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叶行！叶行！听得到就回我！」

　　我呼叫着弟弟的名字，踏着蓝色的花朵前进。但回应我的只有几声狗叫。

　　恐惧、担忧和自责在心头肆虐，我不受控制地留下眼泪。如果我不顾他的意见，让爸妈强行留他在家；如果我在进入迷宫时就把他拉回家……

　　后悔也已经晚了。他的体力比我好，做事也更不计后果，肯定已经到达了我的声音传不到的地方。

　　但我仍然得继续深入。我隐约明白，若就这么回去，我将再也见不到弟弟。

　　眼前是个干枯的喷泉，喷泉边长满了蓝色的花朵。

　　有数朵花被踩扁了。我认得这些痕迹。那些圆圆的、小小的是狗儿留下的足印。那些椭圆形、有花纹的是弟弟运动鞋的痕迹。

　　最显眼的，是喷泉正前方的人形轮廓。那儿的花儿都被压扁了，好像几分钟前还有人侧躺在上面。轮廓的大小和我的身材相仿，留下它的人应该是个孩子。一行足迹沿着轮廓延伸出去，走向最右侧的叶墙，消失在了叶墙上的豁口中。

　　足迹左深又浅，其主人似乎身体不好，难以维持平衡。

　　因为丢了一只胳膊吗？

　　我忽然不敢高声呼喊弟弟的名字。我熄灭刺眼的手电筒，将自己也藏进了黑暗里。

　　这样就好。只要看不见，我就不会害怕。

　　借着萤火虫的微光，我来到右侧的叶墙前。出乎我的预料，叶子的触感柔柔软软，好像按在人的身上。豁口的大小与我正合适，简直像是专为我订做的一般。

　　我祈祷着蝉鸣再响一些，掩住我摸黑向前的声音。每次将手伸向两侧的墙时，我都生怕摸到的不是叶子，而是一只女孩的手。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道路渐渐开阔。

　　某个时刻，蝉鸣忽地停了。我走出道路，打开手电。它的灯光变得非常暗淡，但足以让我看清眼前的景像。

　　这儿是一片圆形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十几尊雕塑。每尊雕塑都被蓝色的花遮住了双眼和嘴巴，不可视也不可言。

　　一只时新的运动鞋掉在了雕像群前，鞋的附近还有几滴星星点点的血迹。我家的狗正蹲在鞋边，悲哀地垂着尾巴。

　　我正要走近查看，弟弟忽然在某处呢喃了一句。

　　「姐姐。不要来。」

　　姐姐？弟弟会这么叫吗？

　　不，对了，叶行本来就是个乖巧的弟弟。今天我偷摸着要来看什么尸体，他明明不乐意，还是因担心跟在了背后。

　　我攥紧了手电，指向那些雕塑。很快，我便发现了一尊体型与弟弟一模一样的雕塑。

　　声音正是从这尊雕像的方向传来。我说：

　　「你在雕塑背后吗？我这就过来。」

　　「不行，姐姐。你千万不能碰这些花。一旦碰了，就会和我一样，再也动不了了。」

　　 我忍耐不住，向那尊雕塑又走了两步。于是，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又涌入我的脑海。

　　对了，我在喷泉那里遇见了那个失踪的女孩。她跟我说过，她不小心碰了一下一尊雕塑，接着便晕晕乎乎地和花朵们长在了一起。

　　直到弟弟过来，碰到了她。

　　我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说：

　　「别担心，我碰你一下，你就可以出来了。」

　　「可这样你不就被困住了？」

　　「一个月以后，你再来把我换出去就行了，我们轮流回去见爸爸妈妈。妈妈那么聪明，有这么长的时间，她一定能把我们俩都救出去。然后……」

　　「……然后，我们就在这当导游，一个个地把其他人也全救出去。」

　　弟弟笑了起来。不知怎地，我也笑了起来。蝉鸣又再次响了起来，似乎还有什么人在迷宫的别处低声哭泣。

　　可是，我却再不觉得这里可怕了。

　　我走向雕像上的花。花儿也同时走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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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找的尸体就在这里。姐姐的尸体就站在广场中央。狗儿正在雕塑群前蹲坐着。它高高地抬着头，似乎并不是在看雕塑，而是雕塑后的某样东西。

　　和其他人一样，她的眼睛、嘴巴、耳朵、鼻子，全部被盛开的花儿覆盖。十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了大人，她还和当时一样娇小。

　　那天夜里，我带着孩子的莽撞和愚蠢碰了那个失踪的女童，自己变成了雕塑。接着，姐姐碰了我，让我摆脱了束缚。我跑出迷宫，发誓第二天便带着爸、妈还有一万个朋友回去找她。

　　但是……但是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短暂的混乱过后，我回复了神志。

　　对了，十几年中，我从没找到过那片广场。我每夜都带着狗儿在迷宫中游荡，试过了每一条路。

　　但直到今天，这个似曾相识的、勿忘草盛开的夏夜，我才又回到了这里。

　　我要在这里复活她。

　　是了，我不应该用「尸体」称呼她。即使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动，站在那里的也是活人。我本人不是最清楚吗？为什么仍然用这种古怪的说辞？

　　「姐姐，你听得见吗？」

　　我轻声地说，希望姐姐能像我当年回答她一样回答我。但周围仍旧寂静无声，连蝉鸣都停了下来。

　　我吹了声口哨。狗儿如梦初醒，快步跑到我脚边。

　　我捧起它，走向雕塑群，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姐姐的脚边。它温顺地躺下。

　　茎叶爬上它的爪子，接着长满了它全身，然后挤出花苞，最后盛放开来。

　　它也成了雕塑群的一部分，但没有一尊雕塑走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果然还是没法简单地结束。

　　我放下背包，想要从中取些食物，却发现根本没有带——背包里只有个黑色的塑胶袋，令人不寒而栗。

       我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给姐姐的留言。然后用书包将它压住，防止被风吹跑。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比我聪明勇敢得多。我能跑出去，她也一定能出去。

　　我走向雕塑上的花。花儿也同时走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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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行哥，又有人在迷宫里失踪了。」

　　叶行停下了撰写报告的手，向眼前的警员问道：

　　「野地公园啊。这次的受害者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跟周围人确认过他最近几天的行动轨迹和精神状态？」

　　「是个和你年纪一样的青年男子，名字叫——，是个独生子，未婚。我们询问了他的室友。他这几天忽然对公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且……」

　　「犹豫什么？说。」

　　「……并且，他似乎突然觉得自己有个叫叶希的姐姐，希望去迷宫中给她收尸。」

　　「明白了。我会考虑这事。」

　　「说是考虑，根本就不会处理吧，只会让人家自生自灭。」

　　警员的语气有些刻薄，但叶行并不在意。

　　那是他该受的。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夜，他莫名奇妙、毫无理由地认为迷宫中有一具无人发现的尸体，便强行带着姐姐进入野地公园。两人走散后，他在地上摔了一跤，磕出了鼻血。接着，他害怕起来，立刻哭着逃离了迷宫，而姐姐则再无音讯。

　　现在，他已经放弃了任何探查迷宫的想法。某种意义上，这才是最负责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