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啟帶著我來到公會後方的花園，這裡是瑞靈鎮少數能見到鮮花的地方，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沒什麼人為了種花而特地去蓋一間溫室。

「……你應該不是帶我來賞花的吧。｣

他沒答腔，朝溫室的深處走。

我輕觸腰間刀套後，也跟上去。

啟在一個種滿淡紫色花朵的花圃前停下，舉起右手。

「紫紅色的……｣我輕喃。

眼前的啟手上充滿紫紅色魔力，在空中劃出複雜軌跡，然後——

地面開始震動，花圃像被撕裂般分開，露出一行行向下的石階。

「請。｣他冷冷地看著我，比了個叫我下去的手勢。

「……｣眼下應該不要隨意讓他指揮我，但這樣……或許是得知真相的唯一辦法。

我踏上了石階。

下面的空氣很冷，這裡大概不再鎮內的溫度結界範圍內。

階梯不長，不一會兒就可看到盡頭，以及牆上燃燒的火把。

「請等一下。｣

到底層時，啟繞過我走到前面，對旁邊石牆上的幾塊磚石輕按一下，牆面便發出轟隆聲打開。

「進去吧。｣他站在門洞旁，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由此可推斷……裡面有其他人在等我。

我緩緩步入裡頭，映入眼中的是身穿黑色西裝、帶著純白手套，容貌俊俏的男子。

「亞羅?｣雖然早就有想過，但還是有些驚訝。

所以亞羅知道啟是惡魔?

「妳好啊星潼，請坐。」

我拉開面前的鐵椅坐下。

「我也不廢話，妳知道啟的真面目了對吧?｣

他完全沒有掩飾的意思，直接問道。

「……為什麼不跟我們說?｣

亞羅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但有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他指著這間房間問。

「……｣

我這才開始觀察這間石造的房間，除了一張鐵桌和兩張鐵椅外，什麼都沒有，完全沒有可以推斷的線索。

我搖搖頭。

「是過去刑求用的房間。｣

「這裡是……在公會下面?｣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我欲說的句子變得有些破碎。

「是的，連觀察力這麼好的妳都看不出來，就代表他們的善後工作做得非常好。｣

「……這跟啟的事有什麼關係?｣

他沒回答，延續著他剛剛的話題。

「那妳知道……這裡以前刑求最多的種族是哪一族嗎?｣

「……我不知道。｣

他那好像在暗示什麼的話語讓我有些害怕，好像自己深信的童話即將被摧毀一般。

「是布羅亞。｣

「……怎麼會?惡魔不是戰爭英雄嗎?｣

「……現在還不能告訴妳……但是我能說的，就是布羅亞之所以會消失在這片大陸，是被其他種族趕盡殺絕的。｣

「之所以不告訴妳們他的真實身分也是同樣的原因，如果啟被發現是惡魔，立刻就會被私下處刑，而與他接觸過的妳們也會遭受牽連。」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這個男人現在說的話又將我之前對他的信任大打折扣，既然不願意坦誠分享情報，為何要期待我對他真心以待?

「妳不相信我對吧。」

「……」

他嘆了一口氣，隨即說道：

「把手臂的衣服捲起來。」

「蛤?為什麼?」

「妳不相信我，但我也沒辦法把實情告訴妳，那我只要想辦法證明我所言都是真的就好了吧。」

「這……」我咬著嘴唇，將大衣脫掉一半，捲起裡頭手臂的長袖。

亞羅頷首，把自己的白手套拖掉，接著對自己的身體釋放魔力。

我嘗試感受這股魔力波動，他好像是在解開什麼術式……封印嗎?

亞羅身上有什麼封印?

我尚未思考出答案，亞羅已經停止了行動。

「不要動。」他靠近我。

我本能想要後退，但他的手掌已放至我的手臂上。

接著——

「咳……」

「!」亞羅的手開始冒出藍色火焰，伴隨他痛苦的叫聲逐漸擴大。蒼藍色的焰火在他手上宛若活物的搖曳著，不知為何讓我有些作嘔。    

「你也是?!」

亞羅著火的手無疑說明了一件事——他也是惡魔。

「這樣……可以證明了嗎?」

「你……」

他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我自己也是惡魔，那我所說的惡魔歷史就是真的吧。

但他的做法實在太過粗暴，為了讓我相信，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有我的理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接著又說:

「所以，妳願意相信我了嗎?」

「……我相信。」

「謝謝妳。」

他將手套戴回手上，看來他平常帶著施有防禦術式的手套是為了避免接觸到我身上的聖元素，……等等。

「我身上為什麼會有聖元素?」我一邊把大衣穿回去，一邊問。

「看來妳發現問題所在了。」

「所以為什麼?」

「只能說……可能跟妳的父母有關。不是我要隱瞞什麼，是真的不知道。不過，妳從小除了能看到魔力波動的天賦之外，身上還帶有源源不絕的聖元素，不然妳為什麼從未魔力枯竭過?」

「聖元素的能力絕對超出你的想像，它可以迅速轉換屬性，速度快到讓妳以為那是妳自己未經屬性加工的魔力，但事實上，妳純粹的無屬性魔力跟聖元素相比，根本是鳳毛菱角。妳父母之所以不告訴妳，是因為這種情形從未在歷史上出現過。如果被知道，妳絕對會成為國家的實驗對象，沒得談。」

實驗對象……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爸媽叫我要隱藏自己能力的原因嗎……所以他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他們會被殺的原因……也是這個嗎?

所以……是我害了他們?

我從未見過他們使用聖元素相關的能力，代表他們一定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那……我真的是爸媽的小孩嗎?……可以這樣斷定嗎?不對，這很重要嗎?我到底在想什麼?

我陷入混亂。

「我原本相信妳父母會查出這件事情的原因，但……命運不允許。」

他這段話說得不慢，但一字一句都清楚的撞擊我的心，過大的資訊量讓我無法思考。

「總的來說，這一切，都還是個謎。但在真相明朗之前，希望妳能保守秘密，當然，包括我和啟的。」

我不記得我回答他什麼。

走出門時，啟用一種難以說明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是同情，但又參雜了其他的感情……

腦內一片模糊，蜂鳴似的嗡嗡聲不斷響起，但我不知道它從何而來。

我就在這種恍惚的狀態下回到地面。

＊

暗紅的太陽即將消失於天邊，使我的心情更加糟糕，或許這就是移情作用……不行，思緒還是一團亂。

踏著沉重又虛浮的腳步，我回到因特溫。

旅館大廳放著輕快的小調，幾名旅客提起行李，正準備離開。

他們的對話隱約飄進我耳裡，但我無心認真聆聽。

好像是在討論他們在故鄉做過的英勇事蹟之類的。

「開玩笑，我超勇的!也不想想我是誰啊!」其中一人驕傲的說。

接著他們笑成一團，離開了這裡。

那……我……又是誰呢?

回到房間，看來是剛洗完澡的艾莉絲正躺在床上逗喵太玩。

「啊!妳總算回來了!等妳好久喔~｣

她把喵太放在床上，向我走來。

「走吧!我們去吃晚餐~｣

好累……實在沒有心情。

「星潼?妳怎麼了?｣她低下頭看著我。

好想跟她講剛剛發生的事……但是不行啊……

這段時間發生的每一件事在我腦中不斷顯現。

迷惘著要不要追查黑衣人事件的我。

害怕與他們交戰的我。

害怕和父母一樣被殺死的我。

而現在，知道亞羅和啟真面目，卻不能說的我。

還有……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我。

這樣的我……好……痛苦。

「星潼?｣

好想逃離這一切……逃離……

「星潼?妳怎麼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逃離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發出無力的道歉，轉身推開門跑了出去。

不行……我不想面對這一切……

我……

該何去何從?

＊

艾莉絲一臉茫然地看著驀然離去的星潼。

「星潼……｣

她思索片刻，便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穿起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那個樣子實在太不對勁了。｣

「喵太，走吧!我們去找妳的主人!｣

「汪!｣

她們很快就跑離了旅店，喵太焦急的叫聲迴盪在街上。

而這聲音，傳進了亞羅耳中。

他倚在路燈上，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在他身後，站著面無表情的啟。

「您不擔心那女孩會說出秘密嗎?｣

亞羅沒有回答。

「……看來您有自己的打算呢。｣

「對。｣

說完，他離開路燈，轉身而去。

細小的話語聲在空中消散，誰都沒聽到。

「星潼，我相信妳。｣

＊

艾莉絲原本想朝公會的方向去找人，結果被喵太一口咬住外套下擺，頓時跌了個四腳朝天。

「嗚……喵太你幹嘛啦!｣

「汪汪!汪汪!｣喵太不斷朝著另一個方向大叫，像在告訴艾莉絲要往那邊走。

「咦?在那邊嗎……好吧，那我們走!｣

不知道怎麼聽懂的艾莉絲立即改變方向，跑了起來。

「真是的，喵太你下次可以用講的啊!｣

過程中還一邊發牢騷。

街上沒什麼行人，一旁的路燈散出清冷的光芒。

夜空裡沒有一朵雲，皎潔的月光鋪落在覆蓋些許積雪的石磚路上。

寂靜的路上只有答答的腳步聲，也只剩她們一人一獸。

「星潼……｣她一邊喘氣，一邊念道。

這種狀況下，她會跑到哪裡去?

從她剛剛……不對，最近的樣子看來，一定是遭遇到一些難以預料的事，而且她無法接受，最終崩潰了……

她難道也會像他一樣……

「不行!｣

艾莉絲用力甩甩頭，好像要將腦中的想法丟開似的。

「我一定要找到她。｣她下定決心。

喵太毫不停歇，直直地向前方跑去。

艾莉絲發現周圍的景物漸漸變得非常熟悉。

「這裡是……可麗餅那邊!｣

一座嶄新的小橋孤獨的座落在雪地之中，而它的旁邊，蹲坐著一抹同樣孤獨的身影，而且在微微顫抖。

喵太緩緩停下來，轉過身用鼻尖推了推艾莉絲的鞋子，彷彿在催促她過去一般。

艾莉絲點了點頭，慢慢地踏著鬆軟的雪地走過去。

她脫下外套，溫柔地蓋在星潼肩上。

星潼就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一樣，猛然抖了一下，慢慢地將她的頭抬起來。

兩串晶瑩的淚珠掛在她凍紅的嫩頰上，既美麗，又哀戚。

艾莉絲的心像被刀劃過一般，非常痛苦。

她蹲坐在星潼身旁，開口道：

「吶，星潼，妳聽過一個精靈的故事嗎?｣

她沒有回應。

「那個精靈的名字叫做艾絲，是個聰明又美麗的冒險者。她帶領了一隻冒險小隊，名叫：『茵特』。｣

聽到這名字，星潼的眼睛微微瞪大。

「她們不像一般的冒險者，為了生活不斷忙碌的奔波。而是憑著衝勁，亂闖亂撞，在誤打誤撞之下，竟然存下了一筆足以買下豪宅的錢。｣

「在她們買下大宅之後，小隊裡發生了一些事，最後爆發了激烈的爭執，導致整個隊伍分崩離析……｣

艾莉絲吐出一口白霧，問：

「妳知道……一切的開端是什麼嗎?｣

她搖搖頭。

「是不誠實喔。｣

聽見這句話，她瞬間抬起頭，眼淚再度竄出。

「我……!｣

艾莉絲打斷她。

「我不是在指責星潼妳喔~我只是希望，身為同伴的妳，能對我誠實。不管妳現在面對的是什麼，我都願意陪妳一同面對。｣

「即使現在有不能告訴我的事情，也沒關係，只要妳保證，之後妳會告訴我一切就好。我相信妳，因此，我相信不論出現多麼大的困難妳都能跨越的。｣艾莉絲悠悠地說。

星潼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她所說的，代表對自己的無限寬容，和絕對的信任，這讓她的心中更加愧疚了。

「只是這樣……太對不起妳了……這明明是我自己的事……去讓妳這樣……而且，無條件地……我怎麼能報答……｣她與無論次，斷斷續續地說。

艾莉絲用手抹去星潼臉上的淚珠，接著將她擁入懷中。

「報答的話……妳已經給我了啊。｣

「诶……｣

「能跟妳當好朋友，就是我得到最好的回報了呀!｣她漾出燦爛的笑容

「!｣

星潼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大聲哭了出來。

艾莉絲就這樣抱著星潼，輕輕撫摸她的頭，喵太也走了過來，跳上星潼肩頭，輕輕的蹭著她。

她們互相依偎著，彷彿忘卻了一切煩惱。

雪繼續的下，但已沒有人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