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作side——
类似东京的昭和通,街道两旁密集排布着各色居酒屋、餐厅和娱乐设施,Pasela的招牌隐藏在一个个打着『折扣』或是『大卖』的广告海报中。
在钱包里剩余不多的大钞中取出一张,递给司机后便匆匆下车。
将近三十分钟里,小春没再传来什么别的讯息。这家伙不报个平安也不提后续,发来的消息里同样既不含要求,也没有期待,只大概阐述了下情况。
该怎么说,这种做事做一半的感觉倒也像鹿岩的风格。
店门口只零星地站着几个立牌,上面印着不同风格的房间图片,除此之外,便只剩店员脸上那一尘不变的营业笑容。
「看样子是已经进去了… 」
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个愚蠢的错误,自己不可能对着隔音门一间间探查过去,何况只要适当想象一下,要是未央真在里头,不速之客推开门后和几人面面相觑,简直没有比这更傻的场面了。
不过外人而已的我,到底要以何种身份自居,对她说『我们回家吧』,或是对那群小鬼喊『别缠着她』?
就根本不应该过来,仅凭胸中不知名臆想的擅自发作,便脑袋一热…
直到这会儿,自己才隐约察觉,清醉她,可能会很不满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先祈祷这边没有发生什么。
「先生,一个人?是有预约吗?」
「不,有朋友在了。」
「哦,房间号是多少?我带您… 」
「不用了。」
上到二楼,窄窄的中庭边上有一排五连坐的转椅,各自配一台大寸的显示器和手柄,街机区两旁,各式粗点心塞满了一墙的货架,木制的台面下吊着几个写有『祭』字的红灯笼,小寸的电视堪堪挤在架子中央的冰箱上,传来足球赛事的转播声。
小春坐在复古风的吧台前,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里的漫画,一旁是煮咖啡的中年店员,机器微弱的嗡鸣,被溢出房间的滚滚声浪盖过。
「佑… 」
小春抬头扫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来,应该是有所预料。
「你来了,扶风。」
她又低头看向手机,回答地有点冷淡。
「… 」
见对面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即便不大情愿,但还是自己这边先开口。
「小春… 杨杨和你一块儿来的?」我拐弯抹角。
「在里面唱歌呢… 」
「… 」
「… 和未央在一起。」见我不说话,她又补充道。
「嗯。」
既然有杨杨在,自己倒是能稍微放心了。
「不问吗,和谁一起唱歌之类的。」
咖啡机嘀嘀地响着,水温慢慢上升,冒出缕缕白色雾气。
「… 你们帮她发的短信,对吧。」
「扶风,午餐的便当,她带了两份。」
「… 」
「看起来花了好大的工夫。我倒想尝尝来着,可惜是留给你的,不过,最后还是浪费了。」
店员大叔慢条斯理地用绢巾擦拭着器皿,水壶嘟嘟地冒着泡。
「… 」
「午休的时候,她跑来找我和杨杨,问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那时候,我看她的表情,失落得让人心疼。」
滚烫的热水混合着研磨好的咖啡豆,伴随苦涩的甘醇在空气中弥漫。
「杨杨提议来这儿的,恰好遇到,不,总之就是碰到了。是高二的几个男生,里面好像还有个之前来班里找过她的,其他的我也没见过。
我俩都想走的来着,可还是拗不过杨杨,说想要看你反应。嘛,要怪你就怪杨杨吧。」
小春按下锁屏键,终于转过头看我,「我要是不说的话,你们两个闷油瓶,大概谁都不会问,谁也不会主动提吧,这种事。」
小春话语刚落,叫座和鼓掌的声音从某个包厢中传出,接着是一段经典的前奏响起。
我和她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曾几何时心中描绘的』
『那种未来从未出现』
…
『再过十年 或是百年』
『尽管我们已不在此处』
…
是啊… 『如果你痛苦的话,我会来救你的』,会有某个少年,如此对她诉说吧。
他带领着她看清,我不过是未央一厢情愿的希冀。
所谓的成熟冷静,不过是压抑与理性交织的而成的麻木。
定格了的心智,再没机会和她一起领略路上的风景。
也就不再有痛苦、成长、激情,与未来…
「你的歌呢,不回去吗?」我问小春。
「搁着嘲讽我吗,倒是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 」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
瓷杯搁置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姐,你的Cafe Breve,请慢用。」
「谢谢。」
在零食架子上挑了根美味棒,抛向空中让其旋转起来,随后稳当地接住。
「这个,算她们包厢头上。」朝小春和店员大叔那边扬了扬下巴。
「是她的歌哦,不留下来听完吗?」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不可抑制的想象…
年纪稍小些的男生们调动起了气氛,女孩起初有些腼腆,但也逐渐不再拘谨…
各色射灯投下迷离的光,妆点了她乌黑的秀发,勾勒出朦胧的侧脸…
大概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未央就已经做出了改变,能好好地交朋友,变得开朗。
她并不需要我。
「你不是闲得很吗。」小春追问道。
下楼时才发现,一旁墙壁上,挂满了被来时匆忙的自己所忽略的,昭和年代的各种照相。
暗沉的木纹与深色哑光漆,倒挺契合整家店的风格,从黑泽明的《七武士》,到小林正树的《切腹》,文艺得令人伤感。
「我可是翘了约会过来的。」
「… 」
「… 义作,你知道的吧,她对你… 」
小春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缓缓的,可还是追上了自己的脚步。
打消了留在楼道里听她唱歌的念头。
到了晚上,旅舍那紧邻玄圃后池的围墙外,灯火渐熄,只是夏夜的青空下,暮色未深。
倚靠在有些年份的石砖墙面上,夏风将烟迹吹斜。
「扶风,一个人?」
不怎么盛的杏树底下,借着对方手上微弱的橘红色火光,勉强辨出来人。
「哦,上林先生吗,这么巧。」直起背来,向那边微微颔首。
「『和平』的铁盒吗,品味不错。」他摆了摆手,走到一旁,随意找了个角度挨墙倚着。
「… 」
上林大概没什么训导的意思,我也默契地放松下来。
噪鹃吹起了长串的口哨,如渐进曲般,一下子又归于沉寂。在琢磨着它的去向时,远处枝头上,忽地叶影攒动起来,却也只能让人望见漆黑的树荫。
「老师也来这儿偷闲?」
「… 那群小鬼,哪里管的住。」
我陪笑了声。
「何况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偶尔放一放也没什么问题。」
注意到的时候,指尖那点已经悄悄燃尽。
「铁盒的烟气挺满的,不过香有点勾多了,容易腻。试试我这个。」
「哦,多谢。」
叼上递来的黑标,在裤兜里摸索火机的时候,上林先生已经擦着了他那只煤油轮。
乖乖凑了上去,倒是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一直用的是便宜塑料货,打不着也就扔了。
兀的想起了清醉,那家伙倒是送过我一支Dunhill,可自己一直没拿出来用。像是不愿有什么东西,因此改变… 还真是个别扭的人。
嘛,她倒是会大大方方戴上我送的礼物,但今天好像还一直没回消息。
只能深吸一口,将胸中杂乱的思绪,一并随着烟雾化在空气中。
「没女朋友吗… 」
「是呢。」
「像个失业游民一样。」
「哈哈哈… 还真有点。」大概是今天听到最诙谐的话了,出自这个和自己鲜有交流却年龄相仿的班导。
「一个人也别呆太迟了。」
「要走了吗,老师也挺辛苦的。」
「不,还挺高兴来着,放下教室里的身份,和年轻人们一起出来旅行,蛮不错的。感觉人都年轻了些,也能跟你们一起成长——哈,听上去像是老生常谈的话,不过的确是事实。」
一墙之隔的庭院里,又刮过一阵竹浪,簌簌的,有细长的叶子飘向空中。
「谢谢,我会记住的… 」
自己并未回去,即便明知是无谓的等待。
回忆起大学时光,我不厌其烦地给她发短信,幻想能等到回复,我会一直等从十点、十一点、到凌晨,直至再无法安眠。
依然有情侣出入,似乎并不在意时间早晚。
毕竟是高中仅有的机会,不,特殊到说是一辈子仅有也并非不可,在即将独立前,没有父母,没有多少约束,和如此多的同龄人一道的这场远行。
难免会让人悸动,
我只是有点被这种气氛感染,忽然的,想和未央说说话。
上车那会儿打的招呼,想必就是两人今天最后的交谈。
我得想起来,这很重要,这是今天最后的解药。
当时,说了什么?『早上好』?
这会儿… 那就道声晚安吧,不过天色还没那么晚,晚上好?有点重复的嫌疑。
你会怎么回答?
先是一如往常地,叫我的名字。
但那几个字,每次听你唤出声,都感觉过于可爱了,所以称呼姓氏也是可以的。
接着是收到你礼貌又真诚的问候,想知道你会纠结用『晚上好呀』,还是『晚上好呢』这样的尾音。
从指尖飘出的缕缕白烟,逐渐稀释在了晴朗的月夜下。
一颗心一点点安稳下来,随着自己的臆想,安稳又平静,这种我用了十年的方法。
夜深了,翳然林木,叶影潇潇。围墙顶堆垒的灰瓦,缝隙之间透出隐隐月色。
不知什么时候,月光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找到你了。」
沉浸于幻梦中的自己被这道声音惊醒。
「很美的庭院,
好开心,能在这里见到你。」她对我笑。
「… 」
我说不出话来。
在她面前的自己,似乎永远摆脱不了这股青涩。
好惨的清醉,原本的时间线是赢定了,现在是输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