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的太遲了。
「史密斯爵士!請留步!不可擅闖…」
「滾!」
光是爬這冗長的階梯已經讓我夠火大了。
沒被人揍過是不是?
碰框!
「陛下!」
「許久未見,屠龍者,自授勳典禮以後。」
艾瑞克王,你那陰險的臉還是老樣子跟哥布林屎一樣臭。
「我聽說了,神諭的事情,還有基爾要塞的戰役。」
「爵士!請您離開,這是王的御前,不得擅闖。」
「守衛!」
「陛下?」
「感謝你的盡忠職守,但是無妨。」
「是,是!」
嘎吱—
家具只是為了辦公,裝飾只是為了彰顯王室身分。
書櫃,檔案櫃,公文,連床都安置在後頭。
唯有書房所在處特別高,是因為壞蛋都喜歡窩在塔樓裡嗎?山羊鬍?
「……」
「……」
「所以。」
「如果你從更北方過來,那你一定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你用信鴿傳遞的消息我已經收到了。」
「能夠接收第一線的情報比甚麼都要珍貴,尤其是身為決策者的我,真是十分感謝。」
「茶還是葡萄酒?」
木製的杯子。
「少客套了,我來不是為了說這些。」
「瑪麗娜,聖女將他的火焰分享給基爾要塞這件事在難民間傳得沸沸揚揚。」
「喔,原來是叫瑪麗娜嗎?」
「一如往常精於算計,老是把人當作棋子看待。」
「史密斯,我知道我永遠無法說服你,但是身為王,我必須以國家為優先。」
「是啊,是啊,反正那個小女孩對你也是特別好用的棋子。」
「她不是棋子,她是聖女,北方諸神對艾瑞克王國的眷顧,是希望。」
「她只是一個懵懂的鄉下姑娘!如果你願意像我一樣跟那些沉迷於魔法的教會打交道,那你就會知道這份「奇蹟」的代價!」
「聖女的火焰是心之火,讓她分享火焰無疑是在切割她的靈魂啊!」
「你到底在想些甚麼!派我去駐守基爾要塞不就得了嗎!」
「那不然怎麼辦!」
「我是艾瑞克的王!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維護我的國家!」
「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正是時間!史密斯。」
「僅僅數日,王國三分之一領土都淪陷了。」。
「僅憑你一人能夠拯救眾多性命嗎?只有聖女的火能夠擊敗魔王的軍隊。」
「急躁!魯莽!我們不能把國家的安危,甚至是整個大陸的安危壓在那女孩的肩上!」聖女也是人,她的心智尚未成熟,再這樣下去她會崩潰的。」
「當諸神授予她能力同時也了她責任。」
「整個北境乃至整個王國有有多少要塞要駐守?不可理喻!」
「只會製造問題的人才沒有資格說我不可理喻!」
「當魔王出現及時派兵援助基爾要塞的是我!」
「為了魔王軍每天四處奔波的也是我!」
「讓那些難民能夠有歇腳地方的也是我!」
「你又做了什麼?沒有!你只是在鳥不拉屎的地方逃避問題!」
「我有選擇自己如何生活的權利,不要把你那該死的邏輯套用在我身上!」
「不愧是屠龍者,史密斯卿。」
完全沒注意到,甚麼時候進來的?
「整個艾瑞克王國能夠和王爭執的氣喘吁吁卻不會受到懲罰的也只有您了。」
「喝點茶吧,王也是。」
「哼!」
咕嚕,咕嚕,嘶—
「啊—」
「粗魯至極。」
「要你管!」
「請冷靜,兩位大人,要是輿論被傳出去,只是徒增幾篇笑話。」
「所以,你打算陰陽怪氣的說些甚麼?普林斯侯爵?」
「史密斯爵士,吾王,我有一個折衷的提案。」
「那怕我們將火焰分享的再廣,絕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凡人,凡人無法成為英傑,就像當初討伐巨龍那般,我們需要致命的一擊。」
「因此,我認為我等應該籌措菁英的斬首部隊用以與魔王軍抗衡,曠日廢時的戰爭對人類不利,應速戰速決。」
「我想,對於這點史密斯爵士也是認同的。」
認同?反對?這都是不合理的,但是…有其他選擇嗎?
為什麼這坎坷的命運會落在瑪麗娜身上?
北境諸神啊,為什麼要對這懵懂的女孩擲出十二面骰?凡人的六面骰對她還不夠煎熬嗎?
「事已至此,已無法將它視為普通的農村姑娘,必須讓聖女大人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至少在心靈上。」
「當然,必須避免聖女大人的崩潰,同時加緊訓練聖女大人。」
「史密斯,如果能夠承擔聖女大人的辛勞,國內許多有能之士必然新允答應,但這就是神諭,我等只能守候。」
「若聖女是將帥,那其他人就是士卒,為了那致命一擊前仆後繼。」
像箭矢一樣用作牽制的消耗品,嗎?
不是國家和領主間的戰爭,沒有談判的使者,沒有投降,既不會有功勳也沒有榮譽可言,僅僅是賭上存亡與否。
會有人甘心死的毫無價值嗎?為了替人類多爭取一分一秒而出征。
「那,至少讓我主持選拔。」
「我不希望讓無能之人守護瑪麗娜左右。」
約翰,我盡我所能,這是長者的責任,我未必能和捍衛她心靈的脆弱,但至少能保護她的性命。
「那就按照你的意見進行選拔,選拔由你負責「史密斯爵士」,我稍後會發出正式的詔令授權給你。。」
「…遵命,吾王。」
「但是,已分享的火焰不能收回。」
「聖女的火焰能夠安撫民心並激勵士氣,這點難以撼動。」
「史密斯。」
剛才的氣勢煙消雲散,留下疲憊的老人深陷在椅子的靠墊。
「我們不再年輕,我們有不同的責任和堅持,無法再像屠龍那時莽撞。」
「我是艾瑞克王,你是史密斯爵士,不是騎士和他的護衛隨從。」
「我們肩上承擔的是許多人的命運。」
「你先退下吧,我和普林斯侯爵必須盡快處理北方的難民問題,還有不久後的領主會議。」
「…我知道了,吾王。」
§
走了,這一去怕是永別。
該死,正因為你說的很有道理,才讓我顯得是個惡人不是嗎?
你要我怎麼做?如果道德和正義能夠維持國家的運作,我何必整日憂心忡忡。
我也想像你說走就走,瀟灑的埋沒於田野怡樂自得。
但是我不能,史密斯,我是王,艾瑞克王國的王。
數萬萬的王民,貴族,地方領主,敵國,魔物,所有的一切讓我眉間的皺紋不斷加深。
是什麼讓我們每次見面時就在爭執?
是在你淋浴龍血的那次嗎?
「鄧肯,如果依靠跟南方都市的貿易,我們能夠堅持到秋天嗎?」
「恐怕很困難,我國本就農產不豐,春夏之際更是必須倚靠種植雜糧才能度過青黃不接的時期。」
「況且,現有的難民太多了,不論對於經濟還是治安都是難題。」
「恕我直言,這次災害不論是敵是友都蒙受巨大損失,已不是憑一國之力可以處理。」
「…準備使者,通知沃拉夫和貝爾斯王國,擬定招開三國會議。」
「是!」
「傳令!把在王都附近將領們都叫來,必須優先以基爾要塞為首,建立第一道防線,不能再讓魔物南下入侵了!」
「恕我多言,陛下,那已經被佔領的領土?」
「必要之惡,只能捨棄了,現在沒有那樣的人力和物力。」
「…我知道了。」
§
這應該是我們的情感最靠近的一次。
一瘸一拐,卻又緊緊地抓著彼此。
直到你倒下,換我扶持著你。
「你看,這些苔癬可以堵住傷口用來止血。」
「這邊的藥草可以消炎止痛。」
「為什麼我會知道?因為我以前經常使用。」
「所以,別說什麼不幸這些話,我們很幸運不是嗎?」
「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死。」
「我不會讓你死的,真的,我保證。」
「別怕,你一點也不重。」
「所以,適當的休息也可以,就這樣在我肩膀上小憩片刻吧。」
「就算只有一隻腳能夠移動,我也不會鬆手。」
「你看,這不就出現可以暫時藏匿的小屋嗎?」
「雖然有點髒,但是別無所求。」
「會冷嗎?我馬上把火生起來。」
「你看,我很有用吧,用魔法一下就點燃了。」
「噓—」
「沒事的,你並不軟弱,你只是發燒了。」
「不要害怕,我只是要幫你解開衣服好包紮而已。」
「沒有什麼好害羞的,把身體交付給我。」
「沒事的,沒事的,只是清潔傷口而已。」
「有點痛是很正常的,因為血痂黏在衣服上。」
「來,咬著這片葉子,我現在要縫合你的傷口,這會讓你舒緩疼痛。」
「抱歉,再忍耐一下約翰,因為什麼都沒有,我只能用我的頭髮當作縫線。」
「快好了,再一下就好。」
「再一下就好。」
「你很棒,你撐過去了不是嗎?」
「誰都會哭泣,沒有軟弱之分。」
「接下來處理你手脫臼的部分,相比縫合傷口這對你來說應該不算甚麼。」
「深呼吸,吐氣。」
喀拉!
「沒事的,你比誰都堅強,讓我們把藥草敷上去包紮,好嗎?」
「困了,就睡吧。」
「不用太擔心我,我的腳沒事的。」
「當你需要我時,我就在你身邊。」
「所以,可以不要一直喊瑪麗娜那個女人,好嗎?」
「現在,是我,安柏。」
「沒錯,安柏。」
「現在在你身邊的人,是我。」
「晚安,我的騎士。」
「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的騎士,你不必為我惋惜。
這是信仰的證明,這是我的懺悔,這是聖痕。
如同你手心果核大的傷疤。
只要你有需要,我願意燃燒自己。
這樣子,我可以跟你繼續旅行呢嗎?
可是,現在的我快要沒有理由跟著你了。
當你遇到更厲害的老師,遇到可以解除森林化的魔法後。
我跟你的羈絆就消失了。
你會繼續去尋找你的公主,而我只能在森林裡腐朽……
不行。
不可以,怎麼可以!
我不想再回去了。
是你讓我初次遇見了光,是你成為了我的光。
只有你願意對我伸出援手,只有你聽見了我的求救。
有你陪伴的夜晚我才能安然入眠。
那些羞辱和譏諷才能從我腦裡消失。
我無法再忍受黑暗了,太痛苦了。
好想大聲告訴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孤獨慣了,我說不出口。
我習慣受傷了,我不明白該怎麼表達。
我的拳頭握得太緊,放不開了。
好想握緊你的手。
……欸?我哭了嗎?
太窩囔了,你一定不會喜歡現在懦弱的我。
軟弱的我是配不上你。
因為你很堅強,很勇敢,很溫柔,所以你願意將蛆蟲般的我放在手心。
約翰,你知道嗎?
我收集了你身上所有冒出的芽點,我偷走了你的湯匙。
當我聞到你斗篷上的體味會讓我安心
當你擁抱接受死亡的我時,我感到性奮,我甚至覺得就這樣死了也可以。
當我的手在燃燒時,我覺得這讓我加強了與你的聯繫。
我想殺死你追尋的公主。
我真的好噁心。
「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而已。」
§
木頭腐爛的霉味。
只記得逃進森林後開始神智不清。
這裡是哪裡?!安柏?!我的衣服?!
粗獷的原木牆壁,石造壁爐、破敗的桌椅和箱子,蒙著灰的雜物。
盜汗,能夠感受到側腹的緊繃,身體被人包紮過,手臂懸在胸前吊掛。
「呼—呼—」
是安柏熟睡在身旁,旁邊是撕碎的衣物,糊狀的草藥,不再寬大的斗篷覆蓋在身上,壁爐裡餘火的餘溫還再。
看來是獵人小屋。
「這樣啊,是妳強行把我拖過來的嗎?」
火焰奇蹟般的效果退去,我又變回普通平民,膽小,懦弱。
「咕…咕伊…嗚吸…」
還活著,我們還活著。
就算傷痕累累,但是我們還活著。
同伴死前的哀鳴,敵人的源源不絕的殺意,像雨一樣的箭矢。
掙扎,推擠,對倒下的不是自己而竊喜。
惶恐,無助,原本腦中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只是不想死而已。
那怕不斷地遠離戰場,仍是覺得敵兵無處不在。
這就是從戰爭中倖存的感覺嗎?只剩下對生命的喜悅和源源不絕的恐懼。
「呵,呵哈哈哈,我真是笑話,什麼獲得武勳成為騎士。」
「我只是可悲的懦夫,一個人就什麼都做不到。」
若沒有安柏,早在第一次突襲時我就死了。
若沒有妳,我,我…
為什麼不丟下我?妳自己也可以逃走的吧?
我只是妳累贅而已,明明一直拖類妳。
我們說到底只是萍水相逢,為甚麼要對我這麼好?
這只是人類和魔物的爭鬥,跟妳一點干係也沒有不是嗎?
為甚麼願意拯救一個近乎沒有關係的人?
不曉得走了多遠,走得多顛頗,終究是沒有放棄。
緊握著我的手的理由是什麼?
「…是啊,妳好像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不是嗎?」
「那妳的答案是什麼?」
掀起斗篷,戰友的身體滿目瘡痍。
血汙,泥濘,腫脹的腳踝, 鮮血滲透草草包裹的布條,蒼蠅開始循著即將化膿的肉而來。
眼罩下的凹陷是相遇的緣分,第一次直面死的恐懼,魯莽、笨拙,派不上用場,反而讓自己陷入危險。
這一次,同樣一點長進也沒有。
睡得很沉,應該是用盡力氣替我止血後就累癱了。
「…笨蛋,妳不是自己也受傷了嗎,要更加愛惜自己啊。」
輕輕地解開鈕扣,女性的裸體隔著一件襯衣襯褲,黏膩,燥熱,血的腥氣。
額頭和腋下的體溫還算正常,代表傷口惡化的程度還很低。
呼吸很平穩,胸,背,腹部目測都沒有瘀傷,傷口都是手腳上的割傷和挫傷。
不幸中的大幸,但是腳踝扭傷的部分我實在是不會處理,隨便移動會傷到骨頭,只能暫時擱置。
染血的布條下是焦黑發紅的手心,燒傷,割傷。
因為我要求妳點燃火焰的,而讓妳留下一生都無法治癒的傷疤。
盡可能的用比較乾淨的布清除傷口上的砂礫和髒汙,用水壺裡僅存的一口酒清洗傷口最嚴重的手心,並撕下斗篷一角替手心包紮。
先睡吧,安柏,妳盡力了,接下來換我來想辦法。
起碼,得先知道我們現在的所在位置,並確保最基本的飲水。
再來,必須前往城鎮找專門的藥師,我側腹背刺中的撕裂傷讓腰難以使力,尤其是妳腳踝的扭傷,繼續待在森林只會讓傷口惡化。
還有那些魔物,必須通報愛登堡的領主才行。
還有…哼,情緒起起落落,起初感到自內疚,但是一想到還未脫離險境,又壓下自己的情緒,裝作一切都很好。
是身體在告訴我等安全之後在自己默默的處理內心的情緒嗎?
嘿,真聰明,直接叫我閉嘴。
「嘶!」
「拉到傷口有點痛,但是還可以忍受。」
有甚麼東西可以充當武器?
鎬子太重了,鏟子還可以,做什麼都很好用,還能當拐杖。
哦!太好了,這個提燈還可以用,能夠存放火種。
「…安柏,我去去就回。」
抱歉,瑪麗娜,我多了一份恩情要償還。
以後會很忙吶。
乍看就是普通的樹林,但是無法證明魔物是否放棄追擊。。
只能仔細地聽,是否有任何不屬於森林的外來者,大自然比人更敏銳,若有魔物來襲能比人更快察覺的危險。
想像自己是一棵樹,一塊岩石,隱蔽自己的氣息。
走不快,也走不遠,躲躲藏藏的,一邊試著搜尋有用的物資。
止血消炎的藥草,乾淨的苔癬,樺樹的樹皮,這些能夠製成簡易的繃帶。
啊,是叢生的野草莓,帶一點回去好了,至少能夠緩解飢渴。
幸好現在是春天,草藥不算太難找,就是口袋的容量有限,能拿回去的不多。
啊,這是…人的腳印,一個很深,另一個較淺。
不是魔物,但有人腳受傷了,走得很匆忙,所以痕跡很明顯。
還有血跡,已經乾掉,可能是腳受傷了,被踩過的草微微變色,周圍被攀折過的樹枝斷痕還是濕的,樹皮還保有很濃的生澀味。
沒有過很久,至少是幾小時內。
置之不理?不行,這裡離獵人小屋太近,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必須偵查。
應該,不會有危險,只有一人的足跡,可能是跟我一樣走散的徵招兵。
從路上的血跡來看,出血量不大,沒有射中要害,是箭傷嗎?
血跡是沿著這裡…穿過了這片草地,血跡在這棵樹下中斷了?
不!樹幹上的地衣有被剝掉些許,傷者其實躲在樹上!
喀擦。
怎麼辦到的?
「放下武器…」
彈簧聲,十字弓嗎?
「我是約翰!被臨時徵招的民兵,我沒有敵意,實際上我不久前才從魔物的攻擊下逃脫。」
「什麼魔物?」
「腐屍,喪屍,骷髏,我不確定正式名稱是什麼,不死族?亡靈?還有一隻作為統領的亡骸騎士。」
「哦呀,竟然不只是骷髏嗎…」
「……」
「……」
「好吧,在這魔物盛行的時間點,我看盜賊也活不下來。」
「手放在頭上,慢慢轉過來。」
靠坐在樹上的邋遢男人穿著鍊甲背心,手臂和腳都用布條草草包紮,手持上膛的十字弓。
至少腳受傷是真的,大概。
「你是洛河村的村民嗎?」
「洛河村?」
「穿過樹林後河對岸的村子。」
「不,我是從柏德村來的,先前被徵招派往烽火哨站。」
「嘖,看來這裡也淪陷了。」
「想辦法快跑吧,小鬼,前面什麼都不剩了,連屍體都沒有。」
「不,面對這種異常狀態,我必須通報愛登堡的領主,不然村裡的人們會有危險,你不打算通報嗎?」
「我?不必了,要我說你真是博愛啊,你是什麼,牧師嗎?哈哈哈〜」
「我就告訴你吧,在更北方的黑石要塞,原先為了抵禦風嘯高原魔物,常駐的兩百多人通通戰死,只有我僥倖活下來而已。」
黑石要塞是真的,但是從沒聽過那裡有人駐守。
「你真覺得就憑那個嗜財肥豬的一點兵力能守住愛登堡嗎?」
「就算領主再腐朽,他也是唯一有辦法集結軍隊的人,所以我必須去愛登堡,不然村子有可能受到攻擊。」
「所以說小鬼就是小鬼,太天真了。」
「難道說,你還沒見識過「純白色的霧」?」
「純白色的霧?」
「嚯…你,不像是在說謊呢。」
「這樣吧,如你所見,我也跟你一樣受傷了,至少讓我們在逃亡期間好好相處吧,還有,我看你手上拿了不少好東西,分享給我大叔吧,傷口很痛啊。」
「受過箭傷的人,怎麼可能有餘力爬到樹上?」
「大叔我可是長弓手,手臂沒點力氣是拉不開弓的,所以勉強爬得上來,躲避任何想傷害我的東西。」
「有任何能證明身分的東西嗎?」
「很緊惕我吶,不錯,但是很可惜,逃跑的時候所有能證明身分的東西都被我丟的一乾二淨,連吃的都來不及拿一點。」
「我要怎麼信任一個要我解除武裝的人?直到現在你的十字弓還指著我。」
「就像你在試探我一樣,我也會怕啊,主導權握在自己手中不是比較好嗎?別覺得我太狡猾,要怪就怪你被我的小伎倆捉弄了。」
「不然這樣,作為幫助我的交換,我在逃跑的途中有發現山泉,趁我還記得路怎麼走,我帶你去如何?」
「倉皇逃跑的人怎麼可能記得路。」
很有精神,看不出來是受傷失血的人,但是血腥味是真的。
魔物不會與人為伍,最有可能的是藏在樹林的盜賊,其次是士兵。
但是,我們實在是欠缺人手。
尤其是情報,魔物去哪了,我們目前在哪裡,有太多東西要調查都需要體力。
「不然再加碼!我還有地圖和一塊磁石,這磁石放在水中可以指引方位,比爬樹還要方便。」
若他沒說謊,這裡位於一個叫洛河村的村庄附近,而這村莊在河的對岸。
可能就是行軍時路過,被魔物摧毀的村落。
還有被稱作「純白色的霧」的可怕東西,似乎能夠輕易地消滅一整個部隊。
身上沒有任何看起來是代表地方領主的紋章,就是簡單的鎖子甲,一把劍,一張弩,和一個小垮包,連頭盔都沒有。
躲藏的位置是一人的身高在高一點,蹬著樹幹跳上樹枝也是可行的,不然晚上會有很多野獸出來覓食。
要賭一把嗎?若是他心生歹念能否壓制他?
但是現在也不是能計較的時候。
「心動了?心動了?那成交吧!」
「幫大叔我一把,這樹上去容易下來難,我一個人辦不到。」
有驚無險,總算是趕在天黑前回來。
本以為安柏還未起床,但顯然不是。
壁爐添上破敗的家具當作新柴,照亮逐漸黝黑的小屋。
依靠在牆邊的安柏既沒有歡迎回來,也沒有訝異新的訪客。
只是默默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哎呀,剛才一個顛簸。」
「大叔,抱歉吶,我已經盡量不動到你的腿了。」
畢竟我也行動不便,別抱怨太多。
「沒事沒事,只是痛的時候總會叫一下。」
「我腰彎不下去了,若這姿勢不舒服,就自己調整吧。」
「感激不盡。」
忙碌了一天,有個能休息的地方真讓人備感窩心。
「不要一付事情都解決的輕鬆樣子!」
半張臉在腫脹和深入骨隨的疼痛間不斷交替,不愧是訓練我劍術的人,活用指骨犀利的一記直拳,然後是扯著衣領制止我逃脫。
「你到底去了哪裡?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嗎?!」
「至少留下訊息告訴我啊!」
可是,我不識字啊。
「我以為你遇到甚麼危險,可能被人抓走,或是魔物來襲所以你不見了,我!
「…我很擔心你。」
久違的,直面那琥珀色的眼睛,幾乎碰到鼻尖。
「我很抱歉,真心的。」
「但是,諾,妳看。」
「野草莓,還有水,妳很渴了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野果,雖然在口袋裡有些壓扁了。
「我不是氣憤你帶了陌生人回來或是幾乎空手而歸!」
「吶,為什麼不帶上我?是覺得我幫不上忙嗎?」
「我,額…,我,我,那個…」
我要怎麼說出口?
是我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是我在拖累妳。
只是,想被妳稱讚一下,僅僅而已。
「呦〜好漂亮的精靈姑娘,倒不如說有哪個精靈長得不好看呢。」
「你想死嗎?人類。」
「吁〜真是一匹悍馬呢〜」
「小鬼,要把韁繩握緊啊。」
「你這傢夥!」
「安柏,冷靜下來!」
「我會邀請他,是因為他相對於我們受的是輕傷,能夠讓我們安全一點。」
「這種流氓一樣的人?!」
「你丟下我一個人大半天,就帶了一個流氓回來?」
「小姐別這樣嘛〜」
「我的名字是布魯斯,黑石要塞的駐守成員之一,估且算是騎士吧。」
「請多多指教啦〜」
自稱是布魯斯的中年男子逕自從口袋抽出菸斗抽了起來。
安柏眼睛瞇的細長,是不喜歡菸味,還是討厭布魯斯?
「嘛,雖然答應一起逃難,但我不會跟著你們去愛登堡,我要逃往南方的都市聯盟,就算北方諸國亂成一團也不會波及到大陸更南方。」
「你明明是騎士,卻不打算盡守職責,有辱騎士之名。」
「喂,大叔我也是有脾氣的,不要擅自用你的標準去評判我。」
「若連騎士都不願意守護民眾,那普通人該依靠誰?」
「小鬼,你只是憧憬詩歌的小孩,對我而言,人一死就什麼就沒有了。」
「不然你以為騎士是什麼東西?英雄?怎麼可能。」
「這只是一種階級,用來統御你們這些愚民罷了,騎士劍上的鐵鏽砍得最多的是手無寸鐵之人喔。」
「比起魔物,那些迂腐的貴族更害怕農民的反抗,很好笑不是嗎?」
「不是的…這才不是騎士。」
「約翰…」
「別太寵他,精靈小妞,小孩子的幻想還是盡早砸得稀巴爛比較好,我倒是從未聽說過有農民當上騎士的,古代是有可能啦,但是騎士是需要大貴族和教會雙雙同意,才能冊封並得到的,他難道不知道嗎?」
「階級是固化的,既得利益者會盡可能地排除外來者。」
「大叔我在那鳥不生蛋的地方盡心盡力,才勉強能自稱是騎士喔。」
「小鬼,你又算什麼東西?」
你是在騙人,對吧?這可是我的夢想啊。
我從小景仰的存在。
…是啊,你這個來路不明的騙子,我為甚麼要相信你?
「嘖,小鬼就是小鬼,死不認錯,少用那眼神看我。」
「布魯斯,你自稱布魯斯對吧?人類。」
「正是,漂亮的精靈姑娘。」
「腳上箭傷不處理嗎?」
「啊〜沒事的,也不是第一次受這傷,我自己簡單處理過了。」
「那,想必用刀子挖出箭頭的過程很痛苦吧。」
「…是啊,我現在等同殘廢。」
「傷口不需要縫合?用布捆起來就沒問題了?」
「感謝妳關心,精靈,但是我技術很好,當過兵的多多少少對於這些在戰鬥中常受的傷很有經驗。」
「布魯斯,如果是你,接下來會往哪裡走?」
「往西吧,沿著河岸走,強行渡過斯諾河往礫石要塞前進。」
「聽過這傢伙說過你們的遭遇,強行渡河往南是不行了,相對於黑石要塞,溪變的礫石要塞的兵力更充足,援兵可以從基爾要塞經斯諾鎮不斷的北上支援,基爾要塞總該聽說過吧?頗有年代的要塞。」
「唯一困難的點,就是如何躲過沿途遊蕩的魔物。」
「不考慮往東嗎?」
「黑石要塞,烽火哨站,洛河村接連失守,黑水哨站變成路上孤島,那些有智慧的魔物肯定會順著黑水河南下攻擊愛登堡。」
「黑石要塞,坐落於風嘯高原唯一出口的河谷上,是古老的人類先王為了支援極北哨站而建立,在第一時間內知悉那些在冰霜下頑強生存的強大魔物是否出沒,應該早已隨著人魔大戰的終結埋沒在時間洪流下。」
「人類怎麼可能記得如此古老的東西?都是廢墟罷了。」
欸?那我到底…
「…不愧是精靈,比鄉下的小鬼難騙多了。」
「無律之風啊!」
「聖火的芬尼克斯啊!庇佑我吧!」
轟!
「安柏!」
我太蠢了。
至少,用我的身體掩護你!
閃光,爆焰,眼前一切四分五裂。
嗆鼻的煙灰四散在小屋內,黑暗在爆炸後的餘火下壟罩。
「高傲的精靈根本不屑與人類相處!該死的魔王軍!」
「呸!出來!一節詠唱而已!我知道你們不可能輕易地死去!」
「我們不是魔物!更不知道甚麼是魔王軍!」
「騙子!根本就不會有農民兵被派往烽火哨站!」
「那裡只是廢墟而已!」
「不是的!我們在愛登堡收到命令前往烽火哨站!」
「我親眼看見!人類在穢邪的詛咒下瘋狂而自相殘殺,死者無法得到安息,你們這些魔王的僕從又在打些甚麼主義!」
「你們你是無法從我口中得到情報的!魔王的走狗!」
總算能從散去的塵土裡瞥見敵人的身影。
特意塗黑消光的劍身重心向前下垂,還有一卷奇特的捲軸被攤開。
是吃了興奮的藥劑或麻藥嗎?
我能夠確認腳傷是貨真價實的,他應該動不了才對。
「燃燒吧!不潔之物,這就是人類智慧的產物,「聖禱文」的威力!」
瞬間,卷軸發出亮光,緊接著是白光一閃。
「安柏!」
轟!
又是一計劇烈的爆炸,幸好及時抱著安柏躺進淺坑內。
不明所以的敵意和怒吼,土塊和石子像暴雨一樣全部傾瀉在身上反覆擊打,鬆軟的土幾乎將我們覆蓋。
無論是什麼原因,感謝諸神投擲出比一大的點數。
殘存的餘燼在爆炸中熄滅,伸手不見五指。
還在呼吸,妳的鼻息、心跳,從嘴裡呼出的熱氣。
傷口似乎又裂開了,涼意和濡濕的面積不斷擴散。
即使感覺肺乾癟的快黏在一起,也只能摀住嘴巴緩緩地吸氣吐氣。
敵人同樣也遏止自身的聲音。
漆黑中安靜的剩下風聲。
但是,只要月光出現,一切都會結束。
不知道那產生爆炸的道具,或是魔法,還能使用幾次。
該怎麼做?
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儘管只是深淺不一的黑色輪廓。
試著用投擲物分散注意力然後逃走?
就算成功,我們兩個人根本辦不到逃脫他的追捕。
糟了,月光!
「嫖竊語言的穢邪之物。」
吟唱得好快。
「吾將驅散黑暗與恐懼。」
「讓光與勇氣再次照耀!」
「讚嘆吧!聖火與我等同在!」
像是太陽的光將森林照亮,巨大的火球懸在頭頂。
不切實際,但是那份灼熱是真實的。
來不及閃避,真的,要死了嗎?
毫無作為,總是被人幫助的一生。
火球隨著男人癲狂的眼神降下,想必這次的爆炸會更為劇烈。
「抱歉,安柏,我真的很抱歉。」
「我只是想幫上忙而已,真的很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什麼都沒有做到…」
只是很輕柔地笑著,像是在安撫做錯事的小孩,即便被沙土和血汙遮蓋。
手指不斷撫摸著我的臉頰。
「為什麼不罵我啊!」
「說啊!妳不想死,都是我的錯。」
「快說啊…」
不要對我這麼溫柔,妳應該更生氣地責備我才對。
喝斥我拖累妳,讓本可以變避免的意外發生。
「別哭,我的騎士,這不像你。」
「騎士?」
「是啊,有何不可呢?約翰爵士。」
「即便結局不算圓滿,至少,這是一趟精彩的冒險,直到最後我們都在一起,不是嗎?」
頭髮的焦臭,熱浪近在咫尺,人體絕對無法負荷的熱量將在永恆的瞬間吞噬我們,就像安柏說的,不完美的結局。
那就學著妳吧,閉上眼,迎接騎士冒險談落幕。
只是,好不甘心,要是身體沒有受傷,要是我直接回來獵人小屋,要是我更有能力,空有鬥志卻拖著殘軀又有甚麼用呢?
『少肉麻了,薪柴。』
『我卿定的靈魂不該埋沒於此。』
又來了,當初在腦內出現的迷之音。
「怎麼可能?…火焰繞開了你?」
提燈裡的碎炭熊熊燃燒至灰白,龐大的火球被看不見的屏障阻礙,分流。
無處發洩的焰浪朝著四周散去,焦黑的土地闌珊的燃燒著,周圍盡是被燒斷倒塌的焦黑樹木。
「預言是真的…當火焰燃盡,仍有灰燼在奔騰,而那就是希望的火苗。」
「燈火騎士,灰燼者…」
「灰燼者大人,請原諒我的失禮!」
「不由分說地傷害了我們,只是跪下就有用嗎!」
「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咳咳!」
「安柏!有傷到哪裡嗎?頭?胸口?腳…」
「該死!快拿藥過來!安柏的傷口更嚴重了!」
「您要醫治精靈?」
「快去找啊!」
「是!」
先是經歷惡鬥,然後是爆炸的衝擊,唯一的歇息處飛灰湮滅,新傷加上重傷,接著的是春雨突然的騷擾,近乎是摸著黑在自稱是布魯斯男子指引下,奇蹟似的找到能夠容納全部人的獸穴。
『戰鬥的亢奮退去,留下該死的苦痛。
「啊啊啊啊!嘶〜咿啊啊啊!」
羞恥的叫聲。
「好了灰燼者大人,手臂脫臼的部分我已經處理好了。」
先前爆炸和閃光早就形跡敗露,此時我叫得再大聲也是無所謂吧?
「真的萬分抱歉灰燼者大人!但是現在您必須再忍耐,這些刺進去的木屑必須挑出來才行,否則傷口會化膿的。」
「會這樣不都是因為你害的嗎!」
「啊!腹部的傷口…」
暴雨不留情面的下著,雨水在洞穴入口滴濺。
泥土的溼氣,淋濕的衣物,團聚在洞穴內的黑煙,木刺在身體裡攪動的痛楚,一切都令人無比惱怒,腳傷的加劇更是讓安柏表現出慍色。
「好了,灰燼者大人,大塊的木刺都以挑除,接下來就如您所說,處理這位精靈腳上傷口,我暫時先用樹枝固定。」
是痛到麻痺了嗎?安柏的傷口被碰到後瞬間變的心如死灰,任人擺布。
「所以,你到底是甚麼人?為什麼稱呼我為灰燼者?」
「也是呢,那請容許我重新自我介紹。」
「我的真名是皮爾斯,是古老的聖火兄弟會成員之一。」
「聖火兄弟會?」
「是的,我們兄弟會長年一直在跟魔王的勢力對抗,根據文獻,每隔數百年魔王都會甦醒,在此之前組織致力於蒐集情報和研發對抗魔王的技術,避免百年前的災難再次爆發。」
「魔王?」
「畢竟實在太久遠了,魔王的恐懼幾乎被世人遺忘,灰燼者大人沒聽說也很正常,這可是連吟遊詩人都不願意歌頌的題材。」
「根據組織蒐集歷史文獻,魔王在歷史上數次出現,每次顯現的型態各異,但必定對所有生靈造成巨大災害。」
「同時,也會出現能夠使用火的力量擊敗魔王的人。」
「雖然這次是由教會率先發現魔王降臨的預言。」
「由於聖女的再臨,必然跟魔王的復甦有關,因此我被派往最北方的極北哨站收集情報,因為魔王數次都是從風笑高原開始現蹤。」
「但是,又能怪誰呢?」
「昔日英傑先見之明,興建遍佈北境用來監視魔王的堡壘,如今在承平已久,人類諸王互相爭鬥的情況下皆已荒廢,也因此魔王軍沒有任何阻礙的迅速擴張,我就是在偵查的過程被追逐受傷的。」
「說來實在是慚愧,什麼情報都沒打聽到,光是遇到純白色的霧就束手無策狼狽地逃出來。」
「凜冬已至,永夜降臨,星月黯淡,恐懼壟罩。」
「…是的,不愧是長壽種,相關的文獻保存應該更為完善。」
「那灰燼者是甚麼意思?為什麼會跟瑪麗娜有關連!」
「嗯?瑪麗娜是指聖女嗎?」
「她是我的同鄉。」
「這,頗讓人感到意外,注定成為英傑的兩人雙雙認識。」
「咳哼,總之,這是屬於兄弟會的預言,我們的大導師在夢中見到熊熊燃燒的火盃對他說到:「當火焰燃盡,仍有灰燼在奔騰,而那就是希望的火苗。心中的火焰會在他手裡匯聚成劍,他手持的燈火會驅散恐懼。」這指的就是你。」
「受到灰燼的祝福的人,不會受到火的傷害。」
「…祝福嗎?」
真的是祝福嗎?那是祝福的語句嗎?那不知源頭的聲音。
「灰燼者大人,我們必須趁著魔王的僕從尚未知道您的存在前訓練您。」
「不,我必須將魔物的消息告訴愛登堡的領主。」
「灰燼者大人,那不是魔物,那是魔王的僕從,他們正為了無人知曉的原因,而四處侵略。」
「那不是更應該通知嗎!」
「愛登堡已經淪陷了!大人!我們必須盡快往南方避難。」
「那柏德村怎麼辦?突然被強制徵招,被隨意派到從來沒聽過的地方駐紮,甚至差點死在魔物手下,現在還要聽一個不久前還想殺我的人要我放棄村子!?」
「……根據流傳的情報,開拓村已經被入侵了。」
被入侵了?我的家?瑪莉娜一家?那與戰爭毫無關聯的樸實村子?
「沒有人逃出來嗎?」
「我不確定…」
「我要往東前進。」
「這……」
「人類,我跟隨約翰的想法。」
「…好吧,既然灰燼者大人心意已決,那陪伴就是我的使命。」
「但是,請務必把傷先養好,這是我最低限度的請求。」
「灰燼者大人,我會盡我所能傳授給你我所知的一切,並用生命守護你。」
「我向聖火發誓。」
「還有一個問題,皮爾斯。」
「請問。」
「那,既然我是灰燼者,同樣有擊退魔王的能力,為什麼教會只號召聖女?」
「優秀的洞察力,灰燼者大人。」
「太誇張了,皮爾斯。」
「答案很微妙,那就是文獻和正史沒有記載,只有鮮少的手札和鄉誌有紀錄灰燼者的名諱和對於聖火的形容,彷彿被人刻意的抹去存在。」
「但有一句話多次被提及。」
「點燃火焰能夠讓火生生不息,而分享火焰則會讓火縮減熄滅。」
「這恰好對應灰燼者大人您和聖女的力量。」
「灰燼者大人,您才是真正能討伐魔王的人。」
「如何點燃火焰?點燃什麼?」
「我現在連如何召喚出火焰的原因都還搞不太清楚。」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那是聖火,傳承自芬尼克斯的火焰。」
「聖火的權能在於勇氣,和驅散一切來自黑暗的不潔之物。」
「不必心急,灰燼者大人,協助您就是我的職責所在,也因此,能夠在亂世中遇見您實在是命運啊。」
「不過時候不早了,還請您多休息,明天我們再繼續。」
是諸神投擲出的命運嗎?還是巧合?
命運,使命,注定,魔王,聖火,一切都突如其然來不及多想。
冥冥之中被安排妥當,然後催促啟程。
是我的錯覺嗎?
天甫一亮,便照著皮爾斯所說的藏身處前進。
偌大的森林,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對追兵的恐懼被拋諸腦後。
安柏躺在用樹枝搭建的簡易拖車上,爛泥在兩旁犁出兩道溝壑。
想掩蓋蹤跡,也是力不從心,腰疼的彎不下去,只好作罷。
把用來當作改帳的鏟子去除路上的石子,避免刺激安柏的傷口。
每聽見安柏輕微的呻吟,便需要注意是否滑落或是有哪裡不舒服。
此時就會小心瞥見豐滿的胸部隨著皮爾斯一拐一拐地拖行,左右畫圈似的晃動,汗水瀰漫在頰骨間。
明明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的關心,但是一想到卻又忍不住害羞起來。
唉,欲蓋彌彰,男子漢就落落大方地乎視過去不就得了,我又不是做了什麼壞事,這樣的舉動反而顯得我有非分之想不是嗎?
「我們到了,灰燼者大人。」
眼前是被爬地虎肆虐的廢棄小屋,殘破的只剩下石頭地基。
「這裡是我們其中一處隱密的藏身處,請稍等我檢查一下。」
「別擔心那些痕跡,灰燼者大人,很快就會在下一場雨把一且洗刷乾淨。」
「而且這藏身處也並非這麼容易入侵。」
皮爾斯指著一旁的枯井。
這樣有很隱密嗎?很好猜吧。
「不必擔憂,井底裡面還有一道暗門。」
「請容我先行布置滑輪方便垂降兩位,不過這裡能用到的東西也只剩下舀水的水桶,就只能請灰燼者大人委屈了。」
隱約能從字裡行間看出你跟安柏間的不合。
不過人與人之間的管系也並非一朝一夕間變得融洽,我並不信任你沒由來的善意,只是現況不允許我抱怨。
「灰燼者大人,請。」
這堅固嗎?就只是很單純地做著水桶被垂降而已,你應該不會把我關在井底等死吧?或是突然支撐的槓桿突然斷裂,我敢打賭這地方包含這枯井,起碼十幾年沒人維護了。
何況這水桶只能容納我一半的屁股,真的沒問題?
「抓緊繩索保持平衡灰燼者大人,我要開始垂降了。」
磚縫間掙扎的雜草,蕨類,青苔,最後是混著積水的爛泥。
水井底部的空間意外的大,三四個人聚在一起也是綽綽有餘。
「灰燼者大人,我要垂降精靈下去了,請做好接應。」
好快!
可是要怎麼接應?這裡又沒別的地方可以讓她坐著。
安柏的影子搖搖晃晃的遮住大部分的光線,腳下的觸感都是積水和淤泥。
「抱歉,安柏,抓著我的手然後靠在我的肩上。」
「要抬起來了喔?」
不由得想起行軍時和妳依偎在斗篷裡,但此刻只剩下黏膩和傷口的不適。
「慢慢的,跟著我挪到井邊,小心積水下的凹洞。」
「約翰,我只是傷到腳,並沒有妳腹部的傷口這麼嚴重。」
「讓我有地方扶就可以了,不要讓你腹部的傷口裂開。」
「我,我知道了。」
「不是責怪你。」
從相遇的那天開始算起,你的表情越來越豐富了。
原先的妳充滿譏諷和不屑,然後是在西爾維的暴力下痛哭流涕。
接著妳開始會淺淺的笑,溫柔的笑,不捨地笑。
還有,像現在這樣微微尷尬的撇開眼。
表情變得更豐富了,戰友。
對,我們是戰友,會有這樣的互動很正常。
所以,我們關係好到可以互相取綽號不是嗎?
互相稱呼帥氣又好認的綽號。
「可以拉上去了!皮爾斯,已經把人抬下來了。」
「那換我把自己垂降下去了!請灰燼者大人避開。」
偽裝成磚牆的暗門緩緩闔上。
曲折黑暗的通道裡,唯一的光源是皮爾斯手上的火把。
「皮爾斯先生,你的腳都受傷了還麻煩你負責所有工作,真是不好意思。」
「不需要對我說敬語,灰燼者大人。」
「我是因為有服用組織自製的止痛藥所以可以短時間麻痺傷口帶來的疼痛,當然,我稍早也有給精靈服用過。」
「我們到了,這裡就是隱密的藏身處,地表下的奇蹟。」
像是鑲嵌在石壁的房子,瀑布從頭頂的洞口沖刷而下,在落露的岩床上沖刷成溪壑不知流向何去。
「真不知道當初祖先們是怎麼發現這裡,地上的河流竟然將地表侵蝕成一個巨大的落穴,很壯觀吧?至今也沒人知道這河是怎麼流出去的。」
「這裡的不管是牆面、地板還是之稱的柱子都是水流沖刷出來的,所以十分光滑,水也是可以直接喝的不會腹瀉,當然出入口也不只一條。」
隨著皮爾斯逐一點亮了壁燭,蒙了一層薄灰的簡陋地面,粗獷的用原木支撐的牆體顯露,陳舊發白的木椅,扭曲的石桌,幾個微微傾斜的三層櫃。
整個房間和大廳都是直接從岩石中削切而出,挖掘的痕跡清晰可見。
暈黃的光線隨著壁龕裡燭火而搖曳,將影子拉長。
劣質的蠟燭散發出刺鼻的焦味,驅散原本空氣的黴味和濕氣。
不知名的蒼白蘑菇和黑綠的苔蘚將角落佔據。
「灰燼者大人,先將她安置在這裡吧。」
灰塵和霉味交織的木板床,皮爾斯用僅僅是用破布隨意地了抹幾下。
當然,有誰會樂意?但所有人的體力都是極限了,包括皮爾斯可能也是在用止痛藥硬撐。
「請先在這裡休息,我先去儲藏室檢查食物和藥品,雖然組織有規定要定期補充物資,但是有可能沒有確實遵守就是了。」
剩下兩人份的寂靜和對望。
「這裡的景色真的很壯觀,如果我一輩子都待在柏德村是不可能有機會看見的,有誰能知道原來河流能從這麼高的地方沖下來呢?」
「…妳的腳還好嗎?」
「嗯。」
一旦與妳單獨相處,就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抓不到該怎麼跟妳相處,對妳的感情,與妳之間的關係一切都改變得太快。
如果我說我們是戰友,這個答案妳會接受嗎?
因為我們儘管不情願仍然一同跨過了許多生死關頭,這也許就能夠解釋我們逐漸變得撲朔迷離的關係。
為了活下去不得不互助,變成共同奮鬥的同袍精神,所以我們會變得親近、信任,那怕有些過多的肢體接觸。
因為我們是戰友,所以我救了妳。
因為我們是戰友,所以妳沒有放棄我。
一切似乎都變得很合理。
「…昨晚的意外,我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讓妳被捲進來,還受了不必要的傷。」
「……我…謝謝你稱呼我為騎士,雖然我並不相配。」
「抱歉,我好像一點長進也沒有,哈哈哈…」
「不是的!對我而言……」
「久等了!灰燼者大人,雖然有溪流經過,但是在等水煮沸前先喝麥酒解渴吧…看來我打擾到您休息了。」
「不,謝謝你,皮爾斯。」
「我的榮幸。」
「您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完畢,可以移駕到那裡休息,我想說男女有別比較好,所以擅自做了決定。」
「我先幫精靈治療,她的腳傷要稍微做一些複雜的處理,否則會有後遺症。」
「請您先去躺著休息吧,傷口的癒合都是很緩慢的過程,暫時不感到疼痛並不代表身體好了,當然,最後我還需要自己處理自己的傷口。」
「喔!好,好的。」
§
別走,約翰。
明明再差一點,我就能知曉你的內心。
騎士的鎧甲下懦弱、膽小、退縮、自我否定,那我所不知道你。
我知道的,人沒有辦法持續的保持堅強,我並不會對你失望。
全部吐露出來也可以,就像昨晚,我第一次看見真實的你。
如果你拋下我,也能夠存活吧。
但是你沒有思考這種選項,這就是你,我的騎士。
在我面前哭泣也可以,生氣也可以,躊躇不前也可以。
我想了解你的全部,而不是讓那個叫瑪麗娜的貪婪女人獨佔一切。
「……妳似乎跟灰燼者大人相談甚歡呢。」
如果你可以不出現的話。
「不想理會我也沒關係,敵視我也罷,這很合理。」
「對於我,我不認為精靈會卑躬屈膝的和人類同行。」
「精靈高傲排外,視人類為劣等種族,就連面對魔王軍的侵襲也是傲慢的要人類先提出請求才同意聯手。」
「而妳,我不清楚,畢竟我是一個在昨晚試圖殺死妳們的暴徒,說了一堆沒人能認定真偽的言詞。」
「但是,我對於灰燼者大人的忠誠是認真的,他是拯救人類的英雄。」
「所以我會替他處理一些他不需要知曉太多的骯髒事情。」
「精靈,我看到了灰燼者大人身上被藏起來的芽眼。」
「嘶!」
畜生!用傷口來審訊我!
「那不是正常會有的恢復速度,照道理他必須臥床數月才能讓腹部的肌肉恢復到能夠正常拉伸,我甚至不需要幫他把骨頭接回去。」
「我看到了,雖然很不起眼,但是他身體內部有竄出來的嫩枝擅自將他的傷口縫合,我甚至不需要縫補原本被撕裂的傷口。」
「我是戰士,我殺過很多人,也看過很多人被殺,那絕對不是能夠用針線縫合接著就能活動的創傷。」
該死的人類!
「不打算回答嗎?」
「…妳很堅強,明明腳不再受到醫治就可能會截肢,妳卻一聲不吭。」
「止痛藥的效果應該退了,只是輕輕觸碰就很痛,對吧?」
「看這腳踝紅腫的程度,很難想像皮肉之下的骨頭是否受損。」
「所以,妳對此知道什麼嗎?」
「這種距離,吟唱的速度那怕只有一節也來不及,我接受過對魔法師的戰鬥訓練,對於大部分魔法的施展原理算是理解。」
「就算不是,我也比妳更快速。」
「噁啊!」
你是個壞人,跟所有欺負過我的人一樣。
一模一樣的眼神!
不要讓我逮到機會,我會殺了你!除非我的騎士命令我放棄仇恨。
「噓—小聲一點,我正在對妳「治療」,我不想驚動到灰燼者大人。」
「那麼,再次提問,妳對灰燼者大人做了什麼?」
「哼,治療?該死的人類…只會用這種陰險的手段嗎?」
「…我很想速戰速決,比起妳我更關心灰燼者大人的傷勢。」
「然後,我要糾正,這是智慧,人類身為弱者的智慧。」
「這種傷口只要施加更大的壓力,就有可能終身殘疾,但是我也可以說一開始就回天乏術,如何?這樣用指腹輕按有感覺到痛嗎?」
「約翰是信任我的,比起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陌生人…妳知道嗎?人的眼睛能透露出很多事情,像是…一個人的本質。」
「雖然年紀比不上精靈的長壽,但人類的優勢在於變化,我經歷過很多人和事,所以我能隱約地感覺到,妳的靈魂很弱小。」
不要擅自揣測我。
「精靈不會無緣無故地跟人類混在一起,尤其是妳望向灰燼者大人的眼神。」
「我看得出來,動作,語言,總會因為親疏而有差別,反映在妳們的互動上,而你們的互動還很僵硬,這代表你們的相識還很短暫但戲劇性的相遇。」
「妳被放逐出氏族了,對吧?無根之人,哪裡都容不下妳。」
不要再說了。
「依賴,迷惘,妳總是不自覺追尋他的身影,就像現在,他不再這裡,妳卻一直看著門的方向。」
「所以妳很害怕,因為陌生人這個詞同樣能套用在妳身上。」
「妳需要有個能支撐妳心靈的存在。」
「一個能接納妳的地方。」
「讓我換個說法,妳還想跟著灰燼者大人一起冒險嗎?」
「我不知道。」
「此話當真?」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肯定的回覆,不是哽咽。」
「如果我知道,你覺得我會允許嗎?!」
「繼續用你的話術用眼睛試著看透我啊!你到底了解我什麼!」
「你只是一個瘋子!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騙取他的信任!」
「…你應該慶幸我特意讓灰燼者大人的房間遠離這裡,還有我特意施加的消音魔法,精靈,否則妳惱羞成怒的樣子會透過回音傳到灰燼者大人耳中。」
「想必他會對平時威風凜凜的妳很失望吧。」
「像是長蟲的蘋果,外表完美,剖開內部都是腐爛。」
「需要我代為傳達嗎?」
不要,不可以,他會拋棄我的。
「…只是簡單的扭傷,我用夾板幫你固定了,暫時先不要用這隻腳做激烈運動,等待傷口消腫後再把夾板取下。」
「當然,你要偷偷用治療魔法也可以,畢竟魔法的種類無奇不有。」
「看在妳有身為灰燼者大人同伴的自覺份上,我願意相信妳。」
「不要辜負我對妳的信任好嗎?」
§
又苦又酸的劣質麥酒進入喉嚨,好懷念伯父釀的蜂蜜酒。
「抱歉讓您久等了,我在思考是否該拆除縫線重新縫合。」
「不,不會,倒不如說有人願意仔細的診斷反而很放心呢。」
糟了,被看出來覺得太無聊的樣子。
「那麼,我們來說點有趣的東西打發傳聞好了。」
「灰燼者大人,你知道火象徵的意義是甚麼嗎?」
「是指昨天提到過的聖火?」
「不,是更原始的存在,只是借用火來形象化。」
「火,最初的意義在於光和熱。」
「在混沌的黑暗中,一切都是巧合和偶然,最初只是芬尼克斯掉落的一根尾羽,或者說不知是誰率先稱呼為芬尼克斯的存在。」
「尾羽墜落到地面,引發了火焰,火焰產生了光和熱。」
「從陰冷的角落,我們的古老祖先受到吸引拿起了初始的火,看清了埋藏在四周的生物,有的後退,有的靠前,這是人類第一次擊敗了對黑暗的恐懼。」
「火焰成了祖先們最有殺傷力的武器,那些畏懼火焰,只能在幽暗中蜇伏的魔物只能蜷縮在角落,陰影瑟縮在火的最底部。」
「而最初接觸到火的祖先們就成了人神,開創了火的時代。」
「但是火總有一天會熄滅,那令人畏懼,那讓許多人癲狂化為喪失理智的怪物的黑暗會再度壟罩,這是祖先們最害怕的事情。」
「祖先們想方設法讓火不要熄滅,用初始之火的力量打造火盃,才有了太陽和月亮,只要火盃持續燃燒至暗時刻就不會到來。」
「建立秩序與穩定的人類初始之王桑,駕著狼戰車操控風暴和閃電的帝烏斯,慈悲的地母神泰瑞亞,半魚半人的水神奧克拉,森林和草原之王佛爾斯。」
「是啊,所謂的北境諸神,也只是當初拾起的火焰的古老祖先們。」
「當火焰逐漸式微,魔王會從黑暗中甦醒,唯有新的灰燼者將其點燃,方能延續火的時代,那些從恐懼中誕生的古老存在,只有聖火才能消滅。」
「莫要忘記,原初的恐懼。」
「感覺如何?我刻意模仿吟遊詩人說唱的技巧。」
似乎是暗中使用止痛藥,又是因為故事引人入勝,無意間側腹的傷口被重新包紮完畢,換皮爾斯自己處理腳上的箭傷。
「意思是,我的火焰能夠驅散恐懼?」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灰燼者大人,那是聖火,傳承自芬尼克斯的初始之火,聖火的權能在於勇氣,和驅散一切來自黑暗的不潔之物。」
「您或許有感受到當火焰燃起時,那內心澎拜的感覺。」
火焰燃起…兩次確實都是如此,在幾乎放棄時又重新燃起希望,還有那火焰引起的風暴,恐懼火焰並被焚燒的亡骸騎士。
「更重要的在於能夠點燃火焰,這不是單純使用或是分享火焰的力量,而是能夠激發別人火的力量,即是「心之火」,這才是灰燼者大人您如此重要的原因,火勢不會削弱,反而逐漸燎原。」
「等等,一口氣接收太多資訊讓我有點混亂。」
「神原本其實是人?還有源初之火?」
「是啊,這本來是教會隱藏的秘密,說出來只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傳說的真實性有待被證實,很多東西我們只知道會產生的結果,而非造成的原因,因此很容易跟許多謠言穿鑿附會,形成傳說。」
「那,那我該如何點燃火焰?還有要去點燃那什麼…火盃?」
「我現在連如何召喚出火焰的原因都還搞不太清楚。」
「而這就是我的職責所在,也因此,能夠在亂世中遇見您實在是命運啊。」
「這些天還請您多休息,當然包括我也是,健康的身體才有健康的心靈。」
所以神是什麼?我以前所知的是錯誤的嗎?還是只是單純信仰的不同?
搞不明白了。
而且,還有那個謎之音。
賦予我火焰並稱呼我為薪柴的神秘存在。
我…我該告訴皮爾斯嗎?
若說要養傷,天色還早,一直靜靜地躺著也是無聊。
一開始的景色再壯觀,久了也就是石頭跟水。
剩下的休閒就是看著魚游來游去。
百無聊賴,不,這對於其他受傷的人來說不是好的詞彙。
只是自己比較幸運,嚴重但不致命,所以還可以輕鬆地說自己很優閒。
但是也並非悠閒,只是將心裡的焦躁擱置。
昨天才知道,原來這次悽慘的遭遇只是北境整個災難的縮影。
柏德村的大家,不知道大家還好嗎?
先是倉促的徵兵,然後是魔王軍席捲北境。
輕鬆愜意的說著成年後要去鎮上的極樂升天祕寶館,現在成了難以實現的玩笑,史密斯恐怕連我被徵招都不知道吧。
還有瑪麗娜,妳去了最遠的地方,一個總是被村里人誇張的吹噓有多厲害的城市,那裡想必最安全。
為了我熟悉的一切,好想做點什麼,可是我又能做到甚麼?
通知領主?可是當地最有能力的愛登堡領已經淪陷了。
回去通知村民快跑?
先別提逃跑去哪,以及他們可能比我提早知曉魔王軍的消息。
如今,整個北境應該遍布魔王軍的爪牙,我能否平安回家都是問題。
還有就是…柏德村滅村的可能。
毫不起眼,連冒險者都不願多做停留,沒有價值的普通村子。
冷靜下來才知道我又感情用事了,嘴巴動得比腦子快。
嘴巴上說要回去幫助大家,卻一點計畫都沒有。
至少,好消息是我很特別,有能力擊敗叫做魔王軍的東西。
壞消息是我完全不會使用,聽說魔法這些東西沒點天賦和血統是無法學習的,我又不是貴族老爺,我要找誰教我?
就算皮爾斯會,我要學習多久?一個月?一年?
就算學成,村子早就被蹂躪到剩一坯土了。
「唉,幫不上忙只能乾焦急。」
「話說,這裡的魚都不怕人吶,手揮過去都不會躲起來。」
「灰燼者大人,原來您在這裡呀。」
隨著拄著的手杖敲到岸邊的石頭後,魚群便一哄而散。
「抱歉,皮爾斯…只是,想整理一下思緒。」
「發生太多事情,我卻…感到有心無力。」
一言不發的坐在旁邊,你也是來看魚的嗎?
看著魚無憂無慮,讓思緒放緩。
「您,覺得我很強大嗎?」
「咦?…是的,會戰鬥又會魔法,尋常魔物應該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
「被您稱讚我很高興,但我認為我並不強大。」
「怎麼會!這可是普通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修練才有這般武藝。」
「我的拙見,我認為真正強大的人,會有宏偉的靈魂。」
「也就是心。」
「歷史上不乏舉世無雙的英傑,卻無一人成功擊敗魔王。」
「您覺得是為什麼?」
「額…是因為魔王太強?還有必須要有特定的能力?向你先前說過的聖火。」
「並不是。」
「連聖火也不是?」
「聖火會追尋宏偉的靈魂而來。」
「我根本就不是有什麼偉大靈魂的人!我很普通!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灰燼者大人,武藝可以鍛鍊,魔法可以學習,但是心,是很脆弱的。」
「這也是魔王強大的原因,他攻擊的不是肉體,而是心。」
「當心被摧毀,人也就墮落了。」
「那你說,這個所謂的心是什麼,努力和毅力?太通俗了,連小孩都不會相信,心是不是會讓莊稼從穀倉裡長出來的。」
「哈哈哈!也是,這個問題太難回答,而且很難達地使人信服。」
「要怎麼贏過可以輕易穿透你多年累積的力量和睿智的怪物?在裝備和魔法都不管用的情況下?」
「但是,在當年戰勝魔王的地方,某個不起眼的石碑刻個一段話。」
「戰勝內心的恐懼。」
「您能了解其中的涵意嗎?至少我是無法理解。」
「皮爾斯,傻瓜都知道單純的精神論是可笑的,若最終的解法是如此簡單的東西,那不正是在變相的嘲諷那些英傑是傻瓜?」
「是啊,您說的沒錯。」
「灰燼者大人,既然聖火選擇了您,您一定有著宏偉靈魂的人。」
「您並不弱小。」
我,並不弱小?
「當然,這些話有些空泛,人總是喜歡能夠腳踏實地努力的感覺。」
「雖然我很難將聖火歸類在魔法的範疇內。」
「不如,我們趁著這段時間討論該如何操控聖火如何?」
「灰燼者大人對於魔法知曉多少?」
「…都是口耳相傳,說魔法是貴族才學得會的高深技術。」
「對一半,原因是因為貴族們喜歡豐富自己的血脈,總認為強者的血若能注入自己子嗣,那後代也能繼承同樣的力量。」
「但是魔法是人自己定義出來,從前根本沒有被稱作魔法的力量。」
「是先賢們將這股不可視、難以描述、亦不知從何而來,卻能肆意改變自然法則的力量用「魔法」二字給框架化。」
「魔法其實誰都能學習。」
「欸?」
「不必吃驚,灰燼者大人,這就像養馬場,每匹馬都能奔跑,但是我們總是喜歡將高大強壯的馬匹配種,所以我們認為所謂的「跑得快的馬」一定就是高大且強壯不是嗎?」
「這…道理是沒錯…」
「先賢們創造了『指引』,滿足了人們「具像化魔力」、「在哪裡保存魔力」以及「如何消費魔力」三大問題,輕鬆地將魔法變成消耗魔力才能施放的技能。」
「不過這些都是人類的說詞,不然無知使人恐懼,話雖如此也沒有人能夠爭真正證明魔法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
「一切的理論只是為了安慰自己習慣跟這無法掌握的力量相處。」
「不是什麼力量都被稱作魔法,語言反而會限制力量。」
「套用那些魔法師喜歡說的話。」
「魔法是意識的延伸,簡單點,該說是心想事成嗎?」
「所以,讓我們跳脫魔法的既定思維。」
「這股力量是什麼?」
「灰燼者大人,山會認為自己的巍峨是魔法嗎?海會認為潮汐和巨浪是魔法嗎?森林會認為這些草木的生長、消衍是魔法嗎?」
「…覺得理所當然。」
「是的,理所當然,沒有任何原因。」
「這股力量即是『權能』,至少我是這麼稱呼,聖火亦是如此。」
「您,不必學習魔法,因為早在聖火選擇您之時,初始之火即是你的自身,您要做的是探索自己。」
「灰燼者大人,您心中的火焰。」
皮爾斯佈滿繭的食指戳中胸口,那穿過胸膛的衝擊似乎讓魚蝦開始躁動。
「是什麼讓你燃起火焰?」
「我…」
「不用著急,灰燼者大人。」
「這是您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課題。」
我心中的火焰?
火焰的產生難道不是偶然嗎?
§
吶,我的騎士,為什麼你要離開我跑去找那個男人?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他可是在你不在的時候欺負我、恐嚇我。
他打算將我強行和你分離,做出將我置身在黑暗之中的瘋狂行為。
這跟喝令我去死沒有兩樣。
他還說我們是陌生人,我可有可無,不是這樣子的,對吧?
我很努力了。
我讓沒用的自己振作,我替你施展魔法,我將你扛到小屋裡治療。
我很有用,對吧?
這次的傷口只是意外,我還可以跟著你一起旅行。
帶著我,我會讓我派上用場的。
但是你寧可坐在溪邊發呆,你寧願找那可惡的人類傾訴苦惱。
我也可以教你魔法,儘管所有人都說我是魔力不足的廢物。
我還可以繼續傳授你劍技,這是我唯一有自信的技術。
只要你開口,我盡我所能。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不是我?
因為我受傷了嗎?因為我沒有價值了嗎?你不再對我期望了嗎?
如果我足夠強大,比所有人都還要強。
那現在在你身邊的人,就是我。
當你受傷時,當你需要幫助時,當你做惡夢囈語時想到只會是我。
不是瑪麗娜,不是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沒錯,就像你必定會在我需要時出現,我也是,我會拚命地像你一樣。
忘記那些危險聳聽的讒言,我會傳授你我的劍技,我的魔法,然後找到解除你身上芽眼的方法,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旅行。
叩叩叩叩。
「安柏,我把晚餐拿來了。」
「雖然只是把一些肉乾和硬麵包混著水煮成燉菜。」
「你遲到了,我一直在等你。」
「抱歉抱歉,妳一定餓壞了吧,一不小心跟皮爾斯聊得太久。」
「約翰。」
「嗯?怎麼了嗎?」
「我還可以跟著你一起旅行嗎?」
「耶?這…突然這麼直接的問題挺讓我害羞的。」
難道你…要拋…
「安柏。」
「我,我覺得,我們是…是一起經歷過生死的戰友。」
「有很多事情,只靠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我需要妳,不然沒人看著我,我只會闖禍而已。」
「那,就不需要那個人類了,對嗎?」
「……安柏,我…」
「你,信任那個人類?」
「還不到信任,但是我覺得他應該不是甚麼壞人。」
「感覺啦,哈哈哈!」
「…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厲害的閱歷,能夠有識人之明。」
「可是,現在我需要皮爾斯去了解那火焰是什麼。」
「我想變得更強大,不再總是依靠其他人。」
「柏德村的大家、瑪麗娜,也許我以後還會遇到更多人。」
「也,也包括妳…我也想有能力保護大家。」
「唉,我真的很不擅長這種直面內心的問題,太讓人害羞了。」
「咳哼!但是這就是我目前的答案。」
「妳覺得呢?」
「我…」
「如果妳覺得不行,我們就走。」
「我信任妳。」
信任,多麼甜美的詞彙。
我的騎士,你果然很耀眼。
那我,該自私的說出我那齷齪的想法嗎?
「你覺得,你會想要拯救世界,如他所說的成為人類的英傑嗎?」
「…如果,這是諸神替我擲出的命運。」
「我也想試著成為不平凡的人。」
「安柏,我啊,其實很憧憬詩歌裡的騎士。」
「從容踏上尋找自我的旅途,見識許許多多的人事物,面對敵人從不退縮,他的出場總是帶來希望,強大但溫柔。」
「我想成為這樣的存在。」
「雖然我最近才知道這是幻想,現實的騎士沒有這麼光鮮亮麗。」
「但是,安柏。」
「妳不是稱呼我為騎士嗎?」
「謝謝妳,是妳讓我知道騎士不一定要有風光正式的授勳儀式,只要有人認可我,我也可以是騎士。」
「所以我沒有就此消沉,多虧了妳。」
啊,我果然做不到,當你和我視線交會的瞬間,我就知道做不到。
將鳥鎖進鳥籠實在太殘忍了,這是在辜負你的信任。
「約翰,那我也相信你,如同你對我的信任。」
「不,謝謝你,安柏…我剛才似乎想通了什麼?」
「啊!晚餐我放在梳妝台上,就不打擾妳了,有需要幫忙在喊我。」
好希望回到當初我們在斗篷下互相依靠,看著點點火星的時候。
又或著,回到我們在村子裡用粗糙的樹枝練習劍術,任由泥濘弄髒下擺。
你的眼神,你的身影,你想與我分享的一切,就我們兩個人而已。
你口中說的,你所想的,你所期望的,對我來說太龐大了。
我不在乎這虛無飄渺,醜陋的世界。
我沒有那麼多在乎的東西,我只在意你,想著的也是你。
我擁有的不多,想要的也不多。
如果世界這麼危險,那麼一起回去村子,或是就這樣逃到世界的盡頭不好嗎?
任由整個大陸爭鬥,漫步在廢墟上,只有你和我。
你的光好耀眼,讓我扭曲的部分被赤裸裸地放大。
『忌妒,恐懼,自責,妳扭曲的很美味呢〜』
「你是誰?你從哪裡跟我說話?」
『噓—不要想太多,我是一個觀察者,偶爾分享力量的存在。』
『傾聽妳意識的聲音,是的,讓自己沉浸其中。』
『首先,簡單的問妳,妳愛他嗎?』
「愛?我愛他?」
『真有趣,但也不少見。』
『換個方式問妳,妳想和他一起旅行,只有兩個人而已,對不對?』
「我…可是」
『妳希望他依賴妳,注視著妳,對不對?』
「我…想…」
『妳憎恨讓他受傷弱小的自己,對不對?』
「對…」
『沒關係,只要妳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一切都不是問題。』
『想獨佔也沒關係,可以的,忌妒是很正常的。』
「我…想要力量。」
『太棒了!何等美妙的答案!』
『不過,妳完全沒有燃燒的價值,我很不想幫妳呢〜怎麼辦呢?』
『渺小的靈魂呦。』
「甚麼…都可以…我想幫上忙…」
『啊〜有了…』
『如果妳想要力量,想要自私的佔有,像要他稱讚妳。』
『觸碰壁龕裡的蠟燭。』
「但是…」
『妳在猶豫什麼?這不是妳最想要的嗎?』
『那些欺負妳的人,嘲弄妳的人。』
『還有唯一關心妳的人。』
『妳不想成為他的唯一嗎?』
鵝黃色的蠟燭爆裂四濺,遠超一根蠟燭份量的蠟油滯留在空中,隨後盡數吸進眼罩下空洞的眼窩。
感受得到,清晰的抓狂,滾燙的蠟正在燒灼血肉,疼痛到流淚滴下的卻是蠟油,溢出的蠟油凝固在眼眶周圍。
『對,這樣就對了,咬緊牙撐住啊。』
大腦要融化了。
『不可以〜不可以〜忍住,不可以尖叫。』
『噗哈哈哈哈!滑稽,太滑稽了!』
『加油,就快要得到了〜』
『妳看,梳妝鏡裡的妳,堅強的惹人疼惜。』
蠟填滿了眼窩,似融非融。
『恭喜妳,然後。』
『就這樣取悅我吧!努力燃燒自己吧!』
『按照妳自身的期望,直到絲毫不剩為止!』
『哈哈哈哈哈!』
「腳,恢復了…」
「不行,太心急了,這樣會被約翰發現的。」
「要藏起來才行。」
「這是,驚喜呢…」
§
我能聽見我逐漸激昂的心跳。
渾身發燙,呼吸急促的喘不過來。
汗水打溼眉間,衣服的布料服貼著背。
在森林裡面對西爾維的時候
在教堂被魔王軍圍困的時候
遭受皮爾斯突襲的時候。
當我在死亡面前絕望。
當我面對困境喪失掙扎的動力。
當我迫於現實屈服於自己的軟弱無力。
我很明白。
我懦弱。
我膽小。
我怯戰。
我害怕疼痛和流血。
我害被期待後失望的眼神。
我害怕在需要成功的時候失敗。
我害怕是我搞砸了一切。
我害怕所有的努力仍是徒勞而返。
但是,但是啊。
總會有需要我的時刻。
總會有必須交付給我的時刻。
總會有只剩下我還能戰鬥的時刻。
我真正想要的其實不是力量。
而是,一個讓我有所依托,能夠讓我再度振作讓我大喊放馬過來的能力
我其實想要的是勇氣。
能夠殺死我內心恐懼的勇氣。
啊。
我看到了,溪水裡的倒影。
那渺小的火焰正燃燒著。