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夜 断罪者

    地下室中,昏黄的灯光下,男人从地上坐起来,揉着刺痛的脑袋,揉到了一块结痂。他又看看身后,发现背后是一段通往楼上的竖梯,梯子附近的地面染着暗红的血。


  他似乎被什么人自楼上扔了下来,摔到这里。可是,他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既记不得自己在哪,也不记得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灯光只照亮了梯子和男人周围的一小片范围。地下室里充满了不祥的血腥味,远不是地上那一小滩血渍可以解释。男人从懵懂状态回复,渐渐恐慌起来。他得先离开这里,才能考虑失忆的事情。


  他扶着楼梯,站起衰弱的身子,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找到一个没电的手机。他又试着攀上竖梯,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却发现通往一楼的门上了密码锁,没有密码,无论如何都推不动。


  男人绝望了,正要回到地下室,却发现门上写了一行红字。


  「放纵者喝下试炼,暴怒者穿过荆棘。忏悔汝罪,方得自由。」


  字体工整严苛。这句话给了男人希望,也让男人愈发不安。看来,他不是意外沦落到这儿的,有人将他抓到了这里。


  还有,「忏悔汝罪」?他犯了什么罪,害了哪位无辜的人吗?他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自己是这种人。


  男人攀下梯子。他左顾右盼一番,发现地上果然有个固定住的铁桌,桌上只放着一个同样固定住的铁杯。


  男人靠近铁桌,发现杯中盛着一杯液体。液体泛着暗绿色的光,上面还落了一层灰。


  这无疑就是红字说的「试炼」。要喝吗?喝下这杯诡异恶心的东西?


  液体可能有毒,但要杀人不需要这么迂回。而试炼?他自个问心无愧,不怕任何试炼。


  男人做好打算,凑到铁杯旁,用力啜饮。液体酸涩且充满刺激性,极难吞咽,将他辣的满脸是泪。


  同时,一段记忆和铁杯中的液体一样,流入男人的腹中。


  时间是深夜,他在一条小巷里……是城里的小吃街吗,周围似乎有烧烤的味道?眼前的地上有水,有钞票,有血,对了,还有一个女人,一个衣衫不整、满脸绝望,似乎刚刚被凌辱过的女人。


  男人浑身战栗。原来,他是个强奸犯?


  杯中的液体很快到了一半。男人忽然腹中绞痛。他疼得额头发汗,脸色煞白,很快便双腿一软,跪倒在铁桌面前。不知是否是设计者刻意为之,跪下后,铁桌的腰部忽然打开一个豁口,露出一个按钮。


  男人按下按钮。一阵机关声自桌面响起。男人强撑着,攀着桌子站起身。


  铁桌上浮现出一杯水、五六样颜色、形状各异的药品,一把剪刀,还有一张字条——记载着制作解药方法的字条。


  男人如获至宝,喜极而泣。他顶着令意识模糊的剧痛,依照字条上的指令裁剪着各种药物,将它们加入杯中。


  一样,两样,三样。杯中药物的颜色变了又变,距离字条上说的「解药」只剩一步之遥,男人也已经到了极限。他看向字条的最后一步,上面简单的写着五个字。


  「阉人血三滴。」


  到了这一步,男人才理解了这个机关的意义。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将剪刀举起又放下,却怎样也进行不了最后一步。他痛苦地喝下药物,祈祷着设计者能够饶他一命。


  祈祷似乎真的起效了。男人发觉腹中的疼痛渐渐散去,混沌的头脑也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享受了片刻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又想起了一段记忆。


  他在哪里?似乎还是某条小巷,只是这次在学校附近。他眼前躺着的也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遍体鳞伤、瑟瑟发抖,似乎断了条腿的学生。他现在不认得这个学生,却觉得他非常眼熟——


  记忆戛然而止,疑惑也随之升起。这么说来,他是一名家暴者?强奸犯和这个身份并不冲突,但男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这时,头顶又亮起了一盏灯。这盏灯照亮了一个地上的铁环。铁环只有一拳大,上面套着一张字条,周围空空如也。


  男人走近铁环,取下那张纸条。他满心希望上面是串密码,但那却只是张白纸。


  可是,周围的地面却忽然裂了开来。数条沾着血渍的圆锯自地面伸出,以铁环为中心不断旋转着,形成了一片钢铁荆棘。


  男人盯着锯齿,发现自己心中的恐惧消退了些。


  因为这些机关很熟悉。是他制作了它们。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断罪人,他就是那个断罪人。他之所以出现在案发现场,不是因为他是犯人,而是他要去抓捕犯人。


  现在,那两个——不,十四名犯人的肉泥已经被他倒入了下水道。这些机关早就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所以,那杯本应真有剧毒的液体才会失去了大部分药效。所以,眼前这些圆锯才比最开始时少了不少——有很多在把那个家暴犯搅碎时磨损了。


  尽管仍处在跃动的圆锯中央,尽管仍不清楚为何会落入自己的地下室,但男人的心已经放了下来。这地方是他为惩戒恶人所做,而他问心无愧。


  他看着圆锯丛,抓准机会,从间隙内冲了出去,动作矫健得如同跳舞。


  不用说,他也已经回忆起了地下室的密码。男人心情愉悦地走向竖梯,却看见又有一盏灯亮起。


  灯下的机关异常简单,甚至可说没有任何机关。它照亮的只是一个铁笼,笼里放着一套囚服和一本圣经。


  男人有点疑惑,他不记得自己制作过这个机关,他也不会制作这种不取人性命的机关。


  不过,又有一段记忆浮现出来。


  他在自己的家里,坐在沙发上,正通过电脑和某个陌生人打字聊天。那个陌生人遇见了一个恶人,一个毁了他人生的恶人,希望男人可以帮他。


  男人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竖梯边。记忆继续。


  男人问,这个恶人犯下了怎样的罪?陌生人答,他毫无尺度地挥舞着不加判断的正义,愚蠢而恶毒地肆意下达判决。


  男人爬上竖梯。陌生人似乎还说了什么。


  对了,陌生人注意到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于是问男人这个恶人是否罪无可恕,必须以死谢之。然后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男人爬到了竖梯的顶端。他输入密码,门却没有开。正在他疑惑是否输错了时,门开了。


  那个被家暴的男孩出现在洞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男人最后一眼,然后将他再次推入地下室。


  男人摔倒在地上,脑袋如被砸烂的西瓜一样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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