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她将身子微微倾向我,应该是想打量我的脸。顷刻后或许是觉得冒昧,又悄然恢复原样,但仍是满脸的困惑:
「哈哈……真的不记得了呢,能麻烦介绍下吗?」
这里是夜樱所说的「十年前」,大概在2012年左右,她这会还是个刚刚上学的小孩才对。可面前这个女孩目测也已经十六七岁了,怎么可能……不,她不是夜樱。
但她的反应只是困惑是否见过我,而没有对我对她的称呼提出疑问,潜藏的台词不就是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吗。
等等,夜樱……
「啊,「夕空」是你的名字吗?不过我指的是这片天空,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着夕阳了啊。只是想感慨下,无意打扰真是抱歉。」
「这样啊,我还奇怪什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她轻轻地用手遮住了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我只得暗自祈祷自己那蹩脚的谐音游戏能糊弄过她,不然要是因为做了因果相悖的事而出岔子,可能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既然这么巧,可能也是缘分吧,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继而问道,温婉透露在举手投足间,和夜樱那种白里透黑的柔和并非同流。就像镶嵌在骨子里的天性,生来就是如此轻柔。
果然,就是她吗……
「当然。我是溯边生人,从千叶县来。你呢?」
「夜樱留穗。夜樱是我丈夫的姓,但他们都说这和我的名字意外地搭呢。很高兴认识你。」
非常对不起,老爸。绝非是有意对你不敬,但这个时候的我也还在和未央天天黏在一块。就算她和我们都不认识,顾及日后还是得以防万一,权当是你曾无意路过吧……
「妈妈————」
夜樱留穗一愣,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随即匍身张开臂怀。一阵轻风擦过我身旁,那也散着一头黄发的女孩就扑在她的怀中。
啊。
「我的女儿,夜樱慕可。和我长得挺像的吧?」
「嗯……啊,是啊!不得不说呢,简直一模一样。」
那是她的母亲,夜樱留穗。
夜樱半身埋在她妈妈的臂环间,怯生生地扭过头,恰好与我的视线撞上,立马触电似地闪回。
「她比较怕生呢。来,慕可,打个招呼吧?」
夜樱留穗拍拍她的背,朝我在的方向用手一点。
「没关系的,她不愿意的话就算……」
「你、……你好。」
夜樱嗫嚅着侧过身子,头蔫蔫地垂下,但还是抢在我语落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仔细看能察觉到那对在额前的发丝下间或瞥向我的双眸。
「初次见面,慕可。」
我勉强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微笑以作回应,不过「慕可」这个称呼让我觉得有些别扭,我不太习惯直呼名字的叫法。
或许正是出于那并未言表的不自在,我的表情貌似变得略微僵硬,以至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起头的夜樱瞬间又躲到了她妈妈的身后。
「妈妈,爸爸在……那边、等我们。」
她扯扯夜樱留穗的衣角,声音小得让人感觉能被风吹散。我装作不经意间观察她合翕的嘴唇,才能勉强捕捉到那些细微的动静。
「嗯?哪里……?」
「爸爸……在等我们,快走。」
夜樱留穗的头倾向自己脚步蔓延来的方向,分明空无一人,但夜樱仍执拗地拽住她想要向后退去。
「好吧好吧,这孩子……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她无奈地耸肩,挥手向我道别,便被夜樱急不可耐地牵着一路小跑起来。
「嗯,再见。」
我不觉地愣神,眼睛原先落在她们背影上的焦点随着脚步拉长,一同渐行渐远,被溢下的金辉蒙上一层薄纱。
话说,我看着有那么吓人吗……从十年后她对我的态度来看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唉,算了。」
我猛地一摇头,企图将那些嘀咕甩出脑中,到头来不仅是徒然,反而让思绪更加繁杂。
为什么,非得那么做吗。
我要去杀了她,杀了那个温柔的母亲,以及她的丈夫,就在他们不谙世事的女儿面前,将她的天真撕得粉碎,留下一个残忍的事实。
「嘁……想这些干嘛。」
用力一拍脑门,我必须得让自己认清现状,走到这步了居然还在为一些毫无意义的顾虑踌躇。
这只是夜樱的记忆——因为因果的失误才会存在于她的脑中、现实里从未发生的一种可能性。我要做的不过是让其有始有终,然后赶紧滚出这个不属于它的地方而已。
一切结束,不过都是一场梦,除了我没人会记得。
再想追寻她们的踪迹,才发觉已经那无垠的海岸线模糊了边际,不知那隐约的几个身形间是否有她们。
相比之下,注意力更轻易地就被余光间的云彩所吸引。明明下定决心动身,我还是转而又沉入另一片海洋。
「搞什么……」
一旦稍有停滞和享受,莫名的负罪感就翻涌上占据了心头,这才真正幡然醒悟地将心思收回。
面对这怎么欣赏都难嫌够的景致,我却缺少了理直气壮拥抱它的勇气。倚靠在更残酷的现实前,它再怎么抢眼,终究也还是喧宾夺主。
明明早该如此,为什么还有点不情愿呢。
以后……会有机会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意味着有办法让一切回到以前的模样,回到那段可以漫无目的看着夕阳的日子。
锁紧眉心,目光所及之处仅存于前路。
双手将要染上鲜血,也是为了挽救他们。必须由我来做,只有我才能做到,没有借口逃避。
「就是这样。」
再深吸一口气,心情终于回归出发前的平静。眼下正是要保持冷静的时候,我得回过头来先规划下路线了。
如夜樱在公园时所言,我会杀了她的父母,还会拼命地保护她,完成它们便是此行的最终目的。
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她本人亦或是未央都未对其进行其他说明,大段的留白在达成结果的路径间充斥着。
我是怎么对他们下手的,何时何地,这类问题仔细想想其实倒不用纠结。毕竟结果早已注定,既然没人告诉我,那我现在思考采取何种方式达成它就也是其中一部分。只要出自我手,那都是符合因果的。
奇怪的地方在于后半部分,假设我已经伤害了他们,那为什么还要去保护夜樱?前后行动的出发点完全相悖,显然有蹊跷。
稍加解读这句话隐含的信息,就更令人不安了。保护她,前提是在「某种东西」的威胁之下,还有其他危险,甚至我得为其做到「拼命」这一步。
可任凭我如何发散地思考,也无法找出哪怕相对有关的线索。反复确认了这点后,再反过来推敲,答案就明了了。
——没有答案,这就是我对它的回应。
先前的我拘泥于谋定而后动,有可能已经在保守间错失不少转机。不过今非昔比,既知因果会在闭环前偏袒我,那何妨不能认定成功就是等待我的结局呢?
为了抵达这里,我已经到地狱走过几遭。踏足于一路喋血,即使凶险叵测,我仍坚信所选择的道路。接下来,只需有恃无恐地,专心致志于眼前就好。
摒弃所有后顾之忧,顶撞未知并不再回头,就是通往结局的正确选项。
不过嘛,落实到具体行动上,还是难逃先前的习惯。就比如我又是出于谨慎地,确认了当下所处的环境。
这片海滩不难看出是个家庭度假景点,装作闲聊地和商铺老板搭话时我在一边的告示栏上稍微确认了下。果不其然,位于神奈川县的片濑海岸,此时正处于淡季。
日历上的时间已经迈入秋天了,虽然天气仍然有些闷热,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冷清,但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假期,游客像今天这般少得可怜的情况会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也好,就算可以不用承担什么后果,作为一个良知正常的人怎么说也没办法毫无波澜地夺人性命。能不用在众目睽睽下煎熬自己的内心,或许该感到庆幸吧。
「你这家伙,莫名其妙胡扯半天是想做什么?不买东西就快把它放下!」
一直隐约透出戾气的看店大叔在我套近乎地拿起身边的一小尊雕塑后终于是坐不住了,推搡着将其夺回,挥手赶开我。
「大叔,没必要吧?反正我在这里也不碍你事,就闲聊一下……」
「我可完全没看出来你有那种意思!难得可以清闲的日子还得被你问东问西……再乱碰那些石雕小心我不客气!」
「对不起!!!——」
他指着我的鼻尖痛骂道,那股呼之欲出的怒火燃上眉梢,似是要向我扑来。
『轰!』
连步后退间,我全然没顾得脚后处堆放的几组钓具,鞋跟仅仅一碰,它们便轰然倾倒,直冲我的头顶。
「喔啊啊啊啊啊啊!!!——混账玩意儿!!!」
『嘭』
来不及躲闪的我本就重心失衡,又险些与纵身从柜台间奔出的大叔撞个满怀。最后落得双脚互绊,挺身朝后摔得腿朝天,背后还被货架猛地磕碰。
「疼疼疼……」
腰侧被重创处刹时顿痛难耐,几乎是单手吊在将倾而不倒的货柜上,仍然直不起腰板,只得弓着背用另一手揉向身后痛处。
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就是大叔振聋发聩的怒骂:
「真他妈算我倒霉,怎么碰上你个没事瞎搅和的。滚!赶紧给我滚!」
陈列雕塑的那排木柜原本不会被钓竿砸中,但经大叔冲向它们时没刹住车地一撞,现在真倒摇晃着要向一侧倒去。他正吃力地将其撑回原位。
「抱歉,那个……我想你可能需要搭把手?」
「滚!马上!有多远滚多远!!!」
「是、是!!」
我的脸皮也还没厚到那种程度,再不识趣点我恐怕就得在使命完成前先一步壮烈成仁,那大叔已经气昏头了啊……
「和那些相比,这个应该就不必在意了吧。」
又回头张望了下店门处,他没有再追出来找我算账,至少是还没有追出来。于是抹了把汗后,我从口袋中掏出刚刚倒在货架上时顺走的折叠刀,抽出刀刃掂量起来。
本想用手指试试锋利程度,但在与肌肤接触的瞬间马上就改变了主意,朝着衬衫的下摆划去。
它在一堆钓具旁待售,大致能猜出是让钓手紧急情况下割断鱼线的。但这把刀的性能有些出乎我意料了,没怎么用力就将这穿了几年都几近完好的布料整齐地刺开一个口子。
那种小店居然会把看着就不便宜的收藏品毫无防备地摆在外边,这倒让我临时起意设法顺走了这把刀。
虽然本就有找把武器防身应对那不知所云的危险,但我现在身无分文,就算用其他理由借用也难保证不被怀疑,剩下的选择就只有耍小伎俩了。
不过如此大费周章,这真的有必要吗。
事情本已朝着我预想的发展,按我对因果的设想,无论如何受挫,都会有双无形之手将我推向结果,就算坐以待毙也都会有各种的「巧合」助我一臂,其实不用这么卖力啊。
话虽如此,但实际真要如此做,我还是难免觉得发虚。
因果早已将毒手伸向了我身周,但是,夜樱遭遇那些的根源是什么,未央身处何处,雪野调查夜樱的动机,井上有什么在瞒着我,以及「森林」何其含义,端倪显露已不仅一时,我却仍不知道答案。
只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那些诡谲离我更近,也更扑朔迷离。先不谈「为什么会是我」这种理论大于现实意义的问题,就事论事,几次令我毫无印象的死亡和其余留有记忆的那些区别到底在哪?
按未央所告诉我的几个时间点,我在自己的死亡被修正之初都不曾察觉自己已经死过。直到上一次我才明白,所谓修正,就是将时间重启至事态走向我死亡的转折点前。
就像不久前,我因为一念之差放弃了前去寻找雪野文健,或许本就是能避免死亡的可能性之一,因果链将我拉回并导向这种可能,我便不会再经历先前的死亡,也自然不会拥有那些记忆。我把记忆藏在未央身上,从而躲过了失去它的过程,才得已推测出这些。
问题就在于,其中有例外。在路上被夜樱袭击、在家中和夜樱纠缠、在学校被夜樱刺中,这三次死亡前的经历,我确切地记得自己曾在一段时间内将其忘却,也不曾试图寻回,最终甚至不曾发觉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忆起来的。
越发细想,就有越多无意间被一笔带过的漏洞浮出水面。我方觉自己铺设至此的道路实则千疮百孔,不过是在无数巧合中的巧合叠加下,我才走到了现在。
我摸透它了?是欺骗了因果,还是欺骗自己被它玩弄在手心还一厢情愿?
我,真的是正确的?……
「该死!」
双拳不由自主地攥紧,倒映出我心中焦躁的同时,竟忘却了右手掌心还未收起的刀刃,锐利的疼痛往我头顶猛地泼了一盆冷水。
明明已经下过决心,我怎么又在纠结这些?!
「嘶……!」
快于让自己再次陷入举棋不定前,右手将刀尖抵入左手掌心,不过眨眼,血水沿着刃缘流下,我以一声沉呻给那些无终的焦躁画上句号。
车到山前必有路?又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会任由自己沦为寄生在提线下的木偶。
就是因为未知,我才没有任何理由信赖它。即使预知了终点的模样,我也必须亲眼见证,站在自己开辟的道路尽头俯瞰它。
我折起刀身,抬手舐去溢出的鲜血,又将衬衫下摆沿刚才的刀口撕下一道,绕过虎口扎紧在左手掌心。
暗红色没几秒便透过白布渗出,但也没到碍事的地步。
无须在意,马上就结束了。
夕阳又向海面靠近了些许,虽然手机不在身上,天边逐渐染上的夜色也已预示我余时无多,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夜樱,只有亲手结束这一切,才能离真相再靠近一步。
「等等,」
踌躇之余,我并没有离开那家店铺太远,数十米外的景象在眼中依然清晰可见。正是此时,夕阳的暖色下闯入几抹突兀的黑影。
「雪野升悟身边的那几个家伙……不可能啊。」
那几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闯进店内,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应该不会错,就是和当时押着井上的那两人一样的教袍,背部黑底下的月牙图腾格外醒目。
但他们不可能出现在这,这里的时间顶多也只到2012年,雪野升悟所说雪野文健从美国来到日本的时间是六年前,最少是现在的四年之后才对。
『砰!』
枪鸣哗然,击碎暮色中最后一丝安宁。
那群家伙在搞什么,他们现在还带着枪,在公共场所怎么还能这么肆无忌惮?!
不对,雪野文健说过那个「空苏」的追随者不止分布在一处,对面那群人到底是谁在领头也无法下定论。
偏偏是这种关头……我就是要从他们手中救下夜樱的性命吗,那动手杀死她的父母又得是在什么时候。
『跟上!二十分钟之内,必须找到「太阳」!』
铺中骚动一阵后,沉浸片刻,随着最先冲出门外那人的一声喝令,其余几个也纷然涌出,朝周遭分散开去。
我佝身于更远几步的一排全数休业的商铺间,透过门房向那窥探着。屏息许久,确认我所处的位置还不在他们的优先目标内,然后将才收起不就的折叠刀再次打开,缓步挪向两家店面间的墙边。
太阳……果然是对夜樱的某个代称,他们在十年以前就已经打算对她下手了,那她是怎么平安无事地在那么久之后再出现在我面前的?
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如果还有办法再得到更多信息也得纳入计划中。
「来了吗……」
并没有逗留多久,但当我想再观察一次他们的动向时,毫无征兆响起的脚步声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我的神经悉数绷紧。
身前的玻璃中倒映出一个正缓缓靠近的身形。躲闪着确认了那人并未注意到这边后,我将视角再偏过几分,情况更加明了。只有一个人,身边没有同伙。
尽管他没有锁定这里,但脚步仍在不断前进,与这道墙间的距离正不断缩小,不出几米就能发现我,而我的身后已经没有其他退路。
冷静,该干的事还没有完成,我不会在这里被一步将死。
这点马上得到了印证。距离进一步缩小,我得已确定,他的体格相较于刚才那群中比较魁梧的几个还算一般,单看轮廓的话和我相差不大。
虽然身体素质也不能仅凭这点就能决定,但加之现在的我处于暗处,而他并未发觉,手中也没有持械,先发致胜的概率并不算小。
箭已在弦上,要是被他先一步发现就不太可能再是一对一的对峙了。除此之外我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找到其他出路,那它就该是此刻的正确选项。
「别动,把武器丢了。」
他一脚迈过拐角的瞬间,我的眼中仅剩下那身影以及手中的刀刃。按耐着胸腔中因意识到双手即将染血而席卷起的寒流,我即刻将那人按倒,反手将刀架在那黑色兜帽下显露出的咽际。
慢着,怎么这么轻……
「是谁指使你们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回答我的问题,敢说一句多余的话就杀了你。」
身下的躯体全然没有反抗的意图,我再将手向内抵近几毫,甚至产生了自己在拨弄一具空壳的错觉。
「你可以继续这样装死,但如果超出我的耐心的话,我会把它变成真的。」
我再次威胁,作势向刀身施压,他这才微微抬起头,被刀尖抵住的喉中淡淡一声冷笑:
「溯边渡……没错吧?」
「什么?!」
怎么回事,这人知道我的名字?
他仍作微微仰头状不动,但我已被震惊之余的冲动所驱使,另一手掀开他的帽檐。
「你这家……?!!」
被掩盖的面容赫然眼前那刻,头顶如遭雷击,我顿时呆滞在原地,而宕机的大脑后知后觉原本被压在手底的身躯,此时仅剩一件空荡荡的教袍。
「就算只看持刀的手法,也完全还是门外汉呢。你就是这样使用它的吗?」
熟悉到令我陌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无法确信片刻前自己所见并非幻象,于是又顺着那声音瞥去
「被吓到了?不过请容我先问问,你看起来基本是不会运用「坐标」的,那是谁把你送到这的?」
伫立于眼前的不是镜子,是有血有肉的人。
从头到脚,相貌到声线,身材到衣着,无处不与正愕然跪地的我分毫未差的——人。
「唉,看来再多说也都是白费功夫了。呃,那个……你,把他带走吧,别毛手毛脚的。」
「你他妈的!!!!!——」
我居然还曾极力为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寻找理由,真是可笑至极。因果?原来还真是拿我当垫脚石啊?!
「都说了……」
我愤声怒喝,他依旧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盯着刺向自己的刀尖而毫无躲闪之意。
「太慢了。」
手腕处已经感受到刀尖将要刺入的阻力,我即刻将刀收回,却没刹住车地把手边的玻璃砸得七零八落。不出所料,弹指间眼前的身影便只留下一片空气,无奈中夹杂笑意的语声同时在脑后响起。
「啊呀,原来是在试探我么……」
「那句话还你,太慢了。」
这一次,不再拖泥带水地,我将刀刃径自伸向自己颈窝
『啪』
喉咙被划破的痛苦却没有如期而至,直到手腕上的力度加重,我才蓦地睁开眼,视野瞬间被身侧高大的身躯占据。
「原来是冒牌货啊,空苏大人。」
本应被那群人突袭了店铺的大叔此时正锁紧我持刀的右手,面色沉重地盯着我。
「大叔啊,早就认识我的话怎么不打声招呼……呃啊!」
他仅是稍微一拧,掌中的关节咔吱作响,我的右手随之被反向扭去,脱力的五指再无能力握住刀柄,只能由它滑落向足下,却连一声冷响都不曾发出,空气死寂得令人窒息。
事与愿违,我出于考虑的调查反倒率先暴露了自己,在迈进商店的那步后,我就已经踏入那家伙设下的圈套。
「真是好险,幸亏赶上了,看来你还命不该绝啊。不过说你冒牌货也不太恰当呢,毕竟我们都一样嘛。」
那人挠挠头,重新披上从地面拾起的教袍,盖住双眼。我明明从未将视线移开,却还是没察觉他动了什么手脚,只见他身周的残光诡异地向内扭曲,教袍上细碎的沙砾便全数抖落。
「嘁……你的目的是什么?!」
「提前查过攻略的作弊者真是麻烦啊,连我自己都还不确定的事倒被你先知道了?」
「不确定?你觉得谁会听你鬼扯?」
「所以说啊……麻烦你也先稍微看看自己吧,明明我才是提问的那边吧?」
「所以说什么?说啊,你是怎么对夜樱的父母下毒手的,是怎么想方设法地跟我作对,啊?!!」
我还奇怪,夜樱记忆里的那个凶手为什么是我?说得通了啊,居然真的是我,而且现在就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站在自己面前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一根筋呐?我明明没有撒谎啊。」
『砰!』
渐落的夕阳越过墙根的死角,射入的光线从遍地镜片上跃起,眼中一阵刺闪,灼热的触感同时从耳后擦过颊边。
「喂,怎么回事……嗯?!」
那人抬手指向枪响处,视线随之抬起越过我身后那一刹,指尖被定格似地悬停在半空。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砰!』
第二道火光掠过,直冲我的腰侧,鲜血在一阵痉挛后迸出。
「慕可……愣着干什么,绝对不能让那女孩伤到他,快点!」
一边的大叔扭向身后,又诧异地转回看向站在巷子深处的那人,他的语调一改方才的自若,此刻尽数透露着急切。
他说……夜樱?
我这时才从怒火中自拔,刚刚还疑惑于他那惊愕到发指的神色,但到自己也艰难地撑住身子望向背后,只觉得自己的表情恐怕会比他更加浮夸。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爸爸妈妈……」
夜樱幼小的身躯与手中垂下而又欲扬起的手枪形成强烈的反差,噙泪的眸中,迷茫与恐惧与她正泄出的恨意交错着。
「小丫头,把那玩意放下!这不是你该动的东西!」
大叔呵斥着,箭步飞身奔向夜樱身前,她慌地向他身边胡乱开了几枪,子弹最终无不落空,而他们仅剩几步之遥。
『砰!』
电光石火,待我忍痛也朝那出奔去时已然尘埃落定。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大叔不知怎地身子一撼,双脚骤然离地,腾地从夜樱头顶翻身擦过并摔向远处,颤抖着抬起一手却又无力地垂下后,再无动静。
「不……不是你……」
夜樱眉心间的哀伤几乎要将整张脸扭曲,声音不止地哽咽。她缓缓将步伐挪向我,咬牙将枪口抬起,正指我的头颅。
「笨蛋,你在发什么呆?想死吗?!不想的话还不赶紧跑!」
身后,那刻意压住音调的语声显然已迫切得不成体统,一时让人无法捉摸他究竟有何用意。
我,死……?
一顿,我撇下身前逐步逼近的死神,回首望向那簇欲进又止的黑袍:
「如果……我想呢?被她杀死,会怎么样吗?」
「你说什么?!」
「被她杀死,会怎么样吧?」
我怎么忽略了这点呢,那几次特殊的死亡共同之处又是在哪,我居然这么迟钝。
「不要!放开我!!!」
我本伫身凝望着那人所在的不远处,夜樱绝对未曾预料,我竟会突然纵身将她揽向臂中。不留给她挣脱的间隙,我将自己与她的额头相互抵近,目中的一切瞬间翻滚起混沌。
「嘶……」
似乎只过了一瞬间,但颅腔中践踏神经般的头痛无不证明并非如此。
陌生的画面,不属于我的记忆,而属于怀中呢喃着神智趋于模糊的女孩,她所目睹自己的双亲倒在血海中的惨状,以及印刻在末尾那张神情复杂的面孔——属于我的面孔。
「你……怎么回事,你刚刚用了你的能力?」
见夜樱突然倒下,那像是松了口气后,若有所思般将双眼从帽檐底压下,凝神望向我们。
「你,确定还要靠近吗?」
我将夜樱手中的枪拿过,抵向自己的太阳穴,食指半压扳机。可他却没有再像刚才那般慌神,只是单手扶额,可马上又脸色一变:
「溯边渡,居然被你反将了一军……」
「如果不是死在她手里,我也没法记着这里发生的事回到现实吧?难怪你一幅不在乎的样子啊。」
在不曾存在的十年间,在夜樱不曾存在的记忆中,一直隐匿在暗处的那个身影,此刻之后再也无法凭依于因果而掩盖他的存在。
望向腹部的枪伤,恐怕也只有刚才的夜樱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了。而在「回溯」中只能停滞不前的「我」,在发觉后早已为时已晚。
「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啊!」
他敛声片刻,我本以为将能见证他恼羞成怒的良景,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知为何地爽声大笑起来。
「有意思,妙不可言!这就是来自「我」的提示吗……哈哈哈哈哈哈!!!」
「等下,你做什么?!」
「你们!各回各家吧,不用做多余的事了。」
他向不知何处吆喝着,不等我反应过来,四下本空无一人的海滩间突然蹿出几身黑袍,仍举枪瞄准我们,随时待命般扣紧扳机。
「再说一次,撤退!」
又一道命令传下,他们这才迟疑地收手,朝各处散去,渐而消失在夕景中。彼时,偌大的沙海间真正地只剩下三人。
「实在非常感谢,溯边渡。一切都如你所愿了吧?那么,十分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他掀起兜帽,湛色的瞳中闪烁起幽邃的光辉,投射在他身上的残阳忽地被急剧扭曲,向他胸口中心塌陷,最终坍入一个微弱的光点。
不过眨眼间,真实存在的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不留一丝踪迹。
「不,这样也够了……」
淋漓的血红浸透了衬衫,痛苦在越过极点后反倒变得有些飘飘然,我的神经感官或许已经麻木了吧。
我做到了啊,那种能力原来也是我所能驱使的。
夜樱记忆中的惨象,真的仅存于记忆。我在「回溯」中看见的夕阳已经半身没入海平面,现在的它仍留有全貌,盲点就在此处。
伤害她的父母仍是他们的目的,但连他多半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将遭受因果唾弃。未来的景象存在于过去之人的记忆,除了是被修正后残余的碎片,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即他对所谓「坐标」的能力掌握至那般,因果也不曾对其坦诚相待,甚至还不及我,这才让我能够得逞啊。
「哈……看来时间快到了啊。」
渐近模糊的意识,敲响结局来临的钟声。
夜樱的父母现在应该正急着找她吧,这幅状况会被他们看到确实可能会是个问题。
嘛,也不是我能想的了。她的亲人并未遇害,我也完成了保护她的使命,意料之外的发现更是多到我回去后得动笔梳理一番。如此的结果,尽管还是让因果占了便宜,但也还不赖。
虽然也只是个开头,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真不少啊……
不过,第一局,应该算是我的胜利吧?
「嗯……唔啊!」
逐步接近尾声,我已欣然闭眼,等待着再一次的明天。可就像不能如我所愿地,一片黑暗中又骤然跃出几缕异光,
失血过多的疲惫使我几乎无法抬起眼皮,但脑内炸响的轰鸣敦促着我,也只能撑开一条缝隙,从中映出的景象猝然将我再度坠入深渊。
和那人离开时的模样如出一辙,笼罩在夜樱身上的弧光近乎疯狂地抽搐着,有什么正在拼命挤入她的身中。源源不断的画面仿佛是通过她,涌入我的脑海间。
『夜樱慕可。其父,夜樱智一。其母,夜樱留穗。死因,意外身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明明不是那样!』
『慕可,你看起来不太好,为什么不试试和别人说话呢?』
『痛……但它让我感觉还活着,至少那是一种感觉。』
不……这些不是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吗?!
『整夜都醒着,我不想闭上眼睛,不想在梦里看到那些。』
『一定,一定要找到他,这不行啊……我要见到他,他一定在哪里等我。』
不对,这样下去又会和原来一样……我做的这些怎么可能都是白费?
『终于,抓住你了。溯边……渡。』
「住手!!!!!!」
那些碎片走马观花地从我脑子掠过,急不可耐地再次袭向夜樱。
人生的轨迹被一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覆盖,在失控中度过十年,又一次找到我,又一次在泥泞中被因果蚕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人是我,凭什么等待她的是这种轮回?
「不……渡……救,救我……渡!」
她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成一撮,一翕一合的口中呻吟着,断断续续吐出零碎几个字眼。
任凭我怎样呼喊,也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只是反复地唤着我的名字,眼角边的泪水汩汩渗入我手中的伤口间。
一定……一定有办法阻止这些,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对,就这样,这样!」
记忆,只是记忆的问题而已,只要记忆不在她身上,一切都不会发生!
扶起她浸满汗珠的前额,我只怨自己不能再多撑一会,发木的双手只托举片刻便再也不听使唤,涌入脑中的画面还不及刚刚的冰山一角。
双手垂下,夜樱的身子倒在我双膝间,不过是几十厘米的距离,此刻却那么遥不可及。
「这才到哪,怎么可能就这样……呃!」
身体已然行将就木,只剩下躯干还能做最后的挣扎。
腰腹处本就力不从心,其间血肉模糊的几个弹孔更是贪得无厌地压榨着我最后的极限,每当我再曲下一分,就又有数缕血流沿着夜樱发梢滴下。
绕了那么远的路,就差最后一点,只要再多一点点……
她的气息近得能拂上鼻尖,她玲珑的面庞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可偏偏仍无法触及那近在咫尺的肌肤,纵使我再拼命压迫血液近乎流干的伤口,也无法再挪动一丝一毫。
「不要,再等一下!」
僵持了数秒,夜樱的喘息声忽然变得模糊,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生命从体内流逝的感知无比清晰,像退潮的海水,卷走了残存的力气。我试图再挽留片刻,但一切都在瞬息间滑落。
动不了……
怎么会,这又算什么啊……
「渡……」
双眼仿佛被蒙上一层薄雾。朦胧中,幽淡的翠色悄然浮现,在渐乎失焦的视野中攒动。
「渡,这里……」
耳边如若游丝的气息里掺杂入细微的语声,可大脑却早已像被绷成一幕没有褶皱的白布,无法分辨语中呼唤着什么。
「谢谢。」
一双手环上脑后,掌心的温度使冰冷消融了几分。我方才回神之际,唇边荡漾起柔软的触感。
「喝……啊!!!」
最后一幅画面在眼前消逝,世界骤然沉入黑暗。但仅此片刻,我又重新回到那片夕阳下。
「说的没错吧?我会保护渡的。只要我在你身边,你是绝对不会轻易死去的。」
脚步踱至身后,肩膀被推了推。
「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家伙赶走啊,要是被发现我又满血复活了,前功尽弃的责任你来负吗?」
「这个简单。」
上身被用力顶起,冒着寒光的长刀随即架上咽喉。
「只要是由我收下渡的性命,是小孩子还是高中生都一样吧?」
我只是笑笑,并无言语。夕阳正映于海面,浮光尽收眼底。
「真没意思,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沉默些许,她松开手,一把扭过我的身子。直到这时,我才突然察觉她微微发颤的鼻音。
「怎么了啊……」
夜樱泛红的双眼隽着泪光,在脸颊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小径,静静地记录着她片刻前的波澜。
「我明明没有让渡去做那种事……」
她抬腕一抹,勉强止住泪水。
「无论再来几遍,那也都是我唯一的选择。」
犹豫片刻,我还是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擦拭她的眼角。动作过于笨拙,反倒刺得她又溢出几滴眼泪。
「这是……报复!既然渡都那样做了,我要夺走渡的记忆应该也无需过问吧?」
「哈?」
她毫无征兆地开口,话里所说的也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杵在原地发了半天怔,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可原本似乎是在用愈发沉重的目光印证着我猜想的夜樱此时却嘴一抿,「噗嗤」地一声从嘴角漏出。
「呵呵哈哈哈……开完笑的啦,干嘛那么认真?」
「不要在这种节骨眼开那种很让人在意的玩笑啊喂!我差点就当真了。」
「嗯哼?我可不是说那件事假的啊?」
她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勾起嘴角。见状,我心底又猛地一沉:
「慢着,你指的什么?」
「玩笑是指啊……渡的某些记忆,当然,也是稍微借用了下你自己的本领,它们现在到我手里了哦。不过这不是报复,是答谢。」
「这又算哪门子玩笑,听着一点都不好玩啊。」
我把一切都在脑子里过了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不知她所说的记忆是指哪些,这令我有些发毛。
「渡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我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我不想再让你背负着它们再走那么远的路。我也曾是那样,太辛苦了。」
「所以是指哪些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都说过了,是对渡擅自对我的记忆动手的——「答谢」,而且渡还趁那个我不备把我的初吻也顺带拿走了吧,难道是想赖账吗?」
「这根本不对吧!那时在她身体里的记忆明明都是你的,所以那都是你自己的意思吧?」
「可现在那些记忆是你的了,非要纠结这些么?占便宜后就矢口否认的渡真是……」
「停停停停停!!我知道了,知道了!」
应该是我占理吧,为什么感觉被她一说反倒还自己心虚起来了。所幸,夜樱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追究下去,只是微微莞尔,偏过脸看向海面:
「渡或许早就忽略了那些回忆呢……不过我都感觉得到,它们一直在无形中束缚着你。所以在渡能自己找到答案前,那些回忆就让我代替你慢慢消化吧。」
「我还是不太懂啊,真的只是这样?」
「现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在六岁以后的所有记忆可是全都托付给你了,难道还不放心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只是我还是无法找到到底是哪里被她动了手脚,难道像和她说那样,连我自己也早就忽视了?那「束缚」又是什么啊……
海风将夜樱的发丝拂上前额。不知为何,她叹了口气后,才将其撩至耳后。
「发现了自己的记忆是虚假的之后,我真的还是我吗?如果没有渡,我又是谁呢……」
她轻轻摇头,像是终于将什么放下了般: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只要渡还记得,我就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嘛。」
「等等!为什么这么说?」
「人……我们,都是被记忆支配的生物。」
她缓缓开口,见我一愣,又继续说道:
「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哲学观点,只是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自己的身体里有截然不同的一种记忆,明明是同一幅躯体,用着同一颗脑袋思考,它的主人与我天差地别。那种感知愈发强烈,我也更加认定这一点。」
「另一个人……果然是这样吗。」
「脑中的画面总是在不断地冲突,我越来越无法分辨究竟哪种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情感。产生于不存在的过去中的恨意,却是支撑我找到你的理由。可要是说我对渡的情感也是如此,我……绝对不愿意承认。」
夜樱的双肩隐约地起伏,像是在努力地压抑声音中的哽咽。和她接触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没这般和她交谈过。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后,再面对此景,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总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一句无言的轻息。
「渡不用这么为难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向我挤出个笑容,却是那么勉强,本该是皆大欢喜,却在此染上了说不出的忧伤。
「虽然还是不知道真相,但我至少不用再纠结了。那些恨,不是我喜欢上渡的枷锁。」
「诶诶?喜欢?!喂喂,你对我不应该只是……」
「在第一次见到渡时明明就说过的,为什么这还能被会错意啊?」
夜樱撇起嘴,显然很是不满。
话虽如此,可当时偏偏是那种情形,再有后来发生的事,说是喜欢还是恨,切身体会过的痛苦在无意间促使我倾向后者。现在真正面对时,更多感触的还是意外啊……
「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算了,渡会那么想也是我的错。不过,它不是对我的惩戒,没有沉重的分量,就是在瞬间决定的事情,和我一样,对渡的喜欢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一定,一定要记得!」
她目不转睛,与我碰撞的目光中闪烁着我未曾在她身上见过的赤诚,急切向我传递着其间的意蕴。
「我记得,即便重来过,我也仍然记得。你说的,我不会把它们忘了。」
任凭数次轮回间的记忆有所缺失,唯独为她染指的那几寸,无论千回百转 ,最终都会重归于好。不会错的,这就是我对她的回答。
「嗯,这就足够了。」
最后一滴泪水滴下,澄澈的碧瞳中拂去阴霾。在夕阳的最后时刻,映出的光辉不再凝重。
「时间差不多了。渡,该去找到你自己的答案了。」
铮地一声,她立起被撇在一旁许久的刀刃。差点就忘了,她为什么还会带着这东西啊。
「喂喂……非得这样吗?」
「这里已经不是曾经存在的过去了。你替我接受了那些记忆,我也不会再经历。全新的明天,就让我送你到那边吧。」
她又将刀尖靠近几分。
「好吧好吧,不过拜托温柔点啊。」
「放心,不用你眨眼,和光一样快。」
刀身抬起,呼啸而来的瞬间,我猛地闭上眼,果真没有感到疼痛。
欸?
回溯并没有像预料中般发动。等待了几秒,再次确认这一点后,我才又睁开眼。
冷冽的刀光就在眼皮底下闪动,却也只是一动不动地停顿在那。转过眼,只见夜樱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
「失手了,没想到啊……没办法了,渡,你把脸转过去,不然我实在挥不下去哪。」
「说好的不用我眨眼呢……」
背后,面向的又是那片海面。在这里逗留的最后时间,我还能再欣赏片刻。
「无论是否刻骨铭心,记忆总是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它的拥有者。无论你我,都逃不过这些。」
伴着双手再次握上刀柄的窸窣,脑后响起低语。
「嗯?什么?」
「意思是,将记忆托付于对方的我们,都将不再是先前的我们。或许有什么会被改变吧,但在渡再次睁眼前,就不要再回头了。」
在斩首前还要被嘱咐这些么。记忆什么的,还是那么难懂啊。
「不同的明天、另一个你吗……如果是那样,我们也不会再像原来那样见面了吧。」
「不,」
刃尖破空的颤音逼近,只闻得最后的轻语
「你相信……因果吗?」
长街,落日。
余晖映染了仍留恋天空的浮云,久久不肯散去。霞光微微,是今天的太阳在坠入黑暗前的谢幕曲,迎接着明天的光明。
万一哪天太阳不亮了呢?
真是的,我在想什么。
毕竟……
「真是让人安心啊~不过嘛,还是横滨海边的夕阳更好看些。」
宇宙在熵增,万物都在变幻中。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下一秒的太阳也会不再是同一者。
所以,就算有所不同,太阳在西边暗下,明天依旧会从东边升起。这是恒星运转的轨道,也是因果的车辙,长此以往。
「可是你不觉得,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太阳也永远是同一个吗?」
柔和的身影在明暗掩映间被勾勒出轮廓,留下一抹弧光,迎着晚风渐近。
「怎么会呢,我不这样觉得。而且……你也不是那么想的,对吧,学长?」
第二卷「Awake」——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