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聽說,史密斯騎走了村裡為數不多的驢子,清晨就出發了。

磨坊的水車開始運轉,雜草在田間蠢蠢欲動。

關了一個冬天的牲畜被放出來吃草。

日子開始回歸平凡。

儘管瑪莉娜被貴族帶走的消息仍不時被人討論。

但是,日子仍要繼續過。

只能將她放在層層堆起的農活之下。



太陽不知不覺的來到頭頂,天空藍的清澈。

瑪莉娜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

我,以後該繼續做什麼呢?

貴族與平民的差距太大了。

我真的有機會再跟她見面嗎?

萬一她其實是被娶回去當作妾對待呢?

萬一…其實那個貴族是假的呢?其實是奴隸販子?

若是,農民的我能做什麼呢?我什麼技能都不會。

成為冒險者賺錢?我要怎麼成為冒險者?

話說冒險者有辦法成為騎士嗎?身分卑微的我有辦法成為騎士嗎?

而且,她要被帶到哪裡?

王都嗎?王都在哪裡?

「我把午餐拿過來了…」

「安,安柏?」

「…你換衣服了?」

粗布上衣和用麻繩束縛的青色長裙,上面縫著實用的大口袋。

「精靈會習慣穿這種衣服?不會不舒服嗎?」

「大驚小怪的,人類,這是村民提供給我的。」

「就算是精靈,穿著也是取自於自然,沒有太大的不同。」

「拿去,你的午餐。」

「我把屋子裡能吃的都拿過來了。」

喔!她把燻肉和起司也拿過來了,還有乾乾硬硬的麵包和啤酒。

「這麼多?」

「還包含我的份,人類。」

毫不猶豫的並肩而坐。

「原,原來如此?」

「還有。」

「這是野草莓,村子的外圍長了一些。」

小小的,被壓得微微變形,數個紅色果實出現在掌心。

手被汁液染的發紅。

「蛤?喔,謝謝…」

好尷尬。

她不久前是想殺死我的人。

也是被史密斯一起拯救的人。

還是暫時同居的人。

「精靈也吃肉嗎?」

「嗯。」

「……」

「……」

「有點好奇精靈平常都吃些甚麼呢,啊哈哈哈。」

「……跟人類差不多。」

「也,也是吶。」

「……」

「……」

糟糕,除了吃,農活,狩獵,採藥有什麼能拿出來跟女生聊的?

我平常都跟瑪莉娜聊什麼?

…好像也都是這些東西。

「下午…要來練習劍術嗎?」

「一直耕田是無法變強的,我的騎士。」

為什麼有時候會叫我是她的騎士?

綽號嗎?

類似幸運的佐夫,順風耳雷諾,左撇子阿爾法?

所以,我們彼此的關係有變的柔和?

那…我是不是也要試著替她取一個綽號?

可是,綽號這個東西如果硬是要自己取一個就沒有那種感覺了。



站在自家的菜園裡,鬆軟的田土尚未播種。

雖然是剛回歸的失蹤人口,但是對於村中老人的傳統觀念來說,在這種農忙時節卻不去耕作的年輕人,實在是異類。

每當老一輩的村民經過家門前時都露出不解的眼神,嘖嘖稱奇。

「那個,安柏小姐。」

「請問我該做些甚麼呢?」

長耳朵悠悠的上下晃動。

「首先,先整理場地吧。」

在安柏的指示下,將田裡的土挖鬆,混合稻草和水,在田中央形成淺淺的爛泥坑。

腳掌陷在爛泥裡,腳趾縫隙都是異物。

「安柏小姐,這樣做的用意是?」

「…鍛鍊腿部的肌耐力。」

「畢竟任何武術的基本就是從下半身的穩定性開始。」

「抱著,然後開始在這裡面用半蹲的方式繞圈。」

「直到我說停為止。」

她指向了門口裝滿水的小木桶。

聽起來沒有很困難啊?這比去河邊打水簡單多了。

畢竟每天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舔了舔嘴邊滑落的汗珠。

事實證明我錯了。

腳踝輕易的陷入泥巴裡,腰,膝蓋,小臂已開始痠痛。

乍看不算甚麼的小桶,此刻卻異常沉重,每走一步都是阻力。

身體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指尖只能死死的扣住,原本盛滿的水被灑出一半。

明明才走了幾圈而已,我就已經快摔倒了。

安柏小姐,我已經沒力了啦!

「成為一名戰士的基本要求就是體力,這可不是在務農或狩獵。」

「你至少要走十圈才可以休息!」

咬緊牙,努力堅持。

手指由紅泛白,原本可以平舉的上臂現在只能拚命的拉伸。

已經感知不到小腿了,腳根本爬不出爛泥的束縛。

來不急用鼻子呼吸了,嘴巴過度呼吸,喉嚨裡傳來淡淡的血絲味。

已經,走不動了!

膝蓋一軟,癱倒在地上已倚著桶子喘氣。

全身發燙。

耳朵嗡嗡叫著,頭暈呼呼的,只能大口喘氣。

貪婪地呼吸,試圖讓自已的吐息恢復平整。

整個胸腔都在共振,但是喉嚨太乾了,忍不住咳嗽。

乾掉的泥漿,腳縫裡的泥巴十分搔癢難受。

好熱,好痛,好濕,好黏,好累。

「…你這樣不行,這幾天就先這樣練習吧」

原先乾淨的裙子,如今裙襬沾著大量的泥。

「需要幫忙嗎?」

她順著拐杖慢慢地蹲下。

甚麼時候過來的?明明待在樹下乘涼就可以了。

乾渴到說不出話的同時,綿軟的身體輕輕一拉就被拖起。

順著安柏一拐一拐地走到樹蔭,被輕柔的放下。

溫溫的啤酒小口小口的餵到嘴邊。

太羞恥了!

「安…咳!柏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是這樣嗎?」

「當然啦!」

「我可是成熟的男人!可不會像羊羔一樣被人餵食!」

更別提甚麼膝枕了,開什麼玩笑!

「那…如果體力還可以的話。」

「接下來就是戰鬥訓練了。」



沒有練習用的劍,雙方都拿著粗樹枝。

教室就是原先休息的樹蔭下。

第一次注意到,安柏小姐比我高了一個頭,有點沮喪吶。

「…因為你從未使用過劍,所以你必須從最基本的架式開始學起。」

「第一個是鷹式。」

「以左腳為重心,左腳在前右腳在後,保持一個肩寬的距離。」

「身體微微蹲低,右手握前,左手握後。」

「腰太高了。」

「在蹲低一點。」

「雙手舉劍超過頭頂,用劍柄對準敵人。」

「手再舉高一點。」

每當姿勢有問題時,安柏都會貼近身體,用手調整動作。

後背不斷被胸部擠壓。

「那個,安柏小姐。這樣是不是靠太近了?」

「…你在想什麼?這只是為了方便指導你而已。」

「「起式」可是劍術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我必須讓你熟悉每個動作的感覺。」

可惡,我一個人胡思亂想什麼。

難得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有人可以教我武術,我必須好好珍惜!

我要努力訓練! 我要變得更強!

「對不起,請繼續吧!」

「…嗯。」

貼得更緊了。

她握住了我的手,慢慢地往下揮,背部漸漸趕到擠壓,然後有硬壓到什麼禿起。

「像這樣揮下去。」

是鈕釦嗎?

「…這就是鷹式最基礎的揮劍。」

「欸,啊是的!」

擠壓感慢慢遠離。

「第二個是牛式。」

「身體的姿勢保持不變,但是將劍舉到腹部。」

「劍尖瞄準敵人的喉嚨。」

又再次擠壓。

「往前一刺。」

順應著右腳的跨步,整個人都被安柏包覆起來。

「這就是牛式最基礎的刺擊。」

又再次遠離。

「你就先練習如何保持正確姿勢揮劍,以如何切換這兩種起式為目標吧」

「是!感謝指導。」



一直揮劍持續到日落,樹枝粗糙的表面讓虎口起了水泡。

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只能用顫抖的手草草結束晚餐。

僵硬的身體陷入稻草堆中。

全身痠痛,手也舉不起來了。

這樣明天還有辦法再接著訓練嗎?

更別提每日的農活。

稻草粗硬的梗不斷刺激著本就痠痛的肌肉。

「…你不睡在床上嗎。」

「不,我睡稻草堆就可以了,妳的傷不是還沒康復嗎?」

而且未成婚的一男一女睡在同張床上有失禮節,這不是騎士該有的行為。

咦?可是以前好像也有幾次跟瑪麗娜睡在一起過。

難道我已經墮落了嗎?!可是那時候年紀還小啊。

「怎麼了嗎?」

安柏默默地走到旁邊。

「…你訓練完之後就要去找那個女人了吧。」

「…對。」

「為什麼。」

柴火發出劈啪的聲音。

「……」

「我也很不清楚為什麼。」

「但是,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她就像我的家人一樣。突然被帶到那麼遠的地方,接收莫名的預言,當然會擔心她的吧?」

「…家人嗎?」

「是啊。」

「……」

「在開拓的初期,我的父母受到瘟疫感染死掉了。」

「當時村子沒有人願意收養我,不,也有可能是擔心沾染上瘟疫吧。」

「是瑪莉娜他們一家接納了我,甚至為了我搬到別的村子居住。」

「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要對我這麼好。」

「明明當時的我就像野狗一樣,無論誰靠近都在狂吠,準備撲上去撕咬。」

「那個時候真的是很麻煩他們。」

「所以,我想去找瑪莉娜。」

「妳想,萬一瑪莉娜受到欺負了,至少我還有能力帶著她逃跑啊。」

「…是嗎。」

「呀!妳在幹嘛!」

安柏的手好冷。

「…按摩,用來舒緩肌肉痠痛。」

「不是,妳的身體不是還辦法做高強度的動作嗎?」

「…我好很多了。」

她的手指用力,搓揉著背部的肌肉。

痠痛的肌肉正在發燙,她的手涼涼的很舒服,肩膀好像沒有那麼僵硬了。

她慢慢的推拿著,輕輕的,可能是再逞強吧。

從背部的肌肉到肩膀,然後到腰,不知不覺全身漸漸地放鬆,開始打盹。

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睡著了。



很累了吧,第一次做這樣的訓練。

將體重交付給他,聽著他規律的呼吸聲。

長年勞動的身體粗糙堅硬。

頭髮和鬍子都散漫的生長著。

能夠感受到他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

瑪莉娜,嗎…

真是令人羨慕的女人,在愛之下長大。

認識她的人都是用關愛的眼神在介紹她。

那怕毫無預警的被帶走了,也能夠被人牽掛,被人思念。

甚至,有人願意去追尋。

為什麼妳能夠擁有這些呢?

我才是需要被騎士拯救的公主不是嗎?

我什麼都沒有,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讓我擁有他不好嗎?

讓我緊握我生存的意義不好嗎?

為什麼妳這麼貪婪呢?給我不好嗎?

「…我討厭妳。」



眼前的山丘上是巨大的建築,河水圍繞著山丘。

山丘下是很多的房子和農田沿著河岸聚集。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著,人群開始顯現。

街道兩旁的房子懸掛著彩繪圖案的木牌。

還有許多的街頭小販在叫賣著。

蔬菜,肉類,布匹,麵包,奶酪,酒。

有的只是將木箱和木桶併在一起就當成攤位在經營著。

有的明顯是設計過的攤位,還有簡單的棚子。

馬車繼續行駛,走過了吊橋。

彷彿被石造的怪物吞噬。

泥土路面被石磚取代,車輪在石磚道路上輕盈的轉動。

兩旁是精緻許多房子,屋頂是紅磚制的。

接著又是一道城牆。

大門開啟後,眼前是忙碌的人群。

穿著盔甲的人,穿著沒看過的布料五顏六色的人。

「我們到了,聖女大人。」



第一次進入比村子的教堂還要大的建築,還是雙層的。

椅子上都墊著軟墊,還有花朵裝飾在陶瓶裡。

小小的炭爐加熱著茶,盛在高腳盤裡的水果。

加了很多蜂蜜的餅乾,水果塔,果醬餡餅。

銀製的餐具閃閃發亮。

走廊底的大門似乎是會議廳,兩個很嚴肅的人站在門旁守衛著。

「倪下,是不是搞錯什麼了!一個養雞的丫頭竟然是聖女!聖女必須由我們高貴的血脈誕生才對!」

「如果是真正的聖女的話,還請她向我展示傳說中的聖火吧!」

「辦不到?她不是聖女嗎?難道你在愚弄我們嗎?」

「萬一預言有誤呢!依照預言顯示將有災變發生,我們還來得及等她成長嗎?」

「我們甚至連領主會議都尚未集結,該怎麼應對災變的發生!」

「沒有預言時間不代表明天不可能發生災變啊!」

「陛下!戰爭需要錢,我等要求加強賦稅,來負擔軍費開支。」

「瘋了嗎?如果再提高賦稅人民會造反的!」

「如果我們強化現有的堡壘呢?北方有些堡壘已經年久失修了。」

「種族同盟條約呢?我們可以要求他們提供支援。」

「都過去幾百年了,同盟還有效嗎?」

「僱傭兵如何?自由都市的傭兵集團向來見錢眼開。」

「我們怎麼能夠將國防安危交給鬃狗一般的傢伙。」

「肅靜!肅靜!大家不要再吵了!」

貴族大人們好吵啊〜

聲音這裡都傳到門外了。

嘎吱—碰。

「會議結束了嗎?阿貝爾大人?」

「不,只是我怕瑪麗娜大人等候太久。」

「並,並不會呦!完全沒有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是嗎,那就好。」

「瑪麗娜大人,根據男爵的提議,您從明天起必須學習各種貴族課程,請您盡早休息。」

「我先帶您去日後的起居室吧。」



我以後就住在這裡了嗎?

家具比家裡多好多吶。

不再是簡陋的木板床上鋪上稻草和毛毯,而是真正的床。

有蓬鬆的枕頭和棉被。

壁爐讓室內保持著舒適的溫度。

桌子,椅子,梳妝台,衣櫃,還有一塊地毯。

我真的需要這麼多東西嗎?甚至還有專門的僕人服侍。

透過小窗能夠看見中庭。

早上忙碌的人群消散,剩下士兵在夜間巡邏。

「聖女大人,還請您把鞋子穿起來。」

「沒事的,石磚踩起來很舒服,不會濕濕黏黏的。」

「淑女理應端莊優雅。」

「您將來可是必須跟貴族大人們經常往來,可不能失禮。」

「好啦,好啦,我會的。」

「那麼,我先退下了,明天一早我會替您更衣的。」

被收走的托盤,留下晚餐奢華的香氣。

真想讓約翰看看原來雞蛋可以做出這麼多種美食。

而且,第一次洗熱水澡,到底需要少木柴才能燒出一桶熱水呢?

放了精油和花瓣,皮膚香香的。

蚊帳從床頂傾瀉而下,明明是不顯眼的角落,卻刻著精緻的圖案。

過於寬敞的臥室,鬆軟的大床,柔軟不刮人皮膚的衣服。

約翰,我來到離故鄉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了。

接見許多我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的尊貴人物。

城市裡的人真的很多,就向村口河裡的魚群一樣,穿梭不停。

我還見到你夢想成為的騎士,只不過跟你說的有點差距。

希望你不要對現實感到失望,鎧甲還是很帥氣的。

最近,頭上的羽毛開始變多了,感覺自己就像正在換毛的小雞,頭有點癢癢的。

頭髮的顏色開始有點變紅,讓我有點擔心你會不會認不得我。

如果你真的認不得我了,那我只好狠狠地把你揍到認得我為止。

怎麼可以輕易地忘記我呢?

不過,我還是很想念故鄉的大家

「貴族教育應該會教我寫字吧?那明天試著問問看怎麼寫信好了。」

「…那個笨蛋,會來找我嗎?」

「太安靜了,有點寂寞吶…」



「早上好,聖女大人。」

「我是你的語言學老師,巴德松。」

「額…嗨,巴德松牧師?」

「聖女大人,你或許可以對你的平民朋友親切的問候。」

「但是對於正式的社交的禮儀這是非常沒有禮貌的。」

「當然,這正是我的任務。」

「教導基本的社交禮儀,大陸通用語,書寫,算數,和些許的紋章學。」

「紋章學?」

「是的,紋章。」

「旗幟,罩袍,盾牌,鎧甲,封蠟,印章,都算是紋章學的一部份。」

「雖然我並非這方面的專家,但是我有義務讓聖女大人知曉最常見的紋章。」

「尤其是辨別敵方和友方,以及書信來歷。」

「額…原來如此?」

「我們就先從最基本的字符開始學起吧。」

「有別於北方通用語,大陸通用語在字符上有些不同的差異。」

「這會造成在拼寫和發音上有所不同。」

「我會在黑板上用粉筆寫下基本字符,我希望您能夠跟著我唸出正確的讀音。」

簡潔的圖形一筆一筆顯現,這就是字符?

看來要一陣子以後才有辦法寫信給約翰了。



像嬰兒一樣反覆的說同樣的音調。

嘴巴好乾,可是沒有看到茶或是啤酒。

牧師都不喝水嗎?

「雖然還有待提升,平民的腔調過於明顯,但是我認為今天關於語言學的部分就先告一段落。」

真的嗎?我想去中庭看花!

學習真的太沉悶了!

「用過午膳之後,我將跟您講解紋章學。」

要吃飯了嗎?太好了。

早就餓得咕嚕咕嚕叫了,早餐給的太少了。

「不過。」

「我將跟您一併用餐。」

欸??

「雖然有些失禮,不過這是一次教導用餐禮儀的絕佳機會。」

不是就吃飯,還有什麼要遵守的嗎?

不可以掉麵包屑?不要吃太快?

麵包屑不用太擔心,我每次都會仔細的沾起來吃喔。

我不挑食,也從不浪費。

鈴鈴—鈴鈴—

數名女傭端著餐盤魚貫進入。

麵包竟然不是黑色的,好白喔。

是蔬菜燉肉啊!好大塊的肉!其中一份是我的嗎?真的可以嗎?

「聖女大人,請使用餐具,而非把麵包當作餐具把食物鏟進嘴裡。」

「而且,在正式的用餐場合,要細嚼慢嚥小口小口的吃,避免發出聲音。」

「將手肘收攏,不要一隻腳踩著椅子。」

「嘴巴裡有食物時不要說話,先嚥下去。」

「而且聖女大人。」

「通常在正式的餐會或是晚宴。」

「第一道通常會先享用冷盤。」

咦?不是就一道菜配著麵包而已嗎?

「沒關係,您邊吃邊聽。」

「冷盤通常會是奶酪,燻肉和燻香腸,還有堅果。」

「接下會端上湯。」

「湯結束後才會上主菜,最後是甜點。」

「大致上會分為這四個步驟,當然還有像是立食會這種特殊場合。」

「最為重要的是,請不要食物一上來就狼吞虎嚥,請等主人的指示再開動。」

「餐會的本質在於社交,因此每份餐點之間會間隔一段時間,當有貴族大人跟您說話請保持談吐優雅。」

「…那個,可以再來一份嗎?」

「…唉,聖女大人,私底下無所謂,但是正式場合請避免做出這種舉動,這對主人和賓客來說都很失禮。」

不就是填飽肚子,怎麼會有這麼多規矩啦。

「給聖女大人再來一份吧。」

「最後一點,聖女大人。」

「您現在不再是平民的身分,要有自覺。」

「對於下位者不需要過於謙卑,要保持威嚴,才能使人願意服從指示。」

「是…我知道了。」

因為身分的不同,就不能用同樣的態度相處,嗎?

那約翰怎麼辦?

聽起來貴族大人都好孤獨喔。



『他們,是王忠實的僕人。』

『他們,是王堅毅的信仰者。』

『王將要甦醒』

『王渴望鮮血。』

『王想要愉悅。』

『一位戴著王冠,乘著蚊蠅離去。』

『一位揮舞著戰旗,被鐵鏽簇擁著向前推進。』

『一位閉起了眼,等待萬物凋零後甦醒。』

『夾帶著冷冽的北風。』

『手握冰霜與死亡之力。』

『他們將獻祭我們哀號的靈魂。』

『春天永遠不會到來。』

『永夜將至。』

『懷念太陽的溫暖吧。』

「保羅斯主教,這就是預言的全部內容嗎?」

「是的,我很確認,陛下。」

「這一定是北方諸神為了提醒我們所發出的預言,我已經跟幾乎整個北境的教會用信鴿確認過了。」

「毫無例外的都是在睡夢中收到指示。」

「古籍記載五百年前曾經顯現的大災難,只有芬尼克斯的聖女其神聖的火焰可以破除這場災難。」

「我們必須重視這則寓言,趕緊認證聖女是否是那位農村姑娘。」

「那當年是怎麼解決災難的?」

「目前已知的只有兩句話。」

『不同種族的王聯合自己的子民,聚集在聖女之下。』

『式微的火焰再次燃起,黑暗懾服於光芒。』

「…是這樣嗎。」

「諸位怎麼看待?」

安德雷學士?」

「根據歷史文獻,風嘯高原以南會散布如此眾多的哨塔和堡壘,我覺得這個預言有一定的合理性。」

「否則難以解釋我們的祖先這麼戒備的原因。」

弗拉基米爾爵士?」

「雖然北方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堡壘和哨塔有在運作,但是我們與周邊王國征戰許久,我很難抽出人手去戒備。」

「根據目前情報,北方主要是愛登堡,斯諾要塞,基爾要塞,黑水要塞有防衛功能。」

「其他的大多承平已久變得市鎮化,其餘的大多都荒廢了。」

「我個人認為,不如徵招農民和市鎮兵作為短期的兵源駐紮,這比起從南方國境調撥精銳部隊要方便。」

「…普林斯侯爵?」

「陛下,我認為兩位的意見都有道理。」

「出自於防患未然的心態,我覺得可以短期募兵,並派往北方的哨站做監視,時限一到就遣散。」

「至於這些雇用的費用將由地方領主承擔一半,另一半等其限期結束之後再由中央撥出經費。」

「至於目前四座堡壘,除了常規士兵,市鎮兵,還可以緊急從農村徵兵,戰時動員數千名士兵不是問題。」

「我覺得這樣應該足以應付預言,陛下。」

「普林斯卿,就這樣的準備真的夠嗎?我們面對的可能是未知的魔物,和所謂魔王的「混沌信徒」。」

「主教,比起虛無飄渺的預言,我更重視王國的現況。」

「突然動員大量軍隊的開銷會讓財政崩潰的。」

「那至少屯更多的物資和士兵到其爾要塞。」

「夠了。」

「我們將優先確認聖女的真偽,然後開始訓練聖女。」

「傳信使前往地方領主宣達短期募兵的命令。」

「為了避免國防安全和民眾恐慌搶購物資,南方的軍隊保持原樣。」

「但是秘密分批運送一個月的軍需品到基爾要塞,強化北方最堅固的要塞。」

「解散。」


叩叩叩叩。

會是送早餐的女僕?

「請進。」

「日安,瑪麗娜大人,唐突的打擾。」

「請問,今天是要提早上課嗎?巴德松牧師?」

「我很抱歉,今天的課程臨時調整,您今天必須先接受聖女的傳授儀式。」

「妳們幾個,確保聖女大人衣裝得體。」

數名女僕拿著看起來很昂貴的衣服,和數個上漆的木盒。

「洗澡的熱水馬上就會抬上來。」

早餐呢?貴族大人習慣不先吃嗎?

「直接抬進去就可以了。」

六個人抬了昨天洗澡大小的木桶進來。

還有一個人扛著木製屏風。

「那我們男性就先行告退了,有任何需求就搖手邊的鈴鐺。」

「梳妝完畢就引領聖女大人到謁見廳。」

「告辭。」

蛤?洗澡不是都自己洗嗎?昨天也只是可以泡澡而已。

木製的屏風橫擋在門前,女僕在熱水裡滴了幾滴油。

淡雅的香氣隨著蒸氣瀰漫。

「聖女大人,我們將替您沐浴,請進入澡桶。」

睡袍迅速的被剝下,平靜但強制的氣勢。

身體尚未適應熱水,手腳就被搓洗數次,四腳朝天的修剪指甲。

清脆的聲音數下,糾纏的頭髮被梳子梳開,柔軟的毛刷開始刷洗四肢,包含指尖。

其餘人拿用亞麻布搓洗身體。

隱約間能看見女僕手拿塊狀物體往布上刨了幾下。

臉,脖子,肩膀,背,大腿,屁股,連私處都被摸索過。

還來不及享受熱水的舒適,就被女僕從腋下托起,牽出澡桶。

乾燥的布又再次全身摸索一番。

快速的被套上一套襯衣,襯褲,羊毛襪。

隨後眼前一黑,做工精緻的布鞋包裹住腳,身上穿著一件吊帶禮服。

後背被束繩拉緊,腰被強制挺直,胸部被刻意的凸顯。

好…難受。

「聖女大人有中意的首飾嗎?」

昂貴的珠寶項鍊,頭飾在數個木盒展示。

「都…都可以?」

看起來很昂貴,可是好像沒有甚麼差別啊?

「那就替您配戴的樸素一點吧。」

一條看不出甚麼寶石的項鍊掛在胸前。

最後,針織的羊毛罩袍被穿上,減緩了涼意。

梳妝鏡裡此時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謁見廳裡,肅靜,打量,揶揄。

唯有明顯是王的人端坐在椅子上。

不過,我算是哪個王國的子民呢?

只有見過稅收官過來村子收稅而已。

「現在執行芬尼克斯聖女的傳授儀式。」

「保羅斯主教。」

「是的。」

「聖女瑪麗娜,請向前。」

身著代表北方諸神的藍色,老人緩緩的靠近。

「根據文獻,只有聖火的力量能夠擊退混沌信徒,我期望您能夠在此降下北方諸神的奇蹟,安定民心。」

「瑪麗娜大人,聖火是遵從內心的意識湧現的,請您想像任何能提供你勇氣與力量的事物。」

「當然,依照我的拙見。能夠想像得到的事物自然是越多愈好,當年的文獻記載也是如此紀錄的。」

「然後,將這些事物用一個假想的容器裝起來。」

「什麼容器都可以嗎?」

「是的。」

「接著,在假想一個會持續燃燒的器皿。」

「它需要被點燃嗎?」

「不用,但也可以。」

「我知道了。」

「最後,試著去思考這些東西會放置在怎麼樣的空間裡,整個空間的擺設越詳細越好。」

「……」

「想好了嗎?往後這個空間將會成為你內心提供火焰的來源,也是你的心必須被守護的部分。」

「……」

「最後,請點燃器皿,如果已經燃燒了,試著添加燃料讓火焰更加旺盛。」

「……」

「芬尼克斯的火焰會依照你內心的意志,形成它應有的樣子。」

「而這也是你勇氣的具象化。」

「唔……好難點,這個打火石好難用。」

「請別著急,點火的道具也是內心的投影之一。」

「點起來了!」

「那麼,請睜眼。」

「哦!」

是騎士,火焰的騎士。

一手持劍,一手持盾。

看起來很堅固的鎧甲和盾牌上,鑲嵌著鳳凰的家徽。

頭盔上有用羽毛做的裝飾。

橙黃色的火焰緩緩包覆著我,形成披肩,替我加冕。

好溫暖,好舒服。

暖和和的,整個人都放鬆了起來。

騎士單膝跪下,將它紅得像烙鐵的劍雙手平舉。

恍惚中,舉起了劍,向它的肩膀左右各敲了一次。

「有你相伴,我,無所畏懼。」



史密斯還是沒有回來。

但是,安柏終於同意開始對招練習了。

不確定是因為她覺得我練得足夠,還是她身體能夠負荷了。

從訓練開始之後,便覺得時間加速流逝。

跟之前在森林裡的日子成了強烈對比。

自己的體能逐漸上升,能夠穩穩的走完,負重也隨之增加。

甚至加上了對於上臂和腰的訓練。

對於起式的切換也變的熟練。

安柏的身體復原速度驚人,按摩的力道變得更大力了,而且範圍也變得更大了。

自從不在需要柺杖支撐後,開始每天替我煮飯,連打掃和洗衣都開始包辦了。

凌亂的小屋變得的整潔,跟村民的互動也變得熟絡。

甚至連練習用的木劍都做了出來。

難以想像,我跟她一開始見面的場景。

她這樣做是為了報恩嗎?

只是曾經給瑪莉娜專用的碗,好像被我用丟了,突然就不見了。

要是她知道了絕對會非常生氣。

麻煩的是,難以跟伯父伯母解釋我跟安柏小姐的關係,村子裡也經常把我和她的同居,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

村里的婆婆都在傳說我是負心漢,到底什麼跟甚麼啊。

我跟瑪莉娜…

咻趴!

「哇!好痛。」

「…你分心了。」

「那麼,這樣子如何!」

「哼!」

順著突襲的慣性,她借力使力,一掌將我推倒在地。

「哇噗!」

吃到泥巴啦!好噁心。

「噁〜呸呸呸。」

到處都是泥巴。

「你還好嗎。」

「……」

「…妳笑了?」

「不,我沒有。」

她的氣氛變了,曾經的她像是一匹狼。

但是現在的她不是獵人的打扮,而是捲起裙擺的村婦。

額頭的汗水,讓她的不得將變長的銀髮撥到耳根後。

變紅的長耳朵清晰可見。

是柔和的美。

「…不要得意忘形,你昨天才第一次握劍,這根樹枝的感覺是不同的。」

「啊,是的!對不起。」

「在實戰中,就是不斷在起式裡變換自如,瞄準的敵人暴露的軀幹攻擊。」

「聽著,對於初學者的你,只要能夠做到招架和格擋就可以了。」

「不教我如何進攻嗎?」

「在戰鬥中最重要的在於讓自己活著,進攻反而是其次。」

「而且比起防守,進攻更需要技巧。」

「原來是這樣嗎?」

「等你學會如何防禦後我在教你進攻的方法吧。」

「休息夠了的話,就在接著訓練吧。」

她溫柔地拉起我的手,將我扶了起來。

「不用這樣,我自己起來就可以了。」

「…沒有關係。」

我的手腕被抓緊。

「因為你現在需要我。」

拉起的力道有點大,差一點跌在她的身上。

突然間怎麼了?



今天的訓練被迫中止了,意外的訪客打破村子的寧靜。

數名穿著繡有雄鹿家徽袍子的的士兵騎馬聚集在村門口。

一名帶有羽飾頭盔的士兵大聲朗訟命令。

「柏德村的村民聽令!領主下令徵兵,」

「每戶至少徵招一名壯丁,必須服從!」

「…那個人類為什麼可以對你們這麼無理?」

「安柏小姐,先套上這個把耳朵遮起來。」

「…這不是你的斗篷嗎。」

「先趕快套上,我聽說貴族都不太喜歡精靈,要是惹到不必要的麻煩就不好了。」

「…嗯。」

為甚麼突然徵兵?開拓村不是不需要服役的嗎?

是要打仗了嗎?可是這裡離前線最遠啊?

「是要打仗了嗎?可是完全沒有任何消息啊?」

「大人,怎麼這麼突然徵兵,開拓村不是不用服兵役嗎?」

「我家就我丈夫一人,您把他帶走了我們家怎麼辦啊。」

「大人,農忙時期徵兵,田裡的人手會不夠啊。」

「住嘴!不得質疑命令!今天必須交出名單。」

「壯丁通通出列!」

像待宰的羊羔,村子裡熟悉的臉孔面如土色的向前列隊。

似乎都明白,這一去九死一生。

「伯父,我來就可以了。」

「可是!」

「萬一發生意外。」

「至少瑪麗娜回來後,這個村子還有她熟悉的人存在」

「沒關係的,他們不會發現的。」

士官優雅的用羽毛筆寫下每個人的名字,那怕我們甚至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聽著!我們明天清晨出發往愛登堡前進。不准有逃兵!」

「解散!」

「還有你,是村長吧!還不快點把房子清出來讓我們下榻!」

「啊,是的!我是說,遵命!」

「還不快去!」



逞強的毛病又犯了,儘管向伯父強調沒有關係,由我代他出征。

夜鶯不斷鳴叫,根本睡不著。

怎麼辦?突如其來的徵招,將一切的計畫都打亂了。

可是,成為騎士會需要軍功吧?

只能試著這樣說服自己,雖然憧憬的騎士從來不曾殺人過。

我能殺人嗎?用這長繭的手。

還來不及做更多的訓練呢。

但是,至少我能在戰鬥中存活下來吧?

做了這麼多的練習。

「安柏小姐就待在村子裡吧。」

「……」

「不用太擔心我,應該只是後備部隊而已,待個幾個月就回來了。」

「……」

騙人的。

誰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

北境諸國間戰爭頻繁,還有經常出沒的魔物在遊蕩。

沒有經歷正規訓練的新兵,很容易死在第一次的衝鋒下。

就算不是上戰場,又有幾個村民有討伐過魔物的經驗呢。

但是安柏小姐應該不知道吧,畢竟這是人類的事情。

不,她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這樣就可以了。

「睡著了嗎?」

「……」

「…晚安,安柏小姐。」

「……」



每個村民的布包裡裝著醃菜,果醬,麵包,啤酒,燻肉,乳酪。

每個人都從家裡獲得珍貴的祝福,那些平時捨不得享用的食物被紛紛打包。

熟悉的景物越來越遠,變成荒蕪的原野,又變成充滿炊煙的聚落。

附近開拓村的隊伍也開始匯合,變成上百人的隊伍。

但更多的,是在夜晚對於家的思念,和對未來的揣測。

柴刀,伐木斧,鐮刀,粗製濫造的長矛,稀稀落落的給了村民們在夜晚紮營的勇氣,但更多的是赤手空拳的不安。

火焰驅散了夜晚的寒氣,向在陰影裡祟動的魔物宣示人類的主權。

輸了猜拳的我,只能強打起精神看守著營火。

看著火焰在灰燼上翩然起舞,將枯枝扔進火堆,昏昏欲睡。

突然,一雙細長的手穿過肩膀環抱,接著是背後的窒息感。

青草被磨碎的味道,脖子溫熱的吐息。

瞬間的恐懼,讓全身毛孔擴張。

冷汗打溼全身,慣用手急忙地去腰間尋找慰藉。

「是!唔姆!?」

異物被塞進口內,倒嘔的不適,口水從嘴角流下。

懦弱的反擊,讓口中的異物流出暖流,還有一絲絲的鹹味。

是血。

「噓。」

「是我。」

雙手的緊勒,只能用餘光瞥見銀色的髮絲。

「…冷靜了嗎?」

艱難的點點頭。

安柏不甘願地解開束縛。

只見她將刻有齒印的手指,放在嘴裡吸吮。

火光讓手指暗暗閃爍,心臟轟鳴的鼓動。

「妳怎麼會在這裡!?被發現了怎麼辦!」

熟悉的套裝,刻有銘文的弓,黑曜石的匕首,還有我的斗篷。

她現在像是一匹狼。

「…因為你需要我。」

「…蛤?」

「你不覺得冷嗎?」

寬大的褪色斗篷順著修長的手包覆,她傾斜著上半身。

混合著她味道的布料,升高的體溫,湧出汗水的肌膚。

銀髮搔癢著耳梢。

逐漸整齊的共鳴。

火花併發在枯枝上,劈啪作響。

「…你看,這樣就不寂寞了。」



這真是奇妙的感覺。

她會在夜晚我獨處時出現,然後在早晨時消失。

我變得經常四處張望,尋找安柏是不是躲在某個樹叢的陰影裡。

她變得更常笑了。

偷偷的,淺淺的。

在手心裡,在斗篷裡,在膝蓋上,在忽遠忽近的樹叢裡,在人群裡,在某個燈火闌珊的地方。

她自以為藏得很好,但是我看得出來。

我會把配給的黑麥麵包留一半給她,看著她沾著豆子湯吃,小口小口的。

她意外的喜歡吃不同漿果的果醬,儘管我帶的並不多。

然後她的耳梢會微微變紅,豎起她琥珀色的眼睛。

我開始想看她大笑的樣子。

試圖在枯燥的行軍裡,尋找逗笑她的方法。

可能是來自其他村民的笑話,一段糗事。

一隻很酷的蟲子,一朵還蠻好看的花,很大片的葉子。

然後在晚上說自己被士官訓斥的窘境,給他看看我跟鄰兵換來的小東西。

更多的是跟其他士兵以物易物換來的食物,儘管能換來的越來越少。

雖然她的反應並不激烈,反倒是我越講越多。

然後,她會默默將斗篷撐開,將我和她圍住。

她會將她的脖子靠在我的頭上,雖然此時我臉的位置會很尷尬,但是她抱的很緊,我也無法挪開。

只能試圖擠出一絲絲的空隙,這是騎士的堅持。

並不會覺得不舒服,但是這會令我思念起母親。

讓我在清晨將她手輕輕的挪開,到河邊看著自己的倒影,看著手中的肖像畫。

我,母親,父親,瑪麗娜,史密斯,西爾維。

不久後,安柏的倒影會攪亂一切波紋。

她會披著斗篷站在我身後不遠處,再將斗篷覆蓋住我。

愛登堡到了。



真震撼。

遠遠的就看到了。

背靠著河流建立在看似是人為刻意攏起而傾斜的土坡上,最外圍的是木柵防禦工事。

眾多高矮不一的塔樓和新舊城牆包圍著主塔。

啊,原來這些木柵還有用土夯實成嵈坡在最內側,這樣就可以節省上下攀爬的時間,而且外側還有刻意挖深。

好厲害,這要花多久時間才蓋得出來?

柏德村有辦法嗎?

畢竟只要有這個規模的雛形,就可以保護村子的大家。

不然北境的魔物和強盜實在是太可怕了,甚至是不同村莊的械鬥。

越是跟著人群前進,越是對城堡的概念有所新的認知。

穿著罩袍繡有家輝的士兵肆意的打量我們。

躁動,吵雜,帶隊士兵的怒吼。

被人流打散,而後被吼著默默的按人數列隊。

人群的正前方,是數名騎馬的騎士掀開面罩交談著。

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騎士。

有盾,有劍,有馬,還有全身的盔甲。

但是,身軀臃腫,必須經常用絲絹擦拭汗水,甚至直接將頭盔給摘了下來,命令隨從扇風。

沒有雜質的葡萄酒被一飲而盡。

甚至不願意剝下鑲有珠寶的戒指來戴上護手。

真是幻滅啊,旁邊的護衛看起來更像是位騎士。

但,這應該只是少數吧?

不然那些英勇的詩歌是哪裡來的呢?



「總之,你就讓這些農民就按照命令去據點駐守吧。」

「大人,這些農民都沒有受過訓練,就這樣直接派他們駐軍好嗎?」

「你蠢嗎?!我們哪有那麼多錢讓一兩百個農民吃喝拉撒啊!隨便派個地方讓他們有地方去,讓中央的禿鷲看見我們有在執行命令就行了。」

「懂了嗎?!」

「是!」

「大人,可是裝備和補給的部分該怎麼處置呢?」

「嘖。那就隨便發點洋蔥和倉庫裡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麵包吧,至於武器就讓他們自己去哨站拿發霉的骨董,不夠就自己看著辦。」

「是,遵命!」

「一幫白癡,就為了一個發爛的預言在焦頭爛額,真是浪費我的錢。」



尖銳,難聽的喇叭聲陡然響起。

所有人如同驚嚇的兔子,呆愣在原地。

「全體聽令!待會伍長和十人長會下去帶隊,各隊依照指示帶隊至其他據點。」

蛤?馬上就要轉移據點了?

「這兩列跟著我走!」

「我們收到命令,要前往烽火哨站!現在收拾好行李,立刻出發!」

突然的起程迫使和柏德村的村民打散,接著就被士官驅趕著出發了。

原本趨於平靜的心又再度起伏。

故鄉安定心神的土特產早已吃喝殆盡。

乾硬的麵包明顯參雜著不是麵粉的東西。

鮮洋蔥的臭味讓每個人面佈愁容。



橘黃的光線讓樹林變得昏暗。

彷彿會突然出現什麼駭人的狼,熊,或是魔物。

二十多人的隊伍在林中小道上前進。

衣著寒酸的農民踏著各自的步伐跟在騎馬帶頭的三位士兵後面。

不苟言笑的長官,貨車上刺鼻的洋蔥味,還必須閃過不時掉落的馬糞。

距離最近的村莊,還有一段距離。

「全員動作加快!我們必須在天黑前抵達,快步前進!」

趕了一整天的路,又累又餓,口乾舌燥,乾扁的水袋輕拍著腰間。

安柏不知道有跟上來嗎?

「隊長,我剛才先去前方偵查,但是發現山丘下的村子突然所有人都失蹤了。」

「怎麼可能?難道盜賊偷襲村子了?」

「我的看法也跟隊長一樣,可是卻沒有發現任何屍體。」

「但是,地上到處都是腳印,整個村子的人彷彿就是集體遷移了。」

「我們需要前往調查嗎?」

「理論上不應該貿然前往,可是這附近也沒有其他適合紮營的地點了…」

「約翰快跑!」

安博突然尖叫到。

數枝箭矢射向隊伍。

馱馬被箭矢擊中,拖著貨車亂竄,讓整個隊伍被打亂。

緊接著是鈍器敲擊的悶聲。

只見隊伍末端的同伴被魔物,不,是屍體!給擊倒在地。

樹林兩側不斷冒出腐屍,手持農具朝著倒地的同伴穿刺,捶打。

毫無經驗的民兵做獸鳥散,但很快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為甚麼會有這麼多不死系的魔物!?」

「往村子裡撤退!利用房屋當作防禦工事!」

「不想死就向前突破包圍!」

軍官策馬向前突進,失去冷靜的民兵慌張地向前推擠,試圖相信軍官的勇武。

而一些倒楣的傢伙,就像被蟻群獵捕的毛蟲,被仔細且確實的砍殺。

「約翰你在哪裡!」

「走開!礙事的傢伙!」

「約翰!」

「我在這裡!」

艱難的用顫抖的柴刀格擋腐屍的重擊。

笨重的四肢,卻發揮出異常的怪力,屍水和爛肉飛濺。

屍群在屠殺推擠的人群,軍官們早就逃之夭夭

「後面全部都是魔物!我們必須往村子逃跑!」

安柏全身沾著腐血,奮力的將與我對峙的魔物踢飛。

手被她抓到發白。

「我來開路,你只要跟在我後面跑就可以了。」

牙齒不斷上下不斷敲擊,根本答不出像樣的回應。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數量太多了,不行的,會死的。

我當初為甚麼會有勇氣阻止西爾維啊?

是因為外表嗎?是因為還有逃跑的希望嗎?是因為至少可以溝通嗎?

被血浸濕的靴子踩在柔韌的屍體上,差點踩到腸子滑倒。

被撕裂的腹部噴出帶有蒸氣的血,然後被腳踩踏成泥。

數次跟毫無生機,或是因為死亡定格的眼睛直視。

瞳孔收縮,變得跟豆子一樣大。

每張臉似乎都有可能是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過來!」

將柴刀當作棍棒胡亂揮舞。

拚盡全力地跟上前面銀色的身影,在斜坡上奔跑。

地面過於溼滑,多次剎不住自己,連滾帶爬的前進。

後面的腳步聲可能是屍體,可能是人。

「去教堂!那裡的牆壁是磚造的。」

先前的軍官,已經用長凳和櫃子將門窗擋住,但還是無法阻擋屍群的進攻。

「從繩子爬上來!」

幾個蹬腳就爬上去的安柏搶先將我拉上去,還有順手幾個僥倖的幸運兒。

「等等我!」

「快拉我!我不想死啊!」

「好痛!」

「快拉我上去啊!」

「好痛!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後的脫隊者脫落在地上被撕扯成碎末。

血手印在牆上畫下扭曲的線。

驚魂未定的從二樓放眼望去,上百名腐屍用殘缺的四肢或快或慢的,從山坡上跑下,將村子團團圍住。

其中更參雜穿著盔甲的屍體。

太陽尚未沉入地面,月亮才剛升空而已。

「快!先把火生起來!我聽說火光能夠喝止他們。」

眾人連忙尋找能夠燃燒的木柴,珍貴的羊皮紙手抄經文在此時也只是柴火而已。

「有人有打火石嗎?」

只見安柏用匕首割開手心,滴落的血化為火苗。

「妳是精靈嗎…」

火光點清了倖存者的臉孔。

「我聽說精靈都可以使用強大的魔法,如果是妳可以用魔法消滅那些魔物嗎?救救我們吧!」

民兵們跪在地上懇求著。

「瘋了嗎!竟然求助跟魔物無異的東西。搞不好連屍群都是她創造出來的!」

「…我辦不到。」

「魔法不是這麼萬能的東西。」

「那要怎麼解釋這種異常的情況!」

「數量如此眾多的不死魔物突然出現,這都肯定是有人在操控的!」

「除了身為精靈的妳,還有誰是最大的嫌疑人!」

「…安柏,我先幫妳包紮吧。」

撕下了斗篷部分的下襬,笨拙的纏繞。

「小子,你是站在魔物那邊的嗎?」

「她不叫魔物,她是有名字的!」

零星的箭矢射了過來,眾人連忙設法躲在圍牆下面。

要不是這棟教堂有鐘樓可以躲藏,大家早就被射死了。

「隨便啦!管她是人還是精靈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有沒有什麼辦法啊?」

「好吧!那現在怎麼辦!樓梯已經被我撤走了,他們力氣之大直接把我們之前堆好的屏障給推開。現在可好,我們被孤立在這裡了!」

「隊長,如果我們固守到明天呢?大部分魔物都害怕太陽神的神力。況且我們的馬已經死掉了,也甩不開他們。」

「你們快看那裡!那是甚麼啊?」

一名穿著板甲戴有羽飾頭盔的屍體從樹林裡現身,手握裝有三角錦旗的長矛。

「板甲?!這不是高階騎士才有的裝備嗎?」

亡骸騎士一揮手,數名拿著弩或弓的屍體搖搖晃晃的搭箭,上膛。

「快趴下!」

箭矢敲擊在磚牆上,唯有我被安柏壓的喘不過氣來。

「精靈!妳的弓難道是裝飾嗎?快還擊啊!」

「…那個魔物很聰明,將射手安排在山丘上,從這裡很難擊中。」

「瘋了嗎!有智慧的魔物?!」

「北境諸神啊,請救救我們,降下奇蹟吧!」

「吵死啦!就你們這種平民才會沒事一直求神。」

「那我到要問問尊貴的貴族大人,願意犧牲小我拯救我們這些平民嗎?蛤?」

「區區平民竟敢以下犯上?」

「咦,是我看錯了嗎?屍群在騎士來了之後變得有組織性了。」

「難道說是那個魔物才是操控屍體的人嗎!」

屍體們在指揮下緩緩的扛著雜物往教堂走來。

其餘有的開始用身體當作梯子,讓其餘腐屍能夠藉機攀登上去。

失去血肉的指骨在牆壁上發出刺耳的搔抓聲。

「這鄉下的教堂太矮了!他們隨便墊點東西砸爬上來了!」

「優先攻擊手或腳!沒有武器就拿瓦片丟過去!」

毫無技能的農民,則努力地從屋頂掀下盡可能多的瓦片,當作武器投擲。

「我用書架的隔板製作的盾牌,大家湊合著用吧!」

「我做了簡易的石錘!沒有武器的人快拿啊。」

「扔準一點!最好打斷腿骨!」

「平民們!從屍體上回收武器!什麼都可以,不然用不了多久武器會壞掉的!」

不算大的空間限制著武器揮舞的範圍,磚製的牆讓武器開始缺刃。

眾人賣力地用砍著腐屍手指,阻止試圖攀爬的腐屍。

「精靈!算我錯怪了妳。我不知道到魔法是甚麼東西,但行行好做點甚麼吧!這樣是撐不樣去的!」

倒下的屍群義無反顧的向上突進,遠處的山丘上,則是有射手虎視眈眈的瞄準。

「有不一樣的屍體過來了!」

「這…這不是哨兵和民兵嗎?」

鋼製的長劍,長矛,駭人的戰錘,棉甲和鍊甲讓攻擊失去效用,頭盔讓投射物偏移。

「無律之風啊!」

「不論我身處何處。」

「從四方天地匯聚。」

「在我手中疾馳吧!」

猛然一陣強風讓屍體失去重心,摔落在地。

「我不是魔法師!我是戰士。」

「缺乏媒介的情況下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不能用火焰魔法嗎?!」

「不死的魔物不會畏懼焚燒,在他們燒死前教堂就會被燒乾淨的。」

「而且他們現在很明顯不害怕火焰!」

「隨便啦!只要有穿盔甲的跑上來,你就把他吹下去!」

「次數不是無限的!詠唱也需要時間!」

「那不然還能怎麼辦?!」

「安柏!你之前不是可以把人變成樹嗎?」

「那是我當初引用大森林的魔力辦到的!只要在大森林我才辦得到!」

「那為什麼當初有辦法解除我身上的魔法?!」

「是因為人類的魔力太少了!只要用更多的魔力沖刷就辦到了!」

「如果利用剛才的魔法射擊呢!」

「就算射中了殺傷力也不夠!他們是屍體,不會因為射中頭部就死掉的!」

怎麼辦?怎麼辦?這樣下去別說撐到天亮了,

「哇啊!我的手臂!」

試圖跑去屋頂撿拾武器和瓦片的農民被緊急拖回來。

「該死!都射了這麼多輪他們的箭矢原來還有剩嗎!」



屍體不會累,不會恐懼,不會因為害怕死亡而籌措不前。

但是人類的耐力是有極限的,細小的傷口讓體力快速流失。

水泡使手逐漸失去握力,肌肉的痠痛讓攻擊失去力度。

這就是數量的暴力。

亡骸騎士慢悠悠地朝著教堂走去。

勝算已定,只等著斬首記功了。

被扯下樓的民兵,被矛和甘草叉刺死的士官。

失去希望,擁抱著青年等待死亡的精靈。

真是輕鬆的一次戰役。

迫不及待的準備切下頭顱淋浴在鮮血之下,這是它的壞習慣。

鮮活的血能夠激發自己的力量。

鐵製的頭盔隨著臉部肌肉的撕扯而晃動。

科搭科搭,科搭科搭。

接下來,就是對敗者的處刑了。

誰都不允許搶先一步,精靈的頭顱可是稀罕貨,必須好好收藏起來。

你們這些沒有被賜予智慧的廢物,可是會把我的收藏弄壞的。

把他們拖下樓!



火堆被踏熄,留下灰紅的餘燼。

屍群突破了防線,一切都結束了。

被安博撲倒在地,試圖身體用保護著我,眼前是她一直以來都很漂亮的臉。

夠瞥見開始有屍體爬上窗戶。

這次真的要死了嗎?

明明同樣是面臨死亡的恐懼,這次感受卻截然不同。

過於無力?還是因為至少掙扎過嗎?

匕首貼著肌膚,安柏喃喃說著對不起。

能夠感受到脖子被切割的感覺,變鈍的刀鋒撕扯著薄薄的皮膚。

為什麼要哭泣的如此平靜?

這是不對的。

我死了,那妳怎麼辦?

呼吸交錯著。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這次,我不再是一個人了面對了。

比起恐懼,更痛很無法安慰她的自己。

抱歉,我沒能守護妳。

你想要力量嗎?

你是誰?

奇異的聲音在低語。

是臨死前的幻覺嗎?

『毋須在意,我是來賜與你力量的。』

握緊火堆的餘燼。

火堆灰燼中的炭閃爍著紅光。

一根手指的距離。

快啊!你不是想要力量嗎?

伸出手指勾起,火紅的炭炙燒著水泡破裂的肌膚。

握緊它!再大力一點!

「啊啊啊啊啊!」

整隻手如同被燃燒。

「對不起約翰,很痛吧?我會加快速度的。」

那塊炭似乎被握碎後直接烙印進掌心。

頓時,柔和的橙色火焰吹飛了一切不潔之物,彷彿太陽在這座鐘樓裡升起。

觸碰到火焰的腐屍開始燃燒,而後灰飛煙滅。

不同於普通的火焰,沒有引起火災。

「約翰,這是……」

匕首自手中掉落,銀髮順著風暴飄動。

哈哈哈哈哈!恭喜你,將死之人!

從今天起,你就是薪柴了!

接受命運的折磨吧!可悲的靈魂

哈哈哈哈哈!

聲音消失了。



火焰的風暴打破了困境。

他黑色的眼眸純粹而堅定。

他沒有放棄。

那我在做什麼?

我,想殺死他?

我想殺死我的騎士?

為什麼我沒能堅信到底呢?

他拯救了我,而我卻背信於他。

不!不要拋棄我!

我會聽話的!

我不會再犯了!

拜託了!請不要拋棄我!

我好害怕,我真的太害怕了!

對不起!我只是不想連死的時候也是孤單一人!

對不起!我會懲罰沒用的自己的!

對不起!我會讓自己變得更強的!

對不起!請帶著我一起走!要我做甚麼都可以!

不要走啊!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好痛啊。

我受傷了。

這裡好恐怖。

我想回家。

嘴巴一張一合,無法出聲。

不行,我顫抖的手根本抓不到他。



火焰讓我清醒過來,我覺得自己重獲新生。

「安柏!」

「安柏,你沒事吧?」

扶起倒地的安柏,她的單眼早已哭紅。

抱住全身發抖的安柏,直到她開始平靜下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了可以消滅他們的力量」

我看向被烙印的手,內心充滿了興奮。

雖然不清楚原因,連發動的契機都不明白。

但這是轉機,這是希望!

奇蹟未必會再出現第二次,必須馬上行動。

趁著屍群尚未組織起新的進攻,盡可能搜刮了所有可用的物資。

「抱歉了,你的東西就借我用吧。」

掰開士官的手拿走鋼劍。

鍊甲已經損壞了,只能戴上有些凹陷的頭盔,匕首也多拿幾支。

撬下書架的釘子,胡亂的釘上破損的鍊甲,將粗製的盾牌用腰間的麻繩綁在左手。

不可能返回原路了,森林裡可能會有更多的腐屍在埋伏。

只能渡過河流了嗎。

只要衝刺一段距離,就可以到河岸了。

儘管前面也是樹林,但是村子的周遭沒有其他掩體可以躲避了。

「安柏,戴上這個。」

將多的頭盔給安柏仔細的繫上,武器也一併塞給她。

「身體還可以嗎?我們必須趕快突圍了!」

「計畫是這樣,離村莊不遠處有一條河,我們要渡河。」

「利用河流來減緩追擊的速度,然後直接往樹林衝過去。」

「安柏。」

「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

握起安柏的手。

「我一個人辦不到。」

「我需要妳。」

安柏呆滯的目光變得銳利。

「是!」

「你能使用那風的魔法將我們吹到河岸嗎?」

「可以試試,只要你需要的話。」

「需要多久?」

「至少一分鐘。」

「我相信妳,我會拼命給妳爭取時間的。」

「我們會活下去。」

「然後,回家吧。」



他們已經逃出教堂了!

快追!他們往河岸逃跑了。

一幫廢物!

我的馬呢!把我的馬牽來!

就這點鼠輩,也敢讓我丟人現眼?開甚麼玩笑!

射擊!射擊!不准停下來!

死去的馱馬被裝上馬具,牽至亡骸騎士面前,新鮮的屍體使牠得以發出嘶鳴。

質量與速度切開了風,馬蹄踏碎無能的部下,不詳的旗幟憤怒的擺動。

閃開!納命來!鼠輩。



全神貫注,耳朵傳來嗡鳴,血液在全身奔騰。

視野縮小到難以注意周遭。

招架,格擋,逃跑。

訓練是有用的。

唯一的目的,活下去。

幸虧先前在鐘樓的戰鬥讓不少腐屍四肢受損,動作變得緩慢。

使得逃跑順利許多,河岸近在咫尺。

河流的寬度和水流足以擋下追兵。

賭對了。

突然,一陣強風從身後吹過,不禁瞇起眼睛。

隨後身旁的土塊在撞擊下爆裂,亡骸騎士聳立在眼前。

是啊,我怎麼會忘了。

沒有馬的騎士,能稱得上騎士嗎?

矛尖舞動,在月光的反射下令人心寒。

鏘!

勉強讓突刺偏離,巨大的衝擊讓虎口發麻。

「約翰!」

數支箭矢分別射中要害,卻彷彿看見他腐爛的臉發出不屑的笑聲。

其他腐屍則趁機向前準備包圍河岸。

背水一戰,糟透了。

鏘!

簡陋的盾牌被劈碎。

死亡就在眼前,但是依然鬥志高昂。

是因為火焰的效果嗎?

鞭策起力歇的四肢,艱難的側轉身體,讓攻擊偏移。

每次突刺都削去部分的血肉,鋼劍在數次招架後四處是捲刃和缺口。

屍群逐漸將我們團團包圍。

為什麼不讓屍群進攻呢?強者的傲慢嗎?

真是諷刺,身為平民的我也能獲得跟騎士決鬥的殊榮嗎。

蛆蟲從無聲咆哮的大嘴掉落。

很不爽吧?被像我這樣的嘍嘍擋下數次攻擊。

「約翰!」

安柏突破屍群的阻饒,站在身邊。

兩人都是傷痕累累。

亡骸騎士迂迴著馬屍突進。

鏘!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利用匕首加強格擋,長矛的斬擊壓彎了身軀,腳掌陷入了濕泥。

兩人合力將長矛偏移軌道。

「安柏!你必須專注在魔法上面!」

「相信我!」

「…我知道了!」

琥珀色的眼睛直視著我,沒有迷惘。

「極寒之北。」

「富饒之南。」

似乎是意識到我們的計畫,亡骸騎士將長矛擺出突刺的架式。

手軸向後拉伸,手腕扭轉矛尖,握矛的位置也改成更後面。

鏘!鏘!鏘!鏘!鏘!

不再依靠衝鋒的慣性,攻擊變得靈活快速,矛尖變化的角度讓招架的判斷更加嚴峻。

「唔喔!」

來不及偏移了。

思考的延遲讓側腹被矛尖咬中。

「不要分心!我可以堅持下去的!」

「黃沙之東。」

「怒濤之西。」

鏘!

鋼劍終於承受不住,折斷了。

「可惡!」

幸好有多帶匕首,但是攻擊距離的縮短,讓戰況更加不利。

「無律之風啊!」

「不論我身處何處。」

鏘!

「哇!」

下意識地翻滾,才躲過了攻擊。

連忙向後起身站穩架式,劇烈的動作讓側腹的傷口不斷撕扯。

「從四方天地匯聚。」

鏘!

匕首被彈飛。

糟了,肩膀脫臼了嗎?

「約翰!」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拚盡全身的力氣,抱住安柏。

「在我手中疾馳吧!」

比先前在教堂釋放更巨大的氣流將我們拋飛至河岸,濕泥滲進了傷口。

「嗚!嘶…」

安柏一隻腳裸紅腫扭曲。

「對不起!站得起來嗎?」

「堅持一下,就快逃出去了…」

儘管血不斷從我側腹流出。

碰!

馬匹的嘶鳴。

馬屍被河流帶走,化為水泡。

顯而易見的憤怒。

它,難道利用衝鋒的力道,借力使力到達對岸的嗎?

怎麼可能僅憑這樣…

死,不!我們會活下去的!一定有辦法!

亡骸騎士將矛插在地面,拔出配劍,步步逼近。

該死!該死!

只要有之前的火焰的話!

欸?

我當初做了什麼才產生火焰?

快想!快想啊!

瞥見手上的燒傷。

是燃燒的碳!是火。

只要有火焰的話!

「安柏!你還可以幫我點火嗎?!」

安柏沾取自己身上的血。

一步,兩步,即將進入長劍的攻擊範圍。

「點起來了…」

她舉著手,是血脂燃燒的聲音。

瞪視著亡骸騎士高舉的佩劍,握緊她顫顫巍巍的手。

兩人的手正在被灼燒,手心卻沒有顫抖。

回憶起那帶給自己力量的感覺。

讓力量自然地化為語言。

「我是立志成騎士之人。」

「將膽小和懦弱化為薪柴。」

「集勇氣鑄練成劍。」

「與你相伴,我無所畏懼。」

有別於上次的橙色火焰,炙紅澄亮的火焰衝擊著亡骸騎士。

旗幟劇烈鼓動,佩劍從手中掉落。

板甲被燒得發紅,腐肉燃燒的臭味,屍油正在沸騰。

它試著用雙手阻擋,但是火焰開始碳化它的身軀

無聲的哀號,掙紮著試圖抓取被它安置在河岸的旗幟。

然後靜止在落荒而逃的動作上,焦黑的屍體化為齋粉,塌落在地。

失去了指揮,屍群開始漫無目的的遊盪。

「我們,活下來了…」

和安柏彼此扶持著,朝著前方的森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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