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二天上午。

「啊，你们逛完了吗？」看守自行车的澪从平板电脑上抬起眼睛，看向我的方向。

「说『逛』不『逛』的……几乎什么都还只是准备到一半的状态吧。」我抱着小月回答，娇弱的黑发幼女笑嘻嘻地把双手搭在草帽的帽檐上。

正如我所看到的，所谓的「久若镇民广场」其实只不过是被树木与周围的民居所包围的一块空地，敷设着一些提供儿童嬉戏的滑梯与爬架。除去随处可见的灯笼绳与彩带，目前最瞩目的部分是搭建到一半的临时木制舞台以及附近的堆料场。

从地上四处散落的石灰痕来推测，到了夏日祭正式开始的时候，这一带已经被预定当作某种「休憩场所」，以便让那些在附近的摊位逛累了旅客能在此处坐下歇脚，欣赏某些表演，兴许还能观赏作为保留节目的「烟火」。不过由于「体积」的缘故，那个舞台直至现在还没有准备完毕，更不用说计划中要摆放的大量的餐桌椅了：虽然轻便，但如果现在就全部放妥，那些正在搬运木料的镇民就会难以移动。所以就眼下的状态，当然只好说是「准备到一半」。

「小月带纱耶香姐姐去看了『秘密通道』！」但是，我怀里的小家伙对此毫不在意，语调显得得意洋洋。就像每一个小城镇的小朋友一样，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要分享给来自外地的无知大姐姐听。

「秘密通道？」澪问。

「嗯……纱耶香姐姐肯定会卡住的，但澪姐姐说不定可以？」小家伙抱着我的脖子，用一种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澪。

「等、等等，小月，你在看哪里啊？（小声）怎么有一瞬间眼神变得像是电车上四五十岁的老伯一样，咿、咿咿……」

「是在盂兰盆节『试胆』的通路啦。」我没好气地回答神经兮兮地拢着衣襟的红毛笨蛋，同时看向广场的一侧。「在南边的民居和围墙之间有一条像是小巷子一样的狭窄小路，虽然被木板封上了，但下面有个洞，刚好够一条狗或者一个小月钻进去，她说那里通向镇上的墓地。」随后我转头睨着怀里的小家伙，「再往那种脏兮兮的地方钻的话，姐姐真的要生气了哦？」

「嘻嘻嘻~~」

「真是。」我摸摸她的头。

「其实小月才不会去呢。今天婆婆在，小月怎么会去哦。」像是为了宽慰我，她说。

「婆婆？『下川婆婆』？」澪又问。

「嗯！」小月点头。「每个月的今天她都要去墓里的，晚上才回家。」

这倒是个新话题。「是去祭拜谁吗？」我问。

「不知道哦。婆婆的事情，小月才不管呢。」

「怎么一下子感觉……就不太适合去拜访了呢？」我抬起眼睛看澪。

「哼！」小家伙撅起了鼻子。

「小月呀，小月，听姐姐说。」随后澪眯起一只眼睛，眼神变得深邃。「以后呢，你会渐渐长大，还会遇到很多很多很难相处、很过分的人，更差的情况下，还要和他们一起连续共处八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嗯？难得又要说正经话了吗？想起了……在栗宇的经历？

「这时候要把思路逆转过来呀！『这些人，可以被我利用呀！』嘿嘿嘿，这样就不管她是扯你的脸也好，敲你的脑袋也好，拉你的头发也好——咕哇哇哇哇哇哇哇！纱耶香，发根，至少放过发根啊啊啊！」

前言撤回。上天怎么居然宁愿把这么一副好皮囊赐给这么一个家伙？

「你这边倒是有什么收获？」我一边对她翻白眼，一边侧过脸看她的平板电脑。「啊，这个是……」

绘图用的程序开着。上面临摹着这么一个形状。

由于我们已经离开了温泉街与商铺，深入了住民的居所，如今这玩意儿已经变得随处可见了。

无论是旧式的平层屋舍还是两层小楼，家家户户的门窗边，或是木刻，或是纸符，在久若到处都能看到这个图样，有些下面还挂着流苏。

「又在研究『民俗』？」我无奈地问。

「我已经拍过照，用过『搜图』啦。可惜现代文明这次没能占到便宜呢。」澪苦笑着说，指尖划过平板电脑的屏幕，给我看搜索引擎的界面。

「您，系，不，系，在，脚……『米』？」同样凑过了小脑袋的小月一字一顿地念着平假名。

「所以，这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呢……？」澪沉思。

我哑然失笑。

「你有没有想过，这真的就是个『米』字？」

「哈？」澪抬起脸。

「你从没见过『御守文字』？」

红发的傻瓜像傻瓜一样摇头。

「……那以前去过的那家麻婆豆腐店门口贴着的倒过来的大字总记得吧？」

这次红发的傻瓜像傻瓜一样点头了。

「这就是『御守文字』呀，被当作御守护身符，可以『辟邪』或者『带来福泽』的文字，全国各地都有呀。只要出了栗宇，到了谷原或者小新井……喂，你现在在做什么？」

红发的傻瓜竟然当着我的面在搜索「御守文字」。

「啊，『缘』，『健』，『乐』，原来不是纱耶香瞎编的啊。」

「小月，帮我扯她的脸。」腾不出双手的我下令。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小月好痛好痛好痛哇！！！」于是澪开始惨叫。

一直窝在市里所以孤陋寡闻也罢了，明明是个笨蛋居然还敢怀疑我。制裁。必须制裁。

「用鼻子想都知道，『米』字是在祈愿『丰年』吧！你忘了小百合小姐的话了吗？这一带原来可是以『农业』为主的小镇子啊！」

「啊——原来如此！」顾不上疼，红发的傻瓜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还以为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呢，因为看上去，形状简直是——」

「喂！」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喝止，同时四下打量有没有被别人注意到。「在当地说这种话，活得不耐烦了吗！还有，你别告诉我，你所谓的研究『八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是在这里翻看『民俗』上的东西吧？」

「那当然不是的惹，我其实是要去那里惹。」

她瓮声瓮气地回答我，同时指着一边。

……啊。

这么一说，这里倒确实还有「这个」呢。

翠蓝色的标牌。让人眩目的玻璃钢。

久若镇公所。这是一栋新潮又别致，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的气派建筑物。

如果是像我一样经常往野外跑，或者更胜过我，会亲自开车自驾的人，就往往会在四处的小乡镇发现这样的东西。

完全不考虑与周围的景色还有其他建筑物的协调性，单纯想彰显当地人的财力还有「面子」的土气「异物」。

——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大错特错！

是冷气啊！是冷气！

炎炎夏日之下，令人浑身舒畅的冷气！

尽管出门前涂了整整两层的UV霜，我也早就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土气？那又算什么。现在的我只是在实打实地感谢科技的恩惠！

至于我身边的红毛笨蛋，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肯定会趴到大理石地板上去的吧！

「豪华！」

「真的，好豪华！」

总之，我们原谅了它的突兀，并且正在全心全意地赞美着它。

而且我们肯定不是唯二这么想的。

「冷气真是个好东西！」

「确实！确实！」

「我听说，大城市的人都天天在家里开着冷气！」

一群，不，一窝有些年纪的镇民，穿着短褂窝在一角的玻璃钢边，摇着扇子聊天。

除掉不知为何对大功率中央空调产生了奇怪的对抗心、以至于不断挥舞两只小爪的小月，大家都把这里当成了免费的冷气供应所。

「那个……那个……请不要把雪糕纸丢在地上……」

胸前打着白色的领结，一位可怜的前台小姐不住地劝阻着，然而收效甚微。

「打扰了~~」澪径直走向前方。等等，她这副墨镜是从哪里搞来的？

「大叔！不准往盆栽里丢烟头——啊！您好！欢迎！」前台小姐连忙转向我们的方向，标注着「久若镇自治体」与小小笑脸的夹扣牌在她的胸前摇晃。

「我们刚刚搬来不久呢。所以想着，先来打个招呼~~？」随性将双手插入口袋的姿势，配上她的衣品，现在的澪倒真像是个洒脱的大小姐。

……她这是想干嘛？

「啊，欢迎，希望你们能在这里住得惯！」前台小姐一边鞠躬一边微笑。

随后她有些拘谨地问，「请问是……要在本地投资吗？」

「还在考察阶段哦，」澪漫不经心地回答，「所以才到这里来『调研』。没有什么很复杂的手续吧？」

「不用！不用！」像是怕吓跑了大金主，前台小姐拼命否定，「这里的手续都非常简单！因为久若的精神是，『开放』与『包容』嘛！」

……行吧。我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怀抱小孩跟在后面的我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但居然还是让澪成功骗到了人，我有点不太开心。

「……你们不至于有什么奇怪的当地传统吧？」不过我还是皱着眉头，把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这个问题问出了口，当作对于「开放」和「包容」这两个词的吐槽。

「哪有这种东西！您说笑！不存在的！现在已经完全是科学的世代了！」前台小姐挺着胸堂堂正正地回答。

「哎，铃木小姐，你说这话，就不怕遭报应——」

「好~~~不想吹空调的人，请走这边出去♡」

一个大叔刚摇着扇子指指点点，前台小姐就平摊一手，笑容可掬地提示「正门」的存在。

「现在是科学的世代了！科学，真神奇！」

于是大叔这么说！

「……这位，大叔？您好像听到了，我的问题？」

「没听见，没听见，大叔我的耳朵特别背，真的。」

「您不介意，帮两个初来乍到的弱女子一个小忙……」

「啊，好困，呼噜。呼噜。呼噜。」

我就知道！

我用颇为友好的眼神瞪向姓铃木的那位小姐，她慌乱地摆着手。

「那个！总之！总之！我们这里，民风淳朴！大家都很勤劳——那边那几个不算——请不要太介怀！真的！真的！这里真的很适合投资！」

盯——。

「啊，对了，两位想要『调研』的话，请去2楼的档案室！有任何不了解的东西的话，关于久若的一切，都在那里！」

好吧，原谅你了。

不肯说的话，我们自己去查就是了。

「可以借阅吗？」澪问。

「可以哦！也有免费的文印设备，反正都是公开资料，只要不弄脏了就行。不过请先填写一下这边的表格。」

「字很多的地方，最无聊了！」和中央空调下挂着的小红绳做完了无聊斗争的小月，终于说了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夏目家的小朋友，举手以后才能发言，知道吗~~」

女性露出了「如果这两个姐姐直接走掉了的话绝对不会饶过你的哦？」的恐怖微笑。

「呜呜呜……」

小月在我的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也只好笑着摇摇头，跟着澪一起填写表单。

随着临时访客证被交到我们手里，我们走向楼梯，那边装死的镇民好像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真可恶。

「姐姐们等下要查点东西，小月就找本绘本之类的看吧？」我提议。

「才没有呢。小月以前来过的，什么好玩的书都没有。」小月嘟着嘴回答我。

「哼哼哼，以后去栗宇吧！澪姐姐带小月去书店里看漫画！」摘下了墨镜的澪说。

「好的哦！小月最喜欢漫画了！」小月伸开两只小小的手臂欢呼，随后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动画片里的声音。

「『如果满开就会散华的话，我们大家不都只有去死了吗！你也是！我也是！』」

夏目医生——！您平时都给您女儿看些什么啊——！！！

「……我们到了。找到夏目医生以后，有些问题，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在二楼楼梯口放下小月之后，我捂着额头说。

「资料借调处」。

与门口的女性文员简单沟通之后，我们就获准走向成排成排的书架。

是吗。我和澪正在寻求的某些问题的解答，就沉睡在这里吗。

那么第一个关键词，「伊斗水灾」。纸页开始翻动。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云子和小月都是8岁左右，那么以确凿发生在「8年前」的这个事件作为我们调查的起点，当然是最好不过。

记得「电器行」的山间先生说过，当时夏目医生带着「有身孕」的妻子从伊斗逃到了久若，随后和其他难民一同受到了秋田神社的神主，也即秋田户美都小姐的父亲的照顾，这成了这两家人彼此关系的开端。

经由我和澪在夏目医生房间的发现还可以知道，在那一年的秋天，秋田小姐的女儿云子出生了，并且是由夏目医生与「下川婆婆」共同接生。

——云子的父亲，亦或者说秋田小姐的「丈夫」这一角色，他在当时的活动，会被记录下来吗？

当然。以我个人的看法，「有孩子的巫女」这点本身就很特别了，澪肯定也注意到了。

根据「传统」的程度，大体可以将各地神社对巫女身份的限制分成三类。

「巫女必须是未婚女子」，或者，「巫女必须是未婚少女」，或者，至少也是，「虽然我们不会严格确认，但至少你们看上去得像是未婚的少女」，类似于「仅面向女大学生开放的打工」。

和「僧侣」或者「修女」不同，既然身为「侍奉神明的女性」，那么和本人的「修道心」或是「矢志心」没有什么关系，首先当事人必须满足「这份工作的要求」，没有随随便便就可以「看破红尘」、「半道出家」这样的好事。

不过战国时期以来，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例外」，正如同存在吃肉的僧侣或者成婚的修士，当然也会有对此不加限制的神社。我猜想秋田神社大概就属于这一类，即便如此，这也一定是少数中的少数。

如果是一般情况的话，神主的独女在结婚之后，应当会自动失去继续担任巫女的资格。但随之，多半是入赘的那位夫婿也就因此得到了担任下一任神主的资格。然而在现在的秋田神社，秋田户美都小姐还是「大巫女」，那么她的丈夫，到底在神社里承担了什么角色？

正在想着这方面的事情的时候，我找到了水灾的简报。

因为是邻镇的事情，记录并不多，不过山间先生所言不虚。8年前，由于伊斗附近一座山山腰上的沉积湖决堤，整个镇子都被淹没了。

人们沿着县道四散逃跑，一部往北直奔栗宇，一部往南投往久若。简报左边就是一张久若镇收容人员名单，啊，「夏目真洋」和「夏目淳」，赫然在列。

两份文件有一点点色差呢。这张名单是在安定之后才统计的吗？毕竟想也知道，在当时一片混乱，没有时间做那么细致的统计工作。

接着是「灾后处置」的部分。简单地归纳的话，就是伊斗镇被废弃了。

巨大的落石在镇里翻滚，要想重建的话首先要请工人去除这些超大型障碍物，但伊斗镇没有沿线轨路，进出唯有依赖狭窄的公路。此外，伊斗镇附近的山上面还有不少类似的沉积湖，即便重建，也仍然有安全隐患。

虽然有一名出身见波县的议员——多半老家就在这里——一直在栗宇呼吁重建伊斗，但没有了下文。

在文件的最后，记录者简单地提到了由于农业镇被毁引起的物价波动，与小百合小姐所说的一致。

「不光没有云子爸爸的消息，连外公都没有提起呢。」澪在我身后小声说。

我以叹息回应。

随之她递给我一页封存的剪报，放在我手中的文件本上。

「这是？」剪报上的照片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

毫无疑问，那些警察穿着的是栗宇警察厅的衣服。他们在一长排的路障口阻拦一些很老的老人。

「『旧镇封锁引发争议』……」我阅读着标题。

看来是好几年前由那些逃难到栗宇的伊斗人所引起的事端。他们原想翻越路障去那座废镇祭祖，但声势太大惊动了警方，最终被骑警们善意劝离。在劝离过程中，老人们反复强调不想「死在外地」，还强调是他们「筹钱修了附近所有的道路，包括通往久若山上的那条路」，所以他们当然有回家的权利。这大概就是这篇报道唯一和久若沾上一丁点儿关系的地方了，所以连它都被收进了这些文档吗。

「『那条路』是说，久若山背面那条，秋田小姐用来开车的公路吧？」我一边低头端详剪报一边问澪。「确实挺讽刺的嘛，花钱给神社修路的伊斗镇被水淹了，只有一条山路的久若镇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我在想，这样一来，夏目医生又有一条出镇的路可以走，也就是说，『经过神社』。」澪微微低头，玩弄着自己的发梢。「兴许还有秋田小姐共同配合呢，否则沿着盘山公路下山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是说之后，我们还要去问秋田小姐？……我才不要呢。」我缩了缩脖子。

「呵呵呵，没想到纱耶香也会有害怕的东——你要踩到小月了！」才嘲笑我到一半，她惊叫出声。

「噫！」我反射性地后退，这才发现小家伙正趴在下层的架格上用左手和右手玩过家家，我差点踩到她垂落的长发。

「小——月——你又往脏地方钻！」

「客人，麻烦您轻声！」

「对不起，对不起！」

刚要训斥这个小家伙就被门口的女性文员温和地招呼了，我只好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把吐着舌头的黑发幼女拖出来，轻拍她小裙子上的灰尘。

「怎么这么大一个空当……」随即澪也蹲下，略有些吃惊地说。

确实。在有关「水灾」的文件下方，居然有整整一行空当，足够塞进一条狗或者一个小月！

只剩下两三张纸，我取出一张纸阅读上面的表格，人名，性别，年龄，居住地点，夏目淳，女，……

「夏目淳！？」

「客人！」

「对不起！」

「？」「等等！纱耶香——」

听到了自己妈妈的名字，小月抬起了头看我，我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摸澪的口袋，把抓到的第一颗糖果塞给小月。

「（小声）澪，你看这个！」随后我站直，把手中用途不明的影印表格递给同时站起身的澪。

「（小声）我看到了！还有这里！」她递给我另一张纸，指着边角。

一个黑色的带边框的方印，不知是原色如此还是复印的结果，只留有「未结案」的字样。

一时身体发冷。

既然小月的妈妈已经过世了，难道这份表上的人，都已经过世了？

在我意识到之时，澪已快步走向那名短发的文员。「不好意思，」澪说，「那边30号柜『见波县水灾』的文件资料下面，有好大一块空白……」

「咦？」女性文员诧异地抬起头，跟上澪的步伐来到我和小月身边。「哎，谁借走了呢？请稍等，我查一下。」

这一次，除了在原地继续玩两手过家家的小月，我们三个全部回到了借阅台的电脑边上。那位文员小姐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很快回答我们，「啊，是久若警察局。」

「是什么东西？」我急忙问。

「唔，我看这里的项目名写着《卷宗》（1份）。」

我们和她大眼瞪小眼，以至于让她稍稍脸红。

「我，我再查询一下，」说话间，她再次敲击键盘，但直到最后似乎也没得到值得一提的结果。

「抱歉！现在只能查到，那是『前一份文件』生成后的三个月里新生成的文件序列……对不起。」

「前一份文件，就是指『见波县水灾』的文件，是吗？」澪问。

「是的。」

「那什么时候借走的，您能确认吗？」我追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呜哇……这个也没有记录。」最后她说。「啊，客人，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电子设备，还是5年前开始『电子化办公』才有的，之前都是以纸质文件的形式进行。当纸质文件转成电子文件时，很多借阅记录都遗失了，所以我们无法确认时间。」随后她耐心对我们解释。

「唔，也就是说，至少五年前就被借走了吗？」澪问。

「是的，应该是这样，如果是五年之内，就还能知道日期……」

「明白了，谢谢您帮忙！」和澪交换眼神后，我轻轻对这位文员点头。

「有事请再喊我。」她同样微笑着点头致意。

「（小声）这绝对是中奖了，纱耶香。」

「（小声）我知道。去警察局问问吗？就在附近。」

「（小声）不，再等等。」

澪走向另一排书架。看到上方的标注牌，我立刻会意。

第二个关键词，「风土」。

伊斗水灾只是一系列事件的起点，我们还想了解这么多年以来久若镇上的各种变化。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的事情越多，对我们之后的调查越有帮助，至少不会被当地人随便地糊弄。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经又取下了一册文件。

果然，自古以来，「久若-伊斗地方」的住民，就是以农业为生吗。

不管是「久若城」筑成以前的「野人」时代也好，「久若城」铸成以后的「町人」时代也好，唯一不变的是久若川的水。

虽然因为「瘴气」或者说各类疾病的缘故，当地的人口数量一直无法提高，但因为有活命的水与田地，这里的人一直没有绝嗣，至今尚在山里顽强地生活着。他们自然生出的信仰，是称之为「秋田神」的农业神。

「秋田神」？原来秋田神社的名字，也即秋田母女的姓氏，就是当地供奉的神明的名字吗？

本土的农业神我倒是也知道几个，比如被人称作「稻荷神」的狐狸神，毕竟狐狸能捉老鼠，自然而然就得到了人们的崇拜。但这个「秋田神」我确实是头一次听说。

也是类似的什么吗？我继续阅读。

当地人的信仰，在此后的五百年间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直至，两件大事发生。

一件是轰动全国的「黑船来航」。西方的坚船利炮逼着世人正视新世代的现实。

自栗宇来了一些传教士。为了招待这些趾高气扬的老爷，久若人在山脚为他们造了两栋房子。

虽然在现代，那些建筑已经收归当地神社管理了，但是「外国文化」的冲击，至今还有十成十的影响力。

「这不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吗！」我脑袋边上的红头发脑袋大声问。

「……那边的小姐？」

「抱歉，抱歉！」

……另一件大事，就是二十年前，称之为「栗三铁道」的铁路通车。

原先，因为多山的缘故，公路蜿蜒绕行，从栗宇到三水大费周折。

但是由于铁路通车，现代经济一下涌入了有幸被选为停靠站之一的久若。

这里的人自然而然地开始经营工业、商业和服务业等等有赚头的事务。

农业式微。那么，与农业紧密相关的「农业信仰」又如何不式微呢。

「想必，名为『秋田神社』的神社被拆除，或者收归国有变成『文化保护点』，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资料的编纂者在最后的结语部分说。

「三到四年，至多十年之内，这件事必然会发生，对此我深感可惜。24年于栗宇。」

看来文件落成于14年前。

「「……等等！？/——等等！？」」

随之，异口同声，澪与我惊叫。

「…………客人们？」

「「抱歉！/对不起！」」

接着，澪与我同时道歉。

然后，我们齐声呼唤，「「——小月？」」

「？」

正在用小手指、中指和大拇指表现某种禁断伦理关系的小家伙从我的脚边抬起头。

「原来邻居家爷爷的『全名』，你还记得吗？」我急切地问。

「不记得哦！但是以前好像听过镇里还活着的更老的特别特别老的老爷爷叫他『阿八』什么的。」

小月眨着眼睛回答我。

手中文件，合起之后，赫然题着「曾古方八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