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世界树之心——「尤克特拉希尔」，这座位于森林中，精灵们的城市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在阳光下，一名少女正在城市中奔跑，与周围金发长耳朵的精灵不同，少女一头黑发，也没有长长的尖耳朵，不过周围的精灵貌似并不在意这点，反而微笑着向少女打起了招呼。

「早上好，绫花小姐，今天也在锻炼吗？」

「约翰先生，早上好！今天也要努力锻炼！」

「啊啦，绫花小姐，早上好~今天也很努力呢」

「安娜小姐也是，早上好！」

是的，这名少女正是绫花，尤利娅对外宣称绫花是自己老友的女儿（并未透露姓氏），所以精灵们很快就接受了绫花。经过了数天的调整和修养，此时的绫花已经不再是刚来到异世界那形同枯槁的模样了——绚丽的黑发反射着光泽，清秀可爱的脸庞还残留着稚气，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不少，如果说莲的容貌是如玫瑰般一望而知的妩媚和美丽，那绫花的容貌就是如百合般不露声色的清纯和秀丽。

绫花喘着粗气继续奔跑着，看到作为目的地的训练场仅在眼前，绫花加快了速度，在到达终点后，绫花向着现在的师傅，也是她哥哥的师傅——尤利娅询问：

「怎，怎么样，师傅？」

「10公里差不多50分钟……如果是普通人这个体力和速度已经非常优秀了，不过作为战士还不够格，但是你的进步很大，很不错」

尤利娅严厉而又不失坦率的评价了绫花，只不过如果亚修在这，他一定会大喊「你为什么对我就这么粗鲁！？」就是了。

「接下来是武术的训练，准备好了吗？」

「是的师傅！我准备好了!」

绫花干劲满满的拿起了木剑，因为哥哥使用的就是剑所以自己也要用剑——她因为这个简单的理由选择了武器。

「今天我一定要打到师傅一下！」

或许是无知者无畏，或许是实力太弱对眼前师傅的强大没有认知，绫花宣布了自己雄伟的志向，听闻此话的尤利娅露出了一个酷酷的微笑：

「嚯？很有自信嘛？好啊，和正佑当年一样，只要你打到一下，我就允许你摸我的胸部！」

「我又不是蕾丝边，谁要摸啦！……顺带一提，哥哥做到了吗？」

「……他手法太好了，和莲夜战缠绵练出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尤利娅脸色微红的回答了绫花，听到尤利娅不是回答但胜似回答的说法，绫花的脸也红了。

「呜……哥哥大变态」

今天的武术训练就在微妙的气氛中度过了。

………

……

…

能够成为精灵女王，尤利娅绝对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此时的她正在世界树的核心，也是琴恩的所在之地教授绫花理论上的知识。

「固有技能——顾名思义是只有自己才有的技能，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的固有技能都不一样，不同的人可能会出现相同的固有技能。与战技和魔法不同，固有技能无法学习，它的出现与一个人的性格，出身，经历都有关联，有可能一出生就有，有可能成长的过程中出现，当然大部分人直到死亡都没有」

「师傅，我要提问！您之前说过固有技能和血缘也有关系，具体是怎么样的呢？」

「是呢，固有技能是可以遗传的。比如说，阿尔扎诺王家的固有技能就是「真实之眼」，吸血鬼全体真祖的固有技能一定有「血之帝王」，再比如说——」

「——「苍蓝魔装」，你和你哥哥都有这个固有技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一旁的琴恩加入了对话，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与不久前相比，琴恩身上疲惫的氛围又加重了一点。

「喂，琴恩，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的样子……还好吗？」

「不太好，奥西里斯灌注的能量差不多快耗尽了，我也快回到整天睡大觉的状态了……不过，最近莲的契约变得比以前强大多了，正佑应该已经找到让我们好转的办法了」

「那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时不时就能窜出几个愿意帮助他的人……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尤利娅继续教授起知识，由于见多识广，尤利娅讲述的知识种类极为繁杂，好在绫花还算聪明，努力学习的她还可以跟上尤利娅的思路。

「呜喵~」

学习告一段落，绫花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发出慵懒的叫声。

「头好晕啊……以前的哥哥也经历过这些吗？」

「以前吗，正好我从之前就很好奇了……正佑以前是个怎样的孩子？」

「喂，小姨，没礼貌」

琴恩轻声呵斥了尤利娅，尤利娅鼓起脸颊看向琴恩，明明已经老大不小，但这副恶意卖萌的样子意外的很适合她。

「琴恩你就不好奇吗？正佑除了莲和绫花绝口不提在那边世界的事哦？」

「我当然好奇，但是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就像我也没有告诉正佑我为什么被逐出了精灵族。每个人都有伤疤，每个人都有故事，不去刻意接触才是友情的体现，如果对方想说自然会说的，像小姨这种打听方式属于最不礼貌的那种」

「……完了，我居然觉得刚刚的琴恩很正经」

「……有时我觉得你真的很过分」

琴恩叹了口气，转向绫花。

「绫花小姐，你不用理刚刚小姨说的话。虽然我想象不到在你们那和平的世界中，到底是什么能让正佑如此痛苦，但是自己眼中的一粒沙，落到他人头上就可能是一座山。你也不用为此感到负罪，正佑不说并不代表他不信任我们，正相反，正佑是因为信任我们才认为哪怕不说我们也能接受他」

「哥哥和琴恩先生真的关系很好呢」

「嗯，关于这点我可以挺起胸膛——正佑是我的挚友」

「是吗……哥哥在这边终于有了朋友啊……」

绫花的脸上半是高兴半是寂寞，好像是在纠结似的交叉手指。

「琴恩先生有见过哥哥露出过……」

绫花仔细的斟酌着语言。

「……温柔释然而又悲伤的表情，就像是……就像是……完成了使命即将消失一样」

「巧了，我还真看见过」

琴恩遥望天空，虽然在世界树内部根本看不到天空就是了。

「十五年前……这个世界的十五年前，我们在帝国的斯特拉斯领第一次真正的战胜了「异端之神」。这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全世界，帝国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激动的庆贺着首次的胜利」

琴恩眯起了眼睛。

「在庆典的某一天晚上，我们突然发现正佑不见了，于是大家便分头去寻找……在一个能够俯瞰庆典的小山丘上我发现了正佑，他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载歌载舞，露出的……就是你说的那种表情，温柔，欣喜……但又非常的空虚」

琴恩摊开手苦笑了一声。

「那时的正佑……仿佛是被虚无吞噬了一般，好像触碰一下就会消失，那一瞬间我……害怕的不敢靠近。还是莲厉害，她毫不犹豫的接近了正佑，在看到我们后正佑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就像之前的样子都是假的一样」

「……」

绫花沉默着，她纠结着，宛如赎罪一般——或许她是想要倾诉，或许她是想要吐露，或许是她不愿意背叛兄长好不容易拥有的……朋友。

「哥哥他……是……不被承认的孩子……」

琴恩和尤利娅都安静的听着绫花如蚊鸣般的嗫嚅。

「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哥哥确实是我亲生的哥哥，没有什么所谓的伦理大戏」

绫花开了个玩笑，似乎想要缓解这沉重的氛围，可惜的是她脸上的沉重，悲伤，愧疚揉成了碎纸一样的凌乱，使得这个玩笑完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简单来说，我们的父亲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很聪明，在校时学习成绩很好，进入社会后工作能力也很强……总而言之父亲很快拥有了财富，地位，以及美丽的妻子——啊，也就是我们的母亲。这是父亲成功的起点，但同样也是哥哥……地狱的起点」

绫花仍旧低着头，仿佛是吐血般把这些内容说了出来。

「父亲他……很聪明，但是父亲完全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同时也完全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哥哥出生后，父亲固执而且单方面的认为……哥哥应该和他一样聪明，所以他从小对哥哥实行了名为精英……实为高压的教育。在其他小孩还在沙坑中玩沙子时，哥哥就在无数的补习班中奔波……然而哥哥并没有在任何一方面展露天赋」

绫花抬起头，苦笑出声。

「我和哥哥差了6岁，很少有兄妹会差那么多岁数，你们知道这个时间差为什么会出现吗？」

琴恩和尤利娅绷紧了脸，然后他们听到了那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因为那是父亲对哥哥……「彻底失望」的时间——从鼓励，到谩骂……最后到放弃」

「……这也未免——！？」

琴恩痛苦的皱起了脸，尤利娅的脸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随后就是我的出生……不知幸与不幸，我比哥哥要聪明的多，因此没有遭受哥哥的待遇……但这也意味着……我同样也是哥哥痛苦的根源。即使如此，哥哥还是一直拼命努力，而且从未对我发过脾气，也从未嫉妒或是怨恨过我，但是每一次……当我得到父亲的夸奖时，哥哥就会在旁边，露出那温柔的，释然的，空虚的笑容……」

「正佑他……」

尤利娅小心的询问。

「……他有过……放弃吗？」

「无数次……我都希望哥哥可以放弃。每当我向哥哥提起：「放弃吧，哥哥，至少父亲不会抛弃你」，但哥哥从来都微笑着摸着我的头，然后摇头，然后继续撞得……头破血流」

「正佑和我们，真的很像呢……或许正因为如此，勇者小队才能聚在一起吧」

过了半晌，琴恩如此说道。

「正佑他……不甘心啊。即使自己的自尊被打的七零八落，即使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他也依旧倔强的抓住碎片……死不放手」

琴恩悲伤的笑了。

「你知道吗，绫花小姐——曾经的所谓「勇者小队」，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

「……」

尤利娅在一旁木然的沉默着。

「正佑和黛丽艾尔……是「不被承认者」；我和卡奥斯……是「个人意志被完全忽视」；莲和璐娜玛丽亚……是「仅有能力获得承认，如同道具一般被使用」；而毛尾巴，也就是裘可拉……是「被抛弃者」」

琴恩看着自己的双手，咬紧牙关。

「但我们……很不甘心，我们认为的正确被践踏的一文不值，我们所谓的尊严被打击的溃不成军，我们的人生好似毫无意义……但我们唯独不想让我们的人生……毫无价值」

琴恩看向绫花。

「勇者小队的所有成员……都是在正佑的邀请下加入的，是正佑给了我们机会，反抗和证明的……机会」

「是吗……但是啊，琴恩先生，有一点你说的不对哦」

「不对？」

琴恩询问的看着绫花，在此时，绫花露出了最为悲怆的表情。

「哥哥他……不是不甘心，也许有，也许有过，但支持哥哥不断前行的主要理由并不是……不甘心」

「那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的话，正佑不断前行的理由是什么？」

琴恩有些混乱，绫花说的话似乎有些颠覆他对正佑的印象。

「……「虚无」……是吗？」

在一边好久没说话的尤利娅唐突的说出了一个词。

「虚无……？正佑……吗？」

琴恩皱起了眉头。

「可是……所谓的「虚无主义者」不应该是「否定一切，接受一切」吗？因为在他们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可正佑……？」

绫花虚弱的笑了。

「因为虚无……哥哥才在寻找，因为自己丧失了「活着的意义」，因为自己丧失了使命和回家的道路，哥哥才需要不断的前进，不断的汲取，去不断的寻找所谓的意义，以满足自己内心的空洞。在我们的世界，这种想法被称作「诺斯替主义」，这种思想脱胎于虚无主义却又肯定「寻找」的意义，嘛，算是一种积极的虚无主义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这就是正佑露出那副表情的原因吗，在片刻的充实后得到的……依旧是空虚，对吗？」

琴恩又像是为难又像是明悟般点了点头。

「但是我……不理解，对于正佑而言，保护你和莲不能算作自己的意义吗？帮助他人，拯救世界对于他而言还不满足吗？正佑想要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面对琴恩提出的理所应当的问题，绫花露出了一副眺望远方的表情。

「我不知道……所以我在大学中选择了「心理学」……我想通过这门学科去了解哥哥，靠近哥哥，最后……拯救哥哥」

绫花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琴恩并未察觉到，而是点点头继续说到。

「作为正佑的家人，你说出的话想必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吧……虽然我既不了解「诺斯替主义」，也不知道什么叫心理学，不过我会替你加油的」

看到琴恩如同搭讪一般说出有些羞耻的话语，尤利娅在一旁叹了口气。

「琴恩啊……你虽然很喜欢搭讪女性，但你……完全不了解女性的心理啊……」

「……欸？」

尤利娅转向了绫花。

「绫花，你有记得我教你的……关于固有技能来源的知识吗？就是不久前我才教你的」

「嗯？我想想……性格，出身，经历还有血缘，对吧？」

「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固有技能反应的就是一个人的人生，那么对于你来说——」

尤利娅脸色有些阴沉。

「——无论是消耗生命的「英雄之愿」，被冠以「伪」名，无法得知详情的「伪·苍蓝魔装」……都反映了你作为「人」的本质」

尤利娅直直的盯着绫花。

「绫花小姐，无论是正佑还是别人……都不是你舍弃生命，放弃自我也要追寻的对象」

听到这话的琴恩悚然一惊，连忙转头看向绫花，然后——琴恩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绫花的脸如同人偶一般瞬间失去了表情，仿佛生命从她身上突然离去了一般，不过下一秒绫花就露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苦笑。

「您在说什么呀……师傅，我可没有——」

「——你说谎的表情，和正佑一模一样」

言至于此，绫花也没有在分辩什么，只是咬住了下嘴唇，一言不发。

「……喂，小姨！绫花小姐这个状态很不妙呀！」

琴恩对着尤利娅说起了悄悄话。

「我当然知道了！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见到正佑之后会有好转……」

尤利娅苦笑了一声。

「正佑这小子，长着一副老实脸，欠下的情债可真不少……无论是莲，璐娜玛丽亚还是裘可拉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可怕的魅魔女王和那只狡猾的母狐狸，现在看来连他的妹妹都要加入修罗场了……」

「……你在说什么呢？前面那些就算了，绫花小姐很明显不是那个意思吧？再说她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哥哥有那种情感？」

「哎呀，这可不好说」

尤利娅用戏谑的语气回答了琴恩，只不过她的脸色倒是相当严肃。

「极端的憧憬和偏执很容易就会被扭曲变成另一种情感……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琴恩听完这话气息一滞，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毕竟，你就是因为这个事被逐出——」

「——别说了」

琴恩打断了尤利娅。

「当年的事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即使重来100次，我也会这么选，我坚信——那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那我们就期待正佑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尤利娅不置可否，随意转换了话题，只是——她随后如同自言自语般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啊，人生不是玩游戏……正确的选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琴恩木然的听着这句话，看向了绫花。

「我不相信」

琴恩咬紧牙关，倔强的反驳。

「正确的选择……一定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