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窗外下着雪,寒冷的冬季到来了。
长姐冰冷的身躯被静静地铺在床上,在她的床头边伫立着一杆支架,那支架上挂着的正是随她征战四方的白银甲胄。
「原本该是你去的,施米尼特。」
母亲脸上没有一丝的悲伤,反而有种仰慕战士的光从其表面显现出来,她看向我的眼神中藏着失望。
是的,长姐已经死了,无论她的遗体有多么神圣而纯洁,她的灵魂早已不在了。
这位陪伴了我童年的长姐妮妲,于其弟施米尼特十八岁成年之际与世长辞。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从前,那段一边牵着长姐手心,一边诉说自己如何用石子将野猫打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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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米尼特,你在看吗?」
妮妲的金色长发在风中摇曳,她的右半边脸庞被丝滑而密集的刘海遮住了,转过头来时,我能清楚地看到她微微震怒的脸色和那双玛瑙色的眼睛。
「是..是的,我在看。」
我被盯得有些惊慌失措,手里捡起的大堆碎石一下子崩塌,四散跌落在地上。
「好啊,那你来重现一遍刚才我的动作。」
当然,长姐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她将那柄沉重的大木剑架在我的肩膀上,稍一发力就把我从光滑的石面上提起。
我的双腿耷拉在半空,看着长姐气鼓鼓地将我举起又放下,然后咬着嘴唇对我的屁股连踢了好几脚——幸好她没穿着那双尖头的骑士靴,否则我便要屁股开花了。
而为了不让她真的穿上靴子,我现在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那桩没有感情的稻草人。
那东西身上挂着一些类似铁皮的东西,原本戴着草帽的头如今也被破烂的头盔覆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濒死的战士。
「给你。」
长姐宽泛而高巍的影子笼罩了我,紧接着我就感受到手上传来生硬的触感。
木剑,与长姐使用的那柄大剑所不同,这柄剑跟我五岁拿的玩具差不多,我大概拿着它对准硬物稍用力便会折断剑身,而我又该如何与这位久经沙场的稻草人对峙呢?
然而在我犹豫的片刻,一双曾经为我屙过尿的大手突然钳住了我的脸颊。
「你就给我偷懒——」
我看着视野两边若隐若现的黑边开始消失,随后疼痛迅速传进脑海里,直达骨髓。
「啊!啊....我这就做,女士。」
像是逃命般的一把睁开大手的钳制,我闭着眼,就如同我之前做过的那样,什么也不顾地举起剑冲向那该死的死物,然后长姐就会因为我的无能而叹息,最后带着我离开这里。
冲了!我感受到剑身摧枯拉朽的感觉,只是砍到实处的触觉又与之前有所不同,这一次感觉有些滑滑的。
等我睁开眼时,我发现那柄木剑正抵在长姐的手掌心内,留下一道浅浅并快速消退的白印。
我完了,这就是当时我能够意识到的事情。
「你啊,要耍滑头耍到什么时候去?」
长姐皱着眉头低头看向我,手也从剑尖上脱离,跟老妈一样叉腰摆出一副训斥的姿态。
妈的,要来了吗?老妈就不该让长姐去什么蠢到极点的教会的,那些牧师除了教会她满口戒律和滔滔不绝以外,根本不愿意将传说中的美德降临给长姐。
「小聪明可以骗小姑娘,但是骗不到成年人,你明白吗?」
「啧...等到我成年了,不就可以骗到成年人了。」
「那上了战场呢?你要是用嘴皮子和敌人对抗的话,我饶不了你。」
见我嘴硬,长姐终于开始了她从牧师那学来的训诫,要对我念个没完没了了。
「征兵不是已经有你了吗?我干嘛要上战场。」
「你不懂,这个国家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况且,你不担心你的名誉吗?」
「名誉?像父亲那样死要面子最后死在异国他乡吗?」
话音刚落,我的后悔之情油然而生——我太口无遮拦了。
但是接下来的巴掌声却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长姐温暖的怀抱,这让我惊讶不已。
「为了不让你背负父亲的责任,我才努力到今天的,以前一直抢你东西吃,我知道你还心有不满。」
「没...没那回事,大家都知道妮妲是个大胃王。」
「严肃点,我正抱着你呢,你难道不会感到羞愧吗?」
「........」
就这样,长姐用结实的臂膀怀抱着我,双方如此沉默了大概有一两分钟的样子。
「....你不打我吗?」
我没敢故意看长姐的脸,只是在她的耳旁呢喃着。
「.....长姐?」
没有回应。
「.....吃货猪头妮妲!」
还是没有回应,这次我甚至用手狠狠拍了她厚实的胸脯。
「呼——」
直到那鼾声响起,我才意识到长姐已进入梦神的领域,把我当做支架酣睡了起来。
「你们姐弟俩关系真不错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从长姐的怀里脱身,然后将脸朝向了声音的源头。
同样是高大的身影,这身影却让我感到更加厚重,但谁能想到这身影的主人....
「母亲。」
是我那位放浪却又不令人亲近的生母呢?
「来,小伙子,跟我一起把你的长姐抬回去。」
母亲从来不称呼我为儿子,她有时叫我的名讳,有时干脆以陌生的名词替代其含义。
这个中缘由为何,即便是愚钝如我也能够明白得到。
「嘿!」
母亲的臂弯只会比其女妮妲更加强悍,但也许是年事已高,她经常念叨自己的关节处会吱吱作响,而在今天,我也依旧能够听到她在运动时全身上下发出的微微脆响。
「唔...」
「你姐姐的脑袋可要比她脖子以下的躯体轻得多,孩子。」
看着我笨拙地扶着妮妲的头,时不时会将她滑到怀里,母亲的脸不知为何有些阴沉。
她身上套着长姐织给她的毛衣和围裙,底色是用一种粉色果实的汁液染成的,面料取自隔壁镇上进口的羊毛线,在正面原本是要绣一只长姐最爱的小浣熊的,但母亲却希望将父亲曾经家族的徽章绣上去,因此看起来显得有些怪异。
不过这样的评价我是不敢随意说出口的,她曾经给我看过自己同丈夫冒险时留下的深刻疤痕,并且引以为傲。
而我呢,定是这家里最弱小的家伙。
「唉。」
可是即便是这样,这位于世界某一角的村落里也有体现我价值的地方。
我更愿意将那里称之为我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