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勇者啊……勇者啊……」

梅杜斯如同丧尸一般，低吼着「勇者」二字缓慢的向我走来，我只是沉默的举起杜兰朵看着他，在我理解他的「神格」后并且再重创他之后，梅杜斯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此时驱动梅杜斯身体的，不是所谓意志或是感情，而是他「神格」背后最深的坚持，因为我理解，所以我知道。

「小佑，凡妮莎刚刚告诉我，召唤梅杜斯的召唤阵跟之前受害者的生命绑定在了一起……所以……」

「原来如此，怪说不得她们回来了……看来我拼尽全力斩杀梅杜斯是正确的啊」

原本只是因为愤怒而导致的行为居然歪打正着的变成了正确的行为，我不禁苦笑起来。根据我的猜测，那个召唤阵要么就是时间到了会自动启动的类型，要么就是像师姐猜测的，任何外来的操作都会让召唤阵直接启动。

不过啊，博恩在设置召唤阵时根本不知道我在冒险者之都，召唤阵的设定应该是针对凡妮莎的才对……他难道是认为凡妮莎要么是个会犹豫的人，要么是个直接动手的莽夫是吗？虽然作为冒险者公会的副会长，博恩对于凡妮莎的所有了解也都还停留在表面，二人之间的交流恐怕真的非常少，这可能也是博恩肆无忌惮的原因吧。

……看着面前黑色魔力脱落，露出半张博恩脸庞的梅杜斯，我的内心不由得这么想到。

梅杜斯用力——但是依旧异常缓慢的一拳打在我的胸口，看着他的样子以及博恩的样子，无论是15年前还是如今，都显得异常可悲。

「拥有了近乎人类感情的你……变弱了啊……如果是在我反射你「深渊凝视」的时候，你不选择救博恩，而是全力……不，也许也不会改变什么吧」

我说出酷似反派的话语，梅杜斯则是一声不吭，此时的他已经没有能力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闭上眼，回忆起那个疯狂的夜晚，那无穷无尽的异形大军，那随时降临的死亡威胁，以及在自己身边的同伴们。

「我……失去了同伴，但……恭喜你找到了同伴」

我叹了口气，对于梅杜斯和博恩，我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身份，或是什么感情去面对他们。

「……结束这一切吧。帝国神圣流——「圣徒七星」」

杜兰朵在我的手中变为细剑，七次准确无误的攻击撕裂了梅杜斯的要害，梅杜斯一语不发的倒在了地上，漆黑的魔力逐渐消散。漆黑魔力下博恩的身体也显露在外，令人惊讶的是，博恩的身体居然在抽搐几次后睁开了眼睛，这使得莲，凡妮莎和莉莉娅都在一瞬间举起了武器，而我则是用手势阻止了她们。

「我……为什么……还活着？」

博恩迷茫而虚弱的发问，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吧。我蹲下去，淡漠的说道：

「谁知道？也许是梅杜斯做了什么？看来直到最后，梅杜斯都没有吞噬你呢……「异端之神」居然会有这样的感情，说句实话，连我都感到惊讶」

「是吗……」

博恩·斯特拉斯沉默了一会，他躺在地上，看向被漆黑魔力罩子覆盖的天空，过了好一会才向我问道：

「勇者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继续选择倾听。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只有梅杜斯……只有梅杜斯告诉了我……」

一滴泪水划过博恩的脸颊落在地面。

「如果不按梅杜斯说的做……如果连梅杜斯都不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就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又是为什么而存在了……」

我沉默的站起身，俯视着博恩。

「……我无法憎恨你」

我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口气。

「是我欺骗了你，是我给了你不切实际的希望，是我没有搭理你伸出的手，你与我……是何等的相似」

漆黑的风吹过大地，混杂着越来越淡的诡异气息，随着梅杜斯的死亡，这场异变终于快结束了。

「但是——我绝对无法原谅你」

我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你害死了无数的人，你因为一己私欲伤害了无数的人，因为你投靠梅杜斯导致「异端之神」的临近再次提前——你是这个世界的万世罪魁，是这个世界中毫无疑问的背叛者」

我在左手凝聚起魔力，一把缠绕着寒气的寒冰长剑出现在我的手上，我将剑反握，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对准了博恩的心脏。

「所以……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面对你——但是，既然你在最后都称呼我为勇者，那我就会用勇者的身份来……处决你」

博恩看着我的脸，又看着我手中的寒冰长剑，苍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微笑。

「啊啊……您又为何如此温柔呢……」

我沉默了。

「您绝不会用杜兰朵杀人……难道如此的我……都被您认为是……人……对吗？」

我闭上眼，手腕向下送去，手中传来了刺穿肉体的感觉，再次睁眼时——博恩·斯特拉斯，已经成为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开什么玩笑……」

我鄙弃的将寒冰长剑重新变回魔力，看向博恩凝望的漆黑天幕。

「……你这种垃圾怎么会是人，只不过——」

我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从未作为人而生，至少要让你作为人而死……真是无聊的婆妈心」

我闭上眼，感受黑暗与虚无的气息再次包围我的身躯，笼罩我的灵魂——与十五年前战胜梅杜斯一样。

………

……

…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淡淡的恐惧气息在四周飘荡，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体还在，身体的感觉也还在，相比于15年前，这次身体的感觉与外面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按照那个人影所说，这也是适应了虚无的结果。

「这是我们在这个地方的第二次见面了，勇者」

沉闷而嘶哑的声音从我面前的黑暗里传来，我知道那是梅杜斯真正的声音，尽管我看不见梅杜斯，但我清晰的知道，梅杜斯就在我的对面。

「是啊……15年前我就是在这里独自一人干掉了你。你那时发出了吼声真的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只不过，你其实根本就没被干掉就是了」

「神只要「神格」尚存就是不死的……只有理解我们才能真正的伤害神格，杀死我们」

这个地方是梅杜斯「神格」的所在地，是梅杜斯真正存在的根源，由于我理解了梅杜斯的「神格」，因此15年前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而现在，在我进入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了——这里，距离「虚无之海」非常近。

「但是现在你真的杀死了我……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名为「梅杜斯」的神明，已经快要消失了」

梅杜斯的声音非常的沉稳和安详，甚至给人一种他已经接受死亡，接受宿命的无力感，与附身在博恩身上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完全不同。

「只是……我还有最后一点好奇的地方，勇者啊——到底为什么，「深渊凝视」对你无效呢？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我沉默的看着面前的黑暗，梅杜斯也不催促我，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原因只有一个……猎枪是无法打中自己的扳机的，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梅杜斯似乎是不满我谜语人的态度，声音中有些懊恼。

「……博恩理解的恐惧，只是恐惧最为粗浅的表面。恐惧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欲望，绝非是什么「欲望的反面」。对于普通的生物而言，恐惧就是生物的本能——生物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识别危险，恐惧就是危险的信号」

我呼出一口气。

「而作为拥有智慧，感情和思想的人，恐惧除去远离危险的本能之外，还在我们的身上有着更为浓厚的精神上的意味，也就是对于自我认同的恐惧，对于自身存在意义的拷问」

我淡淡的解释着，就像是在给梅杜斯上课一样。

「我是谁，来自何方，去往何处，这是哲学的三大终极问题，几乎所有的哲学流派都在谈论这些，人呢，总想要拥有答案，想要拥抱意义。对于人而言，真正的，最大的恐惧——是对虚无的恐惧」

我看着梅杜斯。

「所以你——杀不死我」

梅杜斯沉默了很久，再一次开口。

「我还是不明白……」

「我是说——你无法用你的恐惧杀死我，我们恐惧的东西是同一个，你无法用你那根深蒂固的恐惧杀死和你一样，拥有同样恐惧的人，明白吗？」

「……我可是「纯粹恐惧」的恐惧之神，我不可能有恐惧的东西」

梅杜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似乎是我的话语侮辱了他一般，听到梅杜斯的话，我摇了摇头。

「你错了，梅杜斯。你是拥有恐惧的——恐惧对于人而言除了本能更是感情，懂得快乐的人才能带给他人快乐，懂得痛苦的人才会知晓如何让他人痛苦。只有你真正明白恐惧为何物，你才会知道如何让他人恐惧」

梅杜斯沉默了，我面前的黑暗似乎在摇曳着，仿佛梅杜斯在迷茫。

「可是……我恐惧了就会失去「神格」，我不会恐惧，我不该有恐惧的事物……」

「……我说啊，梅杜斯，你知道你的「深渊凝视」的原理吗？」

我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梅杜斯顿了一下才回答我的问题。

「通过视线将常人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直接灌入对方的脑海，使对方精神崩溃而死……这就是我的「深渊凝视」」

「那现在我告诉你，你的「深渊凝视」只是一个传送门，效果是将灵魂扔进「虚无之海」中，让无尽的虚无吞噬对方的灵魂，杀死对方的并不是「深渊凝视」本身，那永无止境的虚无才是杀人的武器——这就是「深渊凝视」的真相」

「你说……什么……？」

梅杜斯的言语透露了他的震惊，果然——连「异端之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权能的真正效果。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恐惧……我的力量是……」

周围的黑暗开始剧烈的摇晃，我的话语似乎颠覆了梅杜斯的认知。我面前的黑暗中有一部分变得更加深邃漆黑，逐渐浮现出大树的影子，梅杜斯的本体开始显现。

「我是……「恐惧之神」……梅杜斯……我……不对……我……我真正的恐惧……「虚无之海」……我去过……听过……那个人……是……」

梅杜斯的身形不断扭曲闪现，声音变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我警惕的向后退了几步，虽然是我自己提起这个话题的，但我着实没想到梅杜斯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漆黑……漆黑……我……在哪里……啊……我接受了……」

四周的黑暗如同遇见阳光一般的积雪开始逐渐消融，漆黑的世界逐渐染上纯白，我震惊的看向面前的梅杜斯，漆黑的外壳逐渐开始脱落，某种……我很熟悉的气息从大树的中央传来。

「是吗……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们的本质……我真正的恐惧……」

旺盛的生命力从大树中央传来，四周的漆黑已经消失殆尽，随着一声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梅杜斯——或者说梅杜斯的外壳彻底消失，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真正的恐惧，是对「虚无」的恐惧吗……这才是梅杜斯「神格」真正的本质，所以才如此巨大厚重，如此根深蒂固……」

人影有着与我和莲一样的黑发黑瞳，看上去是男性，此时的梅杜斯（暂且这么称呼）感慨的叹了口气。

「你是……梅杜斯？」

我迟疑的向着人影确认，他笑了一笑：

「被别人询问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在无尽的岁月里忘掉了自己的名字了，你就暂且称呼我为梅杜斯吧，我们的后辈啊」

我们的……后辈！？

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这5个字的信息量巨大到难以想象——米迦勒曾说的那场被后世掩盖真名的，拥有「勇者战争」之名的「霸者之战」。以及，他说的我和莲不是出现在这世上的第一位勇者。

这个人，难道就是……

还没等我整理出思路，面前的人影就神色大变，无数漆黑的触手不知从哪里出现，将他捆缚的严严实实，我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帮助他，人影用尽最后力气，大声向我呼喊：

「别过来！没时间了！我们的后辈！听好了！不要相信「它」的话！不要被「它」蛊惑！当「它」降临的时候，在你的心里默念！告诉所有的勇者！」

人影被染成一片漆黑，但是他依旧用最后的力气，骄傲的，不屈的怒吼出声：

「我们（勇者）绝不是，从虚无中诞生的奴隶！！！！」

人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四周开始闪耀光芒，那个冰冷的，无机质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已确认，个体名：佐佐木正佑》

《已确认，个体：佐佐木正佑，真正完成弑神之壮举，赋予【弑神者】称号》

《吾等向个体：佐佐木正佑表示祝贺，从今日起，个体：佐佐木正佑将拥有与吾等相同之命运》

冰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逐渐变得拥有起伏和感情。

「您……还是做了呢，很遗憾，我帮不上任何忙……我只能在这里，眺望着您……」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尽管这个世界已经支离破碎，但是我……发自内心的……为您祈祷……祝您成功」

我从那个空间被剥离开来，只有那个声音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脑中回荡。

………

……

…

我睁开了眼睛，旁边是一脸担忧的莲，我摸了摸她的头示意我没有事。

坐起身，抬起头，随着博恩和梅杜斯的死亡，覆盖天空的巨大黑色罩子开始慢慢消散，金色的晨曦透过云层洒落在大地上，原来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天，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了。

漆黑的异形化为灰烬缓缓消失，莉莉娅跌坐在地上，庆幸着劫后余生。凡妮莎似乎在和谁联络，从她脸上的表情看来不是什么坏事，远处的一些地方传来阵阵欢呼声，这场异变似乎终于结束了。

莲搀扶着我站起来，我和莲逐渐走到博恩的尸体面前。他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死前的微笑，配合着他懦弱的脸庞，无论如何都没人能想到这家伙就是这场事件的始作俑者吧。

我凝视着博恩，轻声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莲，莲则是耐心的听完了我的话，她一句话也没说——正如我7岁时在夕阳下陪伴我的那个她。

「小佑，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呢」

「巧了，我也是」

我和莲轻声哼起那首歌：

「But life』s not a wheel with chains made of steel（但是人生绝非那按部就班的齿轮）」

「So bless me（所以祝福我吧）」

我和莲看向远方，天空被金色的晨曦覆盖。

「Come the dawn（天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