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里?
高山风在耳畔呜呜地作响,流动的雾气像是冰冷的浓汤那样在四面八方打旋。
朱红色的建筑沉浸在昏暗的天幕中,和云霄化为一体,那颜色看上去就像血。
车门关上。我从后视镜中看见,那脸色苍白的孩子微微笑着,对我招手。
我这才想起,我并不是刚来,而是正准备要离去。
于是我回过头,隔着挡风玻璃同她告别。她则是佝偻起身子,轻轻地,却又郑重地朝着我的方向鞠躬。
云雾吞没一切。仿佛连这小小的人儿也要一同吞没。
我对她说,「明天再见哦?要乖乖休息哦。」
我并不知道,我再见到她的机会只剩一次。而这副模样的她,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这又是在哪里?
一片黑。天空仿佛不是在下雨,而是在下云。
大风滚过临时搭建的遮雨棚,连同支架一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薄暮色的雨雾朝着更远处弥漫,笼没了高台,广场,四周的建筑,直至整个小镇。
不知所措的镇民彼此窃窃私语着什么。同样不安的我并没有去听,只是忧心忡忡地在等待。
那两个人,还没有来吗……
现在的时间已经——
滴答。十二点整。新的一天来临了。
我突然听到镇民们一阵惊呼。有什么无声地从云端上降下来了。
它落在了高台上的年轻巫女背后。
巫女摘下面具,露出娇美的脸庞,浅笑着,以妩媚的声音朗朗开口。
「久若,来认识一下你们的主人吧。」
果然,来不及了吗。
原来那个时候,斧头已经在我颤抖的手里了啊。
但是那时我的衣服尚未被血染红。
我并不习惯用斧头。不如说,从出生到此时此刻以前,都没有挥过哪怕一下。
因为连续使出粗暴的动作,我把肩膀扭伤了。每多挥一下,都是刻苦铭心的疼痛。但我不管不顾地大力挥着。
应着这挥舞,我还在雨里呐喊,每挥一下便是一声,不知是因为疼痛,因为愤怒,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恐惧。
一直到脱力为止,下颚发麻打战为止,我都拼命地挥舞着那把斧头。
于是,这么想来,这溅在我身上的血里,也有她的一份。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
这耸立的堆砌之物中,那相熟的佝偻的小小身躯,还在蠕动。
下半身完全融化了。一只眼睛是空框。另一只潺潺地淌着眼泪。
笨蛋。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就是那个时候吧。
就是那个时候,我松懈了。
她们赶到之时,都相信我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搀扶瘫软在雨水中哭号的我。拥抱呻吟抽搐的我。任我扑倒在她们怀里继续嚎啕大哭。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它不是逃跑了。它是我放跑的。
只因为它对我说过的话。
「一点小小的供奉,就可以。」
第二天清晨。
「——客人!客人!请您开门!麻烦您开门!」
于是那个人醒转过来。
房间里很暗,但那个人没有在意,而是打着呵欠去应门。
「什么事呀?——呜呃!」
那个人对老板娘身后这位少白头的警察先生有点印象,甚至还因为对方的差事彼此间说上过几句话。
记得他是个和蔼的男人,不应该是眼前这副尊容,这副表情才对呀。
坏事了!要被逮捕了!一大早!穿着睡衣!
可自己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干啊!
……不对,真要说来,还是干了的吧?
想起了昨天自己一时兴起的某些行为举止,那个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妙起来。
「我、我做过的事情全都承认!但还请不要联系我的父母!拜托了!」那个人下意识地一鞠躬。「『调解』和『损害赔偿』,我,我也会老老实实地配合的,唯有联系父母、联系父母这件事,还请放过我!」
「啊,」对方点了一下头,「你愿意配合那就再好不过。请换了衣服和我走一趟吧,我们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能、能吃过早饭再走吗?」见到对方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那个人厚着脸皮问。但对方一皱眉,那个人就接连不断地摆手,「——不吃也可以的!不吃也可以的!」
「……还请在问询以后再解决,拜托了。」对方沉默了片刻以后耐着性子说。虽然名义上是请托,却完全是命令的语调。
啊!倒霉!真倒霉!那个人不禁在心里哀嚎。最近怎么净是倒霉事!
关上门后磨磨蹭蹭地换了衣服,那个人习惯性地拉开窗帘。
那么至少,至少,太阳公公,请给我一些力量!请给我度过今天一天的勇气!
然而太阳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