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34(附插图)

——义作side——

 



放学后被班导叫去填资料,所以稍微耽搁了会儿,等赶到部室,只剩下房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沿陈旧的合页来回摇摆,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清醉来过了吗?


也许是那个冒失的家伙忘了关门,窗子也开着,风是从外头吹进来的,立在架子上的速写本哗哗哗地翻着页。


在随意摆放的小矮凳以及堆垒着静物的桌子间穿行,偶尔抚过一排排木制的画架,我试图寻找她来过的痕迹。


可这个小小的房间如丛林一般,我迷路了,记不起她平时坐在哪儿,以往推开门后,那个笑着向自己打招呼的人,是在部室的哪个角落来着…


房间门如同一个重症患者,用破旧鼓风机般的肺,艰难地呼吸着,纸张的翻页声一阵阵,哗啦啦地配合协奏,惹人心烦。


关窗的力道相较平时加重了些,没什么继续呆在这儿的心情,还是回去吧。


桌子上原本红红绿绿的塑料水果,被阳光晒得褪了色,部室也一如既往地衬着橙黄色调子,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中午到高二教室找她的事,那家伙的朋友们应该会和她讲,就算知道了,也没在这儿等我吗。


嘛,能闪过诸如此类的念头,自己还真有点高中生的样子了。呆在年轻的环境里,逐渐退化成小毛孩儿这种事,还是饶了我吧。


下次来的时候,得找机会给合页上上油了,下次,吗…


中午是被告白了,像她这么可爱的jk,交到男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毕竟眼前的『未来』,直到目前为止,一直产生着变动,所以她在高中和谁交往了并不是没可能。


现在正和男朋友进行放学后约会也说不定,不过也许只是单纯在与朋友们玩耍。


要是第一种情况的话,以后这个部室,想必不怎么能来了吧,大概。


原来我一直在向她寻求庇护。


转动把手,房间门在最后一声嘶哑后归于平静,焦躁的感觉总算是消停了。


留下黄昏中,一丝莫名的寂寞。



从教学楼的一层向外看去,学校周围低矮的老旧住宅将天空折叠,苍白色止于那一连串的水泥外墙。


归宅部的小鬼们早早将换室内鞋的场所占了个水泄不通,呜呜喳喳地谈论着各种咨询八卦。


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光线从中倾斜地照射进来,把深褐色的鞋柜切出几道棱角,隙间,一头显眼的亚麻色长发闯入,近乎透明,散着光的粒子。


不会认错,那是清醉的背影。但自己的脚步并未再往前,因为她身旁的那个人,以前曾听她提起过,是叫七摫来着。


『喂?雍寺吗。』我拨通电话。


『~抱歉啦小夕,等我一下子~ 喂,义作,拨的我的号码,还能是别人不成。』


『不,你可别说你忘了,有几次打过去明明就是女人接的。』


… 小点声啦— 咳~ 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


『哈?你这货又不像那种平时会来关心兄弟的样子,难不成变天了~ 』


『能不能客气点?『抱歉啦~小夕~』,这样子说话不挺好的(笑)。』


『…』


『这次是冷酷的高岭之花类型吗,哄起来,累人不?』


『好了别问了,头大… 算了,看你还有闲情开玩笑,估计不是啥重要的事,那我继续和小夕约会咯。』


『远翊叔——他今天在吗。』


『在的。怎么,需要老家伙出马?』


『别这么没礼貌。』


『远翊叔向来挺喜欢你的,直接找他帮忙不就行了。初中那会儿,你不还嚷嚷着要成为他那样帅气的大叔吗。』


『别揭我老底了。喂,高二那个,上次听你说,好像是啥篮球社社长来着,七摫,这个姓氏有印象吗?』


『七摫铝业的小公子?咋了,抢人家女友被篮球社的人围了?』


『行了行了,跟他有点关系,可以吗?找远翊叔帮忙。』


『急的话就别讲闲话了,不怕耽搁,你这货。』


『抱歉,这次就算我欠你的。』


『难得给你效一次劳。你小子,开窍了还是怎么的?这么重视,我都有点羡慕她。』


『她』?不,印象里我似乎还啥也没说吧。


『… 详细的情况之后再聊,可以吧。』


『七摫的话,只是点小忙而已,至于报酬的话… 』


『估摸着你女朋友那儿要等不及了,那就先这样。』


以免自己一时上头,接受了这货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赶忙找个话茬搪塞过去。


小夕,不是,这也没打几分钟电话啊,真不是那样,欸?要查聊天记录?不是,确实是个哥们,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女生,不信你听,义作你说句— 


『—』


虽然直接挂断有点对不住,不过,看来雍寺这次,也蛮辛苦的。




——清醉side——

 



仿佛没有了具体的轮廓,留下几画潦草的笔簇,天空,与自己伸出的那双手,一样的没有血色。


旁边的人带着一身止汗剂的气味,努力向这边搭着话。


也许是蹲着的缘故,感到轻微的眩晕。


猫猫跑掉了。


可是他说过,小猫咪们都很黏他的。


他说过,要呆在我身边的。


当夕阳落下,当心中的思绪沉底,寂寞和委屈铺天盖地卷了过来。



地面传来微微颤动,我站起身。


两辆同样型号的黑色轿车停在了一旁的路边。前头那辆车里慌慌张张下来一个腼腆的大哥哥,一身西装打扮,看起来并不是学生,无处安放的手稍显滑稽,眼神时不时向后头那辆没了动静的车飘去。


我还以为会是七摫安排的,不过看样子他也不知情。


半晌,另一辆车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一条腿迈了出来,烫的笔直的西服裤脚线,收束的位置,皮鞋漆黑锃亮。


「七摫家的孩子吗,虽说有些突然。」浑厚嗓音指向了这边,那是一位须发斑白的高大老者。


先前那个大哥哥看到老人,像是盼来了救星,眼神霎时间变得坚定了不少。


「很抱歉,这位小姐今天有约在身,望包涵,还请务必允许我们送公子回宅邸,以作微薄补偿。」老者向我们走近,做出请的手势。


虽然能听懂每个字,但串联起来的意思让自己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呆立在了原地。


同样被搞得一头雾水的七摫,在老人那不容分说的语气中,稀里糊涂被请上了车。


「后续会有人替你说明的,那就这样,七摫家的公子,恕不远送。」


关上门,随着发动机的轰鸣,逐渐远去的后视镜里反着光。


一切变化都太过突然,犹如身在海中,失重与漂浮的感觉交错袭来。


只有手上残留的曾被握住的粘腻,远处树荫下,好奇地打量着这边的布偶猫,立在路旁的老人,以及剩下那俩车后座门打开的声音,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远翊叔,辛苦了。」


「能把你教给我的台词顺利念出来,实属不易。」


「您就别逗我笑了… 噢,我有。」


『嗒—』


「意大利货,Cavallo,不过大多是阿联酋产的,也算半个中东货。」


「嘶~ 」


「听雍寺讲,叔最近换了副轮线?」


「是,听起来后生仔也对手钓感兴趣?」


「这不还想让远翊叔教上几手吗。」


「哈,说起这个,不是老夫吹牛,上回在八丈可是钓到一条7斤重的大真鲷,矶竿撑得手都磨出泡… 」


「… 在那儿留了处渔屋,以前也和雍寺他父亲一块儿去了几回。渔场热闹的那几天要是想来玩的话,老夫是很欢迎的。」


「有机会,一定去您那儿叨扰…


对了,清醉,来,叫声远翊爷爷。」


总算想起我了,一直把人当空气…


看这对忘年交自顾自地在那儿吞云吐雾,把人家独自晾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最讨厌的他,来接我了。


他还唤我的名字,看不出来吗,人家可是在闹别扭哦。


本来不想过去的。


但此刻,微微泛着粉色的天际线,与那月白蓝的天光相融,恍如薄薄的斜阳,粉红与素白翩翩静美,从这场令人屏息的樱花雨中,瞭望远方,透出如冰般质感的富士山。


我把手藏在身后,那种事,不想让他知道。


别过头去,好让自己不看向他,轻轻蹙起眉头,只是小小的抗议。


要是能不过去就好了。


可是,谁叫他来接我了…




——义作side——




「远翊爷爷好。」清醉嘟嘟嘴,然后又把头偏向一边。


「你好啊,是雾月家的女儿吧。」


她点了点头,还是挺乖的。


「义作,你,『知道』的吧。」远翊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很快放松了表情对我们笑。


「是。」


「那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需要老夫送你俩吗?」


「不,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清醉— 」这家伙眨巴着眼睛,总是偷偷地往这边瞄一下,赶忙抓住时机给她使了个眼色。


「远翊爷爷再见~ 」


「那,女朋友同学,再见了。义作,有空来啊。」


虽说莫名有种见家长的既视感,但大概是错觉。眼下空荡荡的街道上,又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亦如修学旅行那天。


不似先前那般放松,和清醉之间,这样的氛围让我不适应,因为我俩很少吵架,也不知道她生气的样子。


清醉站得不远,手藏在身后,偶尔怯生生地看我几眼,应该是在等这边先开口。


上回听雍寺说,要是女孩子没有露出讨厌的神情,就有戏。那眼下的状况,应该不算太糟吧,大概。


「清醉,那个,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但还是想请你能原谅我。」


「可是,人家不记得前辈有做什么坏事呢。」


「欸?不,不是上次… 」


「指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最近都挺普普通通啦。」


她的抗拒让我变得慌张。


「啊?不是,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准,修学旅行之后是第一次见,但感觉有点奇怪,所以想知道是不是我有惹你不开心。」


这句话比想象中的要羞耻,像在作检讨,不自觉挠了挠头,眼神向上飘走。


「不开心的地方,吗… 呐,扶风前辈… 」


突如其来的改换称呼,才发现清醉裙摆的两侧,此时被她紧抓得起了皱。


日照渐斜,从身后低矮的住宅,以及一旁靠着的几株桃树扯下的阴影,将女孩笼罩其中。


她很用力,手指发白。


「我,我和高二的男生牵手了哦,如果,惹扶风前辈开心的话,那两人算是扯平了吧。」她低着头说。


我没想过她会和我说这种话。


「… 这和我开不开心没什么关系吧,你乐意做什么我又——」


我对她随便惯了,还没说完自己便开始后悔。


『我又管不着』这后半句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因为话语被清醉用前所未有的冷淡声线打断。


「也是呢,扶风前辈是有女朋友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当然不会来在意我。」她像断了线的木偶。


一片桃树的叶子被风吹动,缓缓飘零在两人之间,落到了阳光投射在水泥地的,那道明暗交界线上。


我停滞在原地,不知从哪里开始出了错。


我只是来跟她和好的。


我感到荒谬,我不是傻子,她说这样的话明摆着——


——但那是不可能的


那天,她一手拿着炸年糕,在街道的石板上玩跳房子…


一蹦一蹦的,亚麻色的辫子和蕾丝裙摆跟着起舞…


两人度过的时光,不能被否定,是那样幸福。


为什么会变成… 我努力甩掉脑海中闪过的另一个女人的面容。


妨碍着我,干扰着我,难以想象的压力让我几近反胃。


我和清醉约好,如果她需要我我会出现,我们约好的,


所以,对重要的人,对最重要的妹妹,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也无可厚非。我这样说服自己。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捏着喉咙说。


她一定不是那个意思,一定不是,我们约好的。


我不知道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但还是上前一步,不顾她花容失色般的慌张模样,把清醉拉向自己这边。


手中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将清醉散乱的刘海理开,露出她那泛着婴儿肥的白皙脸颊。


用双手轻轻捏住,有些肉嘟嘟的,原本阴云密布,眼角还泛着水光的俏丽面孔,一时间开朗起来,不过是物理上的。


晃手rua~


「听说,是你说我有女朋友的?」我想尽办法解围,逗她开心,却只能笨拙地想到这招。


「唔~ 」


「怪不得,感觉下午气氛怪怪的,原来是被你这么一说给传开了。」我强迫自己显得轻松。


「伦家又没说绰~ 」


「捣蛋鬼,闯了祸不还是得我去解释吗。」


又揉了揉,小脸在手上作出各式奇怪的表情,但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我怜惜地看着她,在心里恨着自己。


「明明都有女朋友了还和人家约会,叫人家的名字。」


「不是说了没有女朋友… 我从不说谎… 至少不对你说谎。」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情有变得明朗,可我已从痛苦变得麻木。


「… 唔~  」


因为被我捧着脸的关系,和清醉一直处于四目相对的状态。此刻,那张小脸变得通红,漂亮的眼眸上浮了一层水汽,好似香甜的奶油融化一般。


甜蜜的奶油像一把刀插在我心口,血流不止。


一下子回过味儿来,好像有点做过头了。


但还没等自己松懈太久,清醉便稍微用了点力挣开了,先前还慵懒着的柳眉,转过一个弧度。


「前辈大笨蛋~ 」


被她反过来捏住了脸。


她的美好她的开心,让我坠入罪恶感构建的地狱。




——清醉side——




「痛痛痛—嘶— 轻点轻点~ 」


「line里道歉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天都只发来一句?」


「我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的。」


「当然是故意的咯,但人家可是女孩子哦,笨蛋前辈,连哄一哄女生都要人教吗~ 」


「啊,知道错了。」


「在鼹鼠车站里明明就看到你和女朋友接吻,大骗子,还以为你很有经验来着呢。」


「鼹鼠车站?当时的确听到有动静,原来是你。」


被一时暧昧气氛烘暖的这颗心,霎时坠入冰窟。


快乐的气息没喘上来,堵在了胸口,逐渐冻结。


「… 」


「… 我们没有接吻,也不可能交往,现在不会… 」先前两人之间闹腾的感觉早已无影无踪,眼前的男人垂着手,疏离而淡漠的眼眸不知正看向何处。


「将来也不会,和她… 」良久,他补充道。


「… 」


「… 」


我望着他出神。


他们两人一定发生过什么,再怎么笨我也不至于连这个都察觉不到,这两个人之间,某种不容踏足的结界,好似有末世的狂风无情将第三者牢牢阻隔在外。


让人绝望的,让人如此渺小的,他们的爱意,从眼眸,到呼吸,巨大的无力感将我包围。


「那人家和七摫牵手,前辈就没有一点想法?」努力打起精神讲了句玩笑话,可每个字都显得虚弱不堪。


和七摫的小打小闹此时已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懒得再提。


「你喜欢上谁,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不过,你不喜欢七摫,你告诉我的。」


「哈,真的吗,我真的告诉过前辈吗?」


「是。」


「你喜欢她吗?」


「…… 不,别再说了,我没想过再见她,这就是个错误,真的… 都搞错了… 」


他低着头,嗓音颤抖,沮丧地像是条落水狗。


为什么是『再』?我能感觉出来,他讲的是真心话,莫名地能感觉到,他对我那样真诚,好乖,真的好想现在就问他,可是不行,现在不行,我本能地有这种预感。


「是含凉学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前辈的事吗?」


我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让这条沮丧的大狗狗缓缓抬起头。


「前辈,好好记住,和女孩子一起的时候,东张西望可不行哦。」


「嗯。」


「那今天,就姑且先放过前辈喽~ 」·


「感激不尽。」


松开手中温热的触感,前辈揉了揉发红的脸,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我笑出了声来。


「回去估计没法向老妈交差了~ 」


「听说吹吹气就会变好的哦,要不要人家帮忙啊?」


他赶忙摇了摇头。


好多天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沐浴在夏天和煦的风中,带着些许烟叶的香味。


前辈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先前捧住自己脸的人是他,但回到平时,胆子又很小。


才没那么容易原谅你呢。


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虽然晚上回去很想和你煲电话粥,但那样太害羞了,只是普通的在line上聊聊天就行。


因为你说了哦,你最珍视人家了呢,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偶尔撒撒娇也没问题的吧。


之前躲在树荫底下张望的小可爱,或许是趁着哥哥姐姐和好的档口,悄悄地钻到了前辈脚边,这会儿正一边蹭着前辈,一边蜷缩成一团打起了瞌睡。


虽然不自觉和猫猫较上劲的自己,有些奇怪,但我还是把这个突然变得黏人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呐,前辈~


我和猫猫,谁比较可爱呀?」


心中模糊的情感,有了一丝形状。



——义作side——

 



『是含凉学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前辈的事吗?』


仿佛十年前的话语重现,在那个失恋的夜晚,在那次失意的烟火晚会,她和雍寺安慰我说的话。


她总是站在我这边,信任我,无论是以往还是如今的她。


也许清醉真的是我的天使。


「要覆盖掉哦~ 」她红着脸说。


「什么?什么覆盖掉?」


「抱,抱抱啦… 小猫咪快上~」她怀里抱着猫,轻轻搂了下我的胳膊,很快便放开。


「打起精神来哦,前辈。」她笑着对我说。


我的疲惫全被她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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