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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雪老师去年刚24岁，在小学一年级教语文。和其他年轻老师不同，她无论到哪都不苟言笑，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套裙。

　　别说学生，同事们都平时都相当敬畏她，在办公室里都不敢大声聊家常八卦。

　　不过，暑假前几天她倒是相当受欢迎。只要有她在室内，便无需开空调。

　　王雪老师今年也24岁。她在暑假来的前一天自杀了。

　　她与学校里的大多数教职工都是点头之交，算的上熟人的只有同时入职的叶老师和沈老师，算的上朋友的大概也只有后者。至于知道她自杀理由的，恐怕只有她父母了。

　　——8月23前，叶老师还是这么认为的。按学校规定，今天，她们要和一名素未谋面的吴老师一起将办公室打扫干净、调试好电脑和打印机，方便新学期使用。

　　这活本来不该只有三名老师干，但其他老师都有事拒绝了。叶老师觉得最近几天教职工圈子里可能又有什么事，但她从不看朋友圈，也无从知晓。

　　暑假期间，办公室的门锁着。清早，叶老师、沈老师早早地来到积满灰尘的办公室，用配给三名老师的钥匙开门。

　　但门已经开了。她们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王老师的课桌边。他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胸前别着朵白花，看着不像来上班，倒像是在参加葬礼或婚礼。

　　他的脸色憔悴无比，仿佛刚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但这忧郁的气质反而和他英俊的外貌相得益彰，衬得他更加可怜可亲。

　　看到两人进来，男人立刻挤出笑容，用夸张的语气向她们打招呼。

　　「啊——你们就是叶老师，沈老师吧？两位前辈好，我是新来的小吴。小雪，哎，王老师经常向我提起你们。」

　　「你好。」

　　平日热情的沈老师冷冷地说，然后送了叶老师一个「别理他」的表情，自个准备打扫工具去了。

　　叶老师看着男人泛着泪光的眼睛，问道：

　　「你好。你和王老师很熟悉吗？」

　　男人一下子红了眼。见叶老师搭理他，他见了知己一样快步走上来，连珠炮似地说出一大堆话，语气也更加自怨自艾：

　　「熟悉？当然熟悉。我和她热恋了两年，本应在上个月结婚。可她，她却偏偏失踪了。您知道的，她待人严苛，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一定是我又不小心在哪里触了她的霉头。

　　可过去无论再怎么生气，家长再怎么阻挠，她也不会拒绝我的约会邀请，更不会无视我的消息，这次却生生在婚前把我搁置了这么久。哎，我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可她至少也该在走之前说一声吧？

　　不瞒您说，我费力来这学校教书，正是为了和她面对面聊再一次，起码找点她留下的东西。」

　　叶老师觉得吴老师很适合教语文，毕竟一来就生动展示了刻舟求剑的故事。王老师日常行事朴素，留在办公室里的除了教案，也就只有一个水杯而已。而这些物品都已经被学校或她的家人清理、带走了，怎么还会留下来呢？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是失踪了。

　　男人说的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却不着实际。若非他眼中含泪，全身颤抖，情真意切，叶老师都觉得是在听一场歌剧。现在，她已经后悔没听沈老师的告诫，泛这没必要的好奇心。

　　叶老师看了看窗外。现在骄阳正好，有保安正在窗外的操场上散步。她估摸着就算自己指出男人话中的问题，令他发起疯，也不至于被痛打一顿。她说：

　　「我知道了。你尽管去找吧。记得在11点前把自己那排桌子打扫干净、电脑调试到位就行。另外，你可能没听说，王老师她不是失踪了，是，呃，去世了。」

　　「谢谢！谢谢您的关心。您放心，我只是找点哪怕是为了让阿雪回来时有张干净桌子用，我也会尽力打扫。啊，对，您说阿雪去世了？那当然。她自然会让您这么说。我不会为难您的。

　　啊，对了。我初来乍到，对办公室里的东西不太熟悉，待会免不了多请教您，多见谅哈。」

　　男人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回复了些精神，欢快地跳着回到王雪曾经的桌边。叶老师瞠目结舌。

　　一次偶然，她偷听到王雪在教职工卫生间里和一个陌生男人亲密地交谈，两人语言极尽下流污秽，所以她对吴老师的形象已经有了个推测。但再怎么说，她也没料到这人的性情古怪到这个程度。

　　叶老师没在男人身上纠结太久，她现在的主要对手不是吴老师，而是桌上的灰尘和算力堪比红白机的老电脑。叶老师先扫去在地上安家落户的灰尘，接着搬来硬邦邦的拖把，在盥洗室和办公室往返数次，把淡白色的地砖洗刷一新。正要准备打开电脑时，吴老师过来戳了戳她的肩膀。

　　叶老师回头一看，吴老师兴奋地举着一摞厚厚的教案。吴老师说：

　　「您看！我在抽屉里找到了。这是阿雪留下的东西。哎，一想到她在灯下认真地写下这些文字，我就心酸难耐。」

　　叶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堆纸。橘色的硬纸封面，黑色的宋体标题，这确实是学校教案，看着足有一学期的量。但王老师的抽屉应该早被清空了，顶多留下几张纸屑，怎么可能魔术师一样变出这么一堆？

　　可是，男人的情绪却不像作伪。这么说来……

　　叶老师用余光扫了扫沈老师。她完全没在这边看，正在专心擦桌子。

　　「恭喜你呀。一定是很好的纪念品。」

　　男人猛地将教案在桌子上摊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教案用板正的黑色字迹写成，随处可见红色和蓝色的标记。

　　「纪念品？不！您说错了。看看这些，这是阿雪给我留下的暗号。她要我破译这些，她在委婉地叫我去找她。啊，感谢您，感谢她，我何德何能又有这么个机会。啊，这个暗号并不难，应该只要把被圈起来的字连在一起就行了。

　　您也来看看吗？阿雪一定不介意的。」

　　「不必了，我要先完成工作，看看电脑能不能正常开机。」

    吴老师对叶老师的讽刺毫不在意，狂热地投入到教案之中。叶老师虽嘴上说得不在意，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他那飘。吴老师英俊的脸扭曲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激动得颤抖。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张稿纸和一支笔，一边读着教案，一边快速地在纸上记录。他时而狂喜地咧嘴，时而焦虑地皱眉，但脸上的狂热却愈来愈重。

　　叶老师觉得他好像变成了一台过载的锅炉，时刻会炸裂开来，将自己和周围人弄得遍体鳞伤。

　　过了十几分钟，吴老师忽然惊喜地笑起来。他转向叶老师，指着王老师工位上的电脑，说：

　　「谢谢！太谢谢了。您看，我终于破解了。她是叫我去看电脑，她人就在电脑里！」

　　「不，电脑在放假前已经格式化了。里面不会有东西的。」

　　「那便一定是阿雪在假期期间偷偷来到学校操作了电脑。不然，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叶老师顺着吴老师的手指看去。的确是几张王老师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和坠楼后一样面容半毁，露出头骨和大脑，嘴角还挂着解脱似的笑容。王老师是在深夜死的，死时孤零零地躺在暗淡的月光下，在沥青马路上。

　　但照片里的她与死时不同，正躺在阳光下。她下半身躺在天台上，上半身探出天台外，似乎下一秒就要坠落。

　　叶老师感到一股阴森的寒意。她认识这个天台——就在这栋教学楼的最顶层。

　　天台在暑假期间应该已经封死了。没有人能上去那里。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可怕。但吴老师却毫不介意地盯着照片中惨死的尸体，眼中闪烁着陶醉的光。他整了整胸前的白花，便跑出办公室，消失在楼梯间。

　　男人一走，办公室顿时恢复了平常的景色。沈老师凑到叶老师身边，说：

　　「效果还真不错。看给他吓得，活该。」

　　叶老师不觉得吴老师被吓到了。她倒是有点被沈老师吓到。

　　「是你干的呀？我说那些教案和照片哪来的。为什么要折腾王……王老师的男朋友？」

　　「男朋友？谁跟你说的。王老师没有男朋友，只有个纠缠不休的跟踪狂。说实话，我觉得她之所以自杀，就跟这个狂人扯不开干系。」

　　「真的假的？你从哪听来的？」

　　「王老师之前跟我偷偷说的。你可别觉得我过分或者在幻想啊，我前几天把细节都发到朋友圈里了，你自己去查证就是了。

　　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就是把教案上几个字用蓝圈圈起来，吓吓他而已。我刚刚离的远没听清，他有没有破译出我写的『跟踪狂去死』几个字？」

　　「蓝圈？你只画了蓝圈吗？那红圈和电脑上的照片是谁放的？」

　　听到这话，沈老师将信将疑地打开教案翻阅一番，又打开电脑上的图片看了一遭。她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手则指向吴老师留下的稿纸。

　　「没有……我没有做这些事。而且，留言好像被改成了别的字。」

　　叶老师拿起吴老师留下的稿纸。红圈不仅圈出了新的字，还涂掉了一些蓝字。教案上的字失去了赤裸的恶意，变成了一句情话：「跟我一起去吧」。

　　窗外响起一声「滴答」声。叶老师和沈老师一起看去，发现几滴粘稠的血从高空坠落，滴在了地面上。

　　接着，吴老师伸出双手，怀抱着面前的空气，自天台落下，摔碎在了地面上。

　　这天之后，二年级办公室闹鬼的消息便传遍了学校。的确，吴老师那天极其亢奋，好像拼了命一样向周围人展示自己的深情，确实如同被鬼俯身了一样。

　　不过，在那之后，并没有更多人见到莫名其妙出现的遗物，更别提看到诡异的照片。

　　叶老师亲眼目睹了吴老师的异状，也时不时想起吴老师死时溅到玻璃上的血。但她倒仍对此事半信半疑。毕竟，除了幽灵，她自己和沈老师以外，吴老师也有办公室的钥匙，也有打开电脑放入照片、打开抽屉放入教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