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晴朗又寒冷。弗兰克颤巍巍地行着路,试图裹紧身上的衣物,但无论如何,寒风依然会嘲弄般地击穿他单薄的衣物,刺痛他的皮肤。
身体温度的流失,让弗兰克渴望快点走回家里,但风湿性心脏病与脚踝处患的静脉曲张,又让他不得不走几步,便停下来喘息。
每当这时候,弗兰特便会转过头,对后面的男人露出歉意的笑容。
男人是来跟弗兰特进行交易的。弗兰克打听到有人想要收购福尔马林时,几乎是跑地行向了男人的身边,为此差点诱发了一阵心悸。
男人对弗兰克的休息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对弗兰特的笑容也几乎是无视。等到弗兰特压住喘息、佝偻着身子开始带路时,男人也迈着缓慢又稳健的步伐跟在弗兰特背后。
男人稳健的步伐、光鲜的面容、厚实的衣服,在这个又脏又乱,到处有垃圾与穷人的巷子里都很是显眼。
但周围衣衫褴褛的人们只是撇了男人两眼,便移开视线,低着头麻木地走着自己的路。
这里是拾荒者们聚集的地方,偶尔会有上城区的人来这里交易毒品、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盯着这些光鲜的人看,也并不能让这些饥饿的人饱腹,反而可能会刺痛他们的内心。
以前弗兰克看见拾荒者领着上层区居民时,偶尔也会唾弃拾荒者点头哈腰的狗腿模样,或是咒骂上层区居民的得意样,然后开始想象末日前自己的风光神态。
而现在,弗兰克停下来喘息,又转过头露出讨好的笑容。
没有人敢打上层区居民的主意,面黄肌瘦的拾荒者在体能便远不及这些身体健壮的人。即使成功了,治安队过一会儿也会过来把拾荒者们带走,或是直接原地殴打。
被治安队活活打死的事情并不罕见,如果哪个治安队的人生活上有什么不如意的话。
弗兰克光着脚低头行着路,观察着地面。尿液和蟑螂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他已经不在意了。他需要注意的是碎石和沙砾,以免划伤脚部。
前段时间异能者们清理外边的丧尸群时,弗兰克跟着去外边拾荒,一夜无果,在外边睡觉时,鞋子被人偷了。
居然有人偷拾荒者的鞋,他那双破鞋不值一分钱。弗兰克感到不解。
他麻木地起身,继续开始寻觅有没有其他拾荒者落下的破烂。
最后,在一具被其他拾荒者打死的拾荒者尸体上,弗兰克找到了几瓶福尔马林,大概其他拾荒者认为这种东西不可能有人要。
弗兰克终于走到了自己的房子前,他摸索出钥匙,颤着手插进房门。这个末日避难所建立在废弃的城镇里,居民的数量比房子的数量要少,弗兰克在数十年前砸碎玻璃进入这间房子内,从腐烂的尸体里找到了这个房子的钥匙。
打开房门,弗兰克讨好地请男人进了房子后,马上关上房门。但孱弱的身体让他动作不够迅速,一阵寒风闯进屋子内,让弗兰克在房子里也抖了一阵身体。
屋子内,三岁的妮娜见到爸爸回来,马上开始哇哇哭泣,喊着要吃东西。弗兰克连忙走过去,抚摸着女儿的头,安抚起女儿,沙哑的声音唱起童谣:
哦,妈妈
烛火里的妈妈,
…………
在十几年前,下城区有个人患了肺炎,这种在下城区等于宣判死刑的疾病。
最后,在他幸存的十几个家人掏尽家底的帮助下,他前往了上层区的诊所。最终活着回到了下层区,拥抱亲吻着他的家人们。
故事传遍了下层区,「家人」这个词语在一张张发紫的嘴唇中口口相传着,下层区的一些人们眼里开始有光,原本麻木的心底植入了幻想与希望。
弗兰克也是其中一个。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疾病,还是个有力的工人。他的家人尽数死在了末日里,有些是被他抛弃的。
在数十年在温饱中倾轧翻碾的生活里,每天思考着明天怎么吃饱,他心中从没幻想过希望。他几乎忘记了末日前的生活,忘记了他曾经有过家人。
这个故事仿佛拥有魔力一般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在他无神的眼睛中长出了光芒。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嘴里咀嚼着「家人」这个词,一遍又一遍地怀恋起他的父母,他的兄弟。
在夜里寒冷难以入眠时,他记忆中的母亲会轻轻摸着他的头,抱着他给予他温暖。
在白天工作饥渴难耐时,他记忆中的父亲会顶着全家的梁子,支撑全家的安稳生活。
在一个人麻木地行路时,他会跟记忆里的兄弟嬉戏打闹。
其实他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但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他一遍又一遍地美化着回忆。
曾经的记忆灰尘被尽数拂去,变成了心中熠熠生辉的宝石。
他找了个妓女苏珊娜,两个人开始相依为命。
在那一个个夜晚,两副伤痕累累的躯体相互舔舐着、交缠着、喘息着,释放着在那一个个麻木日子里堆积的绝望。
寒夜也不再漫长。
在某一天,苏珊娜带回家里一块奶油,一根蜡烛。
「生日快乐,弗兰克。」
弗兰克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过生日了,看着蜡烛,弗兰克仿佛被重锤锤了一下,呆滞在了原地。
他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他想做什么,但没做出来。
他的眼球呆愣着,望向跃动的烛火;他的双手颤抖着,抚上妻子的嘴唇。
弗兰克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心底涌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数十年的苦痛与压抑涌上心头,他最开始是无言的抽泣,然后是豆大的泪滴落下。弗兰克紧紧握着拳头,试图压抑自己内心突然溢满的感情,但最后还是开始痛哭流涕。
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地紧紧抱着苏珊娜。
在摇曳烛火旁,弗兰克许下生日愿望,希望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为了家人,弗兰克可以献上自己的一切。
只要有家人,无论是苦难还是病痛,家人都可以帮扶一把。
只要有家人,无论是什么样的难关,都不是孑然一身。
只要有家人,无论明天面临的是什么,都还有希望…………
屋子外传来打斗声,弗兰克的甜蜜回忆被打断了。
弗兰克急忙停下抚摸女儿脑袋的手,转过颤抖的身体,对男人道着歉。
男人无所谓地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弗兰克连忙开始翻箱倒柜,在一堆不知所谓的破烂中,从箱底拿出了几瓶液体。
男人接过福尔马林,便将手中握着的一大袋面包递了过来。
弗兰克连忙接过那袋面包,对男人露出讨好的笑容,慌忙掏出一罐东西:「大人,这是一罐鸦片,您看看…」
那并不是什么鸦片,或许弗兰克曾经找到过这种趁手的商品,但早已在穷困潦倒的生活中卖掉。
虽然很害怕报复,但想想饥饿的孩子们,弗兰克已经打算豁出去了。
男人摆摆手,丝毫不感兴趣。
弗兰克本想继续哀求,为他自己哀求,为他的家人哀求。但男人已经转身,拧动把手,走出了屋子。
弗兰克只能叹息。在关上门后,对女儿露出笑容。
手里的重量让他感到了几分踏实与安心。
只要有食物,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弗兰克,还有他的家人,都可以活下去。
虽然肠胃一阵又一阵地蠕动着,诉说着饥饿,弗兰克还是将一片面包递给妮娜。
妮娜两只幼小的手握住面包,便急忙往嘴里送着,仿佛面包下一秒就会长腿跑掉。
看着年幼的女儿啃着面包的幸福模样,弗兰克嘴角也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时候,房门响了。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弗兰克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凝固了。
儿子杰克回来了。
十几岁模样、满脸脏乱的少年走进屋内,快步走到妮娜身边,便一把抢过她双手抓着的面包。妮娜愣了一下,随即哇哇大哭。
杰克狠狠瞪了妮娜一眼,妮娜害怕地停止了哭泣,她幼小的手攥住弗兰克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弗兰克扯出僵硬的笑容:「杰克、不能欺负妹妹哦。」
「你他妈还没卖掉这狗娘养的?」杰克丝毫没有理会弗兰克的话,质问道。
「妮娜…是你的妹妹,是家人啊。」弗兰克支支吾吾地说着。
杰克嗤了一下:「他妈一个残废,一个死在别人床上的婊子,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他走到弗兰克面前,一口把抢过来的面包塞进嘴里,另一只手伸了过去:「我饿啦,快拿来。」
弗兰克还在犹豫着,杰克已经一把抢过弗兰克手里的袋子,转身走进了自己房间。
妮娜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弗兰克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女儿一直哭着,让弗兰克心里也一阵阵绞痛。弗兰克走过去,敲响杰克的房门,希望能恳求他分一点给妹妹。
敲了一会儿,房间里面都没有一点反应。
弗兰克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已经没有杰克的身影。
「没事的、没事的,妮娜,哥哥只是有事出去了,一定会回来的。」弗兰克自己心底一阵绝望,依然无力地安慰着妮娜。
为什么?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家人,杰克却轻易地抛弃了家人。
弗兰克想不明白。
但弗兰克明白,已经没有希望了。在他患上心脏病、妻子卖淫死在床上后,弗兰克还幻想过像美好的故事那样,一家人携手渡过难关。
但杰克的离开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在见过希望的一颗心底留下深沉的苍白。
弗兰克的目光又变回了以前一般的麻木,心中曾燃烧过的希望彻底死掉。
这样下去,他和妮娜都会饿死。
「妮娜,我们走。」弗兰克对女儿挤出一丝笑容,带着女儿走出屋子。
他要把女儿卖掉。
弗兰克不知道女儿会被卖给什么样的人。只要让妮娜活下去,只要不是有虐待癖好的人,都可以。
弗兰克祈祷着。
但他死去的心里已经燃不起希望。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明白,会买这种没有任何能力的小女孩的人,不会是什么好人。
弗兰克那颗绝望的心,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机械般的祈祷。
弗兰克拖着疲惫的身躯走着,妮娜在他的怀里一直冷得抖着身体,但弗兰克此时已经不觉得身体冷了。
他的双腿不再抖动,他的身形不再颤巍。他只觉得双腿无比的沉重,每走一步路,都几乎要耗尽他的所有体力。
身体不再感知到寒冷,心底却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弗兰克的步伐越来越慢。
再走了一阵,他终于感到感到身心都开始变冷。
十一月的天气,有那么冷吗?弗兰克感到困惑。
终于,弗兰克走不动了,一阵阵心悸如潮水般向弗兰克涌来。在一个肮脏的墙角,弗兰克停了下来。
他慢慢蹲下,喘着白气,将怀中的妮娜轻轻放在地面上,对妮娜露出笑容。
年幼的妮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惶恐又迷茫地看着父亲。
「妮娜,爸爸累了,爸爸想睡一会儿。」弗兰克笑着对妮娜说着。
他解开了身上仅有的单薄衣物,披在了妮娜的身体上。拍了拍妮娜幼小的双肩,弗兰克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苦涩。
他感到两膝发软,于是他坐到了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动身体,当背部终于贴上墙角的时候,弗兰克便闭上了眼睛。
瘦弱的父亲久久没再有动静。年幼的妮娜感到了不安,她上去摸父亲的手,这时候弗兰克已经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温度。
弗兰克再也没有睁开他的眼睛。妮娜感到害怕,她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响亮,吸引了路过的鬣狗。
这两只治安队养的鬣狗走了过来,妮娜害怕地躲开,鬣狗便向弗兰克飞扑了上去。
鲜血飞溅,打在了妮娜脸上,流进了她无助的眼睛里。猩咸的感觉刺激着妮娜脆弱的眼膜,妮娜心中被莫大的恐惧包围。
在一个孩子凄厉的哭声里,两只鬣狗尽情地撕咬着弗兰克的肉,舔舐着弗兰克的血。
杰克佝偻着腰走着,他非常害怕自己怀里的面包会被人发觉。
他低头走着路,然而一不小心,便撞上了一个人。
杰克抬头,看见的是一身厚实衣服,外表干净的成年男人。
他惶恐地开口:「大、大人,非常抱歉,我……」
男人没有说话。杰克听到一声响指,脑子里便一阵模糊。
当杰克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怀中的面包也不翼而飞了。
杰克尖叫起来,像疯了一般开始咒骂。
咒骂那个男人,咒骂这个世界,咒骂他能想到的所有东西。
两只满嘴鲜血的鬣狗路过,对杰克狂吠。杰克与鬣狗开始对骂起来。
男人走在路上,兴许是面包飘出的香气,吸引了条野狗一路跟随在他的身后。
男人回头,身后的野狗也停住了脚步。
男人看着野狗,野狗也在看着男人。
男人弯下双膝,蹲了下来,把面包递给了流浪的野狗。
野狗迫不及待地扑向面包,大口大口地吃起食物。
唉
可以
好看!这种压抑混沌的世界,孤僻但温柔的男主莫名戳到我了
感謝喜歡www
不過下一大章應該得要下周末了
有这声「唉」我就满足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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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
搞不懂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