间白皙的肌肤裸露,这是贝尔蒂中部的少女在夏日参加庆典活动时常见的礼裙,在有些寒冷的冬季这样的穿着有些大胆,因而她的肩上还披着和维罗妮卡同样的靛蓝色披肩。
她的头发明明顺滑平直,两条辫子却显得宽厚蓬松,发梢还打着卷儿。
看到那条镶嵌着大块水晶银箍、其垂在眉心的水滴状吊坠,脖子上由细金线串着的白水晶项链,左臂上的银环,还有双手由丝带绑扎的白布花环,阿纳丝塔夏会心一笑。
「你说工作,是在俱乐部做舞娘吗?」
刚坐到椅子上的让娜面露惊讶,潮红很快爬上了她的俏脸,披肩也从她的双肩滑到椅背上。她尴尬地拨了拨遮住视线的前发,悄悄把脸凑近对方。
「请你...不要告诉维罗妮卡同学,还有其他人...好吗?我求求你...」
(让娜的私服)
「公主殿下知道吗?」阿纳丝塔夏问道。
让娜点了点头,双手紧握露出可怜巴巴的恳求状。
「殿下说,她会替我保密...」
「那我自然不能贬损殿下的信誉。噢,你叫我安娜就好了,既然维罗妮卡已经这么叫了...」
紧张的少女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挂回了原属于她的纯真。
「谢谢你,阿纳丝...安娜!唔,你是从我的装束看出来的吗?」她好奇地追问。
「不完全是,你的脚和腿,还有腰和脖子...」
阿纳丝塔夏把手举到眼前,比画出几个复杂的手势,双眼的视线灵动地在两手间跳跃,自然地挑起悦目的微笑,令让娜看得入神。
「哇,原来阿纳...安娜,是位舞蹈家吗?」那双大而明亮的蓝色眼眸宛如湖中泛起波澜。
「你恭维我了,我只是从小练习,和你一样,只不过我比你年长几岁...」
阿纳丝塔夏一边说着,一边翻开菜单,而后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里一直都,有点贵呢...要不,我来请客好了?就当是,以后看你跳舞的门票?」让娜笑得很尴尬。
「那怎么可以!啊,奥塔维拉家里,好像有间舞蹈室,现在没有人会用了。也许,只要我把它打扫干净,就能让维罗妮卡邀请你来...不,不对,怎么会这么贵?」
阿纳丝塔夏被菜单上的价格惊讶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在外城过了一段时间的拮据生活,她俨然没有贵族千金的豪气,虽然本来她也没有多少。
「不,算在阿尔辛娜大人头上好了...」
「噗嗤,维罗妮卡同学抱怨过,她的零花钱经常拿去给她姐姐赊账抵债哦!」
「那,维罗妮卡的零花钱应该不少...」
听到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让一个小姑娘买单,阿纳丝塔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唔,没关系的吧?维罗妮卡同学要是没钱了,薇雅同学会把自己的钱给她的。维斯坎蒂家...」
「不用说下去了。」阿纳丝塔夏苦笑着打断了她。
最终,阿纳丝塔夏点了一块柠檬奶酪蛋糕,和命名为「少女特丽莎」的咖啡,让娜点了蓝莓蛋糕,还有同样的咖啡。
她们并不知道,维罗妮卡晚些回来知晓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记在维罗妮卡的账上」,身旁的薇雅从口袋里掏出银币替她付钱时,她心里骂遍了她所知道的所有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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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贝尔蒂岛开辟并建立王国,人类能够踏足的世界便被分为「西方岛」和「东大陆」两端。在贝尔蒂的王都学派中,东大陆也被称为旧大陆,旨在与其被驱逐前的公爵时代割舍。
旧大陆的中央有着直插云霄的山脉,将广阔的高地合围。这里魔力异常充裕,因而催生出魔物,而高等的魔物攫取着四周人类的文明成果,最终也形成了「国家」。
发生在中部这片广大高地上的事件,我们无从得知,因为人类至今无法踏过那四周的山脉,但从这片高地泛滥而下的魔物时常袭扰着人类的领地。
人类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征伐、统合,利用魔法与器械,还有数不尽的人命,在历次退魔战争与其伴随的政治争斗中,旧大陆逐渐形成了如今我们熟悉的世界。
大陆东部的广阔土地由单一的氏族完成了统帅,进而建立了统一的王国,进而发动声势更为浩大的退魔与征服运动。
西方的城邦、家族和大大小小的国家在互相的征伐中合并,又或新生,但迫于东方庞大王国的压力,它们最终建立了联邦。
贝尔蒂公爵曾是联邦首脑中重要的一席,当今贝尔蒂的绝大多数贵族也都来自于这个西部联邦的范围,流散的旧贵族在这座岛上由贝尔蒂国王重新整合。
至于相对狭小的南方,他们建立起了繁多的商贸航线,因其商业利益组成了联盟,在东方和西方之间制衡,也是连接两方的重要途径,在大多数时期,他们即为唯一途径。
兹兀家族曾是东方的王族,当其统治动摇,原本臣服的草原诸部趁虚而入,王国很快溃退,兹兀家族也只有在南方的一个旁支幸免于难,经由南方联盟的商业航线辗转来到了贝尔蒂,成为黎曼匿公爵的座上宾。
在东方的体系中,贝尔蒂被视作大陆西方的延伸,没有所谓的「新」与「旧」的说法。兹兀家族的到来使得黎曼匿在国王与内阁的信任下迅速建立起了新的学术与技术体系,以兹兀为首的东方外族便以效忠于国王和公爵的外族人的身份引领了这一切。
可既然是外族,便不得对岛上任意一块领土宣称。
至于北方民族的概念,在兹兀家族主导的黎曼匿学派中指代较为宽泛,除了曾经的北地,或者叫瑟维尔这个常年覆盖冰雪的地区,西方联邦与其相邻的若干邦国和与东方王国颇有渊源的草原民部族都被算在内。
雪原深处曾和中央高原一样是魔族的老巢,但早期的退魔战争就基本屠戮完了这里的魔族部族。流亡到雪原的人类和这些魔族的残部结合,其后裔便成为了瑟维尔人。
瑟维尔人建立的国家已经在历史上销声匿迹了数百年,东方和西方都把他们的魔族血脉视作威胁。在无尽的征伐中瑟维尔人和魔族一样隐匿了踪迹。
最后一支有记载的部族随着黎曼匿男爵的船队渡海来到了贝尔蒂岛,那时岛上只有简易的码头和几栋房屋,而这群瑟维尔人在上岸后便没了消息,直到贝尔蒂人探索到冰雪覆盖的南方,才发现在那里扎根的瑟维尔人村落,把他们称作「雪族」。
也就是说,阿纳丝塔夏,她就是瑟维尔人的后裔。
洛德维茨曾经的领地就位于联邦的东北角,被山脉和雪原包围着。他们本就是西迁的一支草原部族,在此处定居并归顺了西方,文化上渐渐被相邻的普拉瓦、施洛戴克和列卫三片领土趋同。
在五百多年前的一场政治斗争中,贝尔蒂公爵和与其结盟的诸多家族逐一遭到罢黜和放逐,最终先后逃往奉命开发新发现的陆地的黎曼匿男爵所建立的城邦。
洛德维茨虽然作为抵御草原民西犯的保障没有遭到清算,但还是在约一百年前被击败了兹兀的草原王朝所击溃,带着其驯养的冰原狼和精锐骑兵逃往贝尔蒂岛。
家族统帅率领这支狼骑兵开辟了南方雪原中大片无主之地,因而被封授爵位,成为最后加入的贝尔蒂族人,和那三位伯爵又做了邻居。
可以说,许多矛盾在贝尔蒂建立之前就存在其纠葛,曼欣教授因此开设了这门课程,希望着手这王族不便插手的空隙。
曼欣教授讲课的风格略有些古板,但这里毕竟是相当于高级公学的学府,知识没有必要添裹上风趣的外壳。
人太少了,半个上午的时间都没有办法开小差,仆人在我的应允下在课间时离开了。与其在这里听自己难以理解的内容,不如让他先回去料理卡勒曼家的家务事。
第一门课刚刚结束,就有不少魔法学系的学生从教室外进来,曼欣教授端起了茶杯,走下讲台来到我身边坐下。
「来找我的么?」他一边询问,一边向周围的学生做着「回避」的手势。
「是的,曼欣教授,我叫...」
「亚兰佐,你可是我们家族第一个拿到贝尔蒂城的资质的人。如果不是上面拦着,刚刚在上面讲课的应该是你。」
「承蒙厚爱,现在想想,也许回来做您的助教也是不错的出路。」
我打趣着,曼欣教授仍然不苟言笑,他只是喝了口凉掉的茶。
「兹兀到来之前,并不存在什么黎曼匿学派。虽然有黎曼匿家族庇护,我们仍然处处受到监管,就如同王都的老顽固不会让你进入他们的核心圈子,你在这里恐怕也无法放开手脚。公爵的人会盯着,自己人也会把你管着...好了,说正事吧,课间没多久了。」
我赶忙把我的笔记和从旧大陆送来的文献摆放在桌子上,曼欣教授没等我讲解,就拿起一幅卷轴看了起来。
「感应术式,有意思,这东西在哪儿都称不上主流。」仅仅几眼,曼欣教授就看出了端倪。
「原来是感应术式吗?难怪在节点的纹理上和传送用的水晶阵这么相似。」
曼欣教授点了点头,又拿起了我的笔记,匆匆扫了几眼,随后从衣袋中掏出注水笔,在笔记本后部的空白页写下了一些条目。
「我明白了,你的雇主想要破解这些法阵,然后以贝尔蒂的魔法体系重新编译。这种法阵之所以不被看好,就是因为它要求的绘制工艺和材料实在刁钻,且收效并不好。这大概是用作某种私人的法术研究途径。」
写罢,铃声敲响,他写下自己的签名,用魔法把那页纸平整地切了下来。
「去魔法部,找我写的这几本东方语言的著作,还有一本术语表。过两天,我会让菲兹兰娜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你还是别指望我能帮上太多,贝尔蒂体系的东西,我可远比不上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就当作道别,随后起身走向讲台。
「对了,记住,没有头绪的时候,试试在北地的范畴里找找线索。」他最后留下了一句忠告。
我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发现这间阶梯教室已经人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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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所以呢?老师他...」
「他把我推开了...」
「呜!气氛都这样了!啊,不过这才是亚兰佐老师啊...」
让娜紧张地搓着双手,眼前的蛋糕只吃了一小口,她满脸通红地听着阿纳丝塔夏讲述着她和亚兰佐的故事,一边尽力安抚着自己七上八下的心。
「之后没几天,我特意穿上最华贵的裙子,去了你们学院里。我见到了他,跟他表明了心意,隔天晚上他就来找我...」
说到这里,阿纳丝塔夏也感到自己的心跳和让娜的撞在了一起,她白皙的脸上的红晕像是散落在雪地里的火焰,往周围迸溅着火星。
「之后发生的事情,应该,总之,我不该在餐厅里说...私底下也恐怕...」
明明自己早就已经成年,比眼前睁大双眼紧张地期待着下文的少女要年长好几岁,但讲到这样的话题时,阿纳丝塔夏才觉得自己其实和对方没有多大区别。
「啊,不可以说吗?」
「我也会害羞...」
让娜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自己的膝盖磕在了桌子上,险些让杯子里的咖啡洒出,她坐到了阿纳丝塔夏的身边,把自己红彤彤的耳朵凑到了她面前。
「悄悄说也不可以吗?」
「请不要为难我啦...」
阿纳丝塔夏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帮她揉了揉撞疼的膝盖。
「没关系的,虽然王宫里面管得很严,但是公主殿下什么都知道...她不肯告诉我...安娜,这些知识,学校里都有教过的...」
「我知道学校里会教,但...」
骑士学院仍然是个男性主导的地方,招收女生也是阿尔辛娜和帕里雅这代人起的头,因为下一任国家元首会是一位女王,学院里面并没有招收女性教师。
阿纳丝塔夏曾经听亚兰佐抱怨过,赫尔马尼主任把女学生们的卫生课程全都推给了他,因为他不想担上「老流氓」的外号。年纪大一些的女生会公开或私下找他问一些露骨的问题,以此作为乐趣。
「能不能告诉我...第一次...会疼吗?」让娜的眼神躲闪着。
「很疼。」阿纳丝塔夏不假思索道,「前面几次都会疼的,不过也会有很温暖的感觉,他...对我非常温柔...」
「唔,这种事情,明明应该结了婚之后才能做吧?」让娜用手指卷着自己的侧发,小声嘀咕。
「这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反抗吧。」阿纳丝塔夏苦笑着说,「而且我们俩年龄也都不小了,只是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结婚...」
「真羡慕安娜姐姐...」
「姐姐?」
让娜微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所以让娜,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亚兰佐呢?」问到这个问题,阿纳丝塔夏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
「其实,很多女孩子私底下都会谈论他。大家今后都有自己的使命,或是保护公主殿下,或是保护各自的姊妹,恋爱和婚姻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因此大家都会对这种问题放得很开...」
让娜看了眼阿纳丝塔夏那双绿色的眼睛,表情变得有些为难,她只好用舌头舔了舔杯子边缘残余的泡沫,让舌尖那一丝苦涩续上她的思绪。
「安娜,我,可能...就是喜欢吧?我喜欢亚兰佐老师?但我并不知道喜欢到底是怎么样的...至少,我们有去幻想喜欢谁的权利吧...」
阿纳丝塔夏把自己没有喝过的咖啡递给了她,让她放松下来。
「本来,我只是陪着公主殿下一起学习东方的语言,那是亚兰佐老师的母语,所以公主殿下放弃了,我还在坚持着,我希望等我的使命结束后,我还能去亚兰佐老师的母国看一看。」
「去东大陆吗?」阿纳丝塔夏心头一颤,还是少女的时候,她也有过同样的想法。
「嗯,我幻想过和亚兰佐老师一起...但,我真心地希望公主殿下能够活得久一些,大家都说她只有三十几年的寿命...我想,爱情什么的,这都比不上公主殿下的长寿...」
说到这里,让娜有些哽咽,她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里泛出了红色的丝线。
「我们能做到的都太少了...」阿纳丝塔夏把手轻轻搭在让娜的手背上。
「安娜姐姐,亚兰佐老师和你相识的这段时间,我想他一定很幸福。他以前总是一个人发呆,他对我们的笑脸像是从麻木中硬挤出来的。自从你出现后,他变了很多,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
让娜再也止不住眼泪,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啜泣着,一边对阿纳丝塔夏发出质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伤害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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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奥塔维拉的餐厅里走出,阿纳丝塔夏一言不发,维罗妮卡只是抱着新买的玩偶,跟在她的身后,偶尔在路口提醒她不要走错。
夜里,她在书桌上留下了一支燃着的蜡烛,缩在被窝里,侧着身远远地望着那点火光。
眼泪在丝质的枕面散开,让脸颊感受到湿润,她仍然沉默着,喉中的抽咽将她扯痛。
维罗妮卡悄悄来过,她并不知道阿纳丝塔夏在装睡,于是帮她灭掉了那支蜡烛,又把一只玩偶小狗放在了她的枕边。
玩偶上散发着特殊的香味,似乎是安眠的药剂,在止不住的哭泣中阿纳丝塔夏慢慢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