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8节——偏移

时不时瞥向似乎随时会被撞开的后门,无数次被扭动的门把绷紧的神经,又在每次看到门外并非那两人而放松下来。在回环往复中时间被无限拉长,我的精神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在一松一弛中逐渐疲倦。

脑海中的困厌马上到达极点时,最后一节的铃声终于打响。一个早晨战战兢兢地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平日里遇上这种事,一定会有几张切切察察的碎嘴,但今天也不知为何,它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也倒落个清净。

身边几位似乎在着急什么,在几分钟前就不止地张望讲台上国文老师的神色,屁股也早已挪到椅子的边缘。清脆的铃声响起的刹那,他们的身躯瞬间离开位置,可台上的老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转身怒目而视地将笔擦往台上一拍,刚脱缰的骏马又在悬崖边被勒回。

「你们急什么?没看到我还在上课吗,把笔记抄完再走!」

他吐出几个字,引起台下一片丧气的哎声。这反倒还有些惹火了他,将手中的笔一扔,把书背在身后,摇摇晃晃地走下讲台,沿着过道检查周围学生的课堂笔记。

这一举动使不少心思早已飞离课本的家伙被瞬间拉回勒课堂,慌忙翻开从课前就没动过的书本,仓皇地张望四周从旁人书上胡乱地搬了几个字过来,胡乱地使页面增添些认真学习的痕迹。

走过前两排,那群天天近距离沐浴在春风之下的笔记使老头子十分满意,端详后还啧啧赞赏着。

「你的书呢?」

「啊、我有在认真听的,书只是忘带了。」

「忘了?」

第一个倒霉的同学出现了,此时那些侥幸没被看出端倪的就转过身,在老头的背后朝着他做鬼脸。那桌前的同学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


窸窣的笑声此起彼伏,他的脸涨得更加通红。


真倒霉啊。


「下午把笔记给我检查完再放学!」


在给那家伙下了缓刑的指令后,老头又继续向我的位置踱步而来,旁边那只笔的摩擦声此时更加剧烈。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在大难临头前垂死挣扎的窘态,狼狈得令我不禁发笑。


「喂来了来了,别写了。」


「啪」


在左边的人见身影逐渐靠近,立即作出反应警报。但这时老头已经来到身前,他吓得身子一挺,怕被瞧见补笔记的端倪,于是直接松手认笔滚落。


「笔记太少了,下不为例!」


呀,运气真好。


「呼……还好还好。」


「好了,你们快下课吧!」


一轮巡视终止在我身侧,他发出了解散的指令,上一刻还齐整的教室立马变得熙熙攘攘,人流不止地朝着后门用来,推推搡搡,挤得老头东倒西歪。

我也懒得和他们争,况且在早上发生的事并未解决前贸然四处行动不是个明智之举,还是先在教室待一会为好。

「别急!别挤!一个一个走!哎呀这一群孩子真的是……」

过道的位置已经不够他站住脚了,他被半推着地将身子向后挪去。


「喂」


「啊?」


「你的书为什么是空白的?」


「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摆在桌上的课本就突然在视野里被提升过头顶,然后被老头粗暴地翻动着。

「好啊你,这节课,这节,还有这节,欸,你这是一个字都没写啊,全把我的课当催眠曲听了?!还坐着给我站起来!」

有无数双眼簌地投来目光,人流突然停止了涌动,片刻后他们意识到我的处境不妙,害怕被误伤的又加快了脚步。


教室中马上只剩下我们两人。


「来,好好解释下。」


不是,说好的下课为什么突然来看我的笔记啊,你明明已经说放学了。


等下,他好像是被挤到我后面凑巧瞥见的。


「啊,我的课本弄丢了,这是借别班同学的,我也不能在上面擅自记笔记。」


「真的吗?」


「真的,课总是要听的,老师讲的这么好,就算没法用笔记录,也早就刻在我的大脑里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了我如此天衣无缝的回答,老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又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跟我来办公室一趟,中午别想吃饭了。」


靠。


老头依旧慈祥地笑,可手却似乎在擅自主张,加大了在我肩上的力度。


「等下老师,我觉得……」


「嗯嗯,我也是这么觉得。溯边同学,见你平时表现都不太积极,不如我们到那坐下了再好好聊吧。」


「等下等下……」


「少废话!」


这老东西没装两下就给我暴露本性,等下这不能怪我不是不是,再等等,你别扯我衣服让我自己走。


「沙岸老师,上次你说的的卷子弄好放你桌上了,你不去——呀,这是……」


后门,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浮现,清秀的面孔,伴随着清澈的嗓音,冷不防打断了我和老头的拉扯。


「呀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水咲你也快回家,哈哈哈。」


老头迅速地松开了我的肩膀,朗声笑着地走向后门,在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后,又警惕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仓促地离去。

「他和你说什么了?让你替他请我喝茶?」

「他可没心思再管你了,只是让我不要把考试内容透露出去罢了。」

果然啊,矢太这家伙最近几天不见影子,果然又是忙着帮那群懒家伙出卷子去了,老头多半是要赶着去在截止日期前把题目打上自己的名字提交到上去,看他刚才那反应恐怕把事情扔出去后就忘记了吧。

「也没有那么绝对,我可以稍微……」

「不不不,大可不必。」

有点心动,但我不想和之前那几个足球社的家伙一样,被发现后还要默不作声自己把所有罪名揽下。

他明明已经占了可以免考的便宜了,还想再得寸进尺一点。但他说其实也没区别,毕竟长了个不知道什么构造的头脑,怎么考都是满分,不如直接退居幕后,还能顺水推舟把第一让给雪野。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羡慕他,只是这家伙每次都喜欢把题目整得奇形怪状,明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还要在考完试后假装被自己的手笔难倒了,这不公平啊。

「不领情就算了,」

他无奈地将手一摊,摆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你最近天天躲在教室里,还以为你对考试很上心,我可是无偿帮忙啊。」


他说无偿?


「我觉得我们这么久的——」


等下


「我天天躲在教室里?」

「我都没看见你。」

「你上次和我见面是什么时候?」

「怎么突然这么说?」


见我话锋一转,矢太眉间掠过一丝迟疑,发出疑问后继而接着回答:


「六月二日的这个时候,准确来说是十一时五十四分,我进教室时是第四十七秒。」


「具体情况,详细点。」


「嘶……当时你趴在座位上睡觉,和现在的位置大概向左偏移了三厘米左右。那堆最底下的一本和最顶上的,就是第三十一本,两本书重心的连线和桌面,不对,教学楼地板有一点倾斜,应该是和水平面呈82°,刚好能为你挡住十六时以前的太阳。」


perfect,细致得甚至有些过头,他有本事做到这些,啰嗦点也无可厚非。

我的记性肯定远不及他,但大致位置应该是如他所说。所以在至少到四天前,我的测量是没有出过问题的。

但是从这种有些荒唐的角度寻找问题会不会有些吹毛求疵了,那也是几天前了,偶然的误差不能作为判断依据的。

矢太在这中间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来到这,除了他以外,那或许就在其中的端倪多半也不会被其他人察觉。

从来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要是多些人和我来往就好了,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之前就不应该有意地疏远别人,多交往明明也没有坏处。


「呀,那堆书变成三十三本了。」


才注意到么。


「夏天了,不叠得高一点挡不住。」

「不是指这个,」

他一面上前,用手扶住那堆书的侧面,指尖点向中间的数学书。

「你可从来不会整理顺序的,你们班的数学课应该在英语之后,按习惯顺次放置应该是后者在下,但这里反了。」

前天也是碰上突然检查作业的情况,所以我把英语从书中间抽出来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英语书上面就是数学书,怎么会自己变了。

我在班上几乎等同于不存在,没有人会闲到来搞这种恶作剧,况且这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三天我也没察觉桌面有明显被打乱的痕迹,它就是安安静静地在这。

真的有问题,直觉没错,肯定有发生什么,这一隅只是其中微小的一节而已。

但即使这样,事情也完全没有明朗半分,怎么有点朝超自然现象发展了。


一语之间,猛然察觉到要处的我被其中深邃的未知紧紧勾住,沉下心思考,似乎有什么想要通过这不合理的一切引导我。


「溯边,你好像碰上了十分有趣的事情。」 



显然,一切在我的表情中写出了不少。水咲矢太,他恐怕在进门时就发现了异常。












大致将这两天的经历交代了后,水咲若有所思,一边咬咬手指,一面对我:


「还有呢?」


「我也只知道这些了。可能还有什么被忽略了吧,但是当局者迷,」


见他嘴唇突然一抿,我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讲话头一转。


「你知道什么?」


矢太嘴刚张开,想要说什么,又给咽了回去,咂咂嘴,目光又变得凝结。见他这幅神态,我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了。


我讲了这么多,结果连他也是一点头绪没有?


「我的刚刚在脑子里的推想没有什么依据,感觉就这样告诉你不太负责。但总而言之,这件事仍然非常有趣。」


「有趣?是要把这些当做我哪天睡迷昏头分不清梦和现实然后戏弄我取乐吗?」


「我可从来没说过。」


他一抬脚坐在了我的桌面上,用手指叩着桌面,故作郑重其事道


「它很有趣,也很可疑,也可能对你很危险。你自己也说,当局者迷,我想只靠你一个知情者在这讨论没有多大意义。」


所以我才说是故作郑重其事,他看似给了我一个非常具有建设性的结论,那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我开心完了你找别人帮忙吧」吗,还说不是拿我寻开心?

当然,这样的话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再怎么说也是朋友,要反驳肯定只能反唇相讥


「只靠我一个?那作为旁观者的你?」


「很遗憾我没法旁观者清,因为这些都是当局者告诉我的,你能保证和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吗?」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看到的,指的应该是那些看热闹的人,或者一些无意间围观的。我可能会因为自己被蒙在鼓里判断有误这点不假,那他自己原来难道就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只凭你这两天听说的那些,你会怎么推测?」


「我说了,我不是旁观者,这两天我什么都没有听说。」



?这可不对。



早上教室外面那群人绝对不只是来自一两个班,我的事早就在全校传开了,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


但矢太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没理由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开这种毫无意义的玩笑。


我再将头抬起望向坐在桌面上的他,深蓝的瞳孔中的色彩早已由刚才的随意变得凝重,目光交汇的瞬间我能肯定他说的也都是真的,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我收回刚刚心中对他的控诉。



「那你的意思是?」


「你明白的,要亲自去问那些旁观者。」


别别别,我可一点都不明白。

我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还要我再舔着脸去问别人「你知道我的事是怎么回事吗?」,是把我还是别人是智障?蠢到家了。

可以打包票,要是这么干,无心的就当我犯病了,稍微有点正义感的绝对会啐一口痰到我气管里把我呛死在原地才觉得解气。

他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原来以为只有他是值得信任,我才全盘托出的。我的确需要仔细调查,但现在需要把更多的力气耗费在怎么不发作。


妈的这家伙。


「问谁?」


我强压着那股想狠狠挖苦他的欲望,还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问


「虽然这很奇怪,但目前也只知道没听说过的只有我,仅仅一例不能排除偶然的情况,你或许该去问问雪野?她作为学生会长应该……」


「驳回」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开玩笑的啊。」


他从桌上一跃而下,让我们的视线保持平行,脸上带着些取笑的意味。


「你还不是在找乐?」


「怎么这样,有求于我的是你,我寻点开心当酬劳也不行吗?」


「我不在乎你要什么当报酬,但是你至少先说些实质性的办法吧?劳动是财富的源泉,你这是不劳而获。」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性子了。」


他有些意外,于是端正了下表情


「好吧好吧,你肯定不好找已经被卷进来的人调查,就比如雪野,对吧?」


「废话」


「按照你的叙述,事情开始变得奇怪的时候,也就是昨天晚上到现在,这段时间内你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

我没有回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我把经历都说的很清楚了,当然……包括一些比较可耻的,但也是没办法,所以他自然没有再向我确认的必要。

矢太看了我一眼,又继续下去


「在这之前,雪野,泽川还有夏,你们有一段在一起的时间,但在之后就没有出现在过你的视线范围内了。」


他刚刚那看似询问的话其实是在捋清线路,看似向我征求意见实则只是将脑中的棋子变幻出各自应有的模样再按部就班。就算我表示异议他也不会推倒重来。让一切先有序进行再打乱,是矢太一向的作风。


「虽然不能说你碰上这种事他们就一定会出现,但是雪野发飙他们拉架是正常的剧情。不是一定,但或许这中间有什么关系。」


「在我看来你的推断没有逻辑顺序,这种偶然情况没有什么特殊性,他们只是刚好不在就认定有线索在这,太牵强了吧?」


见我终于发话,他不知为何有些忍俊,声音中掺杂进几丝笑意


「那是当然,但这是给你的建议,除了他们两个你也没有其他人可调查了吧?」


「你在挖苦我?」


「不不不,是给你台阶,不然什么调查都是我来。」


我记得之前和他在一块的时候没感觉他这么欠过啊,怎么今天总感觉有刺在扎我。


不,仔细想来他说的话一直都是这种风格,只是我不感觉有问题。多半是这两天碰上的这些乌七八糟让我有些敏感了,居然对主观上的自己也产生影响了吗。


「行,行。但你得怎么调查?他们都知道平日你和我的作风,你调查就相当于打着我的幌子,不怕朝我吐的口水溅你身上?」


「当然怕。效率低不说,那个女孩估计相当危险。有个局外人在调查自己的私事诶,我会被怎么样?」


说的是夜樱。


他的笑无拘无束,但说的话是实打实的。每一个问题都很棘手,他要是也被卷进中心我可真没法对外求助了。我需要有根能抓住的绳子,不能把我拖出去,但至少能通向外面。


「再者,让你的名声就这样臭下去肯定也是不行的。我一打听别人就会嗤之以鼻,束手束脚的,而且这样就算事情结束了你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综上?」


「心理,侦探,超自然社团。」


心中的信任又减弱了几分,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那几个社团的人整天净是搞些幺蛾子,其他类似的事件全都是他们搞的鬼。


「要把我的事让那群神棍知道?」


「你多虑了,我怎么会这么干。」


噢,那是我误会了。


「他们早就开始八卦了,还用得着我来。」





他把脸朝我这又凑了一些,眼睛往外瞟,似乎实在确认没有外人好说悄悄话般,但我想离这玩意儿远一点。


「不过还差一点点。」


他又突然把压着的声音提了回去,差点吓到我,把椅子往后一挪。


「还要维护你的名声,在这样的前提下肯定是没法直接让他们帮忙调查的。


但是他们目前所知道的肯定还没带上你这种奇幻色彩,不过他们对这个最感兴趣了。只要把其中的一点点不经意透露给他们,风向立马就会从八卦转向专案组调查。」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怎么变得这么迟钝?」


他的眼中的难以置信又变多了


「你都说他们是神棍了,这种灵异事件调查他们可没少玩。除了他们自己谁都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不愿意被缠上的都是知道啥说啥然后赶紧走人。


但这次不同,姑且算是你碰上了真的超自然事件了吧,既然是真的,那要让它的影响减小……」



「那就把它变成假的。」



他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我竟真感觉今天的自己变得格外迟钝,这种伎俩以前的我应该早就要想出来了。


如果隐瞒太多,那很难驱动进度。真要继续下去还要避嫌,让那群臭名昭著的家伙来干就好了。就算是瞎搞,他们也都是走心的,或许真能知道个所以然。

只是没想到啊,我居然也有一天会成为那群人口中的谈资。


「还有个问题,你该如何把一个桃色事件包装成灵异事件给他们呢?」


奇怪的地方还是太多了,就算是利用那些社团,不说仍然会让我遭白眼,总会有些聪明点的家伙会发现不对劲然后还会自作主张地插手让事情更复杂。


「这个很简单,「美少女转校生因神秘引力场爱上校园阴角,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行了,这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跟我去找泽川和井上。」



他还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我还只能一肚子窝火,他要真是这样我宁愿自己来。


我刚打算伸手去抓他,却被灵活地一躲。我刚要起身,才发现脚被书包带扣在桌腿上了。一个趔趄又扑空,矢太笑的更加放肆了。




「你的意见无效,放心交给我吧。」




「你给我站……」




「啪」




他十分果断地丢下了狼狈的我,行云流水般脱身开门离去顺手再带上,那清爽的笑声仍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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