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歡迎各位旅客搭乘『綠翡翠』號，這裡是本船的船長希倫特．伍德。本船將從迪西海灣啟航，經由狂暴海與蘇尼亞海域，沿途停靠於多個港口，並在總計三日後抵達拜亞姆。」 

 

　　憨厚低沉的聲音藉由鐵皮廣播話筒傳到船上各處，落於海底的船錨緩緩拉起，輪槳旋轉帶來的細微震動傳遍約一座大教堂大小的豪華郵輪。 

 

　　傍晚的甲板上滿是前來渡假的紳士與淑女，他們站在陽傘底下，欣賞波光粼粼的海面，享受著微鹹的海風吹拂。隨著郵輪行駛，濺起的細小水滴沾上他們的髮梢，不過他們並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臉上的笑容如此刻的斜陽般柔和溫暖。 

 

　　畢竟能搭上這艘船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把平時的負面情緒帶到這裡實在太浪費了！ 

 

　　不過，這種快樂並非存在於所有人的身上。 

 

　　「為什麼我現在站在這裡……」 

 

　　卡威爾．傑特斯呆愣地站在船艙裡的「瘋狂鏟子」酒吧員工休息室內，隔壁廁所的氣味不斷從天花板上的通風孔處飄來，手上提著的除了自己的「家當」外，還有一捲皺起來的員工制服。 

 

　　一邊穿著那明顯大一號的制服，卡威爾一邊皺起鼻子，不讓衣服上那股淡淡的嘔吐物味鑽入他的鼻腔。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在馬頭附近溜達，在以小偷慣用的手法「賺錢」的同時，也順便來看看這艘聽說很氣派的綠翡翠號，為什麼就直接被「綁上賊船」。 

 

　　原本還想告訴工作人員他們認錯人了，但因為卡威爾膽小內向的個性，加上當時事發突然，他楞是一句話都沒講出來，便被拉上綠翡翠號。 

 

　　「膽小的結果，就是被誤認為是來應聘酒吧侍者的打工人，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要被運去拜亞姆……」 

 

　　欲哭無淚的卡威爾穿好工作用的圍裙，轉身看向休息室中的鏡子好調整衣領。 

 

　　鏡中，少年蒼藍的雙眸似乎透著一股哀怨，細緻的五官在雪白皮膚的襯托下令他看起來比起少年更像是一名青澀的少女，因長期流浪、營養不良而有些瘦弱的身上此刻披著明顯大一號的制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擁腫又滑稽。 

 

　　他拉了拉那無論怎樣都會往下掉一節的制服，正想找東西將衣服牢牢捆在自己身上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瘋狂鏟子」酒吧領班那野蠻粗曠的臉孔探了進來。 

 

　　「只是穿制服而已，要待在休息室多久！」他怒吼道，「別長得像個女人行事也像個女人，拖拖拉拉的！」 

 

　　他媽的，看老子好欺負是不是！我也是有尊嚴的！堂堂一個大男人，我只是聲音細了點，皮膚白了點，憑甚麼被說成女人！要不是我個子小，要不是我力氣小……卡威爾的心頭匯聚了千言萬語，最終濃縮成一句── 

 

　　「對、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原本很排斥的，不過在這間酒吧打工的薪水實在太多了。卡威爾再次暗暗嘆了口氣，看來自己短時間內還是逃不了任人宰割的命運，於是轉而開始幻想起自己在領薪水後，要去體驗哪些高級郵輪上的設施。 

 

………… 

 

　　那日的菈納馬戲團後臺，偷襲小丑失敗的佩洛光速逃離現場，畢竟在場有兩位官方非凡者。不跑的話，自己恐怕是下一個被圍毆的對象。 

 

　　「嘿，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被盯上了？」 

 

　　離開後的佩洛真的是這麼想的。於是她在接下來的一週躲躲藏藏，運用「獵人」魔藥帶給她的知識與空氣鬥智鬥勇，嘗試擺脫或許可能存在的追蹤與大概即將到來的陷阱。 

 

　　然而事實卻是──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直到這個月，索性住在城市旁的樹林中，依靠獵捕各種小動物維生的她偶然間得知了綠翡翠號的消息，這也讓擁有絕對外型迷惑優勢的佩洛頓時萌生了前往拜亞姆避難的念頭。 

 

　　說幹就幹！ 

 

　　於是在某天夜裡，她潛入碼頭，翻過貨箱，靠著獵人的敏銳感知躲避守衛的視線，進行了一次還算成功的偷渡……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我就說我是天才！」 

 

　　畫面一轉，幽暗狹小的空間內，佩洛背靠牆壁，整個身子十分不自在的蜷縮起來。她已經成功登船，不過實際的位置卻是倉庫的某個木箱之中。至於箱中的貨物哪去了？它們已經成為貨真價實的「水貨」了。 

 

　　「我的故事說完了，你有酒嗎？」 

 

　　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在和自己旁邊的鄰居說話。那是一隻同樣潛入箱子的褐鼠。 

 

　　小老鼠什麼都沒說。 

 

　　廢話，哪有會講話的老鼠嘛。除非是某種邪惡的小偷鼠……佩洛也不知道邪惡的定義是什麼，大概是暗地裡想要寄生到學生身上，被雷打到後還會發狂變成怪物的老鼠吧…… 

 

　　算了，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就算真有她也不想遇到。佩洛收回思緒，繼續把玩著手上的小老鼠。 

 

　　牠出乎意料的不怕生，也沒有任何攻擊的意圖。只要忽略掉身上很髒，或許有很多細菌這一點，其實還是挺可愛的。 

 

　　「好吧……我該走了。」 

 

　　佩洛蜷起右腿，深吸口氣，接著猛地一蹬，將木箱的一面踹開，從中爬了出來。 

 

　　「呼吸新鮮空氣的感覺真好，對吧？蒙蒂斯佩恩．卡瓦洛夫．辛西雅．奶酪伯爵？」 

 

　　她回頭望去，卻發現那隻她剛取好名字的小老鼠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好吧，你的損失。」 

 

　　佩洛不置可否的聳肩，才剛拉開儲物間的門，結果就在走廊上意外撞見了幾道讓她有些熟悉的身影。 

 

　　在她左邊走廊上的，是那位大概是軍方非凡者的仲裁人，而右邊則是那天以很醜的姿勢摔倒的那位值夜者。 

 

　　此刻，那個比她高兩個頭的值夜者男士臉上正掛著燦爛的笑容，與其他人輕聲交談。 

 

　　佩洛以會把脖子扭斷的速度轉過頭，硬生生把自己行徑的方向轉了過來，倉皇鑽回儲物間裡。 

 

　　草，他們難道真的在追捕我？幸好我反應夠快，沒有被他們發現。 

 

　　但是、但是如果他們過來搜索儲物間的話…… 

 

　　佩洛從門縫中瞥見左側的仲裁人越來越近，右邊的不眠者也是，前有狼後有虎，死局！ 

 

　　不……九死一生！ 

 

　　佩洛當即脫下黑色的防水大衣，直接找了個角落蹲下，用大衣將自己包裹起來。 

 

　　是的。她決定偽裝成黑色垃圾袋，而且不得不說，還挺像。 

 

………… 

 

　　相比於船上的「白色戀人」酒吧，「瘋狂鏟子」酒吧的整體風格更為狂野，因為這裡絕大多數的客人都是原先就待在綠翡翠號上的各地水手，幾乎沒有幾位魯恩遊客，也因此這裡的環境跟「優雅整潔」四字相差甚遠。 

 

　　工作比卡威爾想像得還要艱難許多，因為他不只需要端著放滿食物的托盤，繞過地毯上明顯的深色陳年污漬，還要不時躲開想要伸手佔便宜的酒客。 

 

　　這些水手長年待在海上，能見到女人的機會少之又少，再加上會來「綠翡翠號」旅遊的顧客通常都有一定的經濟收入，女性乘客受過的教育甚至比這群大老粗還多，根本看不上他們。 

 

　　單身久了，看什麼都眉清目秀，因此長得白白淨淨、聲線又細的「少女」卡威爾也理所當然地受到了酒客們的青睞，甚至還有人知道了他的性別後依舊死纏爛打。 

 

　　反正對他們來說，關了燈都一樣！ 

 

　　剛收完一張空出來的酒桌的卡威爾努力控制自己內心的嫌惡，一邊悄悄發揮出自己非同常人的敏捷身手。 

 

　　他突然覺得有些鬱悶，因為自己居然要用偷盜者魔藥強化給肉身的速度躲避那些鹹豬手！ 

 

　　悶悶不樂的他按照領班的吩咐，回到廚房拿出好幾大袋垃圾，準備將這些垃圾全收到酒吧隔壁的儲物室。 

 

　　雖然這些垃圾的重量讓身形矮小的卡威爾有些吃不消，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不過在把垃圾放好後，他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可以暫時不用碰到其他酒客，因此他的心情也稍微輕鬆了起來。 

 

　　「不過，還是要思考一下該怎樣才能逃出酒吧、不，是逃離這艘船……」 

 

　　一邊喃喃自語，卡威爾踏入儲物室，正要將自己身上的東西卸下，卻聽到不知道從哪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在對著什麼輕聲細語。 

 

　　是誰在說話？ 

 

　　卡威爾的茫然很快變成帶著點恐懼的好奇。好奇源自於人類的天性，至於恐懼，他不是沒聽說過各種從船上流傳下來的詭異故事，這些故事通常帶著濃厚的神祕學色彩，要是真碰上了，可不是自己這小小的序列9偷盜者能解決的。 

 

　　算了，當沒聽見好了…… 

 

　　長年生存在街頭的卡威爾雖然身形瘦小，學識不多，卻也深刻記得在流浪者中廣為流傳的一句諺語：「博羅先生臨死前還想看清楚落在暗巷裡的金鎊。」 

 

　　這則諺語來自一個故事，內容是在說貝克蘭德曾住有一位因為惹惱貴族，而從因蒂斯逃來的博羅先生。他極度愛財，不僅日常生活中會跟親朋好友斤斤計較，還會偷取失明乞丐乞討來的錢，最後被仇人派來的殺手以暗巷中的硬幣掉落聲吸引，因貪婪賠上性命。 

 

　　雖然這個故事的本意是想叫人不要過度貪心，不過在以訛傳訛之下，也漸漸有了類似羅賽爾大帝曾說過的「好奇心會殺死貓」的意思。 

 

　　所以，與其說自己膽小，卡威爾更願意將自己這方面的性格稱為「保險」。 

 

　　他走到空著的角落，把手中的大袋垃圾奮力往那裏一扔。沒想到，其中一個垃圾袋在下一刻拔地而起！ 

 

　　「好痛！誰把那陀東西扔在我身上！」這一刻，佩洛的腦中只有「垃圾的汁液沾到衣服上了」的想法，完全忘記自己偷渡客的身份，以及剛才正用黑色外套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假裝成一包黑色垃圾掩人耳目的事。 

 

　　至於卡威爾，本就膽小的他被佩洛嚇得不輕，現在正呈現一種縮著雙肩、雙手護在身前、整個人縮在角落的驚恐姿態，看上去簡直跟受到驚嚇的老鼠一模一樣，只差沒發出尖銳的嚎叫。 

 

　　佩洛一下愣住，因為思路一貫清奇的她把對方此時的動作解讀成了「抓到妳了，我要咬妳一口」。 

 

　　「這、這……」佩洛頓時露出尷尬但不失禮貌的笑容。 

 

　　完犢子，不小心嚇到人了。他該不會知道我是偷渡者吧？會去舉報我嗎？要不趁現在跳海逃跑吧。 

 

　　啊，我知道了，要先發制人！ 

 

　　「嗚嗚嗚，我找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佩洛緊繃著一張臉，因為她的表情放鬆不下來。 

 

　　完蛋了。這句話的效果好像不如上次那麼好，而且眼前這人的年齡看起來比真實的佩洛還要小。 

 

　　順帶一提，佩洛的父母早就在她小時候被颶風中將齊林格斯剁碎扔進海裡餵魚了，所以就算說是「找不到」也非常合理。 

 

　　卡威爾現在還是那副受驚倉鼠的表情，對佩洛說的話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不過在佩洛眼中看來，那對雙眼中飽含著算計與殺意，大概。 

 

　　沉默瀰漫在小小的儲物間中。 

　　算了，跑！ 

 

　　佩洛牙一咬，趁著卡威爾還在猶豫該怎麼動手（她猜的）時一個滑跪，接著拔腿衝了出去，腦海中只迴盪著一句不知道是誰說過的話：只要我滑得夠快，問號就追不上我！ 

 

　　看著女孩火速消失的門口緩了半天，卡威爾才回過神來。 

 

　　「什、什麼啊，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