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男人的尸体旁,检查了他的鞋子。他穿着白色的运动鞋,而且脚的大小也完全不同。凶手不是他。
那么,凶手一定就是女儿的另一个朋友。在事发前一周,他因为某种原因杀了人,女儿则目击了这一幕。因此,他选择杀人灭口。
我离开这个房间,回到阶梯上。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还伴随着骇人的惊雷。不过,它是我的盟友,它的怒鸣掩盖了地下发生过的一切事。
我向深处走去,继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终于,我又在锁孔的对面看见了人影。
这扇门上同样挂着海报。海报上是三张手术床。左右两侧的床上都躺着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每具尸体都缺少了一半的肢体和器官。一个科学家打扮的人站在正中央的那张床边做着手术,但床上的人被聚光灯挡住了,我只能确定他的身体远远长于普通人。
与他相比,锁孔对面的人要普通地多。她背对着我,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她的两边是两盏开着的、造型奇异的灯。灯散发出的光芒清冷皎白,和月色一模一样。
我隐约看见一只苍蝇停在了她的耳边,可她仍旧毫无动弹。不论如何,这是个好机会。
我将钥匙插入锁孔,等待着。一声雷鸣响起,我快速拧开锁,接着缓缓打开房门,走到那个女人背后。我猛地将刀子刺入她的脖颈,却感到自己不像刺入了肉,倒像刺入了一滩烂泥。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的脑袋立刻掉落在地,滚到我的脚边,用空洞腐烂的眼眶盯着我。
我小小地惊慌了一下。她竟真的是一具尸体,一具全身上下都被利牙撕扯过、又被缝合好的尸体。
为什么这会有尸体?她因何而死?一系列疑问涌入我的脑袋,但我很快便将它们抛诸脑后。
尸体本身并不可怕,真正要注意的是大开的灯。
死者并不需要光。生者才需要。这房间里还有别人。
我捏紧刀子,迅速地扫视房间。与上个房间不同,这里没有其他小门,只有一张摆着笔记本的桌子。桌子下完全空空荡荡,没有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看来,需要灯的那个人可能是暂时离开了房间。我赶紧锁上门,推开尸体,凑到桌子上,从头翻看上面的笔记。
【
9月8日 月光亮度强 创口大
9月9日 月光亮度中等 创口中等
9月10日 无月光 无新创口 基本可以认为活跃性和月光有关
9月11日 安装月光灯 恒定光照 创口中等
……
】
读了几行,我便认出了女儿的字迹。看来,她死前一直在写这本笔记。创口想来是指尸体身上的创口,可这和月光又有什么关系?
我决定去仔细看看尸体身上的痕迹。可当我回过头去时,却发现尸体已经不再椅子上,只剩下脑袋仍落在地上。同时,已经被锁好的门也悄无声息地开了。我犹豫了一下,快速地浏览了一行15日后的笔记。
【
……
9月16日 恒定光照 无创口 它不喜欢我了
】
字迹很丑,字旁边还有一片脏兮兮的污渍、几块脱落的皮肤。不知怎地,我几乎立刻认定了这行记录是由那具尸体所写。在读笔记的时候,我发现暴雨声中夹了点别的东西——两个人的脚步声。
两个正在接近我的脚步声。
我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很好,冷静,一切都在掌控之下。不管活人还是死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我可以搞定这一切。
我关掉月光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我忍着恶心拎起脑袋,躲到桌子背后。
脚步声渐渐变响,最后停在了房间的门口。我透过桌子下的空隙,看见了一双腐烂的腿,以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恨意几乎立刻引燃了我的内心,令我不得不反复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我听见那男人在门口怒吼:
「你是谁?出来!为什么要杀人!」
我捏紧刀子,闭口不言。问题不大,这里有太多尸体照片,还有这具会行走的腐尸,他一定也不敢报警。我只需要躲在这里,等他接近即可。
「我明白了。你是遇难者的家属吧。我很抱歉!让它出展是个天大的错误。但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你没理由再报仇了!」
他的话令我更加愤怒,愤怒到不禁骂出声来:
「罪魁祸首?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男人说:「不!它在开展前一个礼拜就咬死过人。我们都支持关闭展览,只有那女人不同意,坚持称自己能处理一切。看看你所在的房间吧。她所谓的控制方案就是把死者的尸体缝合成没有意识的僵尸,用这具僵尸来喂饱它。
根本就是个荒谬的想法,人不可能永远控制那种怪物。
不过,她同样死在了事故里,你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一声惊雷响起。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死者的照片。我应和着暴雨声大喊:
「放屁!一星期前杀人的是你!我看了照片,知道当时你手握凶器!」
「我只是把刀子递给她,让她处理尸体而已。你既然看过照片,应该知道那刀上没血吧。别躲了,出来,我给你看看我们收集到的所有东西!」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迷惘。但我仍要杀了他。杀人犯的话不可信。他是杀人犯。
我正要假装同意他的请求,忽然发觉有些不对。门口的脚的确有两双,但那对腐烂的腿正倚靠在正常的腿上。与此同时,一具断了头、断了腿的躯干出现在了桌子的一边,飞扑到我身上。
我用尽力气,旋转身子,和这具满身缝合线的怪物撞了满怀,把它弹了出去。接着,我站起身子,正要去找那个男人,却发现他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一刀刺向我的脖颈。
我偏了偏身子,让匕首刺入肩膀,然后忍住疼痛,转身将断头扔在他脸上。对方惊叫一声,后退几步。我趁着机会缩紧腰腹,扑到他身上,将他扑倒在地,然后举起匕首,瞄准他的眼睛刺了数刀。
开始时,他还在惊恐地大叫,但很快便失去了力气,化为尸体。
地下又只剩下我和雨声了。
我休息了一会,看着他凄惨的死状,却并未感到满足。
男人死前的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他说的……说的简直就像是我女儿才是恶人一样。
我站起身,踢开仍在蠕动的躯干,走入走廊。我要去他的房间看看,找出揭穿他谎言的东西。可当我走上阶梯的时候,却发现展厅的下半部分已经火光四起。
这个该死的凶手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在过来前点燃了火!
我看了看通向地上的通道,然后咬咬牙,冲进火中。我一定要证明!我要证明女儿的清白!
男人所在的房间并不难找,只有那间的门开着。
房间门口的海报已经被烧掉一半,但我仍能隐约看出是一个人在月光下回望自己的影子。我顶着火烧和烟灼,跃进已经如熔炉般炎热的房间。这间房似乎也摆了很多月光灯,但我无暇顾及具体细节。
炽烈的火焰针刺般烧着我的皮肤,滚滚浓烟灌入我的肺中,几乎让我窒息。我努力睁开刺痛的眼睛,胡乱地捧起桌上、地上的笔记和书籍。接着,我又撞开了房间内部的几扇门,把里面的东西也揽入怀中。
我感到自己的头昏沉起来,腿也渐渐失去力气。但我仍旧冲出了火,爬上楼梯,抱着一堆笔记,倒在了门卫的血泊中。
冰冷的雨水砸在我的伤口上。我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意识也渐渐远去。
我知道要死了。但在那之前,要先看完笔记。我摸出腰间的刀,狠狠刺入掌心。锐利的痛感再次回来了。
笔记有很多。我担心自己看不完全部的,便挑了一本粉色的记事本。我认得它,那是我送给女儿的礼物。
现在,它已经被烧毁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部分。
【
僵尸计划失效。它似乎厌倦了尸体的肉,原先月光灯也没有产生足够的影子,刺激不足。
这就是它今天失控的原因。
】
字是女儿的字。记录的内容却和男人说的话对上了号。不,不要紧,这不算什么。即使女儿真是酿成事故的人,她也不一定是被那个失控的怪物杀死的。
对了。她和别人的死状都不一样。她的伤口不在背后,却在脖子上。
【
事情已经发生。我决定负起责任。它仍然会被月光和人血吸引。我会先给自己放一点血,再熄灭全展厅的灯,最后待在有高强度月光灯的房间中。
届时,它将会被封锁在这个房间中。请你二位时刻看护,并继续收集处理、控制它的办法。
若你们觉得无法继续控制它,麻烦将这事的记录处理掉,仅将控制方法传出。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我不希望以罪人的身份死去。
】
我看着笔记,不由地呵呵笑出声来。我扔掉它,看了眼天上的圆月,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写着写着发现长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