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脑袋虽然清醒,却异常迟钝,内里还在不停地嗡嗡作响。浑身上下毫无力气,感觉跟被鬼压床一样,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的视线渐渐聚焦,眼前是一扇慢慢转动的旧风扇。它转得太慢,不够制冷,却足以拨动我的记忆。
我在跟同桌对峙,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她突然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接着,我……
我一边想着,一边滞涩地游移着视线——然后看见她站在医务室的门口,捂着脸低声抽泣。
我惊叫一声,浑身的机能霎时恢复,像见了黄瓜的猫一样自床上弹起,跌落在地上。濒临死亡的恐怖回忆开水一样涌入我的脑海,将我的脑仁烫成了一团浆糊。
远离她!远离那怪物!会死!不想死!
我紧紧攥住自己已经痊愈的左手,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一边蠕动着爬向病房深处,最后在半途中撞到了一条穿着校服的腿。
「喂……喂?还好吗?还认得我吗?」
诺兰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气喘吁吁地抬头看去,他腋下夹着几本笔记,正担忧而有点好奇地看着我。
这个表情不属于白天那个冷漠的同学,属于我数年未见的朋友。
我多少安下了心。
「不认得。你莫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弱智。能自己站起来吗?我叫下护士。」
比起被彬彬有礼地打招呼,被骂「弱智」居然更爽。我尽量不用余光去瞥门口那个晦气玩意,坐回了床上。
护士很快来到现场,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事情,大意就是我没啥大碍,今天就可以离开,但以后别再想不开了。末了,她还留了一份极其可怜的盒饭。
我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又亮了起来。似乎到了第二天下午。难怪这么饿,这种时候,就别讲究了。
正这么想时,诺兰如天神一般递过两份肉松面包,说:
「昨天晚上,你流着血倒在了教学楼附近。几个老师在附近,叫了救护车。我给你送点好吃的和昨天的笔记。」
诺兰还记得我的家庭情况。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父母就开始以养小球藻的方式养我。
另外,今天好像是正常的工作日。他请假过来了吗?
我不打算问出口。感觉会弄得气氛很尴尬。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割腕?」
「你没有割腕。你……呃,是被怨灵诅咒而受伤。我目前,暂时,相信你昨天说的鬼的事情。」
诺兰罕见地结巴了一下。说出来的话也确实吓了我一跳。
「啥?这就信了?你昨天的态度呢?」
「因为你不是会自杀的人。」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啥了,甚至编不出一句俏皮话。最后只能干巴巴道:
「谢谢。笔记放在那里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先回学校忙吧。」
「别急着送客,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正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
不用提醒。我正在努力忘记这茬呢。
诺兰将一堆笔记扔到我的肚子上,然后翻开黑色的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好多名字。
「开始时,我照你的想法,试图从在学校内自杀的人入手。但数目有点多,没有排查的时间。」
数目有点多啊……
「于是,我换了个思路,去查了下那几个失踪的同学。据周围的师生讲,他们毫无例外,都在失踪前的2天内频繁地受伤。开始时是一些小小的刮伤,接着变得越发严重。有人摔断了胳膊,有人肚子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孔洞,还有人瞎了眼睛。
这也是我相信你的话的一大理由。」
2天?等会,现在是第几天?
面包瞬间就索然无味。我张了张嘴,问:
「然后……就毫无例外地全都死了?」
「只是全都失踪了而已,别那么悲观。而且有一个例外。这也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重点。」
诺兰将手指移向一个名字。
「芳如,大我们一届,和我们同班的学姐。这个女孩也出现了频繁受伤的情况,甚至还在出事前跟同班同学说见到了眼部异常巨大的怪人。不过,她并未失踪或者死亡,只是在又一次受伤后办了长期休学。」
我的心砰咚砰咚地加速跳动。这次是因为惊喜和感激。
慢着,不能半场开香槟。
「但我们还不知道她的住址吧?而且,她不也可能是死了或者失踪吗?」
「学校会定期派人去拜访长期休学的人,所以她有不小的可能正常生活。至于住址,我已经从老师那套来了。对了,我不是已经写在名字旁边了吗。」
这下是真的不妙。心情大起大落又大起,我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泪。诺兰配合地把头扭到一边,等我擦干净自己的泪水。
我想要道谢。但光是说谢谢感觉有些太敷衍,现在先处理好这件事吧。
「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没错,赶紧地。记得事后请我喝可乐。」
我现在没钱啦……正要如此调笑,我忽然察觉到诺兰叙述中的一处盲点。
「你只调查了自杀的人?」
「我搜了下新闻,问了问老教师,弄来了一份近5年来死者的名单。怎么了?」
「我和那个鬼魂聊过。她是被别人杀的。」
诺兰似乎想吐槽为啥我会跟鬼魂聊,但还是选择先快速地在笔记上浏览。
「……范围缩减到3人。但查明这个也没意义,又不能解开你的诅咒。」
「不!她就是为了复仇而存在。如果能明白她的死因,事情很可能就会迎刃而解。另外,我们也没法确定芳如学姐真的还在家吧?就算她活着,也很可能在别处休养身体。」
诺兰皱起眉头。片刻过后,他便得出了结论:
「有理。问题不大,我们有两个人。我去进一步查死者的身份,你去找芳如。怎么样?今天之前搞定这事。」
我点点头,心中膨胀着久违的力量感。我自床上下来,换上外套,走出病房。
她还在那里,身上照旧散发着那股恶心的香水味。
不过,我已经不再害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