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在不经意间相思成灾,但那已是过去式。何曾想竟与她以这样荒谬的方式重逢。
我曾以为独自一人的生活很是自由,我可以利用年假去趟意大利,意大利远在天涯,那里有白色的房屋,在沙滩上在博物馆里能遇见姑娘们。
那里的街道每天晚上都挤满人群,他们边散步边嬉笑,不像这里的人,半死不活地蜷缩于一隅,瞅着困在花盆里几朵难看的花。
回忆似雨点般滴落,我终于意识到老妈早上到底想说什么,没记错的话,当年的‘今天’称得上是这出歌剧的开端,这出渺小的不起眼的通向寂灭的歌剧。
“刚刚他俩是那个了吧”“扶风意外地很纯情呢”“小情侣又在放闪,快跑”“义作逃走了”
小青年们七嘴八舌,这群家伙里还掺了几个损友的声音,能够理解他们遇到这种话题就会很来劲。
脱离了那段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日子,我很清楚,我和她仅仅是青梅竹马,不是什么从小两情相悦,也更别提天造地设。
国中毕业后,她留在了乡下的高中,我去往城里。
期间没有热切的联络,可以说杳无音讯,谁都没想起谁,挂念很少。
直到她高二的突然转学,以及定于今天的搬家,才算为两人的关系踩下油门。
她说服了父母,允许她独自在学校旁边租房住,那样就不用每天从城郊的家里早早起来赶电车上学。
他们家顺带还通知到了我父母,可能觉得女儿独自出来住,有个儿时朋友在会比较有安全感。
自搬家起,我‘逆’来顺受,她开始给我带便当,在母亲加班的日子里,自己也总腆着个脸去她那儿解决晚饭。
由此清闲下来的老妈也给二人打起助攻,从要求我代为送礼、送食材、送甜点,到电影票、天文馆活动券等等约会道具。
我天真地以为这种不管怎么看都是王道的恋爱剧情会一直持续,然而直到谢幕演出,才临时收到通知,说决定用悲剧收场,导演是她,编剧也是她。
她是医学生,将来会是大夫,我只是她的病人。
不再重蹈覆辙,我给自己定下底线。在此之外,我会和她普通的要好,保持稳定的关系,不做什么让人心累的改变。
如果届时还没回到原本的世界,等毕业,我就顺其自然地退出,淡出和她的联系。
至于未央傍晚搬家的事,我决定帮她。虽然想避免过度介入私生活,但对商量好的约定还是要尽到成年人的责任。
我安静地在位置上发呆打发时间,倒也没有伤春悲秋,只是单纯感叹没有成堆工作恼人的清闲,以及不必夹在下属和上司中间当受气包。
“那个,扶风君…”
放学铃已经打响,未央还是向我搭话了。
“盯着我看太久了… ”未央红着脸有些不满地嘟嘟嘴。
“啥?”
意料之外的开场白,时隔十年的开场白,荒诞得令人错愕。
“已经一整个下午了哦,我以为义作君有什么事情找我,”未央没有理会我的呆样,收拾完书包便起身,“帮我搬家的事情,阿姨应该提前有跟你说明吧,那就拜托你了。”
她小小地绽出一朵微笑。
瞬间被击沉,这和预想的不一样。
…
缓步走在廊子里,有意让未央先换好室内鞋,避免两人在学校走得太近。
“快点嘛,搬家货车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哦。”她回头朝我眯了眯眼,嘴角升起一抹弧度。
春日慵懒的斜阳,流过柳梢,在她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无论语气还是举止,与记忆中的不大一样,高中时候的她跟我说话时含糖量有这么高吗。
“——好… ”噎了一下,声音卡在喉咙里
我唾弃自己的无能,每次在她身边就紧张得不成样子,怎么也改不掉。
走在未央后头大约几个身位的距离,保持让她领路的感觉,即使这条路已经不知走了多少遍。
道旁人家院子里的果树,羞赧地伸出枝桠,吐露青涩的芽孢。
充斥着春意的周围,却好似容不下自己,因为她的存在。
我不敢看她,看那道端正的、不加装饰的纤细身影。
可她却忽地停住了。
未央转过身来,有点郑重地大步走到面前。
“今天的扶风君有点奇怪呢,明明一起走就好了啊。”她抬头望着我,眉梢微微蹙起。
随后有些强硬地拉了拉我的衣袖,让自己走在她身边。
“… ”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能乖乖就范。
她那头漂亮的黑发随着步伐,被春风轻轻扶动,时断时续,带来洗发水的清香。
用余光偷看几眼,她温润玉白的脸颊上,还点缀着些许粉色。
一路上两人很少说话,可对这样的沉默,却并不会觉得厌,我有些新奇感,她就像是——
“到了哦,虽然很小,但我挺喜欢的。”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未央推开房门。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承载着数不尽记忆的‘两人曾经的小家’。
我一直觉得‘家’这个字不是随便叫的,我从不把自己的出租屋称之为家,但这个地方可以,这个地方是家。
“只是… ”她站在门口低着头说。
“只是?”
“我有点不敢让扶风君进来。”
“欸?”
没怎么明白她的话,自己只是本能地,被未央藏在镜框后的浅色眼瞳所吸引。
我看她看得出神。
“今天总是被扶风君盯着看,刚刚走路的时候也是,总觉得今天的扶风君有点危险。”
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气,她被吹得有些红扑扑的脸蛋,此刻变得更红了。
“没有吧… 可能,看错了之类的。”
“明明就是…”
送货的卡车响着喇叭开到了楼下,我没有听清未央在嘟囔什么。
…
东西搬运和整理得已有七七八八,剩下就是些衣物的放置,这个环节,男人也不好意思在场。
趁屋子已经通了水电天然气,我想就要不给她做顿饭吧。
跑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必要的食材和调味料,肋小排、葱姜大蒜,以及蚝油、中华十三香和洋葱用来做蚝油猪排;黄瓜、竹轮、柠檬、凤爪、辣椒和芝麻油用来做凉拌菜,盐、糖、料酒、和酱油这种基本的未央已经从家里带过来了,饭的话今天就用微波炉速食饭凑合一下吧。还好今天挪用了些高中时期小金库的钱,买齐材料还是要花不少。
等自己回到公寓的时候未央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宽松的衣着让美少女多了一份悠哉的感觉,看样子已经收拾完了。
“啊~ 义——扶风君你去买东西了吗?”未央看起来有点惊讶的样子,指了指袋子,“是用来做晚餐的食材吗,谢谢你,虽然有些菜色我可能做不好… ”她有些担心地歪了歪头。
“我来做就好,你刚到城里,忙这么久也累了,老妈说我应该尽地主之谊。”搬来老妈当然只是借口。
“怎么会,我没事的。”她担心地摆了摆手。
“麻烦借用一下厨房了。”
“嗯,”她点点头没再强求,“义…扶风君原来已经会做饭了啊。”未央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虽说也不用这么惊讶,而且她好像两次都差点叫出我名字。
“毕竟上班——咳,上学回来,爸妈有可能在加班,就学会了。”
“原来是这样啊,扶风君很可靠呢。”未央好像从惊讶中缓过来了,转而有些落寞地说道。
适当展示一下厨艺水平,就能避免送便当和来家里吃晚饭事件,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今天选的两道菜,无论在食材处理还是烹饪技法上都比较简单,早点做完也可以及时开溜。
“含凉同学,盛饭就麻烦你了,菜已经准备好。”收完汁关掉火,将猪排装盘,算是我的得意之作。
望着桌上的菜色,未央兴奋地想要找手机拍照,可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也还是没结果,她的这副模样让我很是开心。
“找不到,我好像没带欸,好可惜… ”
因为校规的缘故,眼前这位遵纪守法的模范生从不带手机到校这点,自己姑且有点印象。不过大部分学生都会带,其实也没啥问题。
“盯~ 扶风君,我发现,扶风君做的好像是爸爸他们喜欢的下酒菜来着,扶风君也喜欢下酒菜吗?”未央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嘛,被前女友当大叔看待什么的,总感觉有点奇怪
“香料味好浓郁~ ”…“猪排完全不老,肉汁很饱满!”…“用料汁蘸黄瓜吃,原来也能风味十足啊~ ”…
在她的赞美声中,这顿晚饭格外有滋味。虽说依然没什么食欲,同当初和她约会时一样总是胃口不佳,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原理。
那样真诚的她,就连夸赞也是如此,没有用一句“好吃”了事,让我恨不起来。
虽然作为烧饭中最讨厌的环节,但今天既然夸下海口,确实偷懒不得。
小小的水槽边挤着两个人,了了几双碗筷,洗涤起来时间却显得格外漫长。
她实在太近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过来帮忙,而且完全没有距离感,好歹有点戒备心啊我的好姐姐。她头发的香味不停地刺挠鼻腔,像是场酷刑。
极力避免碰到未央的手,我全程保持着别扭的姿势行动。
“已经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而且还看到了扶风君新的一面,我真的,好开心…”
水龙头水声不止,她不经意间流出话语。
什么?根本没那么久,对她而言。
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一瞬间被打碎。
我有些不平,
可我呢?
很久很久什么的,
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擅自跑开的人是你,你用你的毒药侵害我的心,我甘愿被你利用,直到被淘汰。我只有不忘掉你,算是对你的反抗。
我没有回答,沉默笼罩了小小的房子,压抑着两人,为了早些能去外头透气,手上动作快了起来,洗好碗筷,收拾完书包就准备离开。
“那个,含凉同学,今天就叨扰到这里,我先走了,好吗。”不知为何,自己的语气好似在征求意见。
哈,我到底在干什么,客客气气地净说些屁话。
询问无果,我有些用力地转动把手,开门离开。
“等下——”声音有些断续。
感到袖口被人轻轻抓住,
“今天,只有今天… 不要走,好吗… 我有事,想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