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作side——
『义作,我发烧了。』
不到六点的时候,收到了短信,是清醉发来的。
幸亏自己向来睡不沉。
秋叶飘落在窄窄的阳台,拿齐要带的,扯上大衣出门。
女孩子的家门口,自然没有门框上的钥匙之类的,只能等她过来开。
「前辈… 」
「先回房间吧,别着凉了。」
量过体温,让她泡了会儿脚,好暖和起来,也能发发汗。
「你身体挺棒的,很快就会没事的,别担心。」
「… 嗯。」 她发了下呆,然后听话地点点头。
「我当时,早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去上班了,你应该比我好得快。」
「…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啊。」
这家伙,现在还有闲情关心这些吗。
她稍微吃了几口东西,说很累,坐不住了。
想让她躺进被子里休息,但她说被窝好冷。
在她腰后垫了个枕头,自己也坐到床边,她靠在我身上。
「整个晚上半梦半醒,又冷又热的,大概只睡着了一小会儿。六点多的时候实在很难受… 就没忍住… 对不… 」
「昨天晚上就开始难过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 还以为睡一觉就好了。」
「不是没有车,不存在半夜电车停运就过不来的情况。下次要早点说,好吗。」
她没怎么回答,但我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
会寂寞的吧,一个人,难受了一晚上,何况是女孩。
我们坐在床上闲谈,我告诉她窗外的枫叶熟了。
「… 好痛… 」她的声音很小,颤抖着。
扶住她的肩膀,凑近了点。
「怎么了?」
「头好痛… 义作~ 」带着哭腔。
侧过身向着她那边,没什么能做的,只能轻抚摸她的脑袋。
「揉一揉很快就好了… 」
「… 好痛… 」
「… 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不痛了。」
「浑身都好疼… 」
她躲进了我的臂弯。
「嗯… 没事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
「不是… 故意生病的… 原谅我… 」
大概是疼得有点蜷缩了起来,担心她坐姿难受,于是用另一只手把她肩膀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 」
「好怕… 生病… 」
「… 有我在… 别怕… 」
「义作在,不怕… 」
「嗯,不用再害怕了… 」
「… 」
「抱抱… 」
「好… 抱抱,抱抱… 」
把她搂进怀里。
她似乎已经把全部的重量,托付给了我的胸膛,但还是很轻。
小小的一只。
「不要走… 」
「… 哪儿也不去,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
轻声呢喃着,与她的梦呓。
慢慢的,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没怎么见过她父母的身影,好多年了,这次也一样。
怀中,她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些许憔悴。
虽然有带着办公资料,但今天还是决定请假。
用空出来的手拨通电话。
『嘟—』
「… 嗯对… 家里人生病了,我过去照顾一下… 」
当然不会注意到。
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精致装裱的,那张两人大学时在她社团里拍的合照。
——清醉side——
… 梦,高耸得没有边际,万顷森林翻卷着,遮蔽了太阳。
没有飞鸟的动静,也听不到虫鸣。
迷路了,地上满是毛糙的松枝,冰冷的岩石硌伤了脚。
暗淡的光亮旁,是一个个巨大的凌厉的黑色树影,犹如牢笼一般。
「要帮忙吗。」不知从哪传来了声响。
我点点了头。
男人握住了我的手,昏暗得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好冷,但幸好,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那沿路的,若有若无的烟迹。
「爸爸… 吗… 」
他只是牵着手,脚下那些带刺的枯枝,匍匐着的细小灌木,仍然磨出一个个口子。
那边不曾松开,我也紧紧回握。
渐渐有了光亮…
梦醒了,房间外传来灶头的声音,大概是在煮什么东西吧。
衣架上还挂着他的外套,大概是抱着的时候,怕我觉得难受才脱掉的。
明明知道,父亲他,从不抽烟。
擅自希冀着,把两人的身影重合。
——义作side——
车停在转角的马路边沿。
不怎么来乡下,只觉凝实的夜色里,烟水重重,山如吊影。
来时的路灯远比城中稀疏,跟着导航,勉强找着这家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酒馆。
『嗒』
霏微的火光,照亮了机子上贴着的印有苹果图案的塑料纸。想起来,那家伙大概还没替自己寻到正牌。
出奇的安静,仿佛城市的余烬已然沉入了暮色。
只剩下虫鸣声,律动着,如同大地的心跳。
这次他们挑的聚会地点倒确实是个好去处。姑且放下手中燃着的卷烟,与草木一同呼吸那渗在空气里的月与雾霭。
不知几时,熙攘的交谈声,逐渐从身后放大。
回首看去,是深夜小酒馆最后一批客人出了门。
那家伙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靠在墙边,手上的烟已燃尽大半,但还是决定抽完。
我看见她稍显不安地四处张望,视线打了个转,总算有了落脚点。
打烊的酒馆,稀疏地点了几盏灯。
伴随放松下来的神情,她向身旁的朋友们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朝这边抬了抬手。
恍惚间,就像是来接放学的孩子那般,这个长不大的小家伙…
不过,先走近的,是个男人。
也许以往在哪儿见过,虽不如雍寺那样出众,但无论穿搭还是腕表首饰,都能看出用心,甚至还化了点淡妆。
才想起自己昨晚因为加班,是在公司过的夜。这会儿大概是一副没啥精神的邋遢相,身上的西服也跟着走了样。
难免有些悻悻然。
「喂。那种劣质的就别抽了。」
勉强接住眼前这位帅哥抛来的烟,虽然对方并不像是欢迎的意思。
「谢了… 」
讪讪地笑了笑,他也不再回应,迈步而返。
露水未晞,晚间的温度,不禁让人缩缩身子。
那家伙,想必也挺辛苦的。
田野间,几片小小的竹林,萧索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前辈~ 久等了~ 」
「嗯。」
她在高中时代染的头发,已经褪色了不知几年。
她来到跟前,踮着脚,帮我整理了下有些翻起的衬衣领口。
雪白的小手接着移到胸口,利落地正了正领带。
看惯了的黑发,被夜晚的风吹动。
「玩的开心吗?」
「很开心哦~ 」
「那就好。」不由得松了嘴角。
「过来这么远,真是麻烦前辈了。」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佯装生气的样子,挑了挑眉。
「欸嘿嘿~ 」
意料之中的,被她萌混过关。
…
「之前那个男生跟前辈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别在意。」
「前辈意外得很敏锐嘛~ 」
… 你以为是因为谁啊,真的是。
「呐,前辈,高中到大学那会儿,你不是一直嚷嚷说将来要骑摩托吗?」
行驶在深夜空旷的公路上,电台播放着舒心的歌曲。
「有吗?」
「我记得很清楚哦,怎么到现在还没买啊。是长大反而变胆小了吗~ 」
「… 知足吧… 骑摩托车的话,这会儿就没法来接你了。」
「…为什么?」
「你这家伙,明明知道还故意问出来。」
「欸~ 不说的话,人家才不知道呢。」
「笨,摩托车怎么放心载你啊,公主殿下。」
有点傻眼地瞥向她那边。
不出所料,被回以了开心的笑容。嘛,要是这样的话,被耍也不算太亏。
调轻了电台的声响,充当背景音。
听清醉讲述着,她所在的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驰行于午夜的街道,虹光如星河流彩。
麝兰烟翠,缱绻于她的发丝。
点点灯火忽闪,只能在心中勾勒出记忆里另一个人朦胧的身影。
「呐,前辈,旋律超赞的,一不小心就想跟着哼起来。」
即便梦与现实将二人重叠,至少,自己不曾错认,我下过无数次的决心。
「… 老鹰乐队的,毕竟是经典。」
「说起来,我有和前辈提过七摫吗?」
「嘛~ 你那少得可怜的感情经历,也就这么个前男友了。」
「严格的说不算前男友哦,连牵手都没有。」
「好好好,了解了解。那再过两年,凭单身年龄,你拿到魔法师执照的时候可要请客吃饭。」
「唔~ 都怪前辈,不要插嘴啦~ 讨厌~ 」
「噢,抱歉了。」
「… 是说,和那个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
有一次,兴致勃勃地,把喜欢的歌推给他,就是这首。
期待着他也能和我一样喜欢,期待着他的回信。
就算是平淡地说很好听之类的,那时候的自己,想必也会很开心吧。
可是呢,
『很好听的吉他曲,原来雾月喜欢纯音乐啊』,他是这样回复我的… 」
《加州旅馆》长达三分钟的前奏,想必比旋律本身更加出名吧。
我不知该怎么作答,只好沉默着,任由那充斥了整辆车子的乐音,缓缓流走。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前辈,肚子有点饿。」
「那就得怪今天招待的人了,连女孩子都觉得不够吃。」
「不是这个意思啦,是有点想吃宵夜。」
本来想糊弄过去的,看来还是没辙。
「这边路不太熟,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哪里还开张。」
「随便找一家就行,前辈晚班也辛苦了,一起去填点肚子吧。」
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看来明天上午又得在办公桌上打瞌睡。
也许最近有点太宠这家伙了。
「出发咯!」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兴奋地露出了软扑扑的虎牙。
「先右转~ 」
「收到。」自己这边,也稍微打起点精神来。
「直行~ 」
「哦。」
「前面左拐~ 」
「小路吗,还是说下个十字路口?」
「… 应该对的吧?」
「别问我啊。」
「欸?怎么提醒我要掉头了。」
「笨,早点拿给我看不就好了。」
「呜~ 不要啦,前辈欺负人,还给我嘛… 」
嗯— 看了下,原来是要先绕到西海那边,心里大致有个数。姑且先无视了一旁被没收了玩具,正闹着别扭的淘气包。
在美食街找了家专营宵夜的路边小店,各自点了份炒面,清醉另外买了盒章鱼小丸子。
向店家要了张旧报纸,两人就这么席地坐下来。
已然不见乡野独有的澈然夜空。
清醉挪了挪身子,在高起的路垣边,双脚放空,轻轻荡着。边把一个丸子塞进嘴里,脸颊鼓了一块。
「森智今天也来了。」
「就你上次说的,那个医学部的世家公子?」
「提世家什么的,有点像在讽刺呢。」
「不,抱歉,我没这个意思。」
「… 」
「呐,前辈,我这身怎么样?」
她看了过来,街边缭乱的灯光恍若紫泉,在眼眸中辉映。
「… 」
突然的询问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可还没等我组织语言,她兀自说了下去。
「森智君说,他最喜欢女孩子穿风衣和短衬内搭,如果身材好的话,既帅气又性感。」
「… 」
「你觉得呢?」
「… 」
「前辈好笨,他是说喜欢我啊,这都听不出来?」
「这样吗… 」
「传达过来的好意,哪怕是隐晦的。毕竟是女孩子呢,难免一个不小心,就被打动了哦。」
「… 」
「那前辈觉得,人家今天这身如何?」
清醉调皮地冲这边龇了龇牙,可我能看出,那双眼,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平时两人都很默契,刻意不触及这方面的话题,如今被她单方面打破了。
今天这家伙很奇怪,莫名给人一种将要远行的错觉。
或许是『最后的试探』,不,为什么,自己会想到『最后』这种词,凭什么?
就凭在这大半夜,充斥了烧烤粉和炒面味道的街边,坐在皱巴巴的报纸上?
希望单纯是自己多虑了,是她喝了些酒的缘故。
可无论怎样,我能给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清醉side——
追逐着幻影的二人。
但也许,我是更早醒来的那个。
他来接我了,从未迟到过,接受着我的任性,一直… 一直都…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也没再像大学那会儿,去他家通宵看电影。
他说每天下班回家,吃过宵夜就倒头睡下了,生活平平淡淡,但是呢,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能听我讲自己的见闻,听我讲故事,他说来接我的时候,见到我的时候,都会很开心,他说偶尔见见自己,比预想得要开心,他说能见到我真的很开心,他说…
「月底有朋友组织去富良滑雪,还让我再带上几个,前辈去吗?」
「… 我,就算了吧,回来的时候说一声,有空会去车站接你的。」
『其实那边会帮忙送到家,所以不用麻烦你了』,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被逐渐划清界线,不经意间渐渐远离。
可那个被你满溢出的爱,所疗愈的我,即便只是互相舔舐着伤口… 在梦醒之际,也已然深陷。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在小小的厨房做着拿手的下酒菜,一个人吃着饭,一个人度过每个难熬的夜晚,你的心里思念着的… 当然不会是我…
两人的青春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恨那个迟钝的自己没有察觉,恨自己没有早点醒来。
他也只是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义务…
「前辈,借一下肩膀,有点累了。」
露出柔软腹部的大猫咪,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心动哦。
倚靠在他身上,仰面闭眼,以防泪水流出。
没有牵手,也没有接吻和拥抱,仅仅是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可能再近一步。
因为你是不会允许的,已经异化了关系,再也无法纠正。
只愿不惊扰你的梦,就算你从不曾喜欢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