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五)

——义作side——

 



『义作,我发烧了。』


不到六点的时候,收到了短信,是清醉发来的。


幸亏自己向来睡不沉。


秋叶飘落在窄窄的阳台,拿齐要带的,扯上大衣出门。


女孩子的家门口,自然没有门框上的钥匙之类的,只能等她过来开。


「前辈… 」


「先回房间吧,别着凉了。」


量过体温,让她泡了会儿脚,好暖和起来,也能发发汗。


「你身体挺棒的,很快就会没事的,别担心。」


「… 嗯。」 她发了下呆,然后听话地点点头。


「我当时,早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去上班了,你应该比我好得快。」


「…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啊。」


这家伙,现在还有闲情关心这些吗。


她稍微吃了几口东西,说很累,坐不住了。


想让她躺进被子里休息,但她说被窝好冷。


在她腰后垫了个枕头,自己也坐到床边,她靠在我身上。


「整个晚上半梦半醒,又冷又热的,大概只睡着了一小会儿。六点多的时候实在很难受… 就没忍住… 对不… 」


「昨天晚上就开始难过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 还以为睡一觉就好了。」


「不是没有车,不存在半夜电车停运就过不来的情况。下次要早点说,好吗。」


她没怎么回答,但我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


会寂寞的吧,一个人,难受了一晚上,何况是女孩。


我们坐在床上闲谈,我告诉她窗外的枫叶熟了。


… 好痛… 」她的声音很小,颤抖着。


扶住她的肩膀,凑近了点。


「怎么了?」


「头好痛… 义作~ 」带着哭腔。


侧过身向着她那边,没什么能做的,只能轻抚摸她的脑袋。


「揉一揉很快就好了… 」


「… 好痛… 」


「… 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不痛了。」


「浑身都好疼… 」


她躲进了我的臂弯。


「嗯… 没事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


「不是… 故意生病的… 原谅我… 」


大概是疼得有点蜷缩了起来,担心她坐姿难受,于是用另一只手把她肩膀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 」


「好怕… 生病… 」


「… 有我在… 别怕… 」


「义作在,不怕… 」


「嗯,不用再害怕了… 」


「… 」


「抱抱… 」


「好… 抱抱,抱抱…  」


把她搂进怀里。


她似乎已经把全部的重量,托付给了我的胸膛,但还是很轻。


小小的一只。


「不要走… 」


「… 哪儿也不去,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


轻声呢喃着,与她的梦呓。


慢慢的,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没怎么见过她父母的身影,好多年了,这次也一样。


怀中,她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些许憔悴。


虽然有带着办公资料,但今天还是决定请假。


用空出来的手拨通电话。


『嘟—』


「… 嗯对… 家里人生病了,我过去照顾一下… 」


当然不会注意到。


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精致装裱的,那张两人大学时在她社团里拍的合照。


 

 

——清醉side——

 



… 梦,高耸得没有边际,万顷森林翻卷着,遮蔽了太阳。


没有飞鸟的动静,也听不到虫鸣。


迷路了,地上满是毛糙的松枝,冰冷的岩石硌伤了脚。


暗淡的光亮旁,是一个个巨大的凌厉的黑色树影,犹如牢笼一般。


「要帮忙吗。」不知从哪传来了声响。


我点点了头。


男人握住了我的手,昏暗得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好冷,但幸好,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那沿路的,若有若无的烟迹。


「爸爸… 吗… 」


他只是牵着手,脚下那些带刺的枯枝,匍匐着的细小灌木,仍然磨出一个个口子。


那边不曾松开,我也紧紧回握。


渐渐有了光亮…


梦醒了,房间外传来灶头的声音,大概是在煮什么东西吧。


衣架上还挂着他的外套,大概是抱着的时候,怕我觉得难受才脱掉的。


明明知道,父亲他,从不抽烟。


擅自希冀着,把两人的身影重合。


 

 

——义作side——

 



车停在转角的马路边沿。


不怎么来乡下,只觉凝实的夜色里,烟水重重,山如吊影。


来时的路灯远比城中稀疏,跟着导航,勉强找着这家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酒馆。


『嗒』


霏微的火光,照亮了机子上贴着的印有苹果图案的塑料纸。想起来,那家伙大概还没替自己寻到正牌。


出奇的安静,仿佛城市的余烬已然沉入了暮色。


只剩下虫鸣声,律动着,如同大地的心跳。


这次他们挑的聚会地点倒确实是个好去处。姑且放下手中燃着的卷烟,与草木一同呼吸那渗在空气里的月与雾霭。


不知几时,熙攘的交谈声,逐渐从身后放大。


回首看去,是深夜小酒馆最后一批客人出了门。


那家伙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靠在墙边,手上的烟已燃尽大半,但还是决定抽完。


我看见她稍显不安地四处张望,视线打了个转,总算有了落脚点。


打烊的酒馆,稀疏地点了几盏灯。


伴随放松下来的神情,她向身旁的朋友们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朝这边抬了抬手。


恍惚间,就像是来接放学的孩子那般,这个长不大的小家伙…


不过,先走近的,是个男人。


也许以往在哪儿见过,虽不如雍寺那样出众,但无论穿搭还是腕表首饰,都能看出用心,甚至还化了点淡妆。


才想起自己昨晚因为加班,是在公司过的夜。这会儿大概是一副没啥精神的邋遢相,身上的西服也跟着走了样。


难免有些悻悻然。


「喂。那种劣质的就别抽了。」


勉强接住眼前这位帅哥抛来的烟,虽然对方并不像是欢迎的意思。


「谢了… 」


讪讪地笑了笑,他也不再回应,迈步而返。


露水未晞,晚间的温度,不禁让人缩缩身子。


那家伙,想必也挺辛苦的。


田野间,几片小小的竹林,萧索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前辈~ 久等了~ 」


「嗯。」


她在高中时代染的头发,已经褪色了不知几年。


她来到跟前,踮着脚,帮我整理了下有些翻起的衬衣领口。


雪白的小手接着移到胸口,利落地正了正领带。


看惯了的黑发,被夜晚的风吹动。


「玩的开心吗?」


「很开心哦~ 」


「那就好。」不由得松了嘴角。


「过来这么远,真是麻烦前辈了。」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佯装生气的样子,挑了挑眉。


「欸嘿嘿~ 」


意料之中的,被她萌混过关。



「之前那个男生跟前辈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别在意。」


「前辈意外得很敏锐嘛~ 」


… 你以为是因为谁啊,真的是。


「呐,前辈,高中到大学那会儿,你不是一直嚷嚷说将来要骑摩托吗?」


行驶在深夜空旷的公路上,电台播放着舒心的歌曲。


「有吗?」


「我记得很清楚哦,怎么到现在还没买啊。是长大反而变胆小了吗~ 」


「… 知足吧… 骑摩托车的话,这会儿就没法来接你了。」


「…为什么?」


「你这家伙,明明知道还故意问出来。」


「欸~ 不说的话,人家才不知道呢。」


「笨,摩托车怎么放心载你啊,公主殿下。」


有点傻眼地瞥向她那边。


不出所料,被回以了开心的笑容。嘛,要是这样的话,被耍也不算太亏。


调轻了电台的声响,充当背景音。


听清醉讲述着,她所在的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驰行于午夜的街道,虹光如星河流彩。


麝兰烟翠,缱绻于她的发丝。


点点灯火忽闪,只能在心中勾勒出记忆里另一个人朦胧的身影。


「呐,前辈,旋律超赞的,一不小心就想跟着哼起来。」


即便梦与现实将二人重叠,至少,自己不曾错认,我下过无数次的决心。


「… 老鹰乐队的,毕竟是经典。」


「说起来,我有和前辈提过七摫吗?」


「嘛~ 你那少得可怜的感情经历,也就这么个前男友了。」


「严格的说不算前男友哦,连牵手都没有。」


「好好好,了解了解。那再过两年,凭单身年龄,你拿到魔法师执照的时候可要请客吃饭。」


「唔~ 都怪前辈,不要插嘴啦~ 讨厌~ 」


「噢,抱歉了。」


「… 是说,和那个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


有一次,兴致勃勃地,把喜欢的歌推给他,就是这首。


期待着他也能和我一样喜欢,期待着他的回信。


就算是平淡地说很好听之类的,那时候的自己,想必也会很开心吧。


可是呢,


『很好听的吉他曲,原来雾月喜欢纯音乐啊』,他是这样回复我的… 」


《加州旅馆》长达三分钟的前奏,想必比旋律本身更加出名吧。


我不知该怎么作答,只好沉默着,任由那充斥了整辆车子的乐音,缓缓流走。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前辈,肚子有点饿。」


「那就得怪今天招待的人了,连女孩子都觉得不够吃。」


「不是这个意思啦,是有点想吃宵夜。」


本来想糊弄过去的,看来还是没辙。


「这边路不太熟,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哪里还开张。」


「随便找一家就行,前辈晚班也辛苦了,一起去填点肚子吧。」


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看来明天上午又得在办公桌上打瞌睡。


也许最近有点太宠这家伙了。


「出发咯!」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兴奋地露出了软扑扑的虎牙。


「先右转~ 」


「收到。」自己这边,也稍微打起点精神来。


「直行~ 」


「哦。」


「前面左拐~ 」


「小路吗,还是说下个十字路口?」


「… 应该对的吧?」


「别问我啊。」


「欸?怎么提醒我要掉头了。」


「笨,早点拿给我看不就好了。」


「呜~ 不要啦,前辈欺负人,还给我嘛… 」


嗯— 看了下,原来是要先绕到西海那边,心里大致有个数。姑且先无视了一旁被没收了玩具,正闹着别扭的淘气包。


在美食街找了家专营宵夜的路边小店,各自点了份炒面,清醉另外买了盒章鱼小丸子。


向店家要了张旧报纸,两人就这么席地坐下来。


已然不见乡野独有的澈然夜空。


清醉挪了挪身子,在高起的路垣边,双脚放空,轻轻荡着。边把一个丸子塞进嘴里,脸颊鼓了一块。


「森智今天也来了。」


「就你上次说的,那个医学部的世家公子?」


「提世家什么的,有点像在讽刺呢。」


「不,抱歉,我没这个意思。」


「… 」


「呐,前辈,我这身怎么样?」


她看了过来,街边缭乱的灯光恍若紫泉,在眼眸中辉映。


「… 」


突然的询问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可还没等我组织语言,她兀自说了下去。


「森智君说,他最喜欢女孩子穿风衣和短衬内搭,如果身材好的话,既帅气又性感。」


「… 」


「你觉得呢?」


「… 」


「前辈好笨,他是说喜欢我啊,这都听不出来?」


「这样吗… 」


「传达过来的好意,哪怕是隐晦的。毕竟是女孩子呢,难免一个不小心,就被打动了哦。」


「… 」


「那前辈觉得,人家今天这身如何?」


清醉调皮地冲这边龇了龇牙,可我能看出,那双眼,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平时两人都很默契,刻意不触及这方面的话题,如今被她单方面打破了。


今天这家伙很奇怪,莫名给人一种将要远行的错觉。


或许是『最后的试探』,不,为什么,自己会想到『最后』这种词,凭什么?


就凭在这大半夜,充斥了烧烤粉和炒面味道的街边,坐在皱巴巴的报纸上?


希望单纯是自己多虑了,是她喝了些酒的缘故。


可无论怎样,我能给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清醉side——




追逐着幻影的二人。


但也许,我是更早醒来的那个。


他来接我了,从未迟到过,接受着我的任性,一直… 一直都…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也没再像大学那会儿,去他家通宵看电影。


他说每天下班回家,吃过宵夜就倒头睡下了,生活平平淡淡,但是呢,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能听我讲自己的见闻,听我讲故事,他说来接我的时候,见到我的时候,都会很开心,他说偶尔见见自己,比预想得要开心,他说能见到我真的很开心,他说…


「月底有朋友组织去富良滑雪,还让我再带上几个,前辈去吗?」


「… 我,就算了吧,回来的时候说一声,有空会去车站接你的。」


『其实那边会帮忙送到家,所以不用麻烦你了』,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被逐渐划清界线,不经意间渐渐远离。


可那个被你满溢出的爱,所疗愈的我,即便只是互相舔舐着伤口… 在梦醒之际,也已然深陷。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在小小的厨房做着拿手的下酒菜,一个人吃着饭,一个人度过每个难熬的夜晚,你的心里思念着的… 当然不会是我…


两人的青春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恨那个迟钝的自己没有察觉,恨自己没有早点醒来。


他也只是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义务…


「前辈,借一下肩膀,有点累了。」


露出柔软腹部的大猫咪,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心动哦。


倚靠在他身上,仰面闭眼,以防泪水流出。


没有牵手,也没有接吻和拥抱,仅仅是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可能再近一步。


因为你是不会允许的,已经异化了关系,再也无法纠正。


只愿不惊扰你的梦,就算你从不曾喜欢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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