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大年初四的深夜，天上下着小雪。叶行和哥哥叶希肩并着肩，在玉米地中的土路上慢行。他俩很久没回老家过年，今天特别兴奋，出门从下午玩到现在。

　　现在，两人都倦了。夜很黑，狭长的路上看不见第二个人影。但是叶行总觉得听见了第三个脚步声。她和叶希走，脚步声也跟着走；她和叶希停，脚步声也停。

　　叶行感觉有些冷，向哥哥缩了缩。

　　叶希偏过头，说：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有点冷。」

　　「没问你，说路边那人。」

　　叶行转动手电，顺着叶希的目光看去，但苍白的灯光只照亮了几根玉米。

　　叶行忽然有些不安。他正要问哥哥谁在路边，但一转头，哥哥却已经不在身旁。

　　晚风吹过玉米，作物们轻舞一般晃动。土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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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行哭着跑到了家。父母、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在家里。母亲举着巴掌，本想打兄妹各一巴掌。但一看见女儿只身回来，不说她，全家都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叶行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说了路上的经历。她本以为父母会破口大骂，说她又撒谎骗人，但他们却只是静静地聆听，偶尔问问「当时有没有月亮」「地上有没有断掉的玉米棒」之类的古怪问题，没有一句重话。

　　说完后，成年人的脸都变得煞白。叶行虽小，却也能看出缠着他们的不是愤怒、担忧，而是明确的恐惧。叶行想要细问，却被父母赶到了卧房里，要她早点睡觉。

　　她又惧又累，却睡不着，因为门外时不时传来绝望的尖叫和激烈的争吵。到了半夜，叶行总算迷迷瞪瞪地昏了过去。早上醒来时，她发现房间仍是睡前的模样，而父母并不在身边。相对的，门缝里塞着一封信。

　　叶行取出信，上面是母亲的笔迹。

　　【

    哥哥已经走了，回不来了，妈妈不能再失去你。

    今天一天内，请你正常在家里活动，但千万别搭任何人的话，也别向任何人搭话，包括我，你爸，你舅舅舅妈和外公外婆。

　　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直接拿。就今天一天。做个乖孩子。　　

　　】

　　信纸皱巴巴的，仿佛泡了泪。信的内容很古怪，什么内容都没解释，叶行觉得一股凉意爬上肩头。

　　绝对不能违背妈妈说的话。

　　叶行暗暗下定决心，吱呀吱呀地打开门。门外是个大房间，毫不美观地摆着火炕、炉灶、电视和餐桌，是个厨房、餐厅兼卧室。外婆如平常一样躺在炕上和母亲聊天、吃馒头。外公、爸爸和舅舅舅妈不在屋内，想来是去走亲戚……或者去了玉米地。

　　叶行靠近母亲和外婆边。两人还是继续聊果园的收成，前几年投资失败的二舅，丝毫没有转动眼睛。可是，叶行却发现她们的语速比平常慢的多，用的也不是最自然的方言，好像绞尽脑汁在演戏一般。

　　叶行自母亲手边的盘子上拿走一块馒头，又去厨房就了点榨菜，坐在餐桌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馒头吞下肚，母亲和外婆的对谈仍没有停止。叶行觉得屋里的氛围有些压抑，便穿过门帘，走到大院。

　　大院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叶行看见父亲和几个陌生人正在大院外站着。父亲面色土灰，带着绝望，和陌生人低声聊着些什么。

　　叶行走向大门。她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看见她，只听见几人继续说话。

　　一个陌生男人递给父亲一个红包，说：

　　「这是给女娃的。」

　　父亲大声说：

　　「……谢谢，您留好，给小孙买点糖吧。我家女娃昨天遭了事。」

　　陌生男人又掏出一个红包。他把两个红包叠在一起。

　　「是，是，我说错话了。那这样，两个放一块，全当给小少爷的。」

　　陌生男人似乎想将什么东西塞到身后的人手里，但被父亲拿了下来。

　　父亲夸张地干笑了几声，向田地的方向远眺一点。

　　「多谢了。现在不能给，他要乱花。我就替他收好了，等他上了大学用。」

　　哥哥回来了？

　　叶行吃了一惊，向着门外探头探脑。但被大门挡着，看不真切。与此同时，另一个陌生女人也开始向父亲搭话：

　　「叶老哥，正好说到你家公子。您看，他也十三岁了，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没有。不过，也该介绍一位让他认识了。您有？」

　　「是，就在这呢。您看他俩，站在一起多般配。」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也在被大门堵住的部分。

　　叶行于是走出大门，发现女人指的是两个纸人。男童纸人穿着哥哥的衣服，五官上的颜料还没有干；女纸人则做得极度精致美好。

　    叶行战栗起来。她强忍住尖叫的欲望，冲回房间内，扑到床上，把门锁好，用被单将自己盖住。

　　太奇怪了。爸爸、妈妈、外婆都变得好奇怪。不，整个家都变得好奇怪。

　　卧室内相当安静。可忽然间，她听见了吱呀吱呀的开门声。

　　是谁？有卧室钥匙的，应该是母亲和外婆？

　　叶行想着，进门的人也向她走来。她忽然觉得这脚步声很耳熟，和昨天在玉米地里听见的一样。

　　她听见脚步声走近，走到床边。然后，她听见妈妈问道：

　　「儿子，怎么不来吃饭？不高兴了？」

　　叶行紧紧闭上嘴巴。接着，爸爸问道：

　　「儿子，要吃糖吗？你叔叔给你了点压岁钱。我这给你拨10块，出去想买什么都行。」

　　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哥哥，你为什么躲在被子里？我们再去玉米地那儿玩玩吧。」

　　叶行抓住被单，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生怕一只手伸进被窝。不过，声音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战战兢兢地掀开被子。

　　地上撒满了玉米须。卧室门开着。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站在床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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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叶家的几个大人聚在房间内，无言地盯着时钟。

　　11点58。11点59。12点。12点01。

　　「我去看看。」

　　叶父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子，正要去开卧房的门，那门却自己开了。

　　叶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满脸惊恐，浑身颤抖，而且嘴唇干裂，似乎已经一天没有喝水吃东西。屋内爆出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和哭泣。叶母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叶希，确认似地掐着他的脸，语无伦次地问他要不要喝水、吃饭。

　　但是，叶希只愣愣地问了一句话：

　　「我妹妹呢？叶行呢？」

　　寂静再度回到房间。叶母低声呜咽起来。叶父走到他旁边，示意叶希在炕边坐下。

　　然后，他慢慢地开口：

　　「儿子。咱们村的人起码都有两个孩子，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也没变。你以后也得这样。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