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在十五月夜的一天后,对月祈愿,愿望说不定会实现……
……
我能听到有节奏地敲击地板的声音……但是只要一停下脚步,那些声音便慢慢消散。不过,耳朵深处似乎还有着那个声音的回响。打断恍惚,我回过神来,注意到了从远处传来运动部部员的声音。只是我所觉得的远并不是距离性的远,而是感觉性的远。这就像隔壁邻居家看电视的声音一样,所播内容与我无关,也不感兴趣。
放学后的学园内,走廊里安静得像浸在水中,充满了慵懒且沉闷的空气。我看了看脚下,有点脏的室内鞋被泛红的光线照得亮晃晃的。
想起了小学时的我,还有她的事。
……
她的名字叫十六夜玲,是我的好朋友。
我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无论什么时候都一直在一起。彼此分离,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但是,升上中学的时候,玲因为家里的原因要搬离到远方。而这我是隔了很久以后才听说的。我怀着那时忐忑的心情找她的身影,却寻不到任何踪迹,我担心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在假期后第一时间朝玲的家奔去,可……那里空无一人。
最后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迷失了作为人而生存的节奏。一切都无法顺利进行,我也对一切都无法顺利思考的自己感到生气,渐渐地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
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又继续往前走。
有时候,我的时间是静止的,我甚至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学生。但现实则是我的视角比以前高了几分,身上的衣服穿的也是学校指定的制服,胸前口袋里放着写有我名字的学生手册。
如此,我才意识到自己是高中生。
我无言抬起头松了口气,缓缓走上楼梯。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我,之所以要特意去放学后的教室,只是因为忘了带文具盒。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遗漏,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也还是决定回去取。所以才有了这段无聊至极的思考。一想到被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的文具盒,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寂寞和无趣。
我穿过二楼的走廊,来到挂着二年级三班牌子的教室前,镶着磨砂玻璃的门微微开着。
第一次打开这扇门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的事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令我难忘的早春,是分班的第一天。
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十六夜玲,一开始我以为与那个她是同名同姓,但也怀着期待去寻找那个女孩的身影。她慵懒地回答着班主任的点名,我也循声找到了她的身影。发色是明亮的茶色,原本精致的五官经过轻微化妆的修饰,变成了谁也无法否认的美女。没错,那个人就是我曾经的好朋友,十六夜玲。
与她的重逢,可谓为奇迹。
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倒不如说,不甘心的感觉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她变了,明明她近在咫尺,却好像身在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相比之下,我什么都没变,我和她并不般配。
所以,我没有上前与她搭话,她也没有过来跟我搭话。
想到这,我觉得与她的关系到此就可以了,手搭在门上,轻轻打开。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却有我以外的另一个影子。
她坐在我的桌子上,摇晃的脚影一直延伸到墙上。
她一看到我,瞬间浮现出如同小孩子恶作剧被发现般的尴尬表情,随即又变成生气的表情。她的表情中却带着三成的羞涩。
玲这个时间点在教室里做什么?虽然心存疑问,但与她偶然碰面的惊讶则盖过了疑虑。我呆呆地站在门前,而她慢慢地站起来,向我走来。然后把手里的文具盒递给我。
「谢谢。」我低着头轻声言谢。
她直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不由得移开视线。
她就那样慢慢地向我走近,已然到了能感觉到呼吸的程度。
我闭上眼睛,有一股柑橘系的清爽气味飘抚过来。
「……」
「诶?什么?」
我睁开眼睛,她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不清晰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定是她的脚步声。
拿着文具盒的右手、攥着裙摆的左手、支撑身体的双脚,都像被麻醉了一样,毫无知觉。周身只有她留下的香味很鲜明。
只是至今我也不知道,她当时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呢?
回想起她在夕阳照耀下的脸庞。我的视线不知为何朦胧,两行温热顺着脸颊滑下。在那悲伤的表情背后,会有怎样的话呢?
清晨闹钟声宣告着一天的开始,尽管没有睡眠不足,但我的身体却懒洋洋的,吸收了体温的被子显得格外沉重。我跌跌跄跄地从被子缝隙中钻了出来,打开手机停下闹铃。踏上地板,一股凉意从脚底穿过后背。
今年春天,我也进入了大学成为了大学生,不过是考上了其它地方的大学,所以只得离开东京的父母一个人生活。虽然起初伴随着对未知的不安,但也只过了一个月就习惯这样的生活。可是父母都是个爱操心的人,每周都会给我打一次电话,问这个问那个。而我每次也都带着苦笑着回答:「没关系、没问题。」
没关系、没问题……这样的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反复念了好几遍。
这是我自赋的咒语。
用着客观的视角去看待事物,就算不参与其中都不要紧,就算碰上了事只要在心里默念着不要紧,垂下眼睛先道歉,大部分的事情都会有可能迎刃而解。我用不到二十年的人生经验掌握了这可笑又可悲的处世之道。
我只喝了一杯水,就朝着盥洗室走去。现在一想,上了大学后我也不怎么吃早饭了,光是想着吃点什么就觉得累,胃也接受不了太多食物。真是不知所谓的借口。我尽量不多看镜子中映出的脸,就这么低下头整理头发,为了不让别人感到不快,还是化最低限度的妆。然后拿起包,穿上春装外套就草草出门。
在玄关穿上鞋站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点点晕眩感,这也许就是不吃早饭换来的代价吧。不过,我对自己说着没关系,然后推开门把手迎接自己的新一天。
今日依旧蔓延着与昨天毫无两样的理所当然。
我把连接手机的耳机戴在耳朵上,开始播放平时常听的播放歌单。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当然很清楚自己每天都过得一成不变,但我没有理由与力气去采取行动为这一切带来改变。所以,今天也保持着对自己说一句没关系。
步行十分钟到最近的车站,从那里乘再坐十五分钟的电车。虽说学校位于离市中心稍远的地方,但从每日行程来看应该算是比较近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以什么作为基准去比较。
毕竟上学与上班高峰期重叠显得车厢拥挤,但也不至于挤得呼吸困难,要我比较那比东京的电车平稳多了。
盯着窗外风景,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是,我却想静止的存在一般,什么都不会改变。就这么来到学校,坐进教室。
从入学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某个缠着我问LINE ID到五月为止的同学,还有某个向我推荐社团的同学,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们都不再与我接近,而同系的同学也以数人为单位组成小组开始课程行动。
结果,我连大学生活都没能适应融入,到头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说我对大学生活没有期待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我在想如果是新的环境,那就算是我说不定也会有所改变。但依旧事与愿违,只是让我再次认识到,如果我自己不去积极地改变的话就只是高中时期的延续,我依然没有任何成长。
收回那些没有结果的思绪,我用手指轻轻按住耳机。
我现在听的曲子也是十年前就一直听的,也是她曾经喜欢的乐队的曲子。当时在年轻人之间非常流行,只不过最近却很少听到这个乐队的名字了。我倒是查了一下,他们虽然还在继续着音乐活动,但也只是隔几年出一次单曲而已。
对音乐失去兴趣了吗?还是因为已经赚够了钱,所以偷懒了吗?还是江郎才尽了呢?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罢了,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他们的音乐,不再有新鲜的事物发生,让我总觉得很是不甘。
我没变,但大家都变了……
我走出教室,原本以为是上课时间过长,学校食堂会很拥挤,没想到这会并没有人排队,也让我稍稍放下心来,但也像往常一样点了最便宜的套餐。拿着托盘走向座位,发现单人座位已经全部坐满了。心中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坐在普通座位的最边上,匆匆忙忙地开始吃饭。
周围相当拥挤,有几个人围成一群吵吵嚷嚷的,有一个人默默吃饭的,也有呆呆地看着手机的,样式五花八门。我也混在这群杂七杂八的人当中,谁也不关注我那再好不过。
不引人注目是件好奇,冒出头的桩会挨打。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早早地拿起筷子准备速战速决。
突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叫了一声。
「啊啊~」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忽感一阵耳鸣,就像被强硬的扔进游泳池里一样,身体不听使唤。
我立刻低下了头,我做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我为此思考着。
说不定那个人是觉得我在这种地方吃午饭太碍事了,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餐盘中的饭菜变得食之无味了。
我做足了准备,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一点点抬起视线,确认着这道声音的主人。
「早织!」
「啊——」我霎时哑口无言,仿佛有无数想要倾吐的话语,但在一瞬落了回去。
站在身后的是一位女性,她有着是黑色的短发,给人以利落的印象。雪白的肌肤和鲜红的唇妆。只是,我们彼此相识。
「玲?」
没错,身后的她就是我曾经的好朋友,十六夜玲。
「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嗯。」我点点头,应承她。
玲静静地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边,从漆黑的背包里拿出朴实的便当盒。
「早织现在是什么专业?」她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问道。
「文学院。」我淡淡地回答。
「嗯。」
而她也毫无兴趣地戳起自己的便当。
我突然开始注意起周围人的说话声音,无论是前方还是左右两边,大家都在理所当然地交谈。我不禁疑惑,到底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呢?比如课程报告的事,昨天看的视频内容,游戏攻略,还是说关于某某教授的坏话,说这些合适吗?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脑子里什么有用的话也想不出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向玲找话题。
「那么十六夜同学呢?」我问。
「工学部,毕竟是理科生嘛。」玲懒洋洋地回答。
「这样啊,十六夜同学真厉害呢。」
「早织你为什么觉得厉害?」
「嗯……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就是下意识觉得很厉害。对了,毕竟我不擅长数学嘛。」我嘿嘿地笑着赶忙组织语言飞快地回答。
「早织,你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孤单吗?」
正当我还在想着话题时,玲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所有思考,我怔住了,耳朵深处仿佛响起了尖锐的金属声。
玲直盯着我的眼睛说出这样的话,鲜红的嘴唇勾勒出鲜明的弧线。就连嘲笑别人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的时候也会变得蛊惑人心。这是玲从小学开始就没变过表情,令人怀念也令我难过。
「完全不跟人说话,也散发着不让别人靠近的气场。」
「嗯……」
「不过我也差不多,姑且也是同类?」
「啊哈哈哈。」我做出尴尬的苦笑,心中告诉自己,刚才玲只是开个玩笑,没关系的。
「还有,我要纠正你一点,你刚才一直是怎么称呼我的?」
「那个……十六夜同学?」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玲又在怪罪什么。
「叫我玲。」玲语气强硬地反驳道。
「诶?」我感到惊讶,玲居然……
「还是叫我玲吧,只是和你聊天竟然感觉像面对陌生人一样,太让人寂寞了。」玲突然垂头丧气地说。
「嗯。」我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出像样的话。
而这之后我们间就没什么特别的对话了,我和玲都保持沉默地吃饭。玲吃饭的速度比较快,在我还未吃完时她合上便当盒的盖子。我悄悄看了她一眼,但恰好目光对视。
「那么,再见喽早织。」
说着,玲信步离去,转动身躯时留下了一瞬的洗发水香气。
再见了……心中松了口气。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颊放松了。
这可是久违的对话,只是我还能再见到玲吗?我决定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稍微期待一下。
那句再见……玲也许没有说谎,我想我的话大概是吐不出来了。因为玲在过去经常把自己的想法和感情直接表现出来,所以也难免和别人发生冲突。这与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她在一起时,她的行为就好像代表了我的心情,让我觉得她很可靠,也很羡慕她。但有时也会被那过于尖锐的言辞伤到,同样因此而哭过。尽管如此,玲那种率真的生活方式,也曾是我所憧憬的东西。但是,憧憬并不等于喜欢……
……
只是这一次,也同样与我的想法相悖。我和玲还有数次的相见。
「这些好吃吗?我看你经常吃呢。」玲看着我那份最便宜的套餐,惊讶地问道。
「嗯,我觉得很好吃。食堂的餐点除此之外也没有尝过别的。」
「早织你真是太保守了。不会有吃腻的时候吗?」
「嗯……好像还没有。」
「嘿嘿,早织你可真固执啊。」玲带着微笑说道。
我也想跟着一起表达出开心,但表情却始终做不出来,只好作罢。我在想,笑容是不是得练习才能做得出来啊。
对面的她吃完饭,也开始收拾便当盒。漆黑的皮包旁边放着一个大箱子。
「玲。」我的意识催动我发问。
「嗯?怎么了?」
「那是吉他吗?」我指着盒子问玲。虽然不太敢确认,但形状上像是弦乐器,尺寸上感觉应该是吉他。
「对,是吉他哦。」
玲肯定了我的疑问。
「玲,会弹吗?」我继续放出疑问,不知是与人交流太少的缘故,总觉得将一句话挤出来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嗯!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学习弹吉他,之后每天都会练习。」
玲似乎带着悲伤地抚摸着吉他盒。我仔细一看,吉他盒表面伤痕累累,上面布满裂痕。
「是吗……我觉得挺帅的。」我嘀咕道。
「帅不帅,不亲自看看怎么知道?」玲眯着眼轻笑。
「嗯,只是我的个人感觉。」
玲站在舞台上,和往常一样以酷酷的表情帅气地演奏吉他。在我的脑海里会产生出如此的印象呢。
「算了,我要走了。」
「嗯。」
「再见。」说着,玲扛起皮包和大箱子走开了。
我注视着玲离开的背影,自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再见」,大概今后也会如此。那是因为我没有要求玲「分而复合」的权利。
……
天空,正阴雨连绵。
盯着窗外的我回过了神,说起来,几天前听父亲说好像入梅雨季了。我自己不怎么看网络新闻,所以对世态变化也越来越生疏。但是,即使不知道,我也能活下去,说不定也能无忧无虑,就这么以自己为中心地生活下去,保持自己的步幅和呼吸方式最为重要。
我把课程资料整理到透明文件夹里,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教室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看来只有我在其中逗留了许久。教室外是淅沥雨声,雨落声将其他的声音都被淹没了,如同无人之境,方才片刻的寂静让我觉得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我迈出迟滞的步伐离开教室,来到楼外,却见玲站在正面教学楼的入口。她那身雪白的大衣在昏暗的风景中犹如幽灵般醒目,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与玲搭话。
玲被我无来由的搭话肯定也会感到困扰,好在对方应该还没有发现我,我想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回去也罢,最终我选择我撑起伞速速离开。
这时,口袋里传来了震动。我取出手机,令我意外的是这是玲发来的消息!我们是什么时候交换联系方式的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慢慢按下应答键,把手机凑到耳边。
「早织明明都已经看见我了,为什么要躲掉呢?」
「嗯。」
我仿佛只能够做出像是傀儡般的应答,应答的同时我也看着视线正面。隔着雨,对面的玲也在盯着我。
「早织现在要回去?」
「嗯。」
「不好意思,能让我一起撑伞吗?」
「没问题。」
「得救了!」
隔着距离我也看得出玲的脸上充满了喜悦的心情。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例如问她有没有自己的伞,或者可以向别人借一把。但是看到玲这么高兴,才意识到不知所谓的人是我。
「送我到车站就行了。」
「嗯。」
玲靠向我,不过比起自己被淋湿,她似乎更讨厌背着的吉他箱被淋湿,为此玲将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在电车里、教室里,明明也有同样多的人在身边,我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而现在,在几乎可以触摸到的距离里,我意识到了自身别样的感觉。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存在就在我身边。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玲了,现在却阴差阳错地又和玲在一起,如同梦幻一样,伴随着不安。
「早织喜欢下雨天吗?」玲突然冒出一句。
「是啊。」
我自己也忘了,我喜欢下雨的感觉。雨天给人的感觉是安静,会让人觉得心情平静。但是,我小时候喜欢下雨天的理由并不是这个。要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笑话,其实是因为可以和玲在家里玩。我家被要求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必须得到外面玩耍,禁止待在家中,也只有下雨天时可以在家玩。而这个时候我喜欢和玲在一起听音乐,我喜欢用爸爸带的豪华音响设备,两个人靠在一起听着我们喜欢的乐队的歌曲。
「很奇怪,感觉有点不像早织,但自己又记得很清楚。」
「我也是,现在我也想起来了。」我点点头,姑且能够说出些正常的话。
我们的对话一中断,周身立刻感觉安静了下来,仿佛连雨声、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寂静得让人无法平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抵消寂静感的东西肯定是语言,但只要玲没有继续抛出话题,那我也没办法将对话继续下去。
「啊……」我在不经意间发出了叹息。
「嗯?早织回去之后还有什么事要做吗?」玲问。
「没有。」
「可是?」
「没什么,没什么事。接下来就是回家吃饭、洗澡、睡觉了。」我打断了玲的话,在否定方面我却能够迅速地作答。
玲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留下了一句简短的「是吗?」
等待信号灯我们依然保持着沉默,即便互视也没能接上话题。而现在,信号灯变成了绿色。
周围的人就像机器启动了开关一样,一齐开始往前走。但是玲不为所动,我看着玲,而她鲜红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来我家吧,现在就来听我的演奏吧,怎么样?」
……
所谓情热,满是酸涩的味道。
就这样,我答应了玲的请求。玲的家是一间平凡得无法形容的公寓,我的注意集中在了楼道尽头的房间门前放着一辆破烂不堪的自行车。
「这是人生的尽头。」
「什么?」
「不,没什么。」玲苦笑着插上钥匙开门。
玲迅速脱下靴子,快步走向昏暗的室内。我也小声嘀咕着打扰了,跟在玲的后面。来到昏暗的起居室,玲按下房间角落的开关,整个房间视野变得清晰。房间旁边的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乐队曲和拾音器,地板上放着一张坐垫和椅子,还有一台放大器,里面有一扇半开的门。这些东西就是一眼看过去的一切了。
「我家里很乱,有点抱歉了。」
「没关系。」
玲从隔壁房间拿来两块毛巾,递给我一张。
我脱下大衣,挂在半挂上,玲伸出手来,我把它递给她。这时,我发现玲的视角比刚才要低一点。对啊!她穿着的是厚底长筒靴,似乎增加了身高。所以,和在外面见到她时相反,现在我会稍稍俯视她。想起以前玲的身高是比我高的,现在竟然对这种事产生了小小的优越感,我是不是没救了?光想这种多余的事,却忘了看玲在做什么,我看了看她的指尖,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难道是因为紧张么?
玲把我们二人的大衣拿到隔壁房间,让我稍等片刻。
「好了,早织快坐吧。」玲指着椅子,让一直像个傻子站着的我说道。
我坐在椅子上,玲盘腿坐在正面的坐垫上。玲转了一圈脖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本来有个户外演唱会。不过很不巧,因为下雨,取消了。」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玲所叹息的原因啊。
「嗯,几周后还有演唱会……真是的,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是抱着期待的心情,可是一看外面下雨,真是失望。」
玲垂下眼皮,好像听到了明天世界会毁灭的消息,一脸寂寞地低下头。
「还真是遗憾啊。」
「不,本来是很遗憾的。」玲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和刚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很开心。
「因为早织在这里。毕竟,偶尔也想有人像这样单独听我弹吉他。」
「我?」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过是阴差阳错碰上了这样的机会,仅此而已。
「嗯。」
玲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放在一旁的吉他盒拉了过来,打开盖子。从里面露出涂装脱落的黄色吉他的身影。她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吉他身的边缘,然后将其拿了出来,站起来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拿起白色的拨片。玲的姿势很有感觉,这样的她果然很帅。
「早织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玲向我问道。
「嗯……」我摆出思考的姿势,却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想听玲子弹的曲子,这样就可以了。」
「什么鬼啊……」玲一脸讶异地说着,朝天花板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手边。
她按着吉他的节奏敲着,拨弦。放出舒缓的节奏,安静地开始的前奏。然后开始唱歌。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独白。
我的心头感到一阵颤动,我知道这首曲子。是我和玲曾经共同喜欢的乐队曲子。我很清楚地是那张专辑的第十二首曲子。
弹奏的声音越往副歌的方向发展,就越显得情绪化。
玲注视着自己的手,表情依然酷酷的,只是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房间的温度在这场弹奏下似乎升温了几度。
这首歌从风格上来说并不是曲调清脆的曲子,孩提时的我们却是理所当然地听着这首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积累,发现这首歌已经住进了我心灵的缝隙。现在,这首歌成了我最常听的曲子。
玲也是这样吗?
这么一想,我突然感到一阵高兴。
玲歌声中透出的感情打动了我,回过神来,房间里已经安静下来,演奏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呢……」玲喃喃道,她用着怪异的眼神在看着我。
我想问她怎么了,但忽感喉咙痉挛,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在哭呢?」
我此刻才惊觉异常,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流下来。啊,自己在哭啊,却表现得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我用手擦了好几次眼泪,却如雨般不止,为难地看着玲。玲也露出为难的表情,把吉他放在地上,慢慢地在我面前蹲下。
玲的脸庞逐渐向我贴近。
哭丧着脸让我感到难堪,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般丑态,于是把脸转过去避开玲的视线。
玲将脸凑了过来。然后,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舔舐我的眼泪,舌头顺滑地划过眼泪的轨迹。
玲顺势将我别过的脸拨回,我们四目相对。
这次是在嘴唇上,像小鸟啄食般温柔的接触。
是那股独特的香气,这是玲的气息。
心脏像五月天一样燥热跳动,头像感冒时一样昏昏沉沉,手脚像被牢牢捆住一样动弹不得,似乎浮现出另一个我,而她,像事不关己似的观察着玲。
玲的连耳朵也因此发红。
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为什么玲,她会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悲伤表情呢?
……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一个名为十六夜玲的女孩闯进了这空白的箱庭。
为什么,玲的身影总是无法忘却呢?在家里的时候还好,一到外面,她的存在就变得更有支配性。无论是在电车里,还是在学校里,明知道她不在,但我还是在寻找她的身影。如果在路上看到擦肩而过的人,身上的香气和她的味道相似,就会回头确认,如果看到身形相似的人,就会悄悄对其进行观察。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太荒唐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仍在寻找着玲。
但幸运的是,我收到了玲的信息。这是她对昨天晚上我发送的「下次还想听玲的演奏」的回复。
『当然可以,不过这周和下周都有练习,所以早织要等一等哦。』
是啊,玲大概也很忙,没时间照顾到我的请求。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只附上已读,没有回信。
但至少,强烈地找寻,让我也得到了慰藉,我们又在同一栋教学楼前相遇了。
「早织——」玲说着轻轻挥了挥手,摘下耳机。
「嗯?」我将视线从手上的手机移开。
「真巧,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真是可笑,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只会说「嗯」的状态。
「那我们一起去车站吧。」
得到了我的应答,玲也满心欢喜地向我邀请。
我只是盯着息屏的屏幕在想着奇怪的事情,这一回我们并不是偶然相遇,而是我一直在这里等玲。上周的那个雨天,玲也在那栋教学楼里,我想她或许也还会经过这里,就抱着这般打赌的心态,毫无意义地玩着手机等着她,直到厌倦为止。
「最近没在学校食堂看到过玲呢。」
「啊,这段时间课题有点忙。」
「原来如此……」
玲的语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烈,我在说出口感到一丝后悔。这样可能让玲认为我是在责备她。我并不是想责怪她,只是担心而已。
「早织。」
「嗯?」
玲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让我不禁想别过眼神。
「怎,怎么了?」
「今天的早织有点奇怪,像是在为什么事钻牛角尖。」
「是……是吗?」
玲稍微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要是早织有什么困难的话,就来找我吧。」
钻牛角尖?到底是谁让自己这么烦恼呢?
我的大脑就像突然被打开了开关一样,愤怒的情绪从心底涌了出来。我一直在想玲的事,她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对她保持沉默。也许是我太过笨拙的缘故,让我对她的心情暴露了出来。所以,我不否认,我的脑子真的快疯掉了。
然而,元凶却若无其事地说要找我商量。
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吻我?当然,我心中的话语她也不可能听到。只能憋住无能狂怒,真是没出息。
也许那个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肌肤之亲,对玲来说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玲是个美女,习惯了这种事也不奇怪。也就是说,我的烦恼或许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只是一种误解。我还是会为自己说着「没关系」,来为自己寻找释怀的借口。
但是,有玲的味道。清爽而香甜的气息,我不甘心,但我喜欢她的香气。
我从嘴里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温热潮湿,带着泥土味。
「谢谢,不过没关系的。」我笑着对玲说。
我又做回了那个没出息的自己。
玲想邀请我去喝酒,怎么说呢,真有身为大学生情调。在学校食堂突然被她邀请,我用微弱的声音答应了下来,从那以后就只想着这件事,直到周六约定之日的到来。碰头地点是这一带最大的车站的检票口前。
我按下了手机音乐播放器的停止键,我总是在循环的这几首情歌在此刻却觉得继续听下去有点不好意思。耳边也只有电车的声音与人群熙攘。
出了检票口,玲已经在那里等待着我了。现在的她是衬衫和牛仔裤的随意打扮,加上稍微留长了点的中长发,凸显了她利落的形象。不想走在她身边的自卑感和走在她身边的优越感一起涌来,让我有些矛盾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跑到她身边说。
「早织来的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五分钟,我等你也是应该的,不用道歉啦。」玲一边摘下耳机一边回答。
「嗯……谢谢。」
玲带我去的居酒屋位于离车站不远的大楼地下。店内明亮安静,内饰也简朴不做作。在我的印象中,居酒屋是个吵闹又充满呛鼻烟味的地方,这让我有些吃惊。
「早织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玲问。
「是第二次,第一次是迎新的时候。」
「这样啊……」玲不紧不慢地拿起毛巾擦了手,「那时候早织没认识大学内的新朋友吗?」
「我不太记得了。至少,我没有主动跟她们说话。」
「还是不习惯吗?」
「嗯,总觉得很害怕。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像认识的人一样开心地聊天……怎么说呢,好像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很遥远。」
「明明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人,却像电视机对面一样没有真实感,是吧?」
「嗯,就是那种感觉。」我点点头,玲一语道破,点醒了我。
「好了,咱们点单吧。我要这个,早织呢?」说着,玲看向我。
「一样。」
店员离开后,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早织能喝吗?」
「嗯,我祖母家是开酒馆的。」
「哦……」玲做出稍微思考的样子,苦笑着说:「不过,以此为根据主张自己能喝酒,有点不太好。」
「哈哈哈。」伴随的也是我的苦笑。
我们点的啤酒很快就端到了座位上,彼此举起酒杯,很自然地干杯饮酒。之后,玲随便点了一些下酒菜,我们也零散地聊了聊大学的事。虽说都是些无聊透顶的琐事,但对我来说却是无比有趣,我知道自己这次是几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酒意渐浓,玲的眼睛也映衬出微微红色。她喝了一半的啤酒杯上的口红印映入了我的眼帘。看到玲比平时更加松弛的气氛、茫然的眼神、潮红的脸颊,让我不由得叹气。
玲明明就在眼前,却还是觉得很遥远。
「喂~玲。」
「嗯?」
「上次我去玲家的时候,你吻了我吧。」
「嗯。」
「所以到底是出于什么意图呢?」
在我的追问下,玲稍稍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意图……意图吗?那是什么呀?」
「玲,请回答我,别糊弄过去。」我不会再说「没关系」,我想知道答案。
「我只是……看到早织在哭,然后突然就想这么做了。」
「那算什么啊?」我皱着眉,玲的话语不仍在糊弄我吗?
「不,我觉得非做不可。」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玲,你不要开玩笑了。」
「呃哈哈,我也不太清楚呢。」
玲会不会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折腾的我,也快要疯掉了啊。我垂下头,沉重的吐息从双唇间透出。
「玲……我知道你的眼界比我宽广的多,一定知道着许多我无法想象的世界。就比如所谓恋爱,我只能从书里或者歌词中才能了解。即便玲你了解与否,那都无所谓。不过,你可别再玩弄我的心了。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爱情。你也看到了我只会纠缠下去,只会给你添麻烦,真的。所以……」
下一句话是「想要冷静?不能再见面了?」但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就像线路掉了一样,我只感眼前一片黑暗,突然语塞。
如果我说出口了,也许就意味着自己再也见不到玲了吧,也许会得而复失。刚才覆盖在身体表面的酒精冷却了,我感到一阵寒意。
「对不起。」玲咬着嘴唇,垂下眼睛说道。那是令人不忍直视的表情。
水滴顺着啤酒杯流下来,弄湿了桌子,是我一手造就了这般僵硬的气氛,感觉是一股脑闯入了死胡同。
……
于昏暗中清醒,踏入了死胡同。
不知是谁人的呜咽声惊醒了我,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呢?真不像话。哭丧着脸的样子是丑陋而愚蠢的模样。我觉得那个声音的主人应该会马上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完全不会让事情迎来转机。为了缓解悲伤,去做点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事情不就好了?我什么也想不出来,那是本人应该想的事,不是我该想的事。而是另一个(真正)的我该要做的事。
我扭过身,感到枕边湿漉漉的,发丝也胡乱地粘在脸上,从早晨没醒来开始喉咙就痛,精神状态极差,对这一切都有一种违和感。我如同丧尸生气的丧尸一般拖着脚步,朝盥洗室走去,抬头一看,正面映出一个面容状态奇差的家伙。原来如此,这就是昨夜闹腾之后留下的痕迹吧,清醒的脑袋也明白事理。但我笑不出来,默默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往脸上泼,让自己清静一下。
我摇摇晃晃地回到卧室,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就这么浪费着时间。现在自己的状态,说起来如同一具会呼吸的活尸,如果我也死了,会不会有人觉得不舒服?死亡为多数人所厌,尸体也只是物,物的价值是由人决定的。
我的确有过几次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我没有消失的勇气,所以才会这样活着。现在,我之所以还能呼吸,完全是因为我是个孬种。
但是,玲觉得她会尽情地去死。我觉得她即便面临死亡说不定也会变现得很冷酷、很冷漠,连遗书都不会留下。
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也想为自己做决定。
天花板看起来有些模糊。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到耳朵上。
玲是我的偶像,正是因为憧憬的事物一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让我感到安心。但当它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时刻,我就知道自己即将踏入尽头。
即便现在也没有变化。
对做什么都不行的自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蹲在地上默念没关系。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没问题的呢?
我甚至用自己的手,打碎了自己的憧憬。玲奇迹般的偶然再次相遇,我却疏远了她。
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虽然我很愿意相信这是在我们意图相悖之下所发生的事情,但我不能否认,那确实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内心产生的冲动,出于这样的怨恨,我对玲说了那些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隐藏也不行,暴露更加不行。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小声地笑了,嘲笑着这不成器的自己。
……
夕阳下,映射出了一条岔路。
我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也许是思考过头太累的缘故吧。起来时的迷迷糊糊不知为何变得悲伤哭泣,我抛下一切思绪继续陷入梦境。当我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确认时间时,才发现日期已经变了,周围一片黑暗。我躺着望着窗外,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太阳的轮廓从前面公寓的缝隙里探出头来,我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慢慢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意识到自己身体的轻盈。也许是昨天大半天的消沉与休息,让体内所有东西都清扫一空。但就结果而言,总之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好,处于几年才能换到来一次的绝佳状态。首先我久违的为自己做了早饭,早餐之后顺带把昨天疏忽的打扫、洗衣服、倒垃圾等都做完,一边享受着成就感和疲劳感一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看了看表,居然已经十点多了。今天是星期一,好在第一节课已经结课,下午的课准时到班也不成问题,但是现在没有心情,所以我早上稍微偷懒也不成问题。如果是平时,比起那种迷惘,我一定会优先考虑义务感,但今天,我更想珍惜自己的心情。
对了,我到外头散散步再去车站前的咖啡馆吃饭吧。对我自己而言这是一个非常有建设性和魅力的提案。
我马上做好准备,出了家门。打开门的瞬间,进入玄关的是带着一丝潮湿温热的风,让人感到夏天的气息。穿过单调的住宅区,绕着最近的车站转了一圈。在离车站稍远的地方,有一家小酒馆,屋檐下垂着一棵褐色的杉树。让我想起祖母家的门前也有这么一棵杉树。小时候听祖母说应该是表示对酒神的感谢吧。我回想起祖母温柔的声音和手掌的温暖,稍稍停下脚步,随后又迈步继续前进。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最后还是绕回了到车站前,在连锁咖啡店简单吃了午饭,我习惯性地看了看时间,正好是下午开始讲课的时间。没想到,我说着要准时到场结果还是把下午的课给翘了。我现在是在做着坏事,不可思议的兴奋感和小小的罪恶感推着我走出了店门。
到头来也没有决定要去的地方,随便坐上一趟电车,在固定范围内从未下过车的车站下了车。车站前能看到稀稀落落的餐饮店和便利店,稍远一点就是一望无际的住宅区。虽然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但还是继续往前走,途中遇到了水渠。目测宽约三米,水面上有水鸟划水与嬉戏。我笑了笑,决定沿着那条水渠走一走。
这附近有花坛,有树丛,还有一座生锈的桥。不知何时,那些鸟已消失不见。
然后,水渠的路突然中断了。而且,沿边的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就像人生的尽头啊。」我喃喃地说。
我记得是在十岁左右的时候,自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想和玲一起去看看某条路到底通向哪里,便沿着家门前的路一直往前走。一开始,我对这一望无际的道路有些兴奋,但当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我开始感到不安,想早点回去。可是玲一脸认真地盯着前方走着,我将想法咽了回去,我不敢扫玲的兴。
然后,道路就这样突然达到了尽头。
玲站在旁边,懊恼地盯着墙壁。夕阳照射下,我们的影子也映在水泥墙上。那个影子轮廓模糊,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心里没底,小声嘀咕着。好像有什么事情就此结束了,我无疑已经被恐惧所笼罩。
玲轻轻地握住我的手,然后对着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回头一看,远处有夕阳。
「而且,这是不是死胡同,相反路也是是从这里开始的。」玲说着,拉起我的手,漫步归途。
当我拖着酸疼不已的双腿回到家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我想回去之后,一定免不了爸爸妈妈的责骂……
恍惚一阵我回过了神,露出怀念的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人之后,掩着嘴笑出了声。
我转身往回走。确实,往此方向就不是死胡同了,我的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路。
回到车站,我再次坐上电车,在离大学最近的车站下了车。虽说是已经养成的习惯,但也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种强大?我调侃着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出检票口,迎面走来一群本校的学生。我驻足观察,确认其中没有我认识的面孔后逆着潮流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这会正好是下午下课的时间,校门口人流涌动显得很拥挤。这些学生与我不同,他们是好好地上了课,遵循着时间,现在也正要回去了。当然,他们可不知道我是逃课才回到学校。我低下了头向前踏出步伐,我不知道他们看着站在缓慢在人群中逆流而行的我,到底是用看异物的眼神,或者是谴责我堵路碍事的眼神呢?
就好似是从电视的另一边被窥视的感觉。
我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能听到的只有声音。学生们嘈杂的讨论声,鞋子敲击地面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
明明就在周围,却感觉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睁开眼睛,转身,我不想再前进了。这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屏住呼吸全身僵硬,战战兢兢地回头。
玲表情微妙地站在我的身后,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要对我说什么,但她还是选择闭上了。
她默默地握住我的手,那只手比我的手稍微凉一点。玲一言不发地拉起我的手。
我自然有理由可以甩开拉起的那只手,但最后我并没有反抗。我会被她带到哪里?为什么不让我走?但这些都无所谓了。
对我来说,何谓无所谓?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无所谓,也许是想通过玲想做的事来感受我内心想寻求的意义吧。
没用的我,没有玲在我身边也许就没有任何意义。
「早织你要去哪里?想回去吗?」
「嗯,我也想回去。」
「那就来我家吧。」
「啊,不……」我有些犹豫,想要拒绝玲的邀请,但是……
「那可不行哦。」玲摇摇头,发丝随之甩动。
「玲……」
「好啦,来吧。」
与其说是被拉,不如说玲只是握着我的手,我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所以,我是凭借自己的意志跟随着玲,我的心中还是想和玲在一起。
来到了那栋普通公寓的三楼最里面,那是玲的家。上次来的时候还放置的那辆残破不堪的自行车……现在已经消失不见。
玲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摆弄着吉他,而我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就这么保持沉默没有对话。当然,玲也没有说明为什么会直接把我带到这里。
我捡起掉在地板上的乐队乐谱,简单地翻看一下,竟然会感到有些陌生?以前我也学过钢琴,所以还是能看得懂乐谱,但这本书里充斥着不少我不太了解的规则。关于所使用的符号,有部分也都还记得,但是整体的意思却搞不明白。明明还记得很多却感觉像是未知,在我看来这种感觉可比什么都不知道要更可怕。就像明明是自己身边的人却觉得对方身处在比自己遥远世界一般,无比残酷。
我又看向玲,玲也把吉他放在桌子上,看着我。
「玲!」我忍不住叫道。
「嗯?」
「我啊,果然一离开玲就变得一无是处了呢。」我已决心不会再对自己说「没关系、没问题」了,我必须要告诉玲,这是以我的意志所做出的决定。
「早织……」玲显得有点惊讶,感叹道。
「我啊,在初中的时候曾经被别人欺负,所以父母为了保护我不怎么让我去学校。但是到了高中我抛下一切杂念,努力地考上了大学。所以我相信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样,一直在对自己说着没问题。但是,这些都是谎言罢了,都是我为了逃避所做的自我暗示,我完全没有改变,没有成长,跟玲再次相处时我回忆起了很多事,我一直是那个粘着玲的爱哭鬼,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进步。」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就像是灌开水似的倾注话语,只是不知道玲有没有将我的废话听进去,但是我停不下来,想对玲说的话实在道不尽。
「我的脑子都快疯了。玲,告诉我要怎么做?」
「来吧。」玲摊开手,露出悲伤的微笑。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旁边。玲轻轻抱着我的肩膀,摸了摸我的头。
「对不起……」我的声音在颤抖,「因为我知道玲的温柔,我知道只有玲会包容安慰我的软弱……而我只会添麻烦,所以,对不起……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玲就会再一次离开我……我不要这样。」
我大概是丧尸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带着哽咽说出了幼稚的话,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本心,我不想让玲离开,我想和玲一直在一起。
「早织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早织,没有变化。」
「嗯,对不起。」
「但是,和我喜欢的早织完全没变。」
我呆住了,玲抓住我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玲的脸就在附近,我几乎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和早织在一起,我也只能和早织在一起。」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却怎么吸都觉得氧气不足。
「早织,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你喜欢我吗?」玲说出了耐人寻味的话。
我点点头,简直像个孩子似的。
「那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我点点头。玲在寻求我的肯定,我不要再否定自己了。
玲凑过来,啪的一声撞到了我的额头。
「玲……」
「嗯?」
「玲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嗯,我不会再离开了,所以早织也不准像高中时候那样疏远我。」
「对不起,我不是……那样。」我闭上眼,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都是我像白痴一样逃避玲,只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踏入了死胡同,不再有出路了。
「那早织,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要!我就在这听玲的演奏。」
原来我只要回过头,就能够发现道路,原来玲一直在身后等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