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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为什么要，抛弃我……」

2019年春 千井町市 早夏国中

被裹挟在课间涌动的人潮中，紫色长发的少女双目呆滞，几日的没合眼使她脸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血色几乎绝迹，本该是让面部显得饱满的颧骨，此时却锋利地向外凸着，使浑身颤抖的她更加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不、不要！！！」

少女——九十九仄歌，心底积压的烦躁驱使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仅仅一瞬间，教室中只剩下众人回头的窣动声，但也仅此一瞬间，学生们再度回归课余的嬉笑中，仿佛仄歌只是片刚刚落下便泯然于无形的雪花。喧嚣也好，寂静也罢，不过是她一人的默剧。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一阵昏天暗地的眩目，无数灰白色的画面从四面八方涌来，狰狞地钻入她七窍的每一个缝隙，就像将要把她强行从世界中剥离般，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完全被冲淡，明明是坐在座位上，她却觉得自己正被撕扯着拽入深渊，想要呼喊，自己身边的人影却早已被漆黑抹去。

只有我一个人，没人来救我，没人愿意救我，没人能救我，没人……！！！

忽然，她似乎看见混沌中透出幽微的光亮，扭曲的泥泞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正朝自己张开双臂。

「你……」

是谁……仄歌并不清楚。但意识无止境的下坠中，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是谁，只要有人能在她即将被抽离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哪怕只是短暂地，只要有人能给自己哪怕一丝一缕活下去的希望，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啊！！

我不要一个人……抱抱我，把我从这地方带走，求求你了……

她恍惚地伸出手，即将与幻象中的指尖相触——

崩坏。残缺的梦境，连最后的碎片也被现实蚕食殆尽，从未相见的人影终究只是虚妄。破灭了，顷刻前的希望刹那间化作更加深入骨髓的绝望，化作漆黑的骇浪滔天扑来，翻涌着将自己的一切抽丝剥茧，卷入铭肌镂骨的炼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声嘶力竭地，每一个音节都镌刻着世界对自己的恶意。就算一瞬间也不行……哪怕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何时，她的手里早已不是痴想中温暖的掌心。冰冷的现实，紧攥的刻刀正在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对啊……只要那样做，那个人是不是就会愿意回头看她一眼呢？哪怕只有那个人……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幸福啊……

耳边，令人无法拒绝的低语声催促着她，颤抖着，将刀刃向自己腕侧缓缓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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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是一年级啊，还在那里吗，好吓人……』

二年级教室，门口逐渐聚集的人群正躁动地议论着什么「抑郁症」啊，「自残」啊之类的，实在是喧嚣。

角落的窗边，脸上仍未脱去傲气的少年托着下巴，湛蓝的瞳孔本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盯向窗外的景致，注意力被多次打断后，终于不耐烦地回过头，鄙夷向门口那群令他恼火的家伙，脸上尽是对他们低级趣味的不屑。

实在是搞不懂，那种事情究竟有什么好吵吵的。

「喂，我说……」

「啊，溯边你在呀。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正想开口斥责那群无聊的人，而其中一者发现他正满脸不爽地看向这边时，故意打趣地主动迎上前去，拍拍他的桌子以示邀请。

「搞不懂你们，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滚蛋，别他妈烦我。」

溯边渡用膝盖猛地顶起被那人按住的桌面，刺耳的斥骂声顿时在两人之间炸开，吓得他趔趄地朝后连退几步。后者不曾料到，自己这位平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同学，此时居然会突然发飙。

「知道了知道了啊，不去就不去嘛，干嘛那么大火气……」

挨了顿骂的同学心中很是不爽，完全不懂这人莫名其妙地发什么脾气，但也只是在心底嘀咕，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生怕事后被班上那位胳膊只会向他那边拐的班长知道，到时候她肯定会瞪着那双可怕的红色眼睛，让自己后悔找他的茬。

受不了，真是一对奇怪的青梅竹马。他咂咂嘴，没再说话，随着人流向一年级的教室前去围观。

云集响应般，愈发多的议论声从教室外的各个方位传来。溯边渡知道，又有更多人参与进了这场闹剧当中，同时他还看见，老师正带着校医正从楼下匆忙地往这边赶，事情恐怕已经到了没法草草收场的地步。

想到他们口中的那个女孩，他像是想忘掉什么般，用力地甩甩头，又一次按耐下躁动的心情，用指节重重抵在跳动的太阳穴上。

无法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以凑这种热闹为乐趣，明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喜欢没事找事。

『……危险！！』

远处，一声急切的呵斥顺着走廊贯穿了整层楼。那群人又像是收到指令般变得更加兴奋，教室内原本还残存的些许人，此时也只剩下溯边渡一个。

他看了眼身旁的空座位，牙缝间挤出一声轻轻的「嘁」。

人各有命，那个人要做什么也都是她的自由，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

『呀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呻吟，或是化作他指尖的倒刺，明明觉得无关痛痒，但又扰得他心神浮躁。

费力不讨好地去插上一脚，真的是蠢到不行……

『……』

当最后一个人从教室门口走过后，所有的纷扰便全都来自楼下一年级的那所教室中，忽远忽近，却将溯边渡的最后一丝冷静推向了天平另一侧。

『啪！！』

他重重地甩开教室门。

「该死，我这又是要去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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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0日约11时，千井町市立中学，一年级C班

夜樱慕可将课本丢进桌洞中，摆着手谢绝了一旁主动请缨帮忙的男学生，迎着教室内大多数人惊讶的目光，将课桌椅摆在了最后排的空位上，一边从包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两份便当。

『好漂亮……』

不知是哪里的窃窃声，尽管已经压低了嗓音，那些令她愉悦的赞叹声还是止不住地传进夜樱慕可耳中。

貌似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呢，自己长得还蛮可爱的……真是的，几天来一直和块木头混在一起，自己甚至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下次得再好好捉弄他一番才行。一想到昨晚他被自己吓到时的窘态，夜樱慕可不禁忍俊，笑意流露在她那浅浅的酒窝中，同时还在继续构思着，针对前天溯边渡对自己不敬的报复计划。

不过，自己这次居然会提早那么多入学，几乎早了一个月。她明白，是因为那个雪野泉绫的帮忙，她利用了自己的职务之便在暗中推波助澜。毕竟上次自己申请时，可费了不少天的时间哪。

想到那个女人，夜樱细润的嘴唇不由地微微撅起，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满。

虽然搞不懂之前的自己为何对她如此记恨，但单说现在，昨天她三番五次地打断自己与溯边渡独处的机会，光这点就令她十分不爽，更何况那个笨蛋学长居然还一幅浑然不觉的样子，不悦再次加倍。

因此，当她提出要帮自己解决入学申请的问题时，夜樱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同龄女孩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肯定会借题发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可事实恰恰相反，反倒是与自己独处时，雪野泉绫的态度无比亲和，完全符合她学生会长的身份气质，处理起那些琐事来比自己老练太多，优秀得甚至让她有点嫉妒。

但说到底，也只能是『有点』了。小半天的相处后，夜樱对于自己已经将雪野泉绫看透十分有信心。虽然各方面都十分出色，就算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样貌，在她面前也占不到多少便宜。特别是啊……那对丰满得无可挑剔的胸部，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点上败得毫无余地啊？

夜樱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虽然本来是对自己的身材线条挺满意的，明明在同龄女孩里已经是很出众的了嘛，可最令她不满的是，男人偏偏就是爱盯着某一处看的生物，自己所谓的『形体美』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剩下自我安慰的资格了。

「……喔！」

欸？虽然她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但那边男生的目光怎么说也有些过火了吧？这是怎么回事。

夜樱慕可愣了愣，将目光收回时，才发觉一不留神，她已在无意间把双手抬到胸前掂量起自己的分量。双颊随即倏地染上绯色，席卷而来的羞耻感灼得她此时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便当。

不不不，不要误会！这都是意外！

嗯嗯……

跑题了跑题了，她很肯定，自己已经将雪野泉绫的底细摸了个遍。虽然明面上来看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弱点同样致命，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足矣分出胜负的地步。

在溯边渡面前，雪野泉绫只是个胆小鬼。明知自己的心意却不敢承认，想要搞懂他的心思却始终踌躇不前，喜欢用嘴硬来掩饰害羞。一直到自己出现才终于萌发出危机感，却也只会用一些小技俩来分开她和溯边渡，终究缺少主动的本领，孺子不可教也。

或许在其他男生面前，这几招会挺好用的。但要是对学长嘛……最近的经历也使她很有把握，自己和溯边渡的缘分，决不会在青梅竹马前败下阵来。

综上所述——雪野泉绫，安全系数五颗星~~~

在阅卷人仅有自己的论述题中拿到满分后，夜樱慕可的情绪又恢复了些。抬起头，本是想确认下距离将进一步巩固自己优势的午餐时间还有多久，不料，又是一副巨大的邪恶赫然眼前，她不由地瞪大双眼。

班级门口，一位黄色中发女孩正朝着里边招招手。不是这位，虽然小麦色的肌肤有时会是加分项啦，但肯定不在学长的好球区内。可怕的是她招手呼唤的对象，在校服的伪装下，那名朴素紫发女孩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氛围，但伪装终究是逃不过她夜樱慕可的法眼。

该说运气不错么，她在横滨读书时的朋友中刚好就有这种类型的女孩。看似平平无奇的圆盘型胸部下，隐藏的是脱去外衣后恐怖的视觉张力。更让她不寒而栗的是，那女孩浑身都带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将精致的五官隐藏在发丝之下，毫不起眼。但恰恰是这种类型，才更能激发男孩们的保护欲，特别是学长那样性格的啊……

危险，十分危险！

还好，她可以确认，那女孩不在溯边渡已经封闭多年的交际圈内。还好还好，若是让她接近学长那真的可能要大事不妙了啊。

「不对不对！！」

她顿然一拍脑袋，浑然不顾四周再次被吸引来的目光，兀自陷入懊恼中。

自己怎么开始想这种事情了，什么安全还是危险……天天提防着学长身边的异性什么的，就是因为这样之前的那个她才会被他害怕，可千万不能做那种添油加醋的事情啊。

学长说的果然是对的，就算是恢复正常后，自己的意识多多少少还是会受那些记忆影响。

她来到教室窗边，深吸一口气，努力排挤出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

「呼……没什么的。」

另一头，被标记为十分危险的紫发女孩轻轻点点头，向门外不在好球区内的黄发学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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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内，五臓寺谣再三确认了附近没人经过后，表情中流露出她少见的严肃，久久地凝望眼前低着头的女孩。

「仄歌，小炎和阿森那边你不用担心，她们其实也不太在意那些所谓传统。你说的我已经都按着做了，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叫我帮忙让那男孩入社？」

终于，在如一潭死水般沉静的九十九仄歌前，她按耐不住地打破了沉默。

不知又过去多久，仄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语调低沉而不见起伏。

「为什么，寺谣会觉得很奇怪呢？」

「因为仄歌你当初说过，就是因为和男生相处不来才会加入我们社团啊！现在却要自己先打破这份惯例，我怎么能不担心……」

「溯边渡……他不一样哦。」

「……不一样？什么意思?」

仄歌依旧低着头，无法看清垂帘般发丝下的表情。寺谣的眼角微微抽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寺谣，你说过的吧?为了自己爱着的人，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吧。」

「不，仄歌，我是讲过没错，但和我们现在说的又有什么……」

「那时……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被世界抛弃了的时候，只有那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我，毫不犹豫地救下了即将离开的我，否则，我早就不应该在这里了。」

寺谣的预感更加强烈，伴随着仄歌缓缓抬起的面庞，楼道阴森的光线下，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洋溢着渗人的诡异。

「这就是……我一直活到今天的意义。所以啊……」

「不，不要……」

九十九仄歌正视着她，表情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在她眼前却无比地清晰，无比地令人胆寒。

「如果有人妨碍的话，那就不得不这样做了呢……」

仄歌抬起食指，靠在颈窝左下方，轻轻地划向另一侧。

「你……！」

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这位沉默寡言的后辈在她面前展露出笑容。尽管，未来即将要迈向她未曾预料的道路。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