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六月的午后，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蝉鸣。

声声嘶嘶，参差不齐。有人视之如天籁，但于我而言这更像唤醒闷热的噪音。这些在地底蛰伏数年的家伙在此时就像一位常年无人问津突然接到演出的音乐家，无论是否有人愿意倾听，都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这短短的七天内竭尽所能地挥洒腹中实则本就无多的才华。

本可以闭眼以寐的午后，一阵阵响动就会迫不及待地连着窗外的暑热一同携入，即使关上也会无孔不入地回荡。

聒噪，到底有什么意思。这一周过后除了被人捉去作为玩物，无非就是产下卵继续轮回这数年又零七天。这样的世界为什么值得它们如此留恋，即使黑暗几乎贯彻始终也要拼命追求那寥寥数日的光明。

我不理解，光不过只是载体，所谓光明也是假的，这些到底又何必呢。


不过这点，它们估计也不会懂就是了。


......


热死了，能不能安静点。


风扇完全不管用，要把空调打开吗。


一阵低沉的轰鸣打消了我的念头，悻而按下关闭键。几周前发现的时候就该让爸妈找人维修的，当时想着还不热，但现在暮春和正夏的距离忽地一下被抹除了，简直猝不及防。

没办法的话，下午要出去吗。但我貌似记得下午有什么事情要做，现在一时却记不起来......



奇怪......话说今天我是做了什么来着，刚刚我好想不在这里吧。



等等



「哥我说你啊，早就告诉你空调坏了可以来我房间呐，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闷在这呢？」

「不要，怕热也不用去你那。」

多半是听见了刚刚空调外机发出的动静，我那正待在隔壁的妹妹——溯边未央，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若无其事地打开了房门出现在面前。

「还有我要告诉你，以后进我房间要敲门，尊重个人隐私明白？」

「没必要嘛，毕竟只有在锁门的时候哥你才会......」

「好的我尊重你的行为方式我们就此打住。」

未央无奈地叹气，转而目光开始在我房间四处游动，不时用右手轻轻抹去被暑气沁出的细汗。

「意外地整洁啊......但是真的好热呀，你确定要继续待在这？」


我并不想回应刚刚已经回答过的问题，只是双手撑在身后坐着无言地看着她。未央倒也不在意，只是又瞥了我一眼后就走到床边，有手指一抹台面。


「喏，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忽视这种地方的。」


抬起指尖朝向我，纹路中点缀着几缕灰尘。很感谢她的提醒，不过自顾自走进来是想干什么？


窗外鸣声再度奏起。未央一怔，仰起脸望向外面，张开了嘴，却又过了些许时间才说


「那棵树就在你窗口啊，真不错...夏天每天都能听到。」


「不不不，那些家伙吵死了。」


她不知为何地一笑，继而摇摇头道

「好吧好吧，但我知道哥你也觉得很热，所以不要傲娇了好吗，我房间开空调了。」

「我才没有，我不会去你房间的，下午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得先出去了。」

去了她多半就会以空调费为由让我帮她找东西写作业之类的吧，前几年已经上过数次当的我现在可不会因为你这副关心我的模样欺骗了。

而且，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进入青春期了吧，最近对未央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莫名地不想再跟以前那样和她靠得太近。这也是为她好，作为个马上也要上国中的女孩子，也要明白保持和异性相处的距离感。

嗯，没错。

「哥居然会有会占用周末时间的事情吗，真是稀奇呀，况且还是大热天的，你不说我还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朋友没......」

「啰嗦，那是上中学之后的事情了好吗？我跟泽川他们的关系到现在也还是很好的。」

「是吗？」

又是那不明所以的笑容，话说她最近是不是经常这样，真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啊。

于是我不再多说，起身打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啊？你真走呀？」

或许她刚刚还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真的该出去了，即使并没有什么目的。


刚迈出房门一步，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回荡脑中。


「喂，哥？哥！」


又是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糊成一团，混沌的底色逐渐晕染了整个世界。感到身子似乎被摇动，可无法动弹，处理外界信息的能力似乎被剥夺了般，但脑中完全如乱麻般，思考的欲望一旦升起便会在顷刻间被不知何物的力量抽开，支离破碎。


耳边变得嘈杂，嗡鸣声不知从何而起。


起伏，忽而变得沉冗，转而拨起，从低语变为高音，直到化作一阵尖锐的滋啦声，如脑浆迸裂的疼痛袭来。


耳边变得安静，黑暗中似乎只剩我一人。


身体被撕扯，明明目前空无一物，但我分明瞥见自己在镜中化作碎片零落四处。


不对，怎么会有镜子。




......




那是我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小渡！怎么了，怎么了？小点声呀，喂？」

断开的电路突然被接上般，眼前再次浮现出画面，片刻前还围绕在身周的混沌如烟散去，被撕扯的身体此时完好无损，那颠倒的镜面似乎只是一场梦。

「小渡？没事吧？」

脑中变得逐渐清晰，我瞥向身侧，井上忧心忡忡地坐在床旁看着我。

我刚刚是在惨叫吧，叫的很大声对吧。

「没事。不，做噩梦了而已。」

见我愣了片刻终于说话，她也如释重负般叹气。

「那就好。」

「井上，现在是几点了?」

「小渡你就别急着回去上课了，突然就晕倒了，还是再多休息会吧。」

不不，我才不是想回去上课，现在有更紧急的事。

「我只是想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睡着了多久？」

「让夏看下手机......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十二分了，小渡你已经晕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四点？！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了吗...

「小渡？不行啊！虽然校医没有检查出来什么问题，但是你突然晕倒肯定不是小问题啊！我已经被交代帮你请假了，至少再休息一会观察下好吗？」

见我从床上猛地起身下地，正要将包挂上准备跑出门，井上急忙拉住我的手臂。她出于对我关心我十分感谢，但是时间已经容不得耽误了。

「抱歉，耽误你那么多时间，我已经没事了，得回去上课，落下太多可不行。」

我突然晕倒，两个小时没有返回教室，既是一切缺席情况都会被她过目更是拜托井上将我唤来的雪野肯定已经知悉消息。两个人在天台，其中一者突然昏倒？早上已经发生过那种事情了，现在还出岔子，她不起疑心是不可能的。

此外，也会对此十分关注的，无疑还有夜樱慕可。即使后来她还没出现过，按先前来看也很有可能她出现时我根本就没发现。何况在她的视角里，我就是莫名缺席了下午的课，非常可疑。

我得赶紧出现，绝对不能让她们两个正面对峙了，雪野会很危险，甚至更严重的事态，我无法揣测夜樱的底线到底在哪。仅仅凭昨天的印象，即使止步于此也已经万万不可了。

「我问你，井上，雪野知道后有什么反应吗?」

「她......在电话里不太听得出来，应该是在忙，但是让我看好你，肯定也很担心的。」

在忙......

如果没有去找我时和夜樱碰上的话，那还没有太大问题。


不行，我还是必须出去。


但是夜樱现在在......


「等下，校医呢？」


「啊?校医......」


没得到回答，似乎是将要伸出另一只手一起阻止我乱来的井上忽然凝固了，手臂悬停在半空，目光却是越过了我的身体，那是朝向门外的位置。


「渡，那位是......」





透骨的寒意由脊背爬上全身。


将头转过，仅仅一瞬间却被无限地拉长，连空气也一同锚定在这狭小的空间。


一双眼，可比绿宝石的晶莹，此刻正透过半掩的门缝，光泽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